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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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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16:3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六十章 洛陽(一)

  除了荊振、洗尋樵、韓成蒙分別擔任雍州行省經略使、按察府及雍州知府事外,還有第一批就達到六百人規模的一支官員隊伍隨洗尋樵、韓成蒙西進,負責諸府縣的接管以及行省諸衙司的設立。

  除了總計六萬現役戰卒編入隴右行營軍、雍州行營軍以及梁州制置使司外,雍州行省還將在防禦州的要沖關隘,例如武關、散關、蕭關、蒲津關等地,新設六個預備役旅,接收三萬俘兵。

  除此之外,還有將四萬俘兵及四萬現役戰卒,在諸部旅都指揮的統領下,進駐汾水河谷諸縣休整,同時也為後續進攻晉南及太原的戰事作準備。

  李知誥、李摯父子沒有留在雍州,也沒有前往汾水河谷,而是待關中戰事暫告一段落後,與負責傳詔以及監督初步落實行省制度的高紹以及孔熙榮、馮翊直接乘船趕往洛陽。

  六月上旬,天氣炎熱,乘舟而行、江風拂面,卻是愜意。

  李知誥身穿青袍,站在船首看潼山、襄山夾峙禹河的壯闊景色。

  「高大人這次回洛陽,也住不了幾天吧?」聽著身後腳步聲,轉向見是高紹走過來,問道。

  高紹點點頭,說道:「雍州行省成立了,接下來淮南行省、河南行省、河東行省都要相繼成立,除了溫博直接兼領河東經略使外,君上還屬意我、韓元齊出京擔任淮南經略使、晉州經略使……」

  與年前預測沒有太大的區別,收復關中諸戰,都沒有付出多大的代價,前前後後戰鬥減員,加起來甚至都不到一萬。

  而收復關中,不僅徹底解決河洛西翼的戰略安全問題,不僅將關中平原及雍北四州近兩百萬口民戶,納入大梁的治下,使得大梁軍民總數突破一千萬口的關口,而且在俘虜七萬精壯俘兵之後,大梁所能調動的兵馬總數達到前所未有的三十八萬之眾。

  目前除了雍州行省境內及隴右駐紮的行營軍、預備役兵馬等八萬多人馬外,除了淮南(含南內史府以及南陽府、勳陽府、均州府)三萬駐軍外,大梁接下來總計能調動總數高達二十七萬的兵馬,對佔據河東、河朔及河淮的蒙軍及東梁軍作戰。

  大梁也是第一次在正面戰場上,兵馬總數達到與南院蒙軍及東梁軍相當的程度,而將卒士氣及兵甲戰械裝備水平,還要超越蒙軍及東梁軍,也難怪韓謙要迫不及待的成立河東、河南行省,以此推動加快收復河東故郡及河淮失地的進程。

  李知誥也知道大勢已經在大梁的掌握之中,但他此次交出兵權,到洛陽是就此賦閒,還是擔當新的職務,此時還沒有定論,也不方便直接問高紹後續對南院蒙軍及東梁軍具體的用兵計畫。

  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大的變故,今年年底之前收復澤潞等晉南地區,是沒有大的問題,但會不會同時對東梁軍出手,李知誥就不清楚了。

  他目前也不是很清楚洛陽目前進行軍事動員的極限。

  六月諸河水勢洶湧,從雍州城出發,夜裡還在潼關縣宿了一晚,次日黃昏便到澠池北的陵上停泊。

  陵上也是軹關陘戰役的出發陣地,此時乃是洛陽經垣曲通往汾水三府的交通要沖,更為堅固、具備更大通行能力的開合式永固浮橋正在新建中。

  殷鵬代表韓謙,帶著一隊儀駕趕到陵上等候迎接李知誥,在碼頭迎接的人員裡,也有直接從梁州攜家小遷到洛陽的蘇紅玉。

  下船踏上碼頭,往事歷歷翻入腦海之中。

  看到愛妻攜幼子站在碼頭上,李知誥才恍然想到他率部西進隴右,都已過去四年時間了,他都快是知天命的年齡了,時光真是匆匆。

  李知誥、高紹、孔熙榮、馮翊、殷鵬在澠池宿了一夜,次日清晨從澠池乘車馬出發,黃昏時進入大梁洛陽城。

  韓謙在上陽苑設宴,為李知誥、李摯父子及高紹、孔熙榮、馮翊等人接風洗塵。

  宴席規模不大,沒有廣宴群臣,韓謙主要也是與李知誥、馮翊、孔熙榮他們一敘舊情,除了趙庭兒、蘇紅玉、馮繚等皆是故人,還特意將春十三娘及雲朴子請過來飲宴。

  看到春十三娘坐在殿中,李知誥、蘇紅玉都吃了一驚。

  當年率梁州投降大梁,春十三娘沒有隨呂輕俠她們西逃,而是選擇隨王嬋兒、陳德等人回金陵受審。

  之後在金陵,陳德被判了絞刑,王嬋兒、襄王楊林等人被囚禁起來,春十三娘的名字沒有出現在楚廷的官方告帖之中。

  李知誥、蘇紅玉一直都沒有搞清楚春十三娘去了哪裡,還以為她要嘛是被囚禁起來,要嘛被秘密-處死了,卻沒想到她會在洛陽城裡出現。

  孔熙榮看到此時已四十六歲、風情猶在的春十三娘,也是怔然半晌,佯怒的瞪了馮翊一眼。

  馮翊哈哈而笑,說道:「你也不要謝我,當年要不是雲老道求情,我可不敢擅作主張,將十三娘的名字從送往金陵的囚犯名單裡刪掉的,送她來洛陽;至於雲老道為何一定要保十三娘一命,這個就要從雲老道早年的情史說起了……」

  春十三娘窺了孔熙榮一眼,垂首坐到一旁,也不吭聲。

  「你這傢伙離開洛陽四年了,揭人短的毛病卻沒有改掉,難怪君上不放心留你在雍州擔任按察使。」雲朴子笑著罵馮翊道。

  「雍州城經歷戰亂,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恢復前朝的繁華似錦,再說將自己撂在那麼高的位子上,整天死板著臉墨守規矩做給屬吏看,哪及回到洛陽享受這諸多溫香軟玉的風情啊?」馮翊對行省按察使這樣的高位,沒有半點的貪戀,懶洋洋的坐到長案之後,自顧自的拿起酒壺給身前的玉盞斟滿酒。

  李知誥、蘇紅玉都好奇雲朴子出面為春十三娘求情,到底跟早年的舊事有什麼牽扯,但今日這麼正式的場合,又有晚輩在場,他們都沒有馮翊放得這麼開追問下去,心裡想著春十三娘既然都在洛陽定居了,韓謙又不禁她出席這樣的宴席,事後自有機會找她一敘別情。

  「呂輕俠、周元還有姚惜水都還在獄中,監察府亦可用大梁律法定其罪,」韓謙示意大家都坐下來說話,跟李知誥說道,「監察府欲判其終身囚禁或流放,但他們也可以在洛陽選一處道觀度其餘生,你等過幾天得空,可以到監察府的羈押大獄之中,見一見他們……」

  千百年來以來刑罰體系的核心,以死刑、流放刑、肉刑為主,剝奪自由進行強制勞役的徒期雖然有,但從來都不是型罰體系的重心,也沒有無期徒刑這一說法。

  韓謙實行新的刑獄體系,大梁刑罰才以死刑、徒刑並重,流放刑、肉刑為輔,在一些需要大量勞動力又便於集中看管的礦場工礦,建造了幾座監牢,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將那些搆不著死刑囚徒直接流放到邊陲充實民戶去了。

  呂輕俠也好,周元也好,乃至姚惜水,韓謙都不可能直接赦免他們,照顧李知誥的情面,可以將他們終身囚於一座道觀之中,已經算是最大限度的優待了。

  「多謝君上寬恕。」李知誥謝道。

  「你我不必如此生疏,」韓謙說道,「我父親受酷刑慘死,受刑前遺血書給我,我便暗暗立下志願,要終結這吃人亂世,而想世道重歸太平,使天下重歸一統,才是第一步,還需你與諸卿協力助我……」

  李知誥微微一怔,心想這或許是韓謙第一次明確表示一統天下的志願,坐在長案後,身子前傾,按膝行跪伏禮,說道:「知誥敢不效命!」

  「除了溫博直接出任河東經略使外,高紹、韓元齊這兩天都要出京去東湖、許州出任河南、淮南經略使——荊浩早年隨世宗皇帝南征北戰,身體留下暗疾,年齡還沒有到六旬精力,就有些熬不住,一年之中卻有半年需要靜臥休養,也一直要辭去參謀府的差遣,我這才想著將你與田城調回中樞,主持參謀府的事務。」韓謙說道。

  蘇紅玉攜家小趕到洛陽,與李知誥會合,心裡多少還是懸著。

  畢竟這些年他們是跟呂輕俠、周元站到一起的。

  他們遷居洛陽,哪怕是掛著虛銜閒差悠然渡過餘生也沒有什麼,怕就怕朝中還有人記恨舊事,又或者將他們視為大梁基業的隱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殺身之禍從天而降。

  蘇紅玉卻是沒想到韓謙竟然還願意用知誥與田城這樣的重臣共掌參謀府,忐忑不安的心,這才算真正從嗓子眼落回原處。

  春十三娘知道韓謙他們還要談論國事,她飲過幾杯酒,便知情識趣的告退,臨走時告訴蘇紅玉自己此時在城中開了一家雲春酒坊,這四五年一直以釀酒為業。

  蘇紅玉也請求先行告退,與春十三娘攜手去雲春酒坊以敘別情。

  春十三娘、蘇紅玉一走,剩下都是大梁的將臣,韓謙便談及大梁後續的戰略安排。

  雖然從傳統的角度看,欲一統天下,宜先南後北,但大梁並無怯於在險峻的地形、地勢之中攻城奪寨,甚至這恰恰是梁軍的優勢所在。

  所以,後續的戰略選擇,他考慮優先收復晉南等河東地區。

  禹河經陰山山脈南側的河套平原流入九原境內,拐了一個大彎沿呂梁山西麓南下,曲折一千三四百里,於西嶽華山東北麓,匯入渭水之後再次折向東流。

  呂梁山以東、襄山、王屋山以北以及太行山山脈以西的千里之地,歷來被稱為河東故郡,前朝設河東監察道,領轄太原府及晉潞澤等十八府州。

  河東境內山巒疊嶂,丘陵起伏,溝壑縱橫,總體來說是兩山夾一川,東西兩側為地勢挺拔雄偉的山地與丘陵隆起,中部為一系列串珠式盆地沉陷,平原分佈其中,歷朝歷代為乃是易守難攻之地。

  而就大的局勢而言,大梁目前才拿下汾水下游河谷的晉州、河津兩座盆地,後續韓謙計畫先攻打晉南,即便佔據澤州、潞州大部的上黨盆地,之後兩路,一路從潞州北上,一路從汾水河谷北上,夾攻太原,奪下太原,則可以往北收復忻州,進軍雲州。

  也就是說,一路北上直接與蒙軍死磕。

  只要將蒙軍從河東驅逐出去,或者說將蒙兀人的本族精銳消耗一盡,並從西翼奪得太行山的地勢之後,再居高臨下往東收復河朔、往南收復河淮,就會變得相對容易得多,就沒有那麼多的拉鋸戰要打,也將能叫河淮、河朔等地民眾少受戰亂離苦。

  李知誥點點頭,韓謙後續的戰略選擇,其實與之前決定先從軹關陘打入汾水河谷再收復關中是如出一轍。

  軹關陘大捷,甚至可以說,就算軹關陘一役沒有收穫那麼豐碩的戰果,只要梁軍的兵鋒能死死釘在王屋山北麓,限制蒙軍從河東增援關中,收復關中就注定沒有什麼難度了。

  所以軹關陘大捷過後,兼之趙孟吉率孟州軍投附過來,或許外界覺得他們僅用不到半年時間就收復關中,堪稱奇蹟,李知誥卻一點都不覺意外。

  大勢已成,他們這些統兵將領,倘若還要拖延三五年才能收復關中,都要算是無能了。

  道理是一樣的,只要他們能將蒙軍從河東驅趕出去,甚至奪下燕山山脈西北麓的雲州重鎮,迫使蒙軍殘餘勢力不得不龜縮到燕山附近,這將從根本上削弱打擊東梁軍負隅頑抗的底氣與意志。

  雖然說傳統的戰略選擇,先收復河淮地區會更穩妥,但那樣的話,注定要與敵軍在禹河下游及北面的河朔,打上好些場,甚至持續多年的拉鋸仗。

  而在此期間,蒙軍在太原、晉南說不定又已經恢復了元氣。

  要是李知誥他來做決定,他也會選擇先北後南。

  特別是這兩年大梁收降的俘兵,差不多有近十萬人來自太原、晉南等地。

  不要說田衛業的潞州精兵了,王元逵所率領的成德軍,在蒙兀人南侵之中,後續補充的兵員也都主要來自太原、晉南、忻州等地區。

  關中戰事平定後,他們所收俘的成德軍四萬俘兵,真正出身定州的老卒,比例並不高。

  只有打下太原、晉南、忻州等地,才能真正將這些俘兵轉化為精銳戰卒。

  當然,即便戰略上以北為先,但不意味著後續一段時間就與東梁軍相安無事。

  只能說是軍事資源及兵力部署會重點往北線傾斜,東線以鞏固現有的防線為主,不搞大會戰,但有機會還要往潁水以東推進,爭取這兩年間將防線推到渦水沿岸。

  裁撤南內史府,與巢州府、壽春府、信陽府、濠州府、滁州府併入新成立的淮南行省,目前主要任務還是維持與楚廷的現狀。

  除了以高紹、楊欽為經略使、按察使外,林海崢將以經略副使統領淮南行營軍都統制,主力步戰旅、水軍旅、預備役旅編三萬人馬駐守淮南。

  而從滎陽到下蔡的潁水沿線防禦以及潁西諸府及南陽府、鄖陽府、均州府,置入新成立的河南行省,以韓元齊、郭榮為經略使、按察使,以趙無忌為經略副使兼領河南行營軍都統領,編主力步戰旅、水軍旅、騎兵旅、預備役旅總計五萬人馬駐守河南。

  這也意味著除了洛陽必要的警備兵馬外,大梁在年底之前能在北線戰場投入十六到十八萬的兵力。

  除了現編的平陽行營軍、太岳行營軍外,韓謙還計畫以孔熙榮為首,以此時從關中戰場往河津轉進的諸部兵馬為主,編第一中央行營軍,以韓東虎為首,以滎陽、孟州兵馬為主,編第二中央行營軍。

  也就是說,除了主要駐守平陽府、盯住太原敵軍的平陽行營軍,前期戰事籌備工作完成後,大梁將最多能調動三大行營軍,總計含六萬精銳戰卒、六萬的預備役旅及輜工輔兵,從兩個主要方向攻入澤潞兩州。

  蒙軍也斷不可能輕易放棄佔據晉南盆地澤潞兩州,太行八陘,有三徑與晉南盆地相接,蒙軍失守晉南,亦或晉南盆地落入大梁的掌握之中,大梁兵馬除了可以多一個方向進攻太原外,還能通過太行陘、白陘、釜口陘聯絡孟州、威脅東梁軍控制的衛州以及魏博地區。

  目前東梁軍主要通過衛州的白陘與晉南蒙軍以及通過魏博地區與河朔蒙軍連成一片,而倘若大梁兵馬奪得晉南,並將兵鋒通過釜口陘往河朔南部的魏博境內延伸,則能將蒙軍與東梁軍的聯繫割裂開來,使其陷入各自為戰的局面之中。

  蒙軍守晉南,或許會更謹慎,不會再有城外布營而大霧遭遇突襲這樣的慘烈局面出現,或許會倚澤潞城池之險而負隅頑抗,但問題在於,拙於守城的蒙軍有在晉南跟大梁兵馬打消耗戰的資格嗎?

  就算蒙軍能勉強守住幾座城池,但也將失去對更為廣闊的鄉野及山野地區的控制。

  而大梁在戰事的前期,哪怕是為更好的消化出身澤潞兩州的俘兵,也應該先爭奪城池之外的鄉野地區的控制權,然後直接從鄉司一級建立地方政權,形成以野地包圍城池的格局。

  傳統進入敵境的圍城戰,難點除了糧秣等物資的徵集與運輸,更為重要的是對外圍地區的控制不足,容易被敵軍的增援兵馬襲擊側翼。

  然而倘若大梁前期就能牢牢控制住澤潞等地的外圍區域,則直接化解進入敵境圍城作戰的兩個重要困境。

  這麼想,整個秋冬季進攻晉南的戰略安排也就清晰起來了。

  李知誥見韓謙沒有叫孔熙榮直接前往河津,進入組建第一中央行營軍的工作,而是慢悠悠的與他們同行回洛陽相聚,猜測韓謙有可能會用孔熙榮為進攻晉南的主將,當下也不藏私,直接將他對晉南戰事的見解一一道出。

  「知誥,你與溫博可以說是我大梁的矛與盾,要不是我打定主意要你留在洛陽助我打理軍政,我都想派你去孟州了!」韓謙哈哈笑道。

  李知誥並不覺得他的見解真就有多獨特,或者說他並不覺得他能想他人所未想——韓謙一手締造的大梁雄師,其優勢及作戰特點,大概沒有誰比韓謙自己更清楚,在更多的層面,他以及即將調入洛陽的田城,只能是做一名合格的執行人。

  這大概是身為將帥,卻不得不與韓謙同時代的一種悲哀吧?

  永遠都沒有成為耀世名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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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17:5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六十一章 洛陽(二)

  君臣盡歡,直到夜半時分,李知誥、高紹、雲朴子、馮翊、孔熙榮等人才帶著微醺的醉意,從上陽苑辭退,各歸居處。

  洛陽舊城,包括韓謙日常居住及署理軍政事務的上陽苑,都座落在洛河南岸,但洛陽用作國都,南岸舊城早就不敷所用了。

  財政稍稍寬裕一些,韓謙便從軍資之中擠出錢糧,用於新城的建造。

  目前除了洛陽國立綜合學院建於北岸外,新城主要還是依託舊城沿著洛河南岸,往東西兩側延伸。

  依託舊城較為完善的公共設施以及與河洛諸縣銜接的驛道體系,往兩翼延伸建造新城,建造成本是最為低廉的。

  參謀府庶務司給李知誥安排的府邸位於華陽門外,是專門為參謀府大小官員集中新建的居住區。

  蘇紅玉攜幼子是要更早動身,但是直接趕到澠池等候李知誥,他們今日黃昏時一起抵達洛陽,趕到新的府邸也就稍稍歇了一口氣,留下行囊及隨行人員,就匆匆趕往上陽苑赴宴。

  不過年紀剛過二十歲的李畋,三年前入讀洛陽綜合學院,一直住在洛陽,新宅的佈置以及人員安排,他是直接參與的。

  洛陽嚴禁蓄養奴婢及私兵,李知誥享受副相級侍遇,警衛部門會安排專門的警衛力量保護他及家人的人身安全,參謀府也會安排專門的侍從官以及役從人員打理日常瑣碎事務。

  韓謙並無意用這種手段監視中樞將臣,警衛人員也好,侍從官也好,也都是李知誥自己選擇、推薦。

  他身邊用慣的人手,都還可以繼續用在身邊,只是需要到警衛部門及庶務司補全一下入職手續,完成從私吏到公吏的轉變。

  李知誥對這些也不在意。

  長街鋪滿煤渣石,車輪軋上嘎嘎作響,沒有什麼新鮮的,他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沿街明亮的燈柱,使得長街之上的夜色不再那麼漆黑一片,也使得長街上的車馬不再需要挑起燈籠夜行。

  雖然李知誥觀察目前僅有上陽苑及他們所經過的主街安裝了新的街燈,但主街貫穿整個洛陽城,東西長約十里,沿街少說要安裝四五百盞街燈才能將整條長街照亮。

  燈燭對鼎食人家看似稀疏平常,但對尋常人物還是奢貴之物。

  前朝鼎盛之年,也僅有個別的重大節日,才有綵燈挑貫長街的景象呈現出來。

  平時也就鼎食富貴人家或最頂級的酒樓、妓館才會在夜晚的院子裡挑滿燈籠照明。

  那也是一座繁華城池入夜陷入一片黑暗後難得的幾處亮點。

  李知誥還以為這些年戰事頻繁,絕大多數錢糧物資都要儘可能擠出來滿足戰事的需要,卻沒想到洛陽的建設沒有他想像的那麼滯後。

  「這一夜得耗多少燈油?」李知誥感慨問道。

  「哈,父親早應該住到洛陽來了,這是煤石燈,」李畋笑道,「此物用生灰石與煤炭制取,售價僅油燭五分之一,置入水中會穩定生成煤石氣點燃照亮,卻比燈燭明亮得多。煤石唯一的問題就貯藏要保持絕對乾躁,不宜用於室內,室外卻極為便利——今年應該城內幾條主街都會裝上這樣的街燈……」

  之前梁州軍都不能算中樞嫡系兵馬,即便不吝嗇提供最精良的戰械,但一些主力作戰旅都沒有推廣的最新技術及機密,也不可能主動跟梁州諸人洩漏。

  目前李知誥對新學體系的認知,連在洛陽進修過一年多時間的長子李摯都有不及,更不要說跟專門靜下心進入洛陽綜合學院學習新學的次子李畋。

  李畋以往依照學院的規定,為防止信函遺失洩漏機密,不能將寄往梁州的信函提及學業,這時候卻是喋喋不休的說起來。

  李知誥當初出於避嫌,除了使李畋進入軍事學院進修外,特地使次子李畋選修了器械工造,他內心也渴望有一日天下能重歸太平,次子李畋並不需要進入戰場衝鋒陷陣,而能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

  他原本以為李畋心裡會有牴觸,卻不想李畋眉飛色舞的提起此時他所參與的工師小組,正承接韓謙直接交辦下來的一個計時鐘製造任務。

  「除了日晷、沙漏、測星術等外,還有什麼能計日時?」李知誥好奇的問道。

  李畋從腰間摘下絲帶所繫的一枚玉珮,抓住絲帶的一頭,撥動玉珮擺動起來,說道:「繫帶長度固定,玉珮擺動的時間是固定的,與擺動的幅度無關。我們目前所造的計時鐘,就有用一桿特定的擺錘,每擺動一次,撥動一次蓄力簧片,帶動小指針走一格;大小指針之間用齒輪銜接,最終使大指針走完一整圈為一日十二個時辰!只是我們試制的計時鐘,一天走下來,偏差還差不多一刻時,但君上要求的偏差不得超過十五分之一刻,也就是君上所謂的一分時,還有很多要改進的地方……」

  沙漏、漏刻都不是什麼陌生事物,聽李畋說,道理似乎沒有那麼深奧,但李知誥沒有看到實物的結構有多複雜,很難理解計時鐘如何要做到一日偏差不超過一刻時,而韓謙對此還不滿意?

  而接過玉珮,坐在車裡肉眼看其擺動,似乎擺動一次的時間,還真是跟繫帶長度的相關,與擺動的幅度沒有什麼關係,與他理所當然的想像迥然不同,也不知道這裡面蘊含怎樣的深奧道理。

  「此乃萬物皆受的地心力所致,」馬車緩行,李畋眉飛色舞的說道,「父親來洛陽晚了兩個月,兩個月學院的崇學館落立,舉辦落成大典,君上與國主妃、淑妃都親自到場。為慶賀崇學館落立,雲和公主還特意舉行了兩次觀賞實驗,一個是將輕重相差十倍的兩隻鐵球從崇學館十丈飛簷之上自由墜下,著觀禮臣民猜測兩球著地之先後,還特許博-彩。君上與二妃都下了注,父親你猜君上押了什麼注……」

  「為父不知道什麼道理,但照為父想,絕大多數必然以為重球先觸地,君上必然反其道而行之。」 李知誥說道。

  「父親錯了,君上就押上重球先觸地,兩妃押兩球同時著地,叫那些想跟風都傻了眼。」李畋說道。

  「這麼說,那肯定是同時著地了。」李知誥說道。

  「父親要是早到洛陽,押注那真是不虧,但當場無數人都被君上擺了一道,叫苦不迭,」李畋笑著說道,「但是大家也不會想一想,地心力諸多理法,皆是君上提出來的,君上怎麼可能將一個明顯的答案告訴大家?」

  「還有一個觀賞實驗是什麼?」李知誥見李畋對韓謙滿是孺慕之情,笑著問道。

  「洛陽城裡,絕大多數人都不信我們平時吸吐的氣,是有極大壓力的,」李畋說道,「雲和公主拿出兩只可以分開、合攏的半銅球,合攏之後,將銅球內的空氣抽淨,以十金為賞,從君上侍衛兵馬里邀請健勇,將兩個半銅球拉開——父親覺得有人拿到這賞金不?」

  「看你這樣子,也能猜到沒人拿到賞金了。」李知誥笑道。

  看李畋眉飛色舞的談論這幾年在學院接觸各種新學,他也禁不住感慨陳濟堂等人物,為何會放棄萬人之上的權位,而甘願留在東湖主持歷陽綜合學院、醉心於新學。

  此時的大梁,短缺的已經不再是作戰物資,也不是領先於時代的工造之法,短缺的還是人。

  畢竟韓謙立足敘州時,所轄人丁也是好些年才超過二十萬;據淮西而立,到太和元年,人口才勉強達到一百七八十萬;之後禪繼大梁國主之位,穩固河洛形勢、收復滎陽、斬獲軹關陘大捷以及收復關中,人口總數一步步快速新增,並跨越千萬的門檻。

  換作以往,即便物資不缺,李知誥也會建議剛收復關中,等過兩年對關中統治根基穩固下來,再對晉南出兵發動新一輪的攻勢。

  不過,大梁所謂的缺人,也是相對而言。

  關中經歷這些年的戰事,地方勢力會摧殘得支離破碎,洛陽卻能完全撇開地方勢力的支持,直接派入數以百計的官吏,再輔前期潛伏的秘司人員,以及軍中一部分退役的武者、老卒,將行省、府縣及鄉司的地方構架建設起來。

  而說到工造新學方面的人才,大梁這些年來的積累,不要說層次了,僅僅是數量都是楚蜀蒙等國勢力拍馬都追趕不上的。

  回到新居,看到蘇紅玉正送春十三娘登上一輛馬車,笑道:「相別數年,你們也聊得完記時辰了?」

  「要不是念你與紅玉也是久別重逢,我都要將紅玉拉出雲春酒坊秉燭夜談了。」春十三娘說道,又問及李知誥去獄中探望呂輕俠、周元他們,她也想一起過去見一面。

  「過兩天吧,又或者你與紅玉先去見夫人與惜水,勸一勸她們?」

  對晉南的戰事已經進入籌備階段,高紹、韓元齊要趕往許州、東湖赴任,還不知道田城什麼時候能到洛陽,荊浩又在病養,參謀府只能是他先支撐起來,很多事務要與高紹、韓元齊接手。

  他還要抓緊時間,一一拜會馮繚、郭榮、顧騫、周道元、韓道銘、朱玨忠、袁國維、陳由檢等朝中重臣,將參謀府與左右內史府及監察府、議政院的關係理順過來,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抽出時間來去探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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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洛陽(三)

  送走春十三娘後,李知誥也是車馬勞頓,洗漱過回到臥房,聽蘇紅玉說著對李摯、李畋二子的婚事安排,說著剛從春十三娘那時聽到的洛陽城裡的新鮮事,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清晨醒過來,聽到院子裡外有人說話的聲音,李知誥起床走出來,看到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官員帶著兩名侍從站在內院外的夾道裡,正跟李摯說著話。

  李摯雖然年僅二十二歲,在軍中就已有資格升任副旅指揮使一級的將職,但李知誥這次將他一起帶到洛陽,除了是希望盡快解決掉他的婚姻大事,也是表示徹底放棄兵權,也希望李摯能暫時告別血腥廝殺的戰場,到洛陽任職能多些積累、沉澱。

  李知誥看那名中年官員氣度不凡,卻穿著低級文史官服,以為是參謀府派給他的侍從官,便想叫李摯將他先帶去前廳坐著,等他洗漱過再正式詢問參謀府相關的事宜。

  「這位是軍事學院教諭陳昆將軍……」李摯跟李知誥說道。

  李知誥到參謀府任參知,同時還要在軍事學院兼領祭酒一職。

  目前洛陽國立綜合學院,有諸監等職事官,也有祭酒、教授、教諭、助師等教職。

  軍事學院相對獨立一些,祭酒名義上是最高職事,李知誥還想著軍事學院交接的事情,怎麼也應該是院監或副臨之類的職事官過來跟他交接,但看到陳昆朝他拱手致禮,轉念間猛然想這人是誰來,連忙還禮:

  「啊,原來是陳昆將軍,君上怎麼叫你到我這裡來了?」

  李知誥與陳昆還沒有打過照面,但又怎麼可能不清楚他的事蹟?

  「陳昆可受不起軍府大人之禮,」陳昆說道,「陳昆算是修陵有功,升了一級,從伊川縣主簿調到軍事學院任教諭——軍府大人兼領祭酒,陳昆作為助教,以後便要聽軍府大人的差遣。」

  「不敢,不敢,」李知誥忙說,又吩咐李摯道,「你陪同陳將軍到前廳稍坐片晌,我洗漱過就來,真是失禮了。」

  李知誥匆匆洗漱過,就趕到前廳,與陳昆分主賓坐下,叫李摯以及還在他後面起床的次子李畋趕過來坐陪。

  參謀府事務繁忙,李知誥即便兼領軍事學院祭酒,也很難兼顧到那裡的日常事務。

  不過,軍事學院作為大梁將官的培養搖籃,這個祭酒之位哪怕是名義上的,也非比尋常,不能隨便安排人去執掌,甚至就連郭卻、奚奴兒二人,資歷都略有不足。

  李知誥最初還以為韓謙會在他之外,會在軍中另外再選一名有宿望的老將,擔任院監來主持日常事務,但現在看到陳昆坐在跟前,他便猜到韓謙的安排是什麼。

  陳昆負責進攻滎陽時鑄下濫殺婦孺的大錯,韓謙把他的將職一捋到底,短短兩三年就起復重用,會有損國法威嚴,此時軍事學院不設院監,而使陳昆以低級佐吏身份,實際負責軍事學院的日常事務,也算是對他的妥善安排。

  此外,陳昆看似品階雖低,然而以他的資歷及聲望,卻也不用擔心他人對這樣的安排會有什麼意見。

  李知誥待歇片刻,他帶著兩子與陳昆趕去參謀府。

  參謀府與左內史府涉及軍政決策,就座落在上陽苑的南門外,有夾道直接通往韓謙日常接見將臣、署理政務的凌雲閣。

  參謀府除了左右參知外,還有郭卻、奚發兒、殷鵬等副監、知事分掌諸司,王轍也是知制誥、諫議大夫,專門負責凌雲閣與參謀府之間的聯絡。

  辰時,判府事荊浩也趕到衙署來,與李知誥見面。荊浩曾任侍衛親軍步軍司都指揮使,與曾任承天司都尉的荊振,都是朱裕身邊的嫡系大將。

  荊浩年歲未滿六旬,但奈何他早年南征北戰,留下一身傷病,今日趕到衙署與李知誥相見,也是侍衛攙扶。

  荊浩目前在參謀府僅僅是掛一個判府事的頭銜,已經不再過問具體的事務,今日到參謀府來見李知誥,也是正式交接參謀府的事權。

  荊浩有三子,兩子外放任官,次子荊堇在參謀府監軍司任同知事。

  「參謀府權柄甚重,還望李公執之,助君上開一代千秋功業。」荊浩不無遺憾的執李知誥,告慰道。

  當世雖說平均壽命很低,主要還是未成年人的夭折率太高以及貧苦民眾缺醫少藥,但就廟堂之上而言,六旬年齡可以說是正值年富力強之時。

  要沒有早年征戰留下來的傷病,荊浩又怎麼甘心交出相當於大梁兵馬左右大元帥的位子?

  荊浩卻不是貪戀權位,而是當初朱裕說服諸將臣迎立韓謙時,曾說過力挽河淮危局,抵禦胡虜,並使天下重歸一統的希望,只能在韓謙的身上。

  眼見天下歸於大梁一統的曙光已經綻出第一縷光芒,荊浩卻不能置身其中、躬迎盛世的到來,心裡怎麼可能沒有遺憾?

  李知誥情緒受到感染,心裡感慨的想:哪裡有什麼事,能比開拓千秋功業、名留青史更能激勵人心?

  說到參謀府的權柄之重,相比較楚蜀兩國的樞密院,韓謙幾乎將除了徵募、兵籍管理的軍事權力,包括營房城寨建造、兵甲戰械的研發、製造、採購、軍事調動、武官將領任命提撥乃至軍紀監察、情報偵察等權柄,都集中參謀府。

  此時的參謀府相當於大梁數十萬健兒的帥帳。

  送走荊浩,李知誥又與參謀府分執諸司的知事、同知事以及骨幹級的主事等中高層官員見面,午後又到凌雲閣參與閣議。

  在政務方面,雖然形成了左內史府裁定、議政院審議的決策辦法,但大梁處於勢力快速擴張期,軍事形勢瞬息萬變,一些重要且複雜的軍政事務,主要是諸府院參判事主官,集結到凌雲閣商議。

  而在這個閣議之中,主持議政院的韓道銘、朱玨忠依舊承擔審議的角色,甚至韓謙的裁定,議政院普遍反對也可以進行封駁。

  午後閣議的重點,就是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的籌建。

  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的籌建,並非簡簡單單的將諸部人馬集結起來就行了。

  除了孔熙榮等人外,韓東虎等幾名預定出任第二中央行營軍主要將職的將領,也從滎陽、虎牢等人趕到洛陽列席閣議。

  這兩支精銳兵馬,未來承擔拱衛中樞及機動增援諸路作戰的軍事重任,必然要選在洛陽或附近建設駐地。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除了主將外,作戰參謀部門、營地建設、後勤保障、軍紀監察等部門都需要盡快確認下來。

  行營駐地西翼第一中央行營軍以潼關及北面的蒲津關等地為主,東翼第二中央行營軍以虎牢關及孟州等地為主,這樣一左一右也恰好將洛陽拱衛起來,同時水陸交陸便捷,也能利用原有的駐軍營地加以改造。

  而有軍事調動需要時,兩支中央精銳也能迅速遠距離開撥諸路戰場進行支援作戰。

  洛陽將臣都極具務實精神及實幹經驗,在韓謙強有力的統攝下,也罕見派系間的扯皮、傾軋下,決策以及推動事情的效率極快,李知誥很快就對參謀府內部以及諸府院的事務熟悉起來。

  高紹、韓元齊六月下旬,就分別趕往許州、東湖赴任,荊浩正式致仕病養,在田城回到洛陽之前,李知誥先要單獨將參謀府支撐起來。

  具體的事務有郭卻、奚發兒、殷鵬、荊堇等人協助,然而第一第二行營軍的籌建、擬定進兵晉南作戰方案,調整各地行營軍、預備役軍與駐地的關係,還是叫李知誥忙得焦頭爛額,一直拖到六月底,才邀上春十三娘、雲朴子趕往監察府的羈押大獄探望呂輕俠、姚惜水、周元等人。

  監察府作為大梁刑獄、監察最高機構,主要負責指導、監管行省及府縣的刑獄、監察事務,頒布刑監律令的細則;而具體的判決處刑等事,監察府只負責重大、特大案件的審查,審查無誤,也是由省府一級的刑獄司執行,不會特意的將重大案犯押解到洛陽來執行。

  更為重要的,韓謙廢除舊有的誅族、連坐等罪後,傳統的中樞大獄每逢大案便會人滿為患的情形,在監察府的羈押大獄已經看不到了。

  李知誥、雲朴子他們趕到羈押大獄,府獄知事也早就知道李知誥他們是持君上口諭探監,特意率領大小獄吏在轅門口迎接。

  李知誥翻身下馬,等到紅玉與春十三娘攙扶老態龍鍾的雲朴子下馬車,便要在府獄知事的引領下,往大獄裡走去,他這時候看到轅門外有數人被獄卒攔在路側卻朝這邊探望,有一名少年模樣張口叫喚了一聲,卻被旁邊一名婦人摀住嘴往旁邊拖。

  「他們是什麼人?」相距數十步,面孔看不真切,李知誥問府獄知事。

  「許是周元家裡的?」蘇紅玉遲疑道,她遠遠看那年老婦人,像是周元的妻子趙氏。

  「周元除長子周興、次子周文一併關入獄中外,其他家人都在水流驛監視居住,並沒有囚禁起來。照獄規,逢月其嫡系親屬可以過來探監,算著日子今天乃是周元妻攜幼子過來探監,但撞上軍府大人過來,我們便將他們暫時攔在外面。」府獄知事回稟道。

  「將他們喊過來,隨我們一起進去。」李知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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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三章 洛陽(四)

  將被擋在轅門道側的十數人叫過來,確是周元之妻趙氏及妾室田氏以及兩個子媳,還有年僅十四歲妾生子周生喬,剛才便是他看到蘇紅玉、春十三娘出聲叫喊,引起李知誥的注意。

  周妻她們在幾個到最後都不忍棄之而去的老僕陪同下,今日趕到監察府大獄過來探監,沒想到李知誥與雲朴子過來,她們被擋在府獄轅門之外不得進去。

  李知誥對周元府上的婦孺不熟悉,但蘇紅玉、春十三娘跟她們多有走動。

  周妻趙氏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嫗,周妾田氏卻是個剛三旬出頭的美婦人,乃是周元在金陵時得任工部侍郎的次年所納。

  呂輕俠、周元等人被趙孟吉囚禁押送到洛陽後,周元乃至其子周文、周興的幾個妾室拿到休離書後,就與周家脫離關係,攜帶在周家本來就沒有什麼地位、因此也沒有不赦罪狀在身的子女,或在洛陽直接入籍,或搭乘往返江淮的商船返回故土投靠家人。

  唯有田氏得周元寵愛,入周府之前又是孤女,自幼寄身妓寨,得周元贖身還頗為感恩,此時猶攜幼子周生喬還與趙氏以及周家其他十數婦孺居住在一起,等候著監察府對周元等人的最終判決。

  李知誥將她們喊過來一起往獄中走去;然而還沒有等他們走將進去,就看到馮翊、孔熙榮在數騎扈衛的簇擁下,策馬而來。

  「這麼熱鬧的事,怎麼能獨缺了我們兩個?」馮翊笑嘻嘻的跳下來,將韁繩扔給扈隨。

  孔熙榮一臉苦笑,他這些天趕往潼關、河津確定第一中央行營軍駐地的建設情況,昨夜回到洛陽,欲與參謀府最後確定行營軍的將職人員名單,諸事在身,還是被馮翊硬拽過來。

  「可惜不能將君上拽過來,要不然當年臨江侯府的舊人可以搞個大團圓了。」馮翊腆著臉說道。

  「不是不能,是沒膽吧?」春十三娘奚落他道。

  「倒也不至於沒膽,上陽苑盯著的人太多,稍稍放肆一點,不那麼守規矩,無數人唇槍舌劍交加攻打過來,誰抵得住?」馮翊說道。

  韓謙是破除了太多的規矩,但韓道銘、顧騫、馮繚、朱玨忠乃至郭榮、袁國維等人,一個個都想著將規矩立起來,以示威儀,馮翊再肆無忌憚,也不敢去犯眾怒。

  蘇紅玉頗為感慨,心想當年的臨江侯府,說物是人非也不假,畢竟楊元溥、李普、李沖、陳德等人皆故,但當年的臨江侯府左右司以及丞署諸多老人,知誥與郭榮、孔熙榮、馮翊、柴建以及安吉祥、袁國維,皆在洛陽聚首,夫人、周元及惜水則在洛陽成為階下囚。

  也就張平、姜獲等人留在金陵。

  …………

  …………

  午前獄卒兩次搜獄,防止刑徒夾藏什麼尖銳之物,周元意識到今日有別往日,但他算著日子,更期待家人今日過來探監,卻沒有想太多。

  午後一隊獄卒走過來,將他及其子周文、周興都戴上鐐銬帶出囚室。

  走到通往衙堂的夾道里,周元看到呂輕俠、姚惜水也被獄卒從女監押解過來,心裡有些發虛,忍不住感慨問道:「這是到時候了?」

  呂輕俠抬頭看了周元一眼,問道:「怕了?」

  「……」周元看了身後兩個兒子一眼,沒有回答呂輕俠的問題,喃喃自語的問道,「卻是不知道韓謙將我們賣了個什麼價錢,這時候才將我們押往金陵!」

  他們先被趙孟吉囚禁起來,之後又被押送到洛陽,即便直系家屬可以探監,但周家婦孺此時也是受監視居住,周元、呂輕俠他們半年來都完全不知道外界形勢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不過,他們對自己的命運會是如何,心裡已經沒有任何奢望,也早就認定韓謙沒有直接處死他們,是因為他們對韓謙最大的作用,是送到金陵受刑。

  走進獄司衙堂,周元等人才赦然看到李知誥、馮翊、孔熙榮、雲朴子、春十三娘、蘇紅玉坐在堂上;其妻趙氏、妾田氏等人也是站在衙堂的角落裡。

  周元怔然而立,接著又下意識朝呂輕俠、姚惜水看去。

  他並不知道形勢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李知誥坐在衙堂之上,在洛陽職官體系之中層次不低的府獄知事也只是敬陪末席,也能想到他們的命運,或許沒有送金陵受審那麼悲慘。

  「這麼快就攻陷關中了?」呂輕俠似是喃喃自語,悵然望向衙堂之外的晴空。

  雲朴子與韓文煥、雷九淵三人,年事已高,不再擔當任何職事,但在洛陽地位高崇,李知誥與雲朴子併案而坐,作為韓謙嫡系親信的馮翊、孔熙榮坐在下首,她也猜到李知誥必然放棄梁州軍的兵權,調入洛陽出任高位了。

  而導致這一局面的發生,必然是梁軍已經收復關中,使雍州與梁州渾在一體了。

  「戰事在五月下旬就結束了,」李知誥慨然說道,雖然他軹關陘大捷之後就確信收復關中不會存在什麼難度,但也能理解呂輕俠的感慨,「君上也念及舊情,無意將你們送往金陵受審,打算用梁律判處你們的罪刑……」

  「收復關中,他是不需要再照看金陵的顏面了,又或者說金陵軍民倘若因為此事激憤不已,挑起事釁,反倒能給他易客為主、出兵金陵的藉口吧?」呂輕俠說道。

  「我說呂宮使啊,你都淪落到這地步,也該放下身段了啊,」馮翊呲然一笑,說道,「趙孟吉將你們押送來洛陽時,要不是知誥拿自家的前程替你們求情,早就將你們送去金陵受刑,洛陽何苦去沾惹這是非?你以為你們真能算得上什麼籌碼?要是你真能窺破韓謙的心胸,能一步步落到今日的境地?再者說,前朝覆滅不過短短三十餘載,天下重歸一統,結束割據戰亂,乃是億萬生民所思所念,難不成這些還不夠,需要拿你們去激怒金陵挑起事釁,以作拙劣的藉口?一定要說什麼藉口,詩經有曰: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孔子曰:一匡天下;孟子曰:四海之內若一家——這些聖聽聖言,哪一條哪一點,不比你們光明正大得多?當然,你們能做出屈身胡虜的劣行來,這些道理想必也是不懂的!」

  「……」呂輕俠張口結舌,沒想到她有朝一日,會被馮翊這個浪蕩子數落得啞口無言。

  「我說韓謙的決定真沒有錯,真就是應該將你們永遠都關押起來,拿一堆的道德文章,讓你們每天朗讀不休,反思反思你們這些年做的破事。」馮翊爽利勁來了,咬起人也是窮追猛打。

  「君上待人仁厚,不管你們的罪責如何,也只是判處你們的罪刑,不會誅連旁人——我到洛陽也有一段時間了,但太過忙碌,今日才得脫身看望夫人,還望不要見怪。」李知誥說道。

  「你們也不要再擰了,前朝破滅,天下四分五裂,李姓子弟、你我都是家破人亡,同時又有多少生民掙扎於水深火熱之中?然而造成這一切的,也都早就物是人非。難不成你們以為今日之大梁,還是害舊朝破滅、害你們家破人亡之大梁?還要將心裡的怨恨,渲洩到今日大梁的君臣、子民頭上?」

  雲朴子感慨萬分的勸道,

  「知誥的顏面夠大,已經請得君上著監察府只判你們二人終身監禁,而你們能將晚紅樓散於諸地的弟子名單交出,我豁出老臉去,也會請君上給他們妥當的安置,也會請君上賜給老道一座道觀,使你們同在其中修身養性。你們即便心裡怨念不消,也可能不去理會這世道的是是非非……」

  趙孟吉雖然在孟州將呂輕俠等人一網打盡,但還有一些晚紅樓潛伏於孟州之外的弟子沒有落入法網。

  韓謙是可以給呂輕俠他們一些優待,比如終身在一座道觀之中軟禁起來,絕對要比丈餘囚室之中了此殘生要滋潤得多,但前提是呂輕俠他們也要拿出一些誠意來。

  當然,也只有將晚紅樓的殘餘勢力一網打盡後,才能稍稍放鬆對呂輕俠等人的監管,不至於再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要不然的話,韓謙留下他們的性命,真就是給李知誥、雲朴子天大的顏面了。

  「……」呂輕俠看了神色頹喪的姚惜水一眼,長嘆一口氣,她此時心裡也清楚,再多的掙扎抵抗,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

  …………

  呂輕俠最終還是交出晚紅樓潛伏於別地的弟子名單,而後續無論是甄別追捕也好、勸降也好,甚至將一部分潛伏在河朔、河東境內的晚紅樓弟子說服倒戈,為軍情司所用,那都是奚發兒所負責的事。

  呂輕俠、周元、姚惜水判處終身監禁,送入雲朴子所在的流雲觀監禁起來;雖說他們不能走出流雲觀半步,但在觀裡還算閒適,每天還能閱看邸報,瞭解外界發生的諸多事務;甚至還能接觸到洛陽綜合學院編修的新學書冊,叫她們瞭解到以往所窺探的機密,實則是何等的簡陋。

  蘇紅玉、春十三娘,甚至被雲和郡主拉到女院任事的葉非影,也會偶爾到觀裡來看望他們。

  而周元二子周文、周興以及一些晚紅樓的核心弟子,最終也僅判處五年及十年期不等的苦役。

  解決掉這些煩心事後,李知誥將精力傾注到參謀府,而他發現到洛陽後,要學的東西還是太多了。

  特別是新學所開發的新技術,對各種作戰方式以及後勤運輸補給的影響有多大,都或間接或直接關乎到對晉南作戰方案的具體細節;對大梁國力清晰而準確的預估,更關乎到後續戰事安排的推進方式、速度以及預定的戰役目標。

  李摯由韓謙指定到第二中央行營軍擔任司軍同知事。

  除次子李畋暫時留在身邊侍從外,李知誥還特地從洛陽綜合學院借調兩名資深教授到參謀府任職,協助他對大梁這些年來的新學發展體系,能盡快有一個更全面、深入的瞭解。

  除了歷陽綜合學院、洛陽綜合學院一批正式開發、研製但尚不成熟、不具備推廣條件的各種新技術外,韓謙這些年最早從秋湖山開始,繼而到敘州、東湖以及禪繼大梁國主之位,在河洛地區,最大規模、最大力度所推廣的乃是各種水力器械。

  水力器械的種類、製造水平、精密程度以及使用規模,在大梁也發展到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為了給各種水力器械提供穩定的水流,河洛、淮西、豫西以及敘州這些年修繕、新造的中小型攔水堰壩超過一千二百座。

  這其中到處有多少座大小水力器械在堰壩下游河道的兩岸得到應用,暫且不提,僅僅因為堰壩造成後,截水蓄水,使上游水位提升而便於澆灌兩側的田地,就使得梁國有逾四百萬畝貧瘠的旱地荒田,變成豐產的水澆地。

  不提大量新式鐵質農具的推廣,不提每年數以萬計的畜力的引進,不提新的選種、開墾技術推廣,僅這麼大規模的旱地改造成水澆地,差不多在投入相同勞動力的情況,每年能增加五六百萬石的糧食。

  水力器械大規模用於礦井開採、礦石破碎、高爐鼓風以及鑄件鍛造等采冶業進程之中,加上大梁獨特的反射高爐技術,使得大梁目前的年鐵產量,突破驚人的一千八百萬擔,而成本大幅縮減到僅有天祐十二年之前的八九分之一。

  大梁目前以約天祐年間三分之一的鐵價,往江淮、川蜀、黔中、嶺南等地傾銷鐵器,致使這些地方的鐵業蕭條一片,而大梁的各家鐵礦鑄造場還能獲得堪稱豐厚的利潤。

  當然,最大的好處,還是大梁境內優質而廉價的各種鐵製品,得到更為前所未有的廣泛利用,應用範圍及深度也遠非傳統能及。

  而除了兵甲裝備水平外,農耕、運輸、工造等方面水準都得到大幅的提高。

  沒有足夠廉價及充裕的鑄鐵供給,很難想像大梁境內一座接一座鐵梁橋在山川溝壑上架起來。

  除了量大外,大梁冶鑄業的水平之高,也令人瞠目結舌。

  目前所造最為堅硬的雕鐵刀,甚至能直接雕刻各種硬鐵材料,這也是製造計時鐘等精密器械所必備的工具;精準要求高的單兵簧臂戰弩,今年生產規模能得到突破,更優良的材料以及更精準、更快的加工速度,都是一個關鍵。

  除了採礦冶煉鑄造等業,紡織、造紙、榨油等幾乎所有工造行業,水力器械都得到大規模的深度利用,相比較傳統,成本都得以大幅的降低。

  而這最為直接的好處,就是在韓謙統治淮西時期,雖說地盤及所轄人口規模都極為有限,但已經能夠生產足夠用於戰事消耗的物資了。

  天祐帝時,為保障軍需及宮廷日常物資供應的需求,楚廷的將作監、內府局曾一度擁有十數萬官奴婢在各類官辦作坊充當苦役。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前,淮西、敘州諸匠坊工場的雇工規模可以也就十數萬人的樣子,但李知誥此時接觸到最為核心的數據,才清楚當時的涂西、敘州諸匠坊工場,生產的棉紗、棉布、鐵料、鐵器、船舶、鹽、煤、桐油、紙張、油氈布、藥材等等,總的物資規模大約是楚將作監、內府局的八到十倍。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初,局外人很難想像當時的局勢最關鍵的轉折點,甚至並不是楚廷選擇與韓謙和議,而實際上是嵩南棧道的拓建速度。

  太和二年年中,嵩南棧道得到進一步的擴寬,運力提升數倍,就已經決定了河洛戰局的結果;當時韓謙倘若改變物資供給的制度,以當時淮西、河洛物資生產能力,甚至有能力在前後兩線同時打兩場防禦仗。

  畢竟當時楚廷的水軍力量太弱了。

  而這幾年河洛地區得到相對充分的開發,在發動軹關陘一役,洛陽城內的將臣對打贏那一仗,心裡已經沒有半點懷疑了。

  當時在伊洛上游一座新建成的大型磨坊麵粉廠,利用十六對大型水車驅動三十二台大石磨,僅這一座磨坊麵粉廠一年生產的麵粉,就能夠供八萬人食用。

  相對廉價且充足的食物、禦寒衣服、初步建成的公共衛生醫療體系,以及各種能明顯改善生產、生存狀況的工業品,使得敘州、淮西民眾生存環境得到大幅改善,人口增漲幅度也隨之大增。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時,淮西六府加上南陽府、鄖陽府、均州府以及敘州府,總人口剛好滿二百萬;六年時間過去,除了外部遷入的逾五十萬流民,內部新增人口也超過四十萬。

  河洛、豫西地區的人口這幾年也保持相當穩定的增漲。

  原鄧州所在的南陽府地區,素有南陽糧倉的美譽,但併入大梁時,民戶僅十萬口,大量的田地荒廢。

  田地荒廢后,灌木與各種植物滋長,只需要幾年時間樹根與植物根莖糾纏在肥沃的土壤之中,會極大加劇開墾的難度;更不要說南陽地區大部分土地荒廢時間長達數十年了,早已長成茂密的樹林。

  然而這四五年間,大規模從豫東吸引流民內遷,南陽人口迅速增漲到四十萬,而大量新式精良鐵質農具的使用,投入數以萬計的大型畜力,較為輕鬆的就能破開荒地樹根與各種植物根莖糾纏的肥沃土壤,開墾出糧田近四百萬畝。

  南陽府也重新成為名符其實的糧倉之地。

  根據新的稅制,攤丁入畝後,田稅主要用於地方上的發展及民生事務,但遠高於傳統的工造水平及規模,以及對內、對外貿易,到太和六年為中樞財政所提供的收入,便已高達六百萬銀元,也就是相當於六百萬緡舊錢。

  就國帑收入規模看,梁楚相差無幾,但大梁境內糧布鐵鹽等物資充足,價格低廉且穩定,折算成對應的物資,大梁中央財政收入實際已比楚廷高過一倍有餘。

  軹關陘大捷過去才半年時間,即便今後三年內,河津、平陽、絳州三府的田稅減半徵收,並都用於地方建設,但河東鹽池的生產已經恢復過來,鹽稅以及大量的工業品輸入三府,預計太和七年能為中樞提供二百萬銀元的歲入。

  渭河兩岸的府縣,經過今年的整頓,到明年也預計至少能為中樞上百萬銀元的歲入;而渭河北部的山川之中,銅鐵煤銀等礦藏資源豐富,倘若能盡快得到開發,明年能為中樞提供的歲入規模也必然要超過預期。

  雖說蒙軍以往從這些地區徵斂錢糧的規模,差不多也相當於此數,但蒙軍的徵斂是掠奪式的,造成這些民眾生存條件極度艱苦貧困。

  推行新的田稅,並減半徵收,這些地區的民眾,所承受的稅賦將降低到之前六分之一的水平,而民眾手裡擁有富裕的錢糧,必然刺激改善生存及生活環境的渴望,從刺激對諸多必需品以及工業品的需求。

  而相對寬鬆的生存環境,又將促進民眾將富裕的勞動時間進行擴大生產或新的生產。

  整體物資需求擴大,社會生產及商貿規模也隨之持續擴大,大梁中樞是從這諸多規模擴大過程之中,逐步的提高歲入水平。

  韓謙之下,像馮繚、顧騫、周道元、郭榮、韓道銘、朱玨忠等執掌左右內史府及議政院的管理者,對財政的管理思路及水準,到這時已經脫胎換骨,迥然有別於傳統了。

  即便考慮到最極端的情況,楚蜀兩國都切斷與大梁的貿易往來,大梁也會要求地方以借貸、擴大地方建設等形式,刺激內部需求,維持當前的工造規模不至於萎縮。

  洛陽綜合學院、歷陽綜合學院,已有學者刊印諸多關於勞動分工、財富積累及使用以及中樞與地方財政收支等方面的論述。

  「經世致用」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在大梁早已發展到新的高度。

  太和七年,包括對各儲蓄局的借貸在內,大梁中樞可支付規模預算是一千萬銀元,其中軍資開銷是七百萬銀元。

  這也是李知誥最為關心的數據,這直接決定了對晉南的用兵規模及能採用的作戰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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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蜀使(一)

  趙孟吉七月上旬往平陽府,出任新成立的河東行省按察使,而出任第二中央行營軍都統制的韓東虎,則正將牙帳從滎陽行業入孟州。

  第一中央行營軍在完成整編組建工作之後,其主力將進入沁水,與李秀所率領駐守那裡的太岳行營軍會合,前期將沿沁水河谷東進,負責進攻澤州西部的陽城。

  而韓東虎所率領的第二中央行營軍,主力除了半負責監視汴梁及衛州、懷州的東梁軍外,在戰事啟動後,前期還要從太行陘翻越太行山南麓山嶺,直接進攻澤州州治晉城南部地區。

  前者由於在軹關陘大捷之中,趁敵軍增援不及之時,已經奪下最重要的太岳山南麓偏西的沁水城,已經將沁水城以西到翼城縣境這一段險隘要沖之地掌握在手中。

  之後沿沁水河谷出兵,進逼陽城,沿路沒有特別險要的關隘。

  然而始於沁陽縣北部的太行陘,就險要多了。

  太行陘又名丹陘,雄踞太行山南端,陘闊三步,長四十餘里,可謂是孔道如絲、蜿蜒盤繞。

  蒙軍除了有大量守軍固守晉城外,在晉城南八十里的天井關,也駐以精銳兵馬。

  天井關並非一道關城,而是通指包括天井關、橫望隘、小口隘、碗子城、星軺驛等一系列關隘城寨在內的防禦體系。

  當年朱裕率梁軍精銳經太行陘、白陘北進,也是攻打這兩陘的關隘太艱苦、傷亡太大,以致兵抵澤州城、潞州城下,不得不選擇長期圍城、困城,晉南戰事前後拖延兩年多時間都沒有結束,最終被蒙兀人抓到機會。

  韓東虎進駐孟州,他還兼領孟州府制置府一職,兵民等事一把抓。

  他也不著急,第二中央行營軍除了後方在虎牢關的駐地需要建設,他目前在孟州主要是推動加強孟州東翼的防禦。

  針對晉城方向的敵軍,他僅僅是命令沁陽守軍在太行陘南隘口外天平嶺修築城寨,拓寬天平嶺到沁陽的驛道,改造溪河橋樑,為後期大規模用兵做好準備。

  同時還是集中大量的人力、物力,繼續開挖孟州城東南的攔河大壩。

  五月底禹河水勢,就徹底漲了上來。

  一部分河水沿著滎陽城東的南岸大堤缺口,繼續往賈魯河、沙潁河裡傾灌,但也有一部分河水,從年初挖開的缺口,流入禹河故道,但這還不夠。

  照韓謙的安排,要爭取明年春季之前,將攔河大壩全部挖開,滎陽以東的大堤缺口也要修復如此,使禹河之水徹底重歸故道。

  這樣一來,洛陽-水軍的戰船到明年就能夠在冰封期之外,沿禹河直接殺入下游的魏博等地;而隨著潁水、渦水兩岸洪泛區的消退,河南行營軍也能大規模進入豫東地區機動作戰,為後續收復武陟、汴梁等地做好準備。

  當然了,收復武陟、汴梁等地的前提條件,是晉南戰事能順利先完結掉。

  雖說早初蒙軍調用大量的人力物資,運土截河、築成大壩,但禹河水勢漲上來漫過缺口,對孟州軍民而言,現在將缺口一步步擴大,讓河水將泥沙往下游沖帶走,則要容易得多了。

  數艘挖泥船用巨錨固住在缺口處,直接用水流衝擊兩側葉輪,帶動絞盤及用精鐵豎軸固定到一起的刮泥輪板,將船底的泥沙攪動起來,讓水流帶走。

  缺口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在迅速的擴大,韓東虎預計八月底水位降低之前,大壩主體就能挖開,後期只需要加強疏濬。

  相對韓東虎及孟州軍民樂觀的估計,據汴梁稱帝的朱讓及其東梁軍的將吏,心情就難受多了。

  滎陽戰敗、梁師雄及兩萬魏博精兵被全殲滅,蒙軍於汾水河谷潰敗,趙孟吉歸降洛陽,他們已經是倍受打擊,甚至都不敢從懷州、汴梁出兵威脅孟州。

  然而,噩耗並沒有就此止步,他們還沒有緩過神來呢,王孝先、王元逵兩部兵馬前後被殲滅,雍岐鳳同原慶邠延麟等州完全落入洛陽的控制之中,前後總共也只用到三個月。

  這意味著洛陽徹底解決西翼的安全問題,之後的戰略重心將徹底的往北線、東線轉移過來。

  當然,六月之後,洛陽一方面將關中的兵馬轉移到河津休整,一方面將滎陽的一部分兵馬調到禹河北岸的孟州,各方面都顯然洛陽下一步的戰役目標是晉南的澤潞兩州。

  然而,朱讓及東梁軍的將吏就能感到僥倖了?

  梁師雄戰歿,汴梁城是沒有太多精兵強將了,但武陽侯梁任這些人,這些年來也經歷過不少戰事,基本的戰略眼光還是具備的。

  晉南倘若失陷,他們將難以守衛懷兩州,而洛陽兵鋒還將從釜口陘及沿禹河延伸進魏博,將割裂他們與蒙軍的聯繫,他們到時候能獨力抵擋越過潁水東進的洛陽兵馬嗎?

  唇亡齒寒。

  烏素大石派遣王籌到汴梁,要求他們加強-衛懷二州的兵力,從東面牽制洛陽在孟州的兵馬,使之難以全力沿太行陘北上,但問題在於,經過這些年來的苦戰,最後兩萬多魏博精兵也都隨梁師雄葬送於滎陽城中了。

  朱讓從汴宋魏博青淄等州強徵精壯,目前在汴梁、武陟等地是又擁有逾七萬兵馬,但問題在於,這七萬人馬,既缺乏訓練,甚至都兵甲都不齊全,有什麼資格跟洛陽精銳在孟懷兩州之間荒原之上野戰?

  朱讓只能派遣使臣,趕往徐州、亳州,催促徐明珍、司馬潭派遣精銳北上。

  相比較司馬潭稱楚軍擾邊,無力抽出一兵一卒,徐明珍派遣養子徐晉及大將趙明廷率三千騎兵趕到汴梁聽候調令,已經算是相當積極、客氣的。

  然而即便有徐晉、趙明廷率領的三千騎兵,又能抵得上多大的作用?

  年逾五旬的趙明廷身穿鎧甲,策馬駐於大堤之上,眺望武陟大壩缺口已經被大洪衝開兩百餘丈寬,中間還並排停泊著五艘挖泥船不斷的攪刮泥漿,任河水沖往下游,眺望武陟大壩以東的河道里早已經是濁浪滾滾,心頭也泛起諸多的無力感。

  禹河斷流前後有九年時間,從武陟往東的兩岸泥堤九年時間都沒有經歷半點的修繕加固。

  今年武陟大壩才扒開一部分缺口,使武陟以東的故道水位僅有截流前夏秋季的一半高,然而南岸的曹州、濮州以及北岸魏博境內的長垣等地,已經好幾處殘堤被大水沖開,兩岸田宅洪水氾濫。

  二三百年來泥沙沉積,不知不覺間使得禹河從滎陽往東的河床,已經懸於兩側的平川之上,大堤年久失修的後果,在今年入夏後就徹底暴露出來。

  禹河今年還是有一部分河水洩入賈魯河、沙潁河奪淮入海,要是等到明年,韓謙派兵馬徹底堵住滎陽東面的缺口,禹河之水完全重歸故道,汴梁以東的禹河故道兩岸地區,又將是何等洪水氾濫的情形?

  趙明廷這時候必需考慮,他們要是千里迢迢繞到濮州東部渡過禹河,增援到孟州東部地區,在汴梁兵馬被禹河擋在南岸的情形下,要是洛陽兵馬不急著進攻晉南地區,而是從孟州出兵,進攻東部的衛懷兩州,他們與衛懷兩州的地方守軍加起來,僅有一萬五千兵馬,等守多久?

  雖然趙明廷深知唇亡齒寒的道理,而且他們這些年來跟梁軍血腥廝殺不休,沒有緩和的可能,但他也是跟徐晉主張,他們這點兵馬,投入孟州以東地區,都不夠塞牙縫的。

  倘若蒙軍不能守住晉南,他們應該早作其他打算。

  徐晉因為驍勇善戰,才為徐明珍收養為義子,也可謂是壽州軍第一勇將,但這些年來在棠邑軍、在梁軍手裡吃的虧太多、太大,望著眼前的滾滾濁流,不需要趙明廷提醒,他心裡也滋生不出多少豪情壯志來。

  人總要跟現實低頭的。

  蒙軍十三萬精銳被滅於王屋山南北,王孝先、王元逵八萬多兵馬守不住關中三個月,他身後這點兵馬,夠塞什麼牙縫的?

  這時候趙明廷注意到北岸有數隊騎兵從孟州城方向馳來,停在北岸大堤附近加強戒備。

  趙明廷還以為他們在南岸這邊觀察敵情,引起梁軍主將的注意,對方也有什麼人物到對岸觀察這邊,很快他們注意到對岸梁軍的警戒規模及等級,要比他們想像中高得多,就連禹河上游也有數艘鐵甲戰艦快速往大壩缺口附近駛來。

  韓謙此時在孟州?

  趙明廷猛然間意識到這點,等過一炷香後,遠遠看到一隊騎兵從孟州城方嚮往對岸的大堤趕過來,看儀駕的規模,定是韓謙在其無疑。

  趙明廷甚至想到一個可能,在所有人都以為梁軍這個秋天會對晉南發動攻勢,那會不會虛晃一槍,出兵進攻武陟、汴梁呢?

  看似梁軍此時的部署都是在針對晉南用兵,但朱讓真要將大股調往北岸的衛懷兩州,牽制從孟州往北進攻太行陘的梁軍,梁軍集結於河津、孟州的數萬兵馬,連同其駐守許州、陳州的兵馬,大舉進攻武陟、汴梁,他們要如何應對?

  大壩差不多掘開,梁軍有著強大的水軍戰力,禹河南北的兵馬調動極為便利,但東梁軍所控制的懷州、衛州與汴梁看似也是隔河而望,但是要避開梁軍水師的兵鋒,兩地的兵馬就必需繞到濮州以東渡河才足夠安全,相當兩地的兵馬被硬生生拉開上千里的距離。

  趙明廷尾椎骨都有寒意竄上來,即便意識到這點,卻無計可施。

  難不成韓謙集結十萬精銳進攻汴梁,徐明珍及司馬潭敢傾盡全力來援?

  壽州軍撤守渦水、泗水之間的土地也已經有些年頭了,但這些年戰事不休,民生凋弊,四五萬兵馬疲憊。

  壽州軍非但不能突破林海崢、趙無忌所率的下蔡、許陳防線,近年來還被梁軍的下蔡、許陳兵馬不時穿插、滲透進來,擄走數以十萬計的民眾。

  隨著滎陽失陷,禹河一部分大水侵入渦水,壽州軍的處境就變得更加艱難。

  相對來說,徐泗軍的情況要好得多。

  首先徐泗軍與楊元演的淮東軍,這些年來在淮河下游兩岸相安無事,主要是在洪澤浦的東北片沿岸,防範梁軍水師的襲擾。

  徐泗軍所承擔的軍事壓力,要比直接面臨梁軍下蔡、許陳兩路兵馬的壽州軍輕得多。

  其次司馬氏以徐州為基業,紮根逾三十年,投附朱讓後,又趁機將勢力擴張北部的濟州、密州、沂州,據徐州,轄濟密沂泗海四州,坐擁二百萬軍民。

  按照道理,司馬潭從徐州徵調十萬兵馬都綽綽有餘,但奈何司馬潭這老狐狸,面對朱讓的令詔,一兵一卒都不想派來用於牽制極可能會從孟州北攻太行陘的梁軍,難不成還指望徐泗軍會進入汴梁,與梁軍主力決戰?

  司馬潭及司馬氏的其他人物,是不是早已在打別的主意?

  …………

  …………

  「對岸有頗高級別的敵將在觀望這邊……」

  韓東虎勒住馬,跟韓謙稟報導。

  韓謙也無意接過銅望鏡去觀察對岸的敵情,禹河大水從大壩缺口借渲洩而下,水勢湍急,中小型舟船都抵擋不住漩渦,而東梁軍又沒有造大船的能力。

  對岸武陟、汴梁集結七八萬東梁軍,即便敢跟他們一戰,也只能望水而嘆。

  韓謙在此時御駕親臨孟州,一方面視察軍情防務,但除了李知誥、郭榮等隨行人員外,還有右內史府的周道元等政務官員陪同,視察孟州境內的水情。

  華潼府、洛陽境內以及北岸的河津府、絳州府,禹河兩岸受華山、邙山、嵩山、襄山、歷山等山體的夾峙,不管夏秋時水勢都有多大,都難侵害兩岸,洛陽境內的水利工程,主要是防治伊洛河的水患。

  甚至滎陽府境內,大部分地區的地勢頗高,也無懼禹河水患。

  然而從滎陽、孟州往東,進入平原地區,禹河水患就嚴峻起來。

  而更關鍵的一點,滎陽以西,禹河受山體夾峙,水流湍急,泥沙沉澱少,河床沒有什麼淤積,但到滎陽往東,進入平原地區,河道放寬數倍,水流驟然放緩下來,大量從上游攜帶下來的泥沙,大量沉澱。

  三四百年間泥沙淤積的後果,就是禹河中下游都已經變成半懸河,兩岸的遙堤越築越高。

  然而當世遙堤皆是泥堤,禹河除夏秋時有大水,寒冬及春初又有汛期,稍有疏忽,大水或冰凌便破堤而侵兩岸的田宅,幾乎逢年都有水患,要比長江、淮河沿岸都要嚴峻。

  韓謙要求新成立的雍州行省,關注渭河兩岸的林草及水土保持之事,但下游已經被泥水沉澱抬高的河床,要怎麼治理,卻是難題。

  道理很簡單,後世已經總結,主要集中在「束水攻沙、分洪淤灘」八字之上。

  然而,沿禹河兩岸,如何去修造能將水勢夾住、使之湍急起來的堅固窄堤,以及在兩岸必要處留下洩洪、分洪的緩衝帶,則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工程。

  為之,韓謙去年直接在右內史府之下設立禹河都水監,研究治理禹河水患的問題,這時候計畫在孟州設置一個專門的衙署,將一些工作現在就著手準備起來,而不是等到徹底收復河淮地區之後再考慮這些。

  「孟州境內,多為大梁子民,此前為叛軍、胡虜所侵,生存艱苦,都水監衙署集中精力,將孟州境內的水患根治掉,不僅地方錢糧有增益,民眾得其便,也會盡數歸心……」

  韓東虎身兼孟州府制置使,但主要精力還是放在軍事防務上,晉南戰事要是順利結束,他也必然要從孟州調離。

  韓謙的這番話,主要還是說給都水監以及安吉祥、顧明府等地方官員聽的。

  這時候一艘官船往南關河碼頭停泊過來,韓東虎眺望過來,說道:「應該是馮翊大人,陪同蜀使曹幹過來了。」

  「那我們去南關河橋,等他們過來。」韓謙說道。

  南關河橋早初是一座浮橋,李秀馳援垣曲,便是奪南關河橋通過孟州南部地區西進,此時在浮橋附近,一座長逾百步的鐵橋樑正在架設中……

  這座鐵橋樑貫通之後,重載馬車往東有驛道通往衛懷等地,而沿南關河東岸,亦可走陸路前往沁陽,繼而將作戰物資直接抵達太行陘的南口。

  鐵橋樑以混凝土柱為橋樁,當前的橋樑以重載馬橋雙向行駛為標準,寬八步,以後世的眼光看異常狹窄,但在當世卻要算大型工程了。

  何況大梁目前每年都要造好幾十座這樣的鐵梁橋,所體現的國力就更叫人瞠目結舌了。

  曹干在馮翊的陪同下,下船後換乘馬車,沿南關河西岸的渣土道北行六七里,趕到南關河橋,與韓謙見面。

  趙孟吉歸降洛陽之後,韓謙三月份曾遣陳致庸、王樘二人代表大梁,出使成都府見王邕,告之有一部分歸附將領、武官,希望返回蜀地定居,韓謙同時也希望將一部分將領武官的家小遷到孟州、洛陽定居,以歸化人心。

  王邕對陳致庸、王樘禮遇有加,也沒有要撕破臉的意思,但對韓謙的這一要求卻置之不使。

  陳致庸、王樘在成都府逗留了一個月,就直接趕到敘州,接替任屆期滿的喬維閻、張廣登出任敘州府知事及兵備使,大梁與蜀國的關係勉強維持現狀。

  卻也不是王邕或曹干、景瓊文等幾個近臣態度如此堅決,實質是面對梁軍在北線連連斬獲大捷,蜀國內部將臣對梁蜀關係就產生極大的分歧。

  國與國之間,終究是利益為先,兩國盟約得以維持的基礎,最為重要的是誰都沒有誰吃下誰,或者說即便是弱小者,也要有令對方投鼠忌器的底氣與實力。

  沒有誰會認為梁蜀盟約能永久都不變質的維繫下去。

  軹關陘一役,梁軍重創蒙軍的消息傳到成都府,對蜀國君臣的驚憂是難以想像。

  王邕、曹干、景瓊文他們當然知道韓謙治理之下的棠邑軍戰鬥力極強,但河洛形勢如此笨拙,三面受敵,韓謙前往洛陽禪繼大梁國主之位,接手又是殘地、又是殘兵,何況兩軍融合又絕非容易之事,彼此之間的猜忌最難化解。

  他們原本以為韓謙即便能勉強守住河洛,也必然是苦苦支撐,或許需要煎熬十數二十年,才有機會稍稍使局面改觀過來。

  蜀國當時猶不猶豫的選擇往渝州增兵,以威脅楚國的西翼,也極為爽利的同意梁國從川北採購糧穀運入梁州,幫梁州軍民度過饑荒,當時就是擔心韓謙不能在河洛撐住,致使河洛、漢中悉數落入蒙軍之後,接下來蜀地會遭蒙軍鐵騎的踐踏。

  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不僅守住了河洛,不僅順利完成兩軍的融合,順利將朱裕留下來的一批舊臣前將都很好的用於麾下,甚至接連斬獲大捷。

  他們沒有想到蒙軍會如此不堪一擊。

  軹關陘一役,看似梁國新增的疆域、人口並不是十分的多,但王邕、曹幹他們心裡清楚,梁蜀之間的力量對比,實際上發生極大的變化,天平徹底往梁國傾斜過來。

  當然,即使沈漾遣私吏薛若谷秘密趕到成都府見王邕、曹乾等人,希望能與蜀國聯手中斷與梁國的商貿往來,中斷梁國繼續通過傾銷商貨,從楚蜀兩國吸血。

  即便王邕、曹幹等人對日益強大的梁國越發警惕,但說到直接撕毀盟約,他們也深知其中的風險有多大。

  當年借助韓謙用謀,將王孝先、趙孟吉七萬精銳蜀兵封鎖在關中,王邕才成功發起兵敗,繼而坐穩蜀主的位置,這些年也招募健勇,新編十二萬禁軍分駐各地。

  不過,他們心裡清楚,新編的十二萬蜀禁軍,不要說普通兵卒了,從高級將領到中下層武將,經歷過血腥戰事嚴峻考驗的,也是極少。

  太上王開創蜀國基業帶出來的宿將老卒,幾乎都在王孝先、趙孟吉兩人的軍中。

  特別是李知誥率部進入成、武兩州,梁軍有四條通路與蜀地接壤,這種情形下,王邕、曹幹得吃下多大的膽子,才能下決心跟梁國翻臉?

  在楚國做出表率之前,他們只能暗中與楚國保持更密切的聯繫,而對敘州及梁州保持更高度的警惕。

  送還蜀將兵卒之事,王邕、曹幹他們自然也不會應允,誰知道韓謙會埋下多少釘子滲透進蜀地?

  把蜀將兵卒的家小,白送給梁國,增強梁國的實力,他們更不會幹。

  要說形勢發生進一步的變化,那就是在趙孟吉歸降梁國之後,韓謙遣李知誥、馮宣、孔熙榮、荊振四路兵馬僅用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收復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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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17:5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六十五章 蜀使(二)

  梁國收復關中,不僅新增九州之地、二百多萬丁口,還進一步俘獲得可以擴充兵馬的逾七萬戰俘,梁軍國力進一步大增。

  楚國對此的感受或許沒有那麼強烈。

  畢竟楚軍在閩地的戰事六月下旬也成功進入尾聲了,顧芝龍、黃慮於建州府會師,數萬兵馬,押解閩王一系及閩地將吏及家小上萬人,也踏上前往金陵的路途。

  然而蜀國君臣內心的感受卻完全不一樣了。

  收復關中,對梁國來說是徹底解除西翼的威脅,可以放心大膽的將戰略重心往北、往東轉移,但梁軍同樣可以不急著攻打北面的蒙軍及東面的東梁軍,將戰略重心往南轉移,先吞併蜀地,與敘州這塊韓謙經營最久的飛地連接起來。

  事實上朝中顧騫、朱玨忠等人甚至就主張先對蜀國用兵,條件上也許可。

  此時的蜀軍戰鬥力完全不被大梁將臣放在心裡,而用王孝先、趙孟吉的降兵及歸附軍作為攻蜀先鋒,甚至可以利用他們迫切歸鄉的心態,而能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大梁兵馬此時攻蜀,不僅進攻通道是順暢的,也不用怎麼擔心會受到蒙軍、東梁軍或楚軍的干擾。

  而吞併蜀國之後,與敘州連成一片,不僅國力將進一步大幅上升,對楚軍、東梁軍以及蒙軍,都將擁有地勢上的戰略優勢。

  蜀國君臣也擔心梁軍存有覬覦之心,又擔心之前對喬致庸、王樘出使的冷淡態度,會成為梁軍出兵蜀地的藉口,蜀主王邕猶豫再三,才最終決定遣曹幹出使洛陽。

  曹幹出使洛陽,除了為之前的冷淡態度作解釋,同時也是刺探洛陽的虛實,試探韓謙與梁國君臣對蜀國到底有沒有覬覦之心。

  曹干從成都府出發,一路北行,跨過漢水,走儻駱道穿過秦嶺,進入剛被梁國收覆沒兩個月的關中。

  他在雍州城停留了兩天,與荊振、洗尋樵、韓成蒙等新置雍州行省的核心人物見過一面,再乘船到陵上與馮翊會合後,得知韓謙御駕巡視孟州,便一路追趕到孟州來。

  此時乘馬車,沿南關河西岸北行,曹干心情是百味陳雜,往事歷歷在目。

  天祐十六年,韓謙作為大楚迎親使,出使蜀國,曹干在那時便與韓謙相識,之後雙方多為合作關係:

  包括他們在渝州立足,從敘州購入精良戰船、兵械攻打巴南地區,乃至暗中誘使左清江軍世子王弘翼一系的將領出兵婺川,使得韓謙有機會招安思州亂兵,而他們也趁機將世子王弘翼的嫡系從左清江軍踢除出去,以及後續韓謙助他們奪位,而他們共同迫使楚廷選擇梁楚議和……

  現在梁蜀兩國走進最關鍵的十字路口,後續將何去何從,曹幹也不知曉,但他也不會幼稚到認為以往的舊誼,真能維繫點什麼出來。

  也真是不巧,馮翊陪同曹干趕到南關河橋的工地時,陡然間陰雲翻滾四卷而來,一陣急雨驟然而降。

  韓謙不拘禮節,直接用了工地的營帳接見曹干。

  御營用十數輛隨行戰車環護起來,一部分御前侍衛避雨車中,但還有二百御衛直接站在雨中結防禦陣型,防止有敵間趁雨興亂。

  看大雨澆灌而下,這些衛卒彷彿鐵石澆鑄一般,透漏出凜冽的威嚴氣勢。

  曹干所乘的馬車以及隨行人員,都只能在車陣外停候,馮翊陪著曹干以及兩名蜀國副使,撐著油紙傘,往大帳走去。

  曹幹出使一路走過來,梁州府剛剛渡過最艱難時期,關中地區剛剛結束戰亂,從華潼到滎陽兩岸才剛剛解除軍事衛戍,孟州則還屬於戰區,沿路皆殘破。

  這些地方除了路橋得到優先修造之外,其他建設都還沒有怎麼展開,看不出繁榮的景象。

  不過沿路所見的梁軍將卒,皆軍容整飭,驍勇悍厲;即便是編入捕巡司負責地方治安的巡役,也是干練勇毅,給人完全不一樣的感觀,遠非蜀軍所能及。

  「故人多年不見,初來孟州,莫要拘禮。」

  看著曹干進營帳來,韓謙走上前,迎他到長案後坐下,再介紹帳內的大梁將臣給他認識。

  周道元、沈鵬皆是梁軍舊吏,郭榮、韓東虎、王轍、何柳鋒、林江、薛川、霍厲等乃棠邑軍將領,安吉祥可以說是晚紅樓的遺孽,此外還有趙孟吉之子趙朔、部將何虛。

  看到李知誥、李摯父子,曹干心情就更複雜了,蜀國君臣一度希望李知誥、柴建能事實上割據梁金兩州,以為梁楚兩國之間的緩衝,誰曾想到蜀國還沒有來得及暗中搞什麼動作,柴建便調到隴右任秦州府制置使,李知誥更是進入大梁中樞,任參謀府左參事。

  從這小小營帳,他便能看到大梁將臣是一個大雜燴,但恰恰在韓謙的統領下,他們凝聚成當世戰鬥力最強的一股勢力。

  趙孟吉調任河東按察使,韓謙也沒有臨時將他召到孟州來,使之與曹干故人相見。

  不過,趙朔、何虛二人,曹干之前是打過招面的,這時候分屬梁蜀,對案而坐,叫曹干心裡猶是感慨。

  韓謙甚至隨意,有著故人相見的熱情,曹干卻還是謹記蜀使的身份,遞上國書,對梁軍接連斬獲大捷表示祝賀,臨了也不忘對孟州駐紮如此多的精銳兵馬,對晉南蒙軍作戰進展的關切。

  「聽你過來,我原本留在洛陽見你,這邊的條件畢竟太過簡陋,不是待客之道,但趙朔、何虛兩部兵馬輪戰碗子城,胡虜抵擋甚為堅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打下來,我有些放心不下……」韓謙渾不在意的跟曹干介紹起孟州作事的進展,似乎他真是擔心這邊的戰事進展緩慢,才到孟州來視察戰情一般。

  最初投附時,趙孟吉還是想著掌握兵權,即便將原有兵馬縮減為一萬精兵,但除了其子趙朔及嫡系大將何虛擔任旅都揮使,直接統領兩旅精兵外,中層將領以及基層武官,皆是蜀人。

  收復關中之後,趙孟吉徹底意識到他的投附,並沒有起到多關鍵的作用,意識到梁蒙力量對比扭轉過來後,蒙軍所處的劣勢有多大,也不想再惹猜忌,就直截了當的主動請辭去孟州府制置府及孟州行營軍都統制、都指揮使等職,請求參謀府派出將官,對孟州軍進行更徹底的整編。

  韓謙調趙孟吉任河東按察使,但暫時還繼續用趙朔、何虛為旅將,只是從軍事學院調了一批受訓學員,對這兩旅編入第二中央行營的兵馬進行加強。

  這兩旅蜀兵整編時日尚短,一批精良戰械還剛剛編入軍中,還操練不熟,但戰事的發動,卻不等人。

  目前韓東虎使副都統制何柳鋒坐鎮沁陽,用精銳兵馬在敵軍關隘前結硬寨,然後輪番將趙朔、何虛兩旅蜀兵調到前陣,操作戰械,轟砸敵寨,用實戰加強派遣武官與兵卒之間的磨合,卻也不用擔心會承受什麼傷亡。

  對晉南的主攻,涉及到兩路兵馬的協調問題,至少在孔熙榮、李秀會師奪下晉城西面的陽城之前,第二中央行營軍不會單獨對塞住太行陘諸多關隘要沖上的敵軍進行猛攻。

  那樣做的話,傷亡很難控制住。

  「待雨歇後,我便打算到沁陽前,你們也可以隨我去沁陽——諸多川蜀老卒流落異鄉多年,他們看到故土來人,一定也會極為感切。」韓謙邀曹干隨他一起去前線視察軍情。

  曹干當然不會拒絕,他也不清楚韓謙是真心急這邊的戰事不順,還是有意向他展示梁軍的威姿。

  這陣雨來勢洶洶,但歇了也快。

  一場豪雨,天氣也沒有那麼嚴炎,兩都扈騎簇擁著車馬沿南關河往北而去,太行山南麓的峰嶺,呈現在碧空藍天之下。

  沁陽原為河內縣,乃懷州州治,梁晉數十年間不知道在此發生多少次戰事,懷州州治東移,沁陽變成一座純粹的軍鎮。

  趙孟吉的投附,使得沁陽城完整的納入大梁疆域。

  以沁陽城為核心,目前對太行陘南口展開的兵馬,以何柳鋒、趙朔、何虛三部為主,其他部兵都還沒有急著調上來。

  韓謙到沁陽城視軍,已經是隨行將臣所能承受的極限,他還想要到敵寨碗子城附近觀望敵情,韓東虎等孟州將吏以及周道元、郭榮、王轍等隨行將臣都強烈反對,他也只能作罷。

  其實沁陽城距離前線戰場也僅有七八里,天氣晴好,用銅望鏡便能清晰的觀察到敵我雙方在戰場上的情形。

  韓謙被眾人摁在更安全的沁陽城裡,韓東虎卻邀請曹干隨他們到前線去看望流落異鄉、此時已成梁士的蜀兵老卒,曹幹也欣然應允。

  碗子城建在太行陘南口的一個矮嶺上,城寨不過三百步見方,背倚太行陘的入口,不虞與山北澤州的聯絡被切斷,其他三面又是坡勢頗陡,確實是易守難攻之地。

  很多蜀兵老卒的根不在這裡,軍功在一定程度上沒有太大的意義,就很難指望他們在如此劣勢的地形下,能奮不顧身、不惜傷亡的往山頭衝鋒陷陣,但目前對敵寨的進攻,主要用大量的障礙物以及干壕溝、柵牆,在矮坡山腳下,將敵軍出碗子城沿著坡道打反擊的通道堵死——壕溝也能有效阻擋碗子城居高臨下拋滾下來的石木,然後利用戰械上的優勢,貼近後對敵軍城寨牆頭,進行狂攻濫砸。

  梁軍暫時不會急於附城奪寨,這是一種慢慢放敵血的保守戰法。

  敵軍將卒此時都不敢輕易站到城頭,好在旋風炮仰攻射程有限,還無法對碗子城內部造成威脅,但也無法限制梁軍繞過碗子城,從東側的陡坡,重新開闢一條小徑,穿插到碗子城後的太行陘隘道之中。

  山體南坡頗陡,要重新開一條三四里曲折的山徑,難度自然不少,但好在目前時間是站在大梁這邊的,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去玩這種水磨工夫。

  曹幹也是知兵之人。

  面對梁軍的作為,蒙軍顯得極為被動,他不禁琢磨起來,是蒙軍無力又或者說不敢輕易派兵馬出太行陘南口與梁軍作戰,還是說蒙軍有意用少量的兵馬借用太行陘的險要地形,將從孟州北上的梁軍拖延,以他們集中兵力在澤州的西翼,先與從太岳山南麓東進的梁軍進行決戰?

  曹干初來乍到,當然猜不到蒙軍的心思,但梁軍在孟州就僅有三萬精銳,而東梁軍在南岸的汴梁、武陟,擁有七八萬兵馬,卻連渡河而戰的姿態都沒有,他都看在眼底。

  徐明珍、司馬潭各懷心思,梁師雄與最後的魏博精兵被圍殲於滎陽城,朱讓與梁任等人,對梁軍已經無法構成什麼威脅了。

  這是曹幹不願意承受卻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在韓東虎、馮翊、趙朔、何虛等人的陪同下,曹幹到前鋒營地走了一圈,臨天黑又往沁陽城而去。

  「蜀主既然不願接收流落異鄉的兵將返回蜀地,但能不能將他們的家人接到孟州,還要曹大人回成都府後,跟蜀主多美言幾句啊!」韓東虎陪同曹干並肩御馬,笑著說道。

  韓謙在孟州接見曹干,暫時也無意改變梁蜀兩國的關係,當下主要想推動儘可能多的將蜀將家小接過來,以穩定人心。

  韓東虎、馮翊等將臣也是儘可能的勸說曹干回到蜀國多幫著說話。

  曹干除常規的出使差遣外,不會額外承諾什麼,對韓東虎的話也只是應付幾句。

  軍中條件簡陋,夜宴也相當的簡單,除了烤鹿肉、菜蔬、麥餅外,也只有曹干及隨行人員的案前置有酒壺,韓謙很是抱歉的說道:「我身在軍中,便要遵守軍紀,不能陪同貴客暢飲,只能等回到洛陽,再與貴客盡興。」

  看韓東虎等人皆是很享受當前的簡陋美食,曹干心想梁軍高層都能堅持樸素的生活,這比什麼都更能激勵士氣。

  夜宴後,韓謙將曹干與隨行人員就被安排住進一棟獨院之中,他還沒得休息,除了李知誥、王轍、郭榮等人外,還要韓東虎將何柳鋒、趙朔、何虛、李摯之外,前鋒營地的營級武官都召集起來,召開會議。

  「曹幹此來,說白了就是一探我大梁虛實,當然大梁虛實沒有什麼好試探的,他或許更關切六萬蜀兵能否真正為我大梁所用,」韓謙目光炯炯的看著何虛等歸附蜀將,說道,「我會再與曹干在沁陽留兩三天,讓他看看你們是如何進攻敵寨的,你們心裡也應該清楚,你們所表現的戰鬥意志越強,那你們與家人團聚的日子也就越近……」

  在徹底解決蒙兀人的威脅之前,韓謙無意調整戰略方向,但如何激勵歸附蜀兵的士氣,是令眾人頭痛的難題。

  想著從蜀地將他們的家小接過來,蜀主王邕不鬆口,韓謙也難以採取什麼更強硬的手段及姿態。

  趙孟吉、趙朔父子的家人此時被扣押在金陵,但迎著韓謙的目光,何虛等蜀將心思熱切起來。

  趙孟吉歸降之後,韓謙著軍事學院對歸降蜀兵將領的培訓,主要是傾向形勢認知,以此加強他們對大梁的認可感,營指揮以上的中高級將領,其實都能意識到曹幹的這次出使,是蜀國君臣心虛了。

  歸附蜀兵能否展現出真正強悍的戰鬥力,能否真正觸動到曹干及隨行人員,對後續梁蜀兩國的談判,將造成直接而深遠的影響。

  倘若他日大梁兵馬真要吞併蜀地,出身其他地方的兵卒,進入蜀地後,必然會出現太多的不適應,會嚴重壓制戰鬥力的發揮,戰事拖長,還會極大削弱將卒的士氣。

  這是歷朝歷代兵家都很難解決好、卻又必須解決好才能取得軍事勝利的前提條件。

  像鄭暉率部進入嶺南打了這麼多年,才最終攻陷興王府,其實不能說鄭暉不是當世傑出的將帥,實際上多少年來,多少名將都折在異地征戰的途中。

  大梁有朝一日真要想吞併蜀地,理所當然的用歸附蜀兵以為前驅,最為便捷。

  也因此,蜀兵在曹乾面前,表現出越強的戰鬥力,便會叫曹乾等蜀使感受到越深的威脅。

  這也將直接促使蜀國君臣在遣送歸附蜀將家小的問題上,態度軟化,甚至將來未嘗不能用更和緩的方式,解決梁蜀兩國的根本問題。

  衙堂之內沒有外人,韓謙便將這些道理跟歸附蜀將說透徹,也希望他們將其中的一些道理傳達到基層武官知曉,以期在他邀請曹干滯留沁陽的短暫時間裡,歸附蜀兵能有好的表現。

  …………

  …………

  曹干並不清楚韓謙夜裡將歸附蜀兵的中高級將領武官都召集起來進行過動員,從目前的軍事部署,他也看不出梁軍計畫用多久時間打下晉南。

  次日他入大帳拜見韓謙,午前談論兩國商貿事宜。

  王邕篡位之初,棠邑、敘州大量物資廉價輸入,稅收又都集中交到王邕手裡,包括敘州官錢局借出逾二百萬緡的錢款用以購買敘州的兵甲戰械,這對王邕掌握蜀地形勢發揮出至關重要的作用。

  不過,在王邕徹底掌握蜀地之後,通盤衡理蜀國的國帑歲入以及地方的財政收入之後,便發現大量廉價棉布、鐵器、紙張、茶藥等商貨湧入蜀地,極大打擊了蜀國當地的織造、造船、冶煉、鑄造、造紙等業。

  特別蜀錦織造與冶鐵、井鹽,乃是蜀國除田稅丁賦之外最大的收入來源,近年來急劇銳減。

  曹幹也不會說提高過稅或限制梁國輸送商貨規模這事,但希望梁國能提高輸商貨的售價,使得蜀地的織造、治鐵及井鹽能稍稍喘口氣。

  他總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麼會令雙方難堪的問題。

  「商賈販走天下,繳稅納賦,地方便應給予便利,即便為民生著想,也應該限制其利俗熏心、囤積居奇以謀暴利,又哪裡有強制其提高售價、怕他們賺得不夠多的道理?」韓謙打個哈哈說道,「我要是真下這樣的詔令,大梁臣民豈不是都要以為我是一個糊塗透頂的昏君?」

  韓謙也是欺曹干及蜀主君臣未必說清楚傾銷的道理,故作糊塗的將問題拋還給曹干。

  曹干算是極務實的人,但他在王邕身邊,以打理軍務為主,也鑿實想不到什麼有力的話反駁韓謙,心裡真是憋得慌。

  韓謙卻也不是一定要拿話刁難住曹干,當下又拿話安慰他:「蜀地織造、冶鐵不盛,實耗用人力、物力太多,我身為梁君,不能將大梁商賈提出太過分的要求,但蜀國倘若想引起織造、治鐵之術,我卻可以促成……」

  曹干心想這也不失一個辦法,連忙道謝。

  韓謙出面,也只是敘舊,或者提一些綱領性的建議,具體涉及到兩國的邊境駐軍、商貿乃至互派使臣,都是馮翊牽頭,由諸院司派出官員洽談諸多細節,午後還是著韓東虎、馮翊陪著曹干趕往前鋒營地觀看兵馬進攻碗子城的情形。

  相比昨日的慢條理絲,諸營主要武官昨夜返回營地之後,今日上午就進行了動員,午後對碗子城的進攻陡然間激烈起來,不再純粹用器械在外圍砸轟敵寨就算是完成一天的作戰任務,而是一隊隊人馬從柵牆後走出來,舉起大盾,手執弓弩,艱難的簇擁著攻城車、雲梯車,沿著頗陡的山坡仰攻上去。

  敵軍沒有意識到梁軍這時會發起猛攻,殘破的城牆之上擂木滾石火油準備不多,甚至歸附蜀兵附城進攻時,絕大部分守軍都躲在城下、以避旋風炮的轟砸,差不多第一波衝擊,就叫歸附蜀兵搶上城頭,展開激烈的廝殺。

  何柳鋒下令在碗子城東側,沿著陡坡開僻出一條山陘,目前是想繞開碗子城,插到碗子城後面的太行陘南口隘道之中,切斷太行陘隘道內部敵軍與碗子城的聯繫。

  這條山陘翻越嶺脊的最高處,要比碗子城的地勢還要高,相距也僅有三百步,何柳鋒下令兵卒將百餘射程逾四百步的簧臂單兵戰弩,背上碗子城東側的山脊,以壓制碗子城東牆上的守軍,以便何虛所率領的歸附蜀兵,佔據南城牆之上,堅若磐石的抵擋來守軍自東城牆及城內通過兩條登城道反撲過來的反攻。

  守軍反撲無力,越來越多的歸附蜀兵附牆登上城頭,直至在城牆之上徹底站穩陣腳,開始沿著登城道,或將雲梯架到城牆內側,往碗子城內部攻去。

  曹干原以為歸附蜀兵在梁國沒有根腳,不會有幾人拼著命去衝鋒陷陣,但看到這一幕,他臉色一陣陣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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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17:5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六十六章 蜀使(三)

  碗子城僅僅是太行陘的入口,從碗子城往裡還要撕開四五道關隘,才能打到太行陘內部,也是晉城南部最關鍵的天井關,但看到如此堅固、險要的碗子城,在眼鼻子底下,被歸附蜀兵強攻下來,曹干心頭受到的衝擊絕對不少。

  然而叫曹干更為意外的,鬥志向來不堅的蜀兵,打下碗子城之後,就像是吃藥般,嗷嗷直叫著,不待後續人馬進入碗子城,當下就有數隊兵馬,緊跟著潰逃的敵軍之後,直接往太行陘南口隘道之內的黑犢隘直撲過去。

  為首那名將領,曹干依稀間覺得面熟,似乎曾在趙孟吉身邊當過佐吏,卻不知怎的成為領軍的將領了。

  從碗子城往北,隘道就陡然狹窄起來,兩壁峰崖林立,陡峭的山崖長滿灌木叢、密林。

  曹干看到一隊隊兵馬進入碗子城,以碗子城為中轉點,往隘道里源源不斷的輸送兵馬、戰械,但隘道太過狹窄,不可能再安排他貼近觀戰,臨黃昏又回到沁陽城裡。

  沁陽城這邊也為奪下碗子城,在做將前鋒大帳前移的準備工作。

  夜宴時,前線探馬趕來稟報,說何虛帳前都將莊培恭黃昏時第一個率部趕到黑犢隘前,照著原定的作戰計畫,莊培恭原本只需要負責率部在黑犢隘前用拒馬、鹿角、鐵蒺藜等障礙物與戰車形成隔絕寨中守軍的防護帶,然後等到第二天再建柵牆、挖掘濠溝,但看到黑犢隘敵寨之中的守軍倉促間準備不足,莊培恭當機立斷身穿重甲親自率領扈兵精銳附城搶攻敵寨,不用半個時辰就將千餘守軍打潰,此時已經奪下黑犢隘。

  「莊培恭這是吃了什麼藥,勇猛如虎?」何虛負責留在剛攻下來的碗子城坐鎮,趙朔與李摯、馮翊陪同曹干及蜀國隨使回到沁陽,他聽到這消息也是一怔。

  雖說大梁上下即便談不上鼓勵,但也不會壓制前鋒將領主動去掌握戰機,但在作戰計畫既定、敵情也沒有重大變化的情況下,到底是當機立斷,還是冒險行為,就難以定義了。

  像莊培恭這種行為,至少在軍中並不是一種值得鼓勵的行為。

  「恭喜君上,我大梁又得一員虎將!」馮翊笑著站起來振聲,說道,「值得為之破例喝一大杯酒!」

  「李摯,你即刻帶人攜三百罈酒送去碗子城、黑牛犢,確保值守無憂,給今日破隘有功的將卒賞酒!」韓謙要李摯代他去前營賞酒,又跟曹干說道,「這個莊培恭,我有些印象,應該是江油人,他還有弟弟莊培因在蜀國江油縣中任吏,莊培恭早年在趙公孟吉身邊任佐吏,熟讀兵書,又擅刀弓,趙公遂用他領兵。前些年在鞏縣,這個莊培恭還叫我們吃了不少苦頭,我那時就記住他——確實值得喝一碗酒!」

  隨趙孟吉投附梁國以及梁軍攻陷鳳翔過程中或被俘或被說降的蜀兵將領武官,曹干手裡也有一份不那麼完整的名單,裡面就有莊培恭的姓名,他對莊培恭也一些印象,但不是怎麼突出而已。

  梁軍都將級的中層將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沒想到韓謙身為一國之尊,他竟然能對都將一級的將領都瞭如指掌,曹干心裡也頗為複雜。

  韓謙著扈衛給諸將吏身邊擺上酒碗,拿起陶碗堪滿酒,與眾人先共飲了一碗。

  軍中罕有不好酒的,李知誥、韓東虎等人都慨不例外,之前只是限於軍紀,現在韓謙破例開禁,將酒罈擺上來,除了有值守之事在身的,其他人都是興高采烈的喝起酒。

  喝到興高采烈之時,王轍藉著幾分醉意,給曹干敬酒時問道:

  「今日蜀兵男兒奮勇殺敵,曹大人也是親眼目睹,敢問曹大人,要是有朝一日,大梁兵馬伐蜀,使這些侵兒為先驅,蜀軍能抵擋住幾日?」

  「放肆,說什麼胡話?快給曹大人謝罪!」韓謙訓斥道。

  王轍卻是給韓謙罵醒過來似的,忙不迭的為自己的孟浪無禮,給曹干賠禮道歉。

  「你喝多了,先下去歇著吧!」韓謙將王轍喝退下去,給曹干致歉道,「不去這掃興的傢伙,我敬曹大人一杯。」

  曹幹不知道王轍真是喝多了酒,還是受韓謙的唆使故意拿話刺激他們,但他心裡卻是苦澀。

  趙孟吉、王孝先當初受蒙兀人蠱惑,率兵馬從梁州北上,征討關中,帶走蜀軍最精銳的七萬精銳以及三萬精壯民夫,在兵變之後這些人馬被封鎖在梁州以北。

  因為遠離故土,又補給艱難,這些人馬士氣低沉,沒有什麼戰鬥力,也恰恰是士氣低沉、怯戰畏戰,這些年來傷亡卻也不大。

  這些年來,主要還是因為傷病以及長期的飢餓導致一些減員,最後剩七萬多人為梁國收編。

  曹干原以為這些投附梁軍的蜀兵,不會有什麼戰鬥力,頂多被韓謙當作輔兵使用,絕對談不上精銳,卻沒想到他們今日會連克蒙軍兩重關隘。

  恰如王轍帶著醉意挑釁所問,要是韓謙用這些蜀兵為先驅伐蜀,他們能抵擋了多久?

  曹干帶著這樣的憂慮,鬱鬱寡歡的飲過宴,與隨使官員回到營房歇息,之後又使韓謙在沁陽盤桓了兩天,再前往洛陽。

  比關中百廢待興的殘破,洛陽則洋溢著欣欣向榮的氣息。

  曹干早年就多次代表王邕前往敘州、金陵聯繫,與大梁將吏相識的也多,到洛陽後,他與兩名副使及隨使人員,更是受到熱情洋溢的招待,一直到八月中旬才踏上返回成都府的路程。

  其時孔熙榮已然與李秀在沁水會師,接過晉南戰事的指揮使,調派兵馬往澤州西部的陽城而去。

  除了馮翊將代為梁國回訪蜀國外,韓謙還特意準備一批精美的國禮,使曹干帶回成都府,獻給蜀主王邕,以示兩國永世通好之誼。

  當世傳統的馬車,即便借助驛道可以更換馬匹,但由於車身缺乏有限的減震機構,長途乘坐快速馳行的馬車,也絕對不是什麼舒適的事情。

  馬車緩行還沒有大的問題,但借助驛站體系,逢驛換馬,理論上走平整驛道,馬車一天能走四百里地都沒有問題,但人在這樣的馬車裡坐上一天,筋骨也都要被巔散架掉。

  更何況從洛陽走陸路前往雍州,再從雍州走儻駱道,經梁州、利州返回成都府長達兩千餘里的陸路。

  曹幹出使洛陽,從成都府到雍州,選擇乘馬,到雍州之後再換乘舟船;這次與馮翊返回成都府,則是全程走陸路,洛陽這邊給準備十數輛新式馬車。

  洛陽馬車當真是要舒適太多,八月底秋高氣爽,六天時間便從洛陽趕回成都府,比曹干預計要用的時間節省了一半;太多的細節之處,叫曹干感受到梁蜀兩國的巨大差距。

  不要說蜀國新編禁軍,從兵到將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經歷過戰火的考驗,就算蜀國這些年收編蠻夷山僚,民戶好不容易恢復到五百萬口,但相比較楚梁依舊是弱國。

  回到成都府後,曹干及隨使人員也將近兩個月的使梁所見所聞等細節,一一相稟,且不管蜀廷內部在聯楚抗梁或坐看梁楚相爭的問題上存在多大的分歧,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此時蜀國在表面上絕不應該主動招惹梁軍,要避免蜀地成為梁軍收復晉南、太原之後下一個兵鋒所指的對象。

  對歸附蜀兵將官的家小問題,蜀廷內部也很快達成共識。

  普通兵卒從來都只有隨波逐流的份,蜀國也不可能將高達三四十萬的普通兵卒家小都送往洛陽或孟州,韓謙提出歸附蜀兵之中,隊卒以上的武官及將領家小九千餘人,由梁國出二十萬緡贖金,盡快將他們遷往孟州安置。

  在蜀國君臣看來,將這些家小遣送到洛陽,能有效化解及削弱歸附蜀兵的敵意,不僅可以避免他們在梁軍伐蜀時成為急先鋒,甚至還可以利用他們念及故國的情思,使他們在梁國內部成為抵制梁軍伐蜀的一股力量。

  蜀國也難得高效率的督辦這事,九月中旬馮翊完成出使任務離開成都府時,第一批將官家小一千二百人便直接隨他遷往洛陽。

  當時也是曹干與景瓊文,代表蜀主王邕趕到成都城外的梅山驛送行。

  看逶迤北上的人馬漸漸消失在視野遠處,曹干勒了勒韁繩,打算與景瓊文回宮復旨;左右百餘錦甲扈騎簇擁而行。

  年近七旬的景瓊文兩鬢霜白,擅於養身之道的他,卻是精神矍鑠、精力充沛,此時猶以左僕射輔王邕執掌國政,他回頭看著一眼已剩塵跡的北上人馬,揮了揮手,示意左右隨侍人員散開,問曹干:「曹公此去洛陽,以曹公所見,梁軍幾時能克蒙軍收復太原?而倘若司馬氏、徐明珍復歸南楚,楚軍有沒有與之爭鋒的可能?」

  返回成都府大半個月,或公開或私下詢問使梁細節者甚多,卻還沒有一人像景瓊文這般直接問及這事;景瓊文之前也沒有問得這麼直接。

  曹干勒住韁繩,悵然一嘆,說道:「韓謙在孟州時,北岸不過三萬多兵馬,甚至有半數都堆積在太行陘南側猛攻蒙軍,然而朱讓在南岸汴梁坐擁七八萬兵馬,怯不敢戰,甚至連牽制之意都甚為馬虎。照幹所見,要是年底之前蒙軍不能守晉南,不是沒有可能主動太原以及河朔等地,退回到燕山南北以守。至於楚軍,只要一天沒能造出勝過梁師的戰艦,其都金陵都處於梁軍兵鋒的直接威脅之下,景公覺得楚軍真能與梁軍爭鋒?」

  「倘若楚廷遷都洪州呢?」景瓊文問道。

  洪州位於鄱陽湖的西岸,不僅有水路通江海,也有陸路銜接湖南、江東,早在天祐帝時期就是重點經營的一座腹心重鎮,楊致堂作為宗室大將,早年也在洪州坐鎮多年。

  曹干思吟片晌,說道:「倘若楚廷能果斷遷都洪州,或能掙扎數年。」

  「也僅能掙扎數年嗎?」景瓊文問道。

  曹干話已經說透了,也無意再給景瓊文一個更肯定的答覆,抬頭看山嶺之上碧空白雲,彷彿千載以來,風物皆無變化,變化的只是一堆堆白骨化為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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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4 18:0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六十七章 賀禮

  白帆如鷗,一艘懸掛貢字旗的官船從裕溪河駛入長江水道就引起過往舟船的注意。

  將近黃昏時,這艘官船緩緩停靠上靜海門碼頭,就見官船的梁國使吏指揮人手,小心翼翼的將一隻丈餘高的大箱子吊下船,裝上一輛載重馬車。

  「那裡面裝的什麼玩藝,看樣子是往宮裡送過去?」

  看著宮裡班直衛卒穿著華麗的鎧甲,騎著高頭大馬,以及諸多大楚官員與梁國使吏護送那輛裝大木箱子裡的馬車,徑直往宮城方向駛去,引起碼頭附近一大群人的矚目跟議論紛紛。

  「應是長信太后壽辰,梁國國主送來的賀禮,」有熟悉情況的人,賣弄的說著八卦,說道,「自從棠邑制置使禪繼梁國國主之後,不僅梁國對咱大楚稱臣,每年送來百餘萬緡臣貢,這梁國國主每年逢長信太后壽辰,也會著人送來他從梁境蒐羅來的珍異之物,討好聖顏。每年都是新奇的玩藝,去年就是送進宮兩組銅人偶,聽說用水流帶動下面的輪子,銅人偶動起來就跟排兵佈陣似的,煞是好看;而前年是一台自動絃琴,擺到流泉之下,叮叮咚咚能敲響《清平樂》,比樂坊的琴師不差,就不知道今年這大木箱裡裝的是什麼……」

  「這梁國國主,卻是費著心思來討聖后的歡心呢。」

  「這是當然。梁國國主與長信太后也有舊誼——當年要不是梁國國主,長信太后都未必能嫁入咱大楚呢——這賀禮之心,自然要多花些心思啊!」

  「梁主與太后有舊誼,這是怎麼回事?」頓時間好些人興奮的支起耳朵。

  楊元溥在世時,很多事情都嚴禁妄議,很多人是不知道當年的舊聞,但不管「大不敬」的罪名有多嚴峻,市井之間卻天然有著傳播秘辛之事的土壤。

  這世間大概沒有比男女舊誼更值得打聽跟揣測了,何況事情所涉及的還是當世最有權勢的一對男女。

  「……這還要從當年逆後誅害我大楚高祖皇帝說起了,當年梁國國主還是楚臣,奉旨出使蜀國迎親,時逢逆亂,大楚都差點分崩離析,好些人都想著那樁婚事總該保不住了,但誰到當時的梁主當機立斷,竟然直接將長信太后劫持離開蜀國迎入咱大楚與先帝完婚。這事要不是梁主,不要說長信太后與先帝的婚事會黃掉了,我大楚當年也可能會跟蜀國翻臉大打出手呢,後來也是蜀國的先看到長信太后跟先帝生米都煮成熟飯了,怎麼也沒有臉將長信太后討回蜀國去,這樁事才順順利利的成了。」

  「嘿嘿,恐怕你們還不知道,長信太后嫁入大楚之前,曾女扮男裝隨蜀主出使大楚,應該當時就與梁主相識了。要不然之後樑主又怎麼會費那麼大的氣力、冒那麼大的風險,將長信太后迎入大楚?我還聽說,當年太后是主動配合梁主劫持先去了敘州,要不然沒那麼容易離開蜀國……」

  「也是哦,照理說梁國稱臣納貢就夠了,梁主何必費心思每年蒐羅這些奇珍之物送入宮中?原來這裡面還有這麼多的曲折啊!」

  「咳咳……」有人咳嗽起來,示意話題說到這裡就可以了,再往說就犯忌諱了。

  …………

  …………

  賀禮要從靜江門進宮城,需要打開木箱子查驗有無夾藏,馮翊與文瑞臨卓然而立,一邊與近年來代表大梁常駐金陵的韓建吉聊著天,一邊看著修繕後稍留下當年宮變時的燒灼痕跡。

  殿前侍衛親軍馬兵司副都指揮使鄭希玄以及近年調任鴻臚寺監的蔡宸,看到鴻臚寺與內侍府的官員,在打開木箱子後,裡面有一座結構怪異、一人高矮的檀木殼器械。

  器械有玻璃遮蓋的一隻金屬圓盤,以及兩支鑄金的指針,還有一隻長桿擺錘垂下來,而打開檀木殼後蓋,裡面皆是鑄造精密的齒輪、簧片,光看著就叫人覺得眼花繚亂。

  鄭希玄好奇的問馮翊:「梁主這次又送來是什麼東西為太后賀壽?」

  「洛陽新造的計時鐘,目前也就造出兩座,上滿弦,簧片帶動指針,能在二十四個時辰準點計時——」馮翊說道。

  「梁主對太后可真是費心呢。」鄭希玄笑道。

  「我家君上唸著長信太后幽居宮中,珍奇之物也定是尋常見得,便下詔將其中一座送到金陵來。」馮翊說道。

  計時鐘從洛陽上路,即便沿途都相當小心,也難免會有一些零件鬆動,洛陽學院也是專門派了人過來就近校準,同時還會指導內侍府的工師如何修繕、維護。

  馮翊、文瑞臨作為梁使,當然不可能隨便進宮,見內侍府、鴻臚寺的官員查驗不無誤,將計時鐘小心翼翼運往宮裡,他們也要先去都亭驛南街的梁國館等候召見。

  臨去梁國館,馮翊熱情邀請鄭希玄飲宴,鄭希玄只是笑著婉拒。

  鄭榆、鄭暢兩人這兩年來都相繼因年老多病而致仕離開大楚朝堂,兩人都沒有留在金陵城裡,而是回黃州祖宅安渡晚年。

  不過除了鄭希玄除了擔當侍衛親軍的主要將領外,鄭暉更是大楚派駐興王府的封疆大吏,鄭氏在金陵的根基從來都沒有被人動搖過。

  不過,即便當年乃是鄭氏大力推動梁楚和議,也是楚廷之中的親梁派,但鄭希玄身為侍衛親軍大將,要是私下接受梁使的宴請,明天指不定有多少彈劾奏疏飛入政事堂呢。

  馮翊邀請也只是客氣,當下由蔡宸陪同著,往梁國館而去。

  「阮延之子阮陶相距兩個月,前日就再次到金陵來,卻也沒有見其他大臣,這兩天都住在壽王府之中,許是司馬家與信王那邊已經談得差不多了,」蔡宸身為鴻臚寺卿,接見、照應梁國使臣是他的差遣,陪同著走進梁國館,在明溪廳裡坐下,趁隨行官員被其他差事纏住之際,將他所掌握的一些消息告訴馮翊、文瑞臨,同時也好奇的問道,「司馬家居徐泗,歷來都是投機耍滑的牆頭草,君上怎麼沒有派人去爭取?」

  「司馬氏雖然令人不屑,但徐泗軍佔據徐泗海密沂等六州、兩百餘萬軍民,要是能爭取過來,將極大加快戰事的進程,洛陽怎麼可能不去爭取?」馮翊拍著腦門說道,「然而恰恰也是司馬氏這些年侍價而沽慣了,這些年也沒有跟我們打過硬仗,難免拎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的筋骨!」

  「興許壽州軍橫在泗水以西,阻止司馬氏有其他選擇!」文瑞臨說道,「洛陽倘若能先出兵擊潰壽州軍,徐泗的形勢可能會有改觀!」

  除了戰爭之外,韓謙向來也注意利用多種手段解決問題,自然也曾派人暗中試探司馬氏的態度。

  不過,馮翊與文瑞臨說的這兩點原因,也是直擊要害。

  其一乃是司馬氏被壽州軍隔絕在泗水以東,與大梁兵馬沒有太多接戰的機會,以前也沒有打過惡仗,因此他們不會以為大梁精銳的戰鬥力有多強大。

  他們將之前的一系列戰事結果,歸結為東梁軍的不堪一擊,也認為蒙軍實際沒有想像中那麼強不可勝。

  因此,他們內心深處也並不覺得大梁兵馬是不可戰勝的,心裡還沒有形成陰影,自然絕不可能接受大梁開出的苛刻條件,放棄割據地方的野心,去投附大梁;而韓謙顯然也絕不可能同意司馬氏割據地方。

  當然,洛陽也有人主張可以先用割據作為條件穩住司馬氏,但更多的將臣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相比較之外,司馬氏此時投附楚廷,還能勉強保持割據地方稱藩的地位。

  還有一點重要原因,表面上看同樣也是司馬氏被壽州軍隔絕在泗水以東。

  壽州軍與梁軍打得這麼多年,彼此死傷無數,壽州軍只要有一線可能,都不會投降梁國,而被壽州軍隔絕在泗水以東的徐泗軍,就算他們想直接投附大梁,也將面臨被朱讓、徐明珍以及信王楊元演三面夾攻的局面。

  當然了,洛陽也考慮過這一系列的情況,即便不會許諾允許其割據徐泗,但也努力通過內線,希望司馬氏能保持現狀,未來未必沒有談的機會跟可能。

  不過,現在從阮延之子阮陶兩次秘密趕來金陵,只與楊致堂密會以及諸多其他的蛛絲馬跡來看,潛伏於金陵等地的秘司人員,則傾向認為司馬氏已經與信王達成共識,就等著居宅養病多年的楊致堂站出來,正式推動楚廷接納司馬氏的投附了。

  目前楚軍也已經結束了閩地的戰事,顧芝龍、黃慮率數萬兵馬押送閩王王氏一系及將吏萬餘人,已經從建州趕回金陵,這使得楚國朝野士氣大振。

  這極可能會推動楚廷朝野接納司馬氏,對梁國採取更強硬的態度。

  除了司馬氏外,壽州軍諸多人物一舉一動,猶是南司關注的要點。

  目前壽州軍並沒有決心跟朱讓、梁任綁到一棵樹上,雖然作為當年金陵逆亂的元兇之一,與楚廷有著難以跨越的溝壑而無法媾和,但徐明珍年初之後染病臥床不起,到時候都沒見轉機,叫事情存在諸多的變化。

  倘若徐明珍在恰當的時機病故,楚廷不是沒有接納壽州軍投附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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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賀禮(二)

  「這物件真是精巧,你們一個個都是大學問家,豈來說說是這裡面是什麼道理……」

  長信宮的寢殿之中,一人高的計時鐘,隨著擺錘晃動,木殼內的機簧在「卡嗒卡嗒」的發出清脆微響,帶著鑄金縷紋的精美指針一顫顫的在刻度盤走動,清陽饒有興趣的研究了有兩天,昨天夜裡還親自跑了兩個來回,跟靈台大殿的渾天議進行比對,時刻竟然是分毫不差。

  渾天說是當世最為重要的天文宇宙理論,兩漢以降就造有各種渾天儀觀測星辰天象,也可以說是最為精準的計時以及推算曆法工具之一。

  大楚司天監早年就修繕一座前朝遺留下來的渾天儀,可以說是楚廷重寶,此時存於靈台殿之中。

  面對長信太后的詢問,司天監的官員們面面相覷。

  他們被召進宮,兩天時間裡後蓋也打開無數次,就差直接將計時鐘拆散開來逐一研究,大的結構並不是十分的複雜,但到底還是沒有能想明白怎麼通過擺錘的晃動,將機簧的每一次撥動,都精準控制在一個絕對相等的時間裡。

  「梁主韓謙在洛陽提出地心力、地圓日心等新學之說,想要窺破這計時鐘的原理,或許還需要對洛陽新學有一定的研究才行。」楊恩站在一旁,說道。

  「地圓日心皆是邪學歪理,新學所造之物也無非是奇技淫巧、蝕害人心之物,我大楚實無非理會。」司天監宋海龍顫動著發白的鬍鬚,也不覺得他應該給楊恩什麼面子,直接說道。

  「地圓日心皆是邪學歪理,那司天監什麼時候給哀家造這麼一台計時儀來?」清陽盯著司天監宋海龍,慢條理絲的問道。

  「……」宋海龍怔在那裡,卻不敢胡亂應承下來,不要說裡面的原理了,即便是依葫蘆畫瓢,那些精巧的零件,亦非是楚廷的工師能造。

  「本事沒有多少,腦筋卻一個比一個頑固,梁軍的簧臂巨弩、鐵甲大艦,你們這幾年可是仿製出來了,也是無用的奇技淫巧?」清陽不悅的訓斥問道。

  「那是將作監的差遣。」宋海龍說道。

  「那司天監、秘書監會做什麼?」清陽神色嚴厲起來,不耐煩的將宋海龍等驅逐出去,「都下去吧,看著煩人。」

  看著宋海龍等人灰溜溜退下去,清陽看向楊恩,問道:「楊侯爺,是不是朝中現在對梁軍越來越不以為是了?」

  「顧芝龍、黃慮班師還朝,軍容大盛,朝野上下是人心大振。」楊恩說道。

  「依你之見,倘若有一天真迫不得已,大楚兵馬能與梁軍一決勝負?」清陽問道。

  「以老臣所見,恐怕是不能。」楊恩說道。

  「怎麼說?」清陽憋了神色平靜得像塊石頭的雷成一眼,繼續問楊恩。

  「說及地域之廣、人丁之茂,我大楚自然遠在梁軍之上,征戰閩粵大功得成,不僅使南線安然無憂,同時也得十萬精兵能補充江淮防線,看起來大楚兵強馬壯、欣欣向榮,然而大楚兵馬的兵強馬壯,只能說是尋常而已,或許比高祖皇帝時都略有不如,」

  楊恩平靜的說道,

  「而蒙兀人在晉南、河中以及滎陽都是第一等的精兵,在梁軍的打擊下可謂是沒有還手之力,大楚兵馬到底能否比蒙軍以及梁師雄的魏博精銳、田衛業的潞州精兵更強,真是不好說。此外,照和議,梁軍在東湖、棠邑的水營大寨,戰船總運力一直都控制五萬石以下,但只要有需要,以梁軍在敘州黔陽以及巢湖、瓦埠湖、白龍湖等地的造船場,大概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造出十倍運力的戰船來。我大楚雖然近年也恢復一定的造船能力,但所造戰船也好、商船也罷,都難與梁船爭鋒匹敵,金陵就在大江之畔,不能控制長江水道,言勝負都是輕率的。」

  「哀家聽雷成說,朝中有人在背後提及遷都的議論,你可也曾聽說過?」清陽問道。

  「老臣遲鈍,還沒有聽及此事。」楊恩說道。

  清陽才不信楊恩沒有聽到相關的議論,但見他矢口否認,也沒有追問下去。

  「太后若無差遣,那老臣就先告退了?」楊恩問道。

  「你先退下吧。」清陽說道。

  等楊恩退下,清陽認真的端詳起計時鐘來,剛好到整時,表盤下方打開一扇小門,一隻寸許大小的縷銀人偶彈出來清脆時晃響手裡的銀鈴。

  「呵,嚇了哀家一跳!」雖然知道計時鐘會整點報時,但清陽還是捂著高聳的胸膊,嚇了一跳。

  「市井之間對太后與君上的舊誼似有微辭,卻也不知是哪方散播的消息,又或者是市井小民津津樂於此事……」雷成說道。

  「什麼微辭,難不成哀家過個生辰,收點貢禮,就有人非要嚼舌頭根不成?有人要嚼舌頭根,由著他們去嚼好了,哀家也不能將成百上千的好事之徒舌頭都拔下來!」清陽卻不甚在意,卻頗為嚮往的說道,「洛陽能造這諸多精巧之物,應是要比金陵要繁榮得多,卻是可惜,哀家無緣一見。」

  雷成卻是沒有接這句話,又似乎是完全沒有聽出清陽這話裡的幽怨之意……

  …………

  …………

  楊恩走出崇陽門,待著人準備車馬返回府邸,遠遠看到沈漾在一行人的簇擁下,從尚書省衙院走出來,也不知道他這是要回府邸,還是要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

  內侍府衙門與尚書省衙院挨著,楊恩走過去與沈漾拱手致禮。

  「剛好有事找你說,去我府上飲酒?」沈漾問道。

  年近七旬的沈漾,已是滿頭白髮,著人攙扶著登上馬車,邀楊恩與他同車共乘,往相府而去。

  晚秋時節,天色還不會黑得太早,這時候天際流淌著火一樣的晚霞,色彩層次分明,但吹拂過來的風頭裡已經幾分凜冽的寒意了。

  又或者真是年紀大了,一點風寒都承受不住。

  坐進馬車裡,看著沈漾枯皺、老態龍鍾的臉,楊恩心想自己不會比他好上多少。

  「馮翊使蜀時,若谷也在成都府,沒想到韓謙馬不停蹄又將他派來金陵了。」沈漾說道。

  「成都那邊什麼狀況?」看到薛若谷矮著身子鑽進車廂裡來,楊恩問道。

  「曹干六月出使洛陽,八月返回成都,他走了這一趟,卻像被嚇壞了一般,」薛若谷矮著身子給楊恩行禮,說道,「蜀主王邕答應梁國遣送將官家小的要求,我離開成都府時,馮翊就帶著第一批歸附的蜀兵將官家小大約有一千兩百人趕去洛陽,卻沒想到他今日又趕來金陵了……」

  楊恩沒想到蜀國的姿態如此軟弱,蹙緊眉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聽說阮陶前日又到金陵來了,這兩天時間一直都在壽王府裡,楊侯爺可有聽說?」薛若谷問道。

  楊恩點點頭,阮陶這次到金陵見壽王楊致堂,並沒有想著瞞過誰。

  倘若這兩天有誰到壽王府飲宴以及拜訪,也不難見到阮陶就借住在壽王府裡;楊恩甚至還大體知道一些他們談話的內容。

  然而他知曉這一切,又能如何?

  這些年來,楊致堂看似從朝堂驅逐出去了,但他並沒有離開金陵,回到洪州養老去——事實上楊致堂比政事堂所有的大臣都要年輕。

  鄭榆、鄭暢二人最先致仕歸鄉,周炳武也多次遞上辭呈,請求致仕;張潮戀棧不多,但他與沈漾都年近七旬;楊恩他也七旬了,除了內侍府的事務,其他事情也沒有太多的精力過問;年過六旬的杜崇韜算是年富力強了,但中樞僅他一人支撐不起來。

  黃化年紀不大,但他身為明成太后的父親、福王的外祖父,有這層忌諱在,他就不能入中樞為相。

  沈漾雖說早年著力培養薛若谷,還一度外放揚州任刺史歷練,但受秦問之事的牽累,薛若谷隨後被迫辭去揚州刺史一職,回到金陵,一直以為都僅僅是以私吏、幕賓的身份在沈漾身邊任事,更加不可能進入中樞擔任參政知事這類的相職。

  相比較之下,楊致堂沉寂數年,但此時的他也才五十七歲。

  這些年朝廷之上,少壯派主張對梁國態度強硬的聲音日益強烈,背後的主使人就是壽王楊致堂。

  楊致堂甚至都不掩飾這點,他賦閒金陵,壽王府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往來都是朝中少壯派將臣。

  事實上,即便這兩年沒能成功拿下閩地、嶺南,即便朝堂之上少壯派的聲音沒有那麼激烈,即便沒有楊致堂、信王楊元演暗中推動,楊恩想他與沈漾倘若不想被大楚臣民戳著脊樑骨罵,實在也沒有立場拒絕司馬氏舉徐泗之地來投。

  現在的問題也不單純是拒不拒絕司馬氏舉徐泗之地來投之事,而是楊致堂促成此事有功,他們就很難再阻止楊致堂重返中樞。

  到時候他與沈漾都相繼致仕,大楚朝堂在楊致堂等人的主導下,又將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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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顧芝龍

  除了楊致堂重返中樞拜相的呼聲日益高漲之外,月前押送戰俘回朝的永嘉防禦使顧芝龍,也是這次鐵定要入中樞的人物。

  顧芝龍到金陵後,雖然還沒有正式封功賞爵,但他及家小在黃陽巷已先得賜一座佔地十餘畝、百餘間房舍的華奢宅第居住。

  雖說長信太后多次婉言留任,但知樞密院使事周炳武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卻是事實;作為新的知樞密院事熱門人選,顧芝龍抵達金陵大半月來,顧宅每天都絡驛不絕有賓客登門拜訪。

  這一天,顧宅照例是絲竹之樂不絕於縷,大大小小的燈籠多如繁星,將偌大的園子照得通明如晝。

  暮秋夜風吹拂之下,頗有幾分寒意,然而亭子裡飲酒的人們,卻面酣耳熱,一席酒正喝到最熱烈之時。

  席案後,除顧芝龍及顧家子弟以及隨顧芝龍到洛陽述職的幾名將吏外,還有宣歙世族的代表人物富耿文、番將洗射聲、洗射鵬及其父洗英,以及壽王府賓客張憲、阮延之子、繼阮延之後擔任信王府左司丞的阮陶、這些年留寓金陵的信王世子楊聰等人。

  洗氏一族在酋首洗英的統領下,早在太和初年就下定決心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從辰州遷出,將族人安置到金陵、宣州、池州三地迄今已有四五年了。

  因獻地遷族以及番營南征立下赫赫戰功,洗英得封侯爵。

  即便除了封爵外,並沒能在朝廷得到正而八經的差遣,他還是極力去融入金陵的權貴圈子,但奈何並不是十分的成功。

  而在征滅清源軍之後,洗射聲、洗射鵬兄弟二人,雖然得副都指揮使一級的將職,但最終並沒有隨鄭暉留守興王府(廣州),而是隨黃慮、張封等人繼續東征閩地。

  兼併閩地之後,黃慮任建州留守,負責後續閩地的消化及統治,右武驤軍由新任都指揮使張封率領返回池州駐防。

  洗射聲、洗射鵬屢立戰功不假,但朝中既不願用他二人獨立掌握兵權,又不想讓他們留在番民佔居絕對多數的閩地及嶺南任官,這次將他們與顧芝龍一併召入朝中候用。

  鄭暉用番營征討清源軍,也並沒有將洗氏及番營當成嫡系愛護,洗射聲、洗射鵬之後有機會,也是乾脆利落與鄭暉分道揚鑣,率部追隨黃慮參與對閩地的征討。

  自恃出身高貴的黃慮,對番將既不相信又態度踞傲,顧芝龍卻是頗為看重洗氏兄弟。

  不僅在戰場上頗多提攜,到金陵後顧宅每逢有宴席,他基本上都將洗氏父子邀請過來飲宴,極力推動洗氏融入宣歙的世族宗閥群體之中。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位,陳、喬等大族趁著前兩年梁楚處於蜜月期時,都紛紛隨韓氏北遷,如今還留在宣歙的世族宗閥,自然則是以顧氏為首。

  富氏在老家主富陌病逝後,新家主富耿文仕途不順,從湖南行省調任戶部郎中,因在黃化麾下任過職,在戶部一直都沒得陞遷。

  富氏此時也不可能與聲勢一是無兩的顧氏相提並論,在顧芝龍回朝之後,富耿文也是隔三岔五的登門拜訪,大有唯顧芝龍馬首是瞻的架勢。

  在外人眼裡,這也是富氏理所當然的選擇。

  然而,洗英雖然早兩年就將殘存的族人,大部分都遷入宣州境內購買田宅定居,但當地的世族宗閥眼裡,還是外人,並沒有被接納。

  也是近日在顧芝龍的撮合下,居於金陵的宣歙世族人士,待洗英父子才算是稍稍親切些。

  當然,顧芝龍看重的並不僅僅洗氏兄弟二人。

  削藩戰事初期,洗氏及辰州番營遭受武陵軍的打擊,連連遭受到重挫,以致不得不投附過來,從而搖身一變成為削藩攻打潭州的急先鋒,之後又參加平息金陵逆亂的諸多戰事,而近十年來又隨鄭暉遠征嶺南、閩地——辰州番營多年征戰,累計的傷亡是一個極恐怖的數字,也令辰州番戶男丁規模下降到一個相當危害的地步,以致洗英不得不主動放棄辰州,請求內遷。

  然而近二十年的苦戰,辰州番營以洗射聲、洗射鵬兄弟二人為首,浴血培養出一批相當精銳的將領、武官。

  顧芝龍還是有自信將洗氏等姓融入宣州,並用好這些番姓;這無疑將與他這些年培養的永嘉軍將領、武官,成為他在中樞掌握權勢的基石。

  今日信王世子楊聰、阮陶以及張憲等人登門拜見,顧芝龍照例請洗家父子上門飲宴,大有將洗家父子視為親信的姿態。

  「梁軍僅用不到三個月,就奪下關中,但不知顧侯如何看待這事?」壽王楊致堂賦閒在家,作為壽王府的賓客張憲這些年也沒有官銜在身,但這並不妨礙出入權貴筵席。

  目前梁楚分為兩國,即便席間有外人在,張憲談及梁國,也不需要避諱什麼。

  顧芝龍眼眸掃向張憲以及張憲身側的信王世子楊聰及繼其父阮延之後出任信王府左丞的阮陶,心裡很清楚張憲並非真是想問他對梁軍收復關中諸戰的看法。

  他接下來如何回答,決定他將要做出的選擇;又或者說,他接下來的回答,將決定他能不能坐上知樞密院事的位子。

  就他目前所知,司馬氏應該已經下定決定舉徐泗來投了;而司馬氏與信王楊元溥的態度也很明確,顯然都是希望借助這事推動楊致堂重返中樞,甚至這是司馬氏舉徐泗來投的前提條件。

  信王楊元溥這些年與楊致堂關係密切自不用說,司馬氏更迫切需要楊致堂重返楚廷中樞,以便使得大楚對梁態度強硬的少壯派、主戰派能徹底佔據上風。

  唯有這樣,司馬氏投附大楚,才有可能得到真正有力的支持與保護,才有能真正獲得安全感。

  倘若主和派繼續主導大楚中樞,司馬氏的投附,很可能會陷自身於進退兩難的困難之中。

  顧芝龍對這些事也是算是心知肚明,稍作沉吟說道:「王孝先所部蜀兵乃喪家之犬,王元逵也未能真正消化渝州,軹關陘一徑之後,蒙軍增援關中的通道被切斷,梁軍能很快收復關中,卻是不叫人奇怪。」

  顧芝龍的言外之意,乃是梁軍這麼快收復關中,並非梁軍有多強,實質是分據關中的王孝先、王元逵年後就已經陣腳大亂了。

  當然,顧芝龍也不是單純為了謀得樞密院的位子,就完全是揣摩著信王府、壽王府的意圖說這些話。

  梁軍是強,當年他也是栽在韓謙的手裡,才被迫率宣州兵接受改編,但不管怎麼說,此時梁軍的重心在北線,南線淮西、鄧均兩地的駐軍僅有三萬精銳,還不足以令人心懼。

  倘若馬司氏舉徐泗之地來投,大楚不僅從地形三面包圍住淮西,環淮西部署的大楚兵馬,也將是淮西梁軍的六七倍之多。

  雙方在江淮之間的兵馬規模,差距這麼大,顧芝龍心想要是還憂懼,豈非要躲在娘胎裡不敢出來了?

  「顧侯以為此時的梁軍,與朱裕時的梁軍相比,是強是弱?」張憲又問道。

  「兵馬強弱,不能簡單用勝負對比,」

  富耿文在一旁接過話頭,說道,

  「梁軍當年兵圍潞州,城池將陷之際,卻不料梁師雄、朱讓反戈一擊,引蒙軍南下,措不及防間被打亂掉陣腳,以致前功盡廢、一敗塗地,但並非其時梁軍弱不堪擊,也非蒙軍戰力有多不可戰勝。而此時的梁軍能在軹關陘重創蒙軍,繼而收復關中,也不能視之有強。就眼前的形勢,蒙軍連受重創,短時間內兵馬調整不過來,受晉南或許都難,但只要蒙軍能守住太原、河朔,形勢未必沒有逆轉過來的時間。當然了,兵戰之法,存乎一心,韓謙是一個極難應付的對手,那是一定的。」

  顧芝龍想入中樞執掌樞密院,還想著自成一系,他拉攏洗射聲、洗射鵬等番將,外加永嘉軍一系的將領,他在軍中的威望及影響力是足夠了,但不要說富耿文才僅僅是戶部郎中,卻是顧芝龍能在朝中唯一能拉攏的「大臣」。

  富耿文資歷也足夠老了,沒能更上一層,說白了還是沒有強力人物推他一把。

  富耿文也不會枉自菲薄,此時也是以顧芝龍的左膀右臂自居,才接過話頭,說出自己的一番見解。

  顧芝龍也是點點頭,贊同富耿文的這番見解。

  張憲笑了笑,心想也許顧芝龍內心深處對梁軍的態度要更謹慎,但他們這時候要的卻是顧芝龍這個態度,當然他也能想像顧芝龍別無選擇。

  不提其子顧姚當年死於郎溪城一戰的舊仇了,顧芝龍他這時想要進中樞,要重新成為宣歙世家的領袖,都決定他對梁國的態度不能軟弱。

  張憲笑著說道:

  「也的確,壽州軍殘破成那樣,不也在梁軍手底下堅撐了那麼多久而安然無恙?」

  顧芝龍卻沒有接張憲的這句話。

  他雖然這些年都在浙南,但壽王當年就是因為主張暗中媾和徐明珍才觸怒長信太后,繼而再被驅逐出朝堂的;至少在壽王府正式回歸中樞之前,顧芝龍也不想去觸碰這個敏感的話題。

  「近年來京中不時有人談及遷都,不知道顧侯如何看待這事?」張憲問道。

  徐明珍及壽州軍涉及到當年的謀逆案,顧芝龍不願多談,張憲也能理解,但大楚帝都金陵與棠邑隔江相望,相當於梁軍南線兵馬的刀鋒,直接抵在大楚的心口上,也是眾人閉眼都無法迴避的事實。

  當年信王楊元演乃至鄭氏都主張趁韓謙在河洛立足未穩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兵收回淮西,將北面防線推到淮河沿線,以便大楚中樞在江淮之間有足夠縱深的安全、緩衝距離。

  然而當年速戰派聲音不強,鄭氏後期都被迫選擇主張和議,而作為緩戰派的代表,楊致堂更是被驅出朝堂。

  這些年過去,隨著梁軍在北線一系列的軍事勝利,東梁軍、蒙軍在梁軍的強勢,都不得不採取守勢,目前看梁軍在淮西的駐兵還不是特別的多,但想在極短時間出兵成功收復淮西,已經不再是現實的想法了。

  這時候,倘若還想對梁國採取強硬的態度,帝都南遷,與梁軍南線兵馬的兵鋒拉開一定的緩衝縱深,則成為朝中相當一部分將臣的共識,私下議論者甚眾,只是暫時還沒有誰公開上書,將這層窗戶紙直接揭開。

  當然,顧芝龍也知道遷都之事涉及極其複雜。

  首先以長信太后為首的主和派是絕對反對遷都的,而就算日益鼓躁對梁態度強硬的少壯派,也有不少激進人士反對遷都。

  他們聲稱「天子守社稷」,以為韓謙既然當年能將梁都定於洛陽,面對強勢的蒙軍不退半步,大楚豈能弱了氣勢?

  在這些人看來,既然擔憂大楚中樞與梁軍南線兵馬兵鋒之間的縱深不夠,大楚將卒更應該奮勇作戰拿回淮西、鄧均等地才是,更不是灰溜溜的選擇遷都這一畏敵、怯敵的決定。

  而即便在贊同遷都的官員當中,國都遷往哪裡,是江西洪州,還是江東杭州,卻也還有爭議。

  見顧芝龍沉吟頗久,富耿文又接過話頭,但他卻沒有直接回答張憲的這個問題,而是看向阮陶、楊聰,問道:「卻不知道信王殿下,對遷都之事如何看?」

  信王楊元演親率三萬精銳坐鎮楚州,富耿文並不難想像,真要是叫信王楊元演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必然是希望大楚二十萬兵馬一擁而上,先奪回淮西再說,但問題這事並非信王楊元演能獨斷。

  在這事上壽王楊致堂的態度或許更關鍵。

  富耿文並不覺得張憲會直接將壽王楊致堂的態度相告。

  他此時問阮陶、楊聰,心裡想著他們二人與壽王府接觸頗密,應該早就瞭解壽王楊致堂對遷都的態度是什麼,那他們在壽王府的張憲面前,回答這個問題的語氣堅定與否,都不難看出壽王楊致堂的真正態度是什麼。

  「梁軍戰鬥力再強,在淮西總計僅有三萬兵馬,而司馬氏舉徐泗之地來投,我大楚於淮西之外,有二十萬精兵可用,是梁軍七倍之多,難道還真畏之如虎嗎?」信王世子楊聰毫無掩飾的說道。

  富耿文瞥了張憲一眼,見他對楊聰的強硬語氣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耐煩或輕蔑的樣子,轉頭看向顧芝龍以及洗英、洗射聲、洗射鵬父子三人。

  顧芝龍心裡顯然是有疑慮的,洗英則若有所思,洗射聲、洗射鵬卻神色一振,似對楊聰話裡所暗含的意味極感興趣。

  雖然富耿文此時以顧芝龍的左膀右臂自居,但在張憲、楊聰等人面前,也不能奪得顧芝龍的風頭,定睛看著顧芝龍,看他如何回應楊聰這些話。

  「話是這麼說不假,」顧芝龍遲疑的說道,「但說到對梁軍的態度,長信太后不用說了,而沈相與楊侯爺近年來似乎也多主張對梁軍妥協。這樣的話,我大楚在淮西之外即便有再多一倍的精銳,又能抵得上什麼用?」

  「要說梁軍將卒有多強,真就未必,強還是強在梁國軍政悉出梁主一人,而大楚軍政卻牽扯處太多,難下決斷,也難謀大事。」富耿文說道。

  「先帝年滿十三年出宮就府,誰那時能想到僅僅相隔一年,先帝十四歲就率龍雀軍守淅川城重創梁帝——陛下今年已經年滿十四歲了啊。」張憲笑道。

  張憲這話則說得更明顯了,顧芝龍則遲疑的朝富耿文看過去。

  顧芝龍雖然也隨時關注朝中的動向,他的幼子顧雄暢作為「質子」也一直在朝中任職,但顧雄暢的能力、幹練,畢竟比他戰死於郎溪城的次子顧兆遠遠不及,在金陵也是浪蕩不羈,不務正業,並不能幫他掌握宮禁之中的細枝末節。

  而顧芝龍回到京中,雖然參加過兩次朝會,還特地得進宮覲見過一次,朝會及進宮覲見,都是長信太后主導,他對新帝沒有留下特別深的印象。

  富耿文點點頭,示意張憲所暗示的話不假,他這時候也隱約能知道信王府與壽王府在背地裡籌劃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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