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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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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章 絕望突圍

  蕭衣卿連夜趕到黑石坳東南,夜色暗沉,四野皆覆白雪,雪芒漫射,卻也能勉強辯識遠處梁軍往東運動的黑影。

  除開威力恐怖的火炮外,太岳行營軍還裝備大量的床子弩、蠍子弩以及各種戰車——即便是同等規模的兵力進行野戰,太岳行營軍的戰鬥力也要勝出一籌,何況入夜之前,在象鼻嶺以東,太后行營軍在兵力上佔據絕對的優勢。

  烏素宗述眼睜睜看著黑石坳營壘失陷,但他沒有率殘部往北逃竄,而是將近四千騎兵集結到黑石坳東南的一座無名村寨之中待命。

  梁軍稱之為「伏火弩」的新式戰械,雖然威力恐怖,但到底是數量有限,烏素宗述就不信,等他們的主力從南面回撤過來,兵力處於絕對劣勢的太岳行營軍真能像一道磐石鐵壁般,橫在象鼻山以東的開闊地帶,紋絲不動。

  蕭衣卿趕過來,也是先與烏素宗述會合,此外在野人峰以及長垣山西南的駐軍,他們在北線在入夜時,已經重新集結起兩萬兵馬。

  然而面對梁軍新投入戰場的新式戰械,將卒缺乏必要的認識,戰馬也容易被雷霆般的炸響驚走,趁夜發動突襲,實在是沒有多大的勝算。

  「這便是前朝煉丹師青虛子所煉製進獻的鉛丹……」

  數日前得斥候報信,蕭衣卿就推測梁軍駐營試用的新式戰械,鑄鐵管口有雷光紫焰噴出,便猜測鐵管之內裝填的極可能是類似鉛丹的燃爆物,當時他與烏素大石在壺關城,便吩咐王景榮在潞州找工師試著煉製鉛丹。

  鉛丹乃是用硝石、硫磺、雄黃及花蜜等物攪絆製成,在當世被視為一種大補金石藥,很多藥典皆錄有方子,一些藥典裡也記錄其引燃後有轟燃、紫焰騰空的現象。

  硝石、硫磺、雄黃皆是較為常見的藥材,只要不是成千上萬斤的數量,潞州城裡蒐羅煉製數十枚指頭大小的鉛丹,還是有綽綽有餘的。

  短短數日,王景榮便著人照著藥典將鉛丹製成。

  想要倣傚梁軍的新式戰械,鐵管難鑄,王景榮還特地著工師制了數根一端封住的小銅管,一併拿給蕭衣卿看,說道:「鉛丹碾成粉末,裝入管中引燃,除雷鳴焰光外,還要氣流噴出——我猜測梁軍所造新式戰械,便是鉛丹點燃後噴發氣流,將彈丸推出以傷人畜,只是難以想像威力竟恐怖如斯……」

  蕭衣卿這些年都暗中著人盯著洛陽的一舉一動,特別是新學發展方面,滲透、收買無所不用其極,但洛陽所行諸多新學新術,看似有許多他們都能想到一些關竅,然而真正著手想要去仿製時,卻發生很多地方似是而非,又或者說差以毫釐、謬之千里。

  簧臂式床子弩結構並不複雜,主要是以多層精鐵條扣接製成張力及強韌度絕強的弩臂,但兩年多來,太原工師院所仿製的簧臂式床子弩,有效射程勉強能達到二百五十步,差梁軍太遠,也就難以用在戰場與梁軍爭鋒。

  聽斥候的描述,王景榮之前試著將碾成粉末的鉛丹灌入銅管點燃做過試驗,這時候將銅管拿出來,當著蕭衣卿及宗述、那赫顏真等將演示,裝入藥、棉拎線及石丸點燃,一聲沉悶的響聲過去,在一陣青紫色煙氣裡,石丸竟然也被噴射到十數步遠處。

  看到這一幕,蕭衣卿猜到梁軍所造的伏火弩,道理或許就在這裡,但是將小小的石丸噴出十數步遠,與將重逾二三十斤重的鐵丸轟射出兩千步遠,還能摧枯拉朽般的撕碎重甲、洞穿牆體,這裡面的差距是何等的驚人!

  他都不知道洛陽什麼時候就暗中研製這樣的恐怖戰械,也不知道韓謙出於怎樣的心態,到這一刻才拿出來。

  雙方都不缺才智卓絕之士,而殘酷的戰爭又是軍事技術發展最直接、最高效的催化劑。

  在幾百年金石藥伏火及鉛丹煉製經驗總結基礎上,火統、火炮雛形的出現已經不存在任何的障礙,甚至前朝末年就有人用鉛丹碾碎後裝管發射火焰箭。

  雖然早年剛到棠邑時,韓謙就使工師學院開發出火炮、火|藥槍的雛型,但最初一代的火炮、火|藥槍威力太過有限。

  火炮裝石彈,射程不過三百步;而火|藥槍的威力,甚至都遠不及改良前的臂張弩。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極致命的問題,那就是硝石的製備極其落後,生產規模又極為有限;甚至硝石與更為常見的芒硝之間,常被人混淆,極難鑑別。

  太早將技術不成熟、威力不大的火炮、火|藥槍投入戰場,除了引起敵對勢力爭先模仿之外,沒有太大的意義。因此,在火炮技術發展到足夠先進、同時確保敵對勢力難以在短時間內成功仿製之前,內部也只有極有限的人知道這項技術的存在,更不要說過早投入實戰了。

  當然,利用在新學基礎上建立的研製體系,十數年來對火藥及槍炮技術持續的進行改良,這裡面的進步之大,卻是蕭衣卿他們所難以想像的。

  要不是洛陽這些年已形成初級化學體系,僅硝石的鑑別、提煉、純化,可能就需要數百年的經驗摸索。

  而洛陽此時投入實戰的火藥,就物理特性而言,已經差不多快接近黑火|藥的極限了,燃爆威力差不多是將鉛丹簡單碾碎成粉末後的十數倍,也因此才能將長炮身的重型滑膛炮射程提高到三千步這一堪稱恐怖的距離上。

  而槍炮威能,除了與火藥性能外,也與槍炮的鑄造水平及精度直接相關。

  重型滑膛炮的鑄造,更是韓謙二十多年來推動冶煉鑄造發展所得成果的一個縮影。

  當然了,蕭衣卿在這個節骨眼上,與王景榮著工師當眾演示鉛丹粉末射石,不是說要在這時去推究伏火弩的原理,他的主要目的,還是要諸將看到梁軍所用的新式戰械並非什麼鬼神怪力,內心無需驚懼。

  諸將倘若不能克服內的驚懼,這仗才是真正沒法打了,更不要說從太岳行營軍的攔截下,成功往北突圍。

  這注定是難眠之夜。

  王景榮帶著工師不斷的到各個臨時駐營,給將領、武官演示鉛丹粉末發射石丸,同時不斷有新的兵馬從南邊連夜撤回來;拂曉時分,烏素大石在千餘扈騎的簇擁下,趕過來跟蕭衣卿會合。

  在楊屋峪之外,黑石坳敵寨以西的小徑打通之後,成千上萬的梁軍在這一夜也是不斷的通過黑石坳,往象鼻嶺以東的曠野延伸。

  在象鼻嶺與都城嶺之間,相對平曠的豁口約有十七里寬。

  除了溫淵所部收縮到楊屋峪以西,兼顧楊屋峪的東口外,李秀也是連夜將兩萬多戰卒、一萬多精壯民夫、五千輜重兵馬,部署到象鼻嶺往東的四座高地及附近。

  所謂高地,高度也有限,數丈到十數丈不等,方圓百餘步左方,更像小土墩爾,但恰好可以作為火炮陣地進行作戰部署。

  四處高地前後有所錯開,但每兩處高地之間最相距不過六里。

  考慮到梁軍不會完全龜縮到高地附近固守,隨時能夠依託高地營地往兩翼展開作戰,同時這一地帶長有斷斷續續、入冬後枝葉凋落卻依舊叫人馬難行的密林,實際上樑軍已經初步在北側完成「關門封口」。

  梁軍依賴於臨時的高地營地以及密林,連夜往兩翼延伸帶開挖塹壕、修造柵牆——蕭衣卿知道此時突圍有些倉促,但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根本沒有給他們準備充分的時間,建議烏素大石在午前就將所有北線能集結的兵力都投入戰場,不惜一切的代價發動進攻。

  甚至只需要成功奪下樑軍的一個高地陣地,都能確保蒙兀一族的元氣不在這一仗中斷絕掉!

  雖說在晉城與金泉山之間,他們擁有十三萬步騎,但梁軍在南面有六七萬精銳徐徐逼迫過來,他們在南線還是要留下足夠多的殿後兵馬。即便在如此,他們還能將總計逾八萬的精銳兵馬,投入到北線突圍作戰。

  只是,八萬精銳兵馬,就一定能撕開太岳行營軍的封鎖嗎?

  …………

  …………

  重型滑膛炮,鑄鐵炮管就重逾五千斤重,加上炮架子,即便用四到六匹馬牽引,在坎坎窪窪的戰場上,移動相當不便。

  好在重型滑膛炮的射程夠遠,即便固定部署在防陣最核心的小型高地上,也能給兩千多步外作戰的步騎提供有力的火力支持。

  隨步騎直接進入戰場,往兩翼進行機動攔截作戰的,是分作八個作戰組的四十八樽輕型滑膛炮。

  不得不說蒙兀騎兵的作戰經驗極其豐富,也足夠老練。

  午後蒙兀騎兵發動的攻勢,距離較遠時,以鬆散陣型徐徐往北進逼,超遠距離發射的實心彈即便頻頻觸發跳彈,也不會有一炮下去糜爛一片的慘狀發生;等到距離拉近,蒙軍騎兵才會將馬速提上來,同時迅速突擊的過程中聚集起來,朝梁軍某一處進行集中突擊。

  在這個過程中,也會儘可能繞開梁軍火炮的發射方向。

  然而到近處後,迎接他們卻是昨日沒有登場的鏈彈、霰彈。

  相比較實心彈,鏈彈的射程要短一截,但兩枚實心彈用鐵鏈連接起來在一起,發射出去後,高速旋轉著落入敵陣之中,覆蓋面絕非單枚實心彈能相提並論的。

  雖然鏈彈的構造複雜,發射更加緩慢,但對付分散的敵兵,卻要比實心彈有效得多。

  而霰彈的射程更近,主要是用於射殺進入三百步範圍內的敵軍,但輕型滑膛炮一發霰彈內裝二百枚小彈丸,四到六樽滑膛炮一起發射,在一瞬形成的扇形彈幕,足以叫當前衝鋒過來的敵軍糜爛一片。

  六樽輕型滑膛炮在近距離上的轟射威力,竟然堪比上千具超強戰弩,這仗還要怎麼打?

  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大梁精銳這些年經過南征北戰,鑄造鋼鐵一般的意志,即便以原有的戰械,也完全無懼在野戰中正面遭受蒙兀騎兵。

  蒙兀騎兵即便能避開火炮的射擊角度糾纏上來,大梁百戰精銳也毫無畏懼的迎戰上去,與敵軍糾纏到一起白刃肉搏,然後再叫火炮部隊在糾纏戰中從容不迫的尋找發射的機會……

  廝殺了半天,看著滿身傷痕的疲備將卒在入夜時陸續撤退到南面的臨時營地裡,看著這些將卒臉上是那樣的焦躁、絕望,甚至暴躁的鞭打胯下心愛的戰馬,蕭衣卿心裡哇涼。

  僅僅半天,七千多將卒拋屍於荒野的冰雪之間,甚至都沒能將梁軍從高地延伸到外圍的任何一處攔截陣列擊潰掉。

  而梁軍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今日一天不僅完全佔領晉城,其主力還從晉城往北推進十數里,使得他們在晉城與金泉山之間的活動空間,被壓縮到七十里縱深不到。

  而潛入孟州、絳州境內的斥候也趕回來稟報,梁軍三天前就在孟州、絳州、河津、平陽等地進行全面的動員,差不多又有三四萬兵馬正從太行陘、沁水河谷源源不斷的進入晉南。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蕭衣卿轉身看到烏素大石在哲別的陪同下走過來。

  「我們要作最壞的打算……」蕭衣卿壓低聲音說道。

  要是二十萬軍民皆覆滅於此,不要說北面的壺關、潞州不可能守住,連太原府甚至河朔三鎮以及北面的燕雲諸州陷落,都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作最壞的打算,就是烏素大石以及一部分核心將領在小股精銳的兵馬保護下,從太岳山的險峻山嶺翻越過去,趕回太原城組織南侵以來最大規模、也是最為徹底的撤退。

  不僅將太原、澤潞以及河朔等地放棄掉,燕雲甚至遼東等地都要放棄掉,保護蒙兀最後的部族遷入大漠深處休生養息。

  除非有朝一日蒙兀掌握到與梁軍相當的冶煉、鑄造以及軍械鑄造技術,要不然就永遠不要再與梁軍為敵。

  「猶非到絕望時,不會有最壞的打算!」烏素大石斷然打斷蕭衣卿的話,不叫他說下去。

  看著烏素大石冷峻如山石的臉,蕭衣卿一片惶然,心知烏素大石未必真就覺得此時還有成功突圍的希望,或許他覺得即便逃回太原,比起戰死在這裡,也並沒有太大區別吧?

  …………

  …………

  蒙軍休整了一天,到第三天才再次梁軍對象鼻嶺以東建立的防禦陣地發起衝鋒,然而更像最後絕望的掙扎。

  從燕雲及遼東徵調的步卒,在經過兩三輪衝鋒,士氣就低迷得不像話,千方百計的拖延著不出動,又或者出動之後陣列之中剛挨兩三下炮擊,便一哄而散,重新到收縮到督戰隊前面的狹窄出發地帶。

  不想引發不可控的嘩變,烏素大石也不敢督戰太急,這時候更多是用本族騎兵突擊衝陣,然而一切都是徒勞而無功的。

  由於南線梁軍也裝備一定量的火炮,蒙軍的殿後兵馬並不能有效的將南線梁軍攔截住。

  南線梁軍猶是以每天十到二十里的速度,堅定不移的往北推進。

  第五天時,除了被打潰或嘩逃出去的軍民外,烏素大石、蕭衣卿抵擋不住梁軍的南北夾攻,只能率領最後八萬殘軍,被迫撤到在長垣山東麓的一座山谷裡。

  而不斷從孟州、絳州、平陽等人徵調援兵的梁軍,此時在長垣山以東已經聚集起十三萬的強大兵馬。

  在此之前,不僅十萬從晉城撤下來的婦孺被驅散,不知道多少人在冰天雪地裡禁受不住飢寒而死,蒙軍中也總有七萬兵卒,或被擊斃或被俘或僥倖潰逃到深山老林之中……

  除了打開一條狹窄的通道,接受燕雲、遼東漢軍以及晉地、河朔的歸附軍出來投降外,孔熙榮指揮大軍從三面將蒙軍殘部死死圍住,每天不定時的進行炮擊,不斷將蒙軍殘部往山谷深處壓迫。

  太和七年的最後一天,諸部才各遣精銳殺入敵陣,將蒙軍最後殘剩的抵抗意志徹底擊潰掉。

  司馬德、曹哲在文瑞臨的陪同下,走進不忍睹目的敵營,看到蕭思慶、哲別等敵將最後戰死在一座大帳前,這時候才知道烏素大石四天前就被一枚散丸射中,沒能挨過當夜就去逝了,屍體一直停在這座大帳裡。

  司馬德、曹哲與文瑞臨走進大帳,除了看到裝有烏素大石屍首的棺柩外,還看到已經飲毒死去的蕭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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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一章 舊事(一)

  「前朝覆滅,蕭衣卿率眾北逃大漠,初附拓延氏——拓延氏對中原士族戒備極深,族中有人建議殺光北逃士族男丁,僅留婦孺,蕭衣卿與我察覺拓延氏的意圖之後,逃亡求救於烏素氏。烏素氏宗王起初對我們的求救置之不理,甚至還將我們捆綁起來,要交還給拓延氏。其時宗子烏素大石接過押送我們去拓延氏的差事,途中蕭衣卿說服烏素大石集結族兵突襲拓延氏。烏素氏於此一戰,不僅吞併拓延氏,開始統治大漠的征途,蕭衣卿與烏素大石兩人也成莫逆之交。國主年老昏聵,也是蕭衣卿勸烏素大石專事南院以避猜忌,並以南院征討天下,烏素大石也是事事皆聽計於蕭衣卿,時常秉燭夜談、抵足而眠……我奉烏素大石的命令,潛入晉地,創辦灌江樓,拉攏王元逵等人,也是蕭衣卿的策謀……」

  蒙兀人早年除了趁梁晉相爭時,趁機奪下燕雲諸州外,一直到河朔驚變,前後有十多年都專注征討遼東——即便河朔驚變之後,蒙兀鐵騎震驚天下,但蕭衣卿當年率北逃士族投附蒙兀的事情,也沒有多少人知曉。

  荒涼、寒冷的大漠,隔絕了信息的傳播。

  蕭衣卿為烏素大石殉死,寧死也不降大梁,王景榮卻沒有這個骨氣,在大梁兵馬突殺進殘營後,就束手就擒,選擇成為大梁的階下囚。

  孔熙榮、李秀、韓東虎他們都對北逃士族早年投附蒙兀的事情頗感興趣,特地讓人將王景榮帶到大帳裡,聽他說一說當年的舊事,卻沒想到蕭衣卿與烏素大石二人,還有這麼多的舊事不見外界傳聞。

  於澤州誘殲蒙軍主力的作戰計畫,在樊川河一役之後,就徹底成形,而在澤州成功全殲蒙軍主力之後,接下來的戰事安排,參謀府也早就有初步的安排跟打算。

  除十萬老弱婦孺外,蒙軍將有十四萬兵馬或斃或俘,可以說意味著蒙兀南院軍事主力被徹底摧毀。

  目前蒙兀南院在燕雲、河朔還有數萬守軍,但都是二三流的守禦兵馬,還以漢軍及歸附軍為主,沒有多少戰鬥力;其潞州、壺關還有一萬兵力,也無法抵達擋太岳行營軍的北上。

  在這次戰役之中,太岳行營軍承擔最為艱難、凶險的關門攔截重任,傷亡也相當慘重,後續作戰任務,是收復潞州及北部的儀州之後,就地修整到明年春暮,然後通過井陘,出兵進入河朔北部的恆州、定州,揭起收復河朔的戰事。

  到時候太岳行營軍,將改為河朔行營軍,也會置河朔行省,並會繼續往北收復燕山南北以及遼東的疆域;到時候李秀將出任河朔經略副使、河朔行營軍都統制,但誰來出任河朔經略使、按察使,這時候還在討論。

  此時蒙兀在太原府還有兩萬守軍,則將由溫博率領駐守平陽府的河東行營軍,沿汾水河北上負責殲滅;而在收復太原之後,河東行省的首府將遷到太原,並繼續往北用兵,收復忻、雲、朔、蔚諸州。

  後續河東行營軍與馮宣率領的雍州行營軍,還將承擔起深入大漠進剿蒙兀北院軍事勢力的重任。

  而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這一次順利收復晉

  南的軍事任務之後,年後就將揮師南下,與河淮行營軍,一起承擔起收復河淮的軍事作戰任務。

  即便蒙兀南院勢力遭受到毀滅性的打擊,但燕山南北以及大漠深處的形勢還相當複雜,在繼續往北用兵之前,對北逃士族、燕雲漢民及地方勢力的情況,實有必要做進一步的調查、研究。

  像王景榮這樣的俘虜,自然要用好。

  這也關乎到後續對北地的統治。

  太和八年元月初三,在得到捷傳之後,韓謙的詔函便傳入高平城。

  韓謙要孔熙榮將烏素大石、蕭衣卿、蕭思慶、烏素宗倍等人的屍首,尋棺木運往洛陽安葬,王景榮、那赫顏真等俘將戰犯,也一併押往洛陽受審。

  對總計高達十六萬人的俘兵及蒙兀婦孺,燕雲漢民以及晉地、河朔歸附軍,統統作為輔兵,歸由太岳行營軍節制;太岳行營軍也將正式更改為河朔行營軍,在潞州休整兩個月後,再出兵進入定、恆州。

  考慮河朔軍事勢力早就在田衛業及其成德軍覆滅時,就遭受到慘重打擊,這一次更是所剩不多的精銳戰力都烏素大石抽調到晉南來作戰,韓謙指示李秀,要是能以和平手段解決河朔問題,還是儘可能用和平手段。

  火炮部隊,暫時將直接拆出一營,編為河朔行營軍直轄火炮營。

  俘兵之中的蒙兀族青壯,都編入苦役營,由第二中央行營軍節制。

  第二中央行營軍在短期休整後,儘早南下,準備渡過禹河與河南行營軍一起,對汴梁朱讓、梁任所部先發起進攻。

  第一中央行營軍在進入陽城等地傷亡較大,主力先撤到滎陽休整、補充。

  雖說兵貴神速,但斬獲晉南大捷之後,即便是傷亡最輕的第二中央行營軍也計畫在度過上元節之後再行南下。

  相比較而言,傷亡最重的太岳行營軍,因為潞州、儀州的敵軍不戰而逃,卻需要先分兵去接管這兩州的防務,這個年節過得比較忙碌。

  至於從潞州、儀州北逃的兵馬,太岳行營軍是不會理會的,拿韓東虎的話來說,得留點敵軍給河東(晉州)行營軍消滅,不能將戰功都撈光了。

  司馬德、曹哲卻是坐立不安,攛掇著文瑞臨,趕過來跟孔熙榮、李秀、韓東虎等將告辭,要結束觀戰之旅,趕去洛陽覲見韓謙。

  「過了上元節,第二中央行營軍南下孟州,將與河南行營軍籌措收復汴梁的戰事,到時候君上有可能會到孟州或滎陽接見諸將——你們過了上元節,隨我們直接走太行陘南下唄。」韓東虎邀請他們同行道。

  曹哲倒也罷了,司馬德這時候卻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去洛陽辭行,然後第一時間趕回徐州,勸叔父司馬潭不要再有片刻的猶豫。

  此時舉徐泗之地投附大梁,並舉兵與河南行營軍、第二中央行營軍共同發起收復河淮的戰事,到最後司馬氏或許還能撈到一點殘羹剩汁。

  倘若拖到汴梁都被梁軍攻下,那時候司馬氏再舉徐泗投大梁,還值幾個錢?

  到時候不追究司馬氏這些年來反覆無常的罪責,都要算是客氣的。

  這麼想著,司馬德一刻都沒有想到澤州高平滯留下來,恨不得立刻拉著文瑞臨、曹哲等人快馬加鞭趕去洛陽;司馬德身邊的兩個佐使,都是他叔父司馬潭的親信,他們此時的意見也是如此。

  即便過去一段時間了,蒙軍被壓縮在山谷之中遭受炮擊的慘狀,還在他們腦海之中反覆的出現,甚至夜裡做夢都會驚醒。

  曹哲當然也是希望能越早返回蜀國越好的,但他的心情是極其複雜的。

  司馬潭使司馬德秘使洛陽,差不多就定下投附的基調,之前只是投附的價碼沒有談妥而已——司馬德將晉南戰事的實情相告,曹哲相信司馬氏不會有再多的猶豫,但蜀國的情況卻要複雜得多。

  司馬氏重投大梁,還能繼續得富貴。

  而大蜀諸將吏也都可以投梁,但國主王邕如何自處?

  就算國主王邕最後屈服降梁,到時候洛陽會給他一個體面的安置,而不加以迫害嗎?

  他曹氏父子忠心耿耿伺候國主王邕這麼多年,也可以說甚得國主王邕的恩寵,他們又要如何處之?是歡心鼓舞的與其他人一起脅迫國主投梁,還是做無謂的掙扎,為最後的忠義殉死?

  …………

  …………

  孔熙榮也好、韓東虎也好、李秀也罷,他們在當世躋身名將之列,但這一生也都是經歷過坎坷。

  倘若能迅速、傷亡更小、甚至以和平手段解決河淮等地的問題,他們都會儘可能的去爭取,而不是無謂的製造殺戮,去爭什麼戰功。

  而事實上,韓謙早就對梁軍的功勛體系進行過變革,人頭、首級以及殺敵數早就不再是戰功勛績的核心標準,特別是對中高層將領而言,戰鬥及戰役意圖的完成程度,才是考核軍功最重要的標準。

  他們也希望能在第二中央行營軍南下之時,司馬氏在徐泗就已經易幟,當即就直接派隊扈騎護送他們趕去洛陽;同時也將烏素大石與蕭衣卿的屍首,裝入棺柩,與王景榮一起先送往洛陽。

  將王景榮第一批押往洛陽,也是韓謙的要求。

  韓謙也是迫切想對蒙兀北院諸部的漢化以及北逃士族在燕雲、遼東、漠北等地的安置情況,有一個更深入、更全面的瞭解,這大概沒有比將王景榮押送回洛陽進行訊問更直接了當。

  從高平城南下,經晉城,走太行陘先抵達孟州,再一路趕往洛陽,七百餘里沿路都優先建立起軍用驛傳,乘馬車僅需要兩天時間。

  韓謙也第一時間在凌雲閣接見了司馬德、曹哲。

  曹哲心緒要複雜一些,司馬德到這時候還有什麼話可說?

  司馬潭的兩名親信,也希望洛陽能直接派人隨他們趕往徐州,直接談易幟投附之事,後續徐州要如何配合河南行營軍以及第二中央行營軍對汴梁及宋州出兵,他們也希望洛陽這邊能直接決定下來。

  說白了,司馬德不覺得晉南大捷的消息傳回徐州後,叔父司馬潭還會有什麼不甘跟猶豫,無非是洛陽希望擺什麼姿態,徐州那邊盡一切可能配合好,以期最終能得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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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二章 舊事(二)

  「烏素大石竟然死於澤州了?」

  聽到流雲觀的新住客王景榮說及長垣山一役,姚惜水駭然心驚,難以置信十四五萬蒙兀精銳,竟然再度被梁軍像殺雞宰狗般摧毀,南院大王烏素大石也在混亂中為炮石所傷,沒能熬過當夜便死了?

  「我們這麼多年到底在爭個什麼?」周元咧嘴而笑,卻有著無限的悵然跟苦澀。

  穿著特製的襖衫,拱手蹲在道院裡的角落裡曬著太陽,亂蓬蓬的鬚髮皆白,彷彿一個山野老農,完全看不到當年大楚工部侍郎的風采。

  呂輕俠悵然站在庭前,似乎難以想像一代雄主烏素大石竟然死得這麼悄無聲息。

  「蕭衣卿飲毒而死,卻是不枉烏素大石與他相知一場!」

  雲朴子在屋裡寫了幾幅大字,聽王景榮在院子裡跟周元、呂輕俠、姚惜水他們說及蕭衣卿與烏素大石最後的結局,忍不住感慨的隔著窗戶說了一句。

  雲朴子的氣色卻是比周元還要好,白髮梳了一個道髻,在道袍裡穿著禦寒的黃狐裘子——昨日王景榮就被送入流雲觀監禁,但昨夜韓文煥得了一壇新釀好酒,他被拉過去品酒,醺然入醉,便在韓府歇下,今晨醒來,還被韓文煥拉去喝過還魂酒,才得回流雲觀來見到王景榮。

  雲朴子還記得王景榮四十多年前剛到魯王府當差的樣子,雖說此時的王景榮是作為戰犯暫時關押到流雲觀來,但故人相見總是一樁值得慶賀的事情。

  他走出屋,將一名道僮招手喊來,著他中午準備些上好的酒水。

  「雲老道,你見過伏火弩?」周元看到雲朴子從裡屋走出來,往旁挪了挪,張口問道,「是不是用鉛丹碾成粉末裝入鐵管裡發射彈丸?」

  早年在龍雀軍、在桃塢集軍府,周元就執掌工曹,後來在岳陽又執掌行工部,以及官至大楚工部侍郎,雖然此時淪為階下囚,但對工造之術還是頗感興趣的。

  「伏火藥、伏火弩,那是矇混外人的稱呼,洛陽學院內部機密冊子裡,這兩個東西叫火藥及前裝滑膛炮,是韓謙親自抓的事項,確是從鉛丹演化而來,」

  雲朴子昂首站在庭中,滑膛炮既然投入實戰,有些事情就會逐步的解密,他也就挑些大概的跟周元等人解釋說道,

  「我從金陵初到洛陽時,就見到滑膛炮了,不過當時裝藥還只能將十斤重鐵丸射出五百步,威力是要比簧臂式蠍子弩略強一些,但終究還是無需急於投入實戰,怕的就是被你們及蒙兀人偷學過去——這座道觀後面的山裡最初時就是試驗場,當初為了保密,才將這座道觀收為官有,將原先駐觀的道士驅逐出去,最後卻是便宜了老道我;要不然,今日也沒有收留你們的地方。後來滑膛炮的射程提高了,響動更大,試驗場就遷到嵩山的一座深谷裡去了。我也有兩年多沒有關注這事,現在都能射三千步遠了?」

  雲朴子說他這兩年沒有關切這些事,周元不疑他有說謊,也不認為他真就是遁出紅塵或者說沒有資格過問這些機密,興許在雲朴子的眼裡,當時早就認定天下終究會在韓謙手裡完成一統,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時候馬蹄聲在道院外響起來。

  王景榮還是驚弓之鳥,驚懼的站起來朝外看去,但被高大的院牆擋住視線;周元、呂輕俠、姚惜水只是面帶疑色朝觀門處望了一眼,不知道是什麼人這時候闖到流雲觀來。

  早初的時候,雲朴子居於流雲觀,除了數名出家的持道弟子外,身邊還有兩名侍衛;等到周元、呂輕俠、姚惜水等人囚禁於流雲觀,監察院刑獄司才在這裡設了一個分吏司,有十多名吏卒常駐於此。

  周元、呂輕俠、姚惜水可以在道觀裡接見特定許可的訪客,但活動自由還是受到嚴格的限制跟監控,他們畢竟是被判處終身監禁。

  很快,就見道院中庭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隊騎兵佇停在前院裡,簇擁著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

  看到春十三娘提著襦裙,下馬車走過來,雲朴子好奇的問:

  「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駕勢了?」

  「我前些日子請宮,請得君上許可上元節接娘及惜水去酒坊住兩天,午時便過來接娘親與惜水,路上遇到杜參將,才知道君上與二妃臨時決定要到這裡來效游;我便與杜參將同路先趕了過來……」春十三娘說道。

  「她是春容兒,你與春良會的女兒?」

  王景榮是第一次見到春十三娘,但聽她喚呂輕俠為娘親,問了呂輕俠一聲,又吃驚的打量了春十三娘一會兒,依稀看到些許故人的模樣,感慨道,

  「梁軍洗掠魯王府,春良會斥罵一聲暴賤,卻被朱溫下令剝皮割肉行凌遲之刑,活活熬過三日後才死,真是慘烈啊……」

  「前朝舊事已如雲煙,去想這些作甚?」雲朴子不悅的說道。

  「你要不是想著這些前朝舊事,能將呂夫人接到這觀中?」王景榮反問道。

  「你啊你,當年剛到魯王府當差,就是好挑事,這些年過去,都成階下囚了,還改不了這性子——當年老道是喜歡輕俠,但老道不能成家立室,便特地求魯王及王妃促成她與品性詩文皆佳的春良會結成良緣,這些舊事都翻開來,又能如何?」雲朴子也不跟王景榮治氣,自個兒直接將舊事攤開來,看王景榮這個階下囚還能拿這些舊事挑唆什麼。

  見王景榮無話可說,雲朴子才看走過來跟他行禮的御前軍侍衛營指揮杜弘殷問道:「君上怎麼想到跑我這荒山野嶺來郊遊?」

  聽春十三娘說過,雲朴子這才知道這隊騎兵是韓謙攜王珺出城郊遊的前哨護衛。

  流雲觀當然不能算荒山野嶺,出洛陽城渡過伊水往東南走十數里便到,後山算是嵩山的一支餘脈,但韓謙身為國主,即便平時在上陽苑裡走動,都是前擁後呼,輕易都不出上陽苑,更不要說出城了。

  春十三娘有什麼問題,杜弘殷可以不予答理,也不會隨意透露韓謙與王珺出行的目的,但在雲朴子面前卻恭敬的回道:

  「君上原本要召灌江樓王景榮到上陽苑問話,恰好淑妃說今日天氣晴好,又難得暖和了些許,君上便決定直接到流雲觀來看望雲道長。李軍府、田軍府、韓郡公等大人陪同著……」

  王景榮聽到杜弘殷說韓謙這麼大架勢是專程過來訊問他,而他這些年來的涵養、氣度,早在被擒後就丟了一乾二淨,這時候惶惶的看向雲朴子,忘了剛才他還想著拿前朝舊事刺激雲朴子。

  雲朴子沒有理會王景榮,將道觀裡的司吏召來,著他與杜弘殷一起負責迎駕之事。

  杜弘殷接管流雲觀的防禦,做好侍衛警戒之事,一炷香後眾人便看到大隊騎兵往道觀這邊而來。

  韓謙與王珺、趙庭兒並肩騎馬在道觀大門前停下來,卻見小郡主韓文媛迫不及待的掙脫出韓謙的懷抱,要搶著跳下馬亂跑。

  除了李知誥、田城、韓道銘、馮翊、秦問、殷鵬、王轍、文瑞臨等一干大臣外,昨日與押送王景榮兵馬一起趕到洛陽的曹哲、司馬德也在侍駕人員之列。

  「雲道長真是越活越年輕了啊!我聽大伯說你昨夜被祖父拉入城裡,喝得酩酊大醉,還擔心你宿醉未醒,這麼早過來會打擾你。」韓謙笑著走進道院,與雲朴子寒暄道。

  「現在都沒有機會喝得大醉,身子到底是不饒人了。再說左右盯著的人也多,稍稍想放肆喝一次,不知道多少人湊過來勸,煩不勝煩啊!」雲朴子感慨道。

  「哈哈,我不會順著你的話說下去,省得你拿我的話,去堵那些勸阻你喝酒的人的嘴,」韓謙哈哈一笑,說道,「這酒還是要少喝……」

  看到王景榮與呂輕俠、周元等人站在角落裡,韓謙招手將他們召到跟前來,問道:「看樣子,你們已經敘過舊了——我今日與知誥談起漠北之事,想來你們應該能給些建議,知誥也說要給你們戴罪立功的機會,便過來看你們有沒有良策獻上……」

  聽韓謙這麼說,呂輕俠才知道王景榮剛被押回洛陽,就送到流雲觀來是有意圖的,卻不知韓謙的意圖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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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 舊事(三)

  通常說來,在馮宣率雍州行營軍收復陰山南側的河套平原,溫博率河東(晉州)行營軍收復燕山西北麓的雲朔蔚等州,以及李秀率河朔行營軍收復燕山東麓南北及遼東等地之後,在北線的常規軍事行動,差不多就要結束了。

  這些區域,農耕基礎都好,千百年來胡漢雜居,不僅大量的漢民在這些地方棲息繁衍,諸夷也較好的融入中原文明之中,以漢民自居,只是前朝末年之後才從中原割據出去。

  對這些地區出兵收復之後,鎮撫兩策並用,想要建立起有效的統治秩序,不會存在太大的難度,多花些心思,就能使之完完全全的融入大梁疆域之中。

  不過,除開這些區域,北面的漠北,西面的河西、安息、吐蕃等地,都是遼闊的大漠、綠洲、草原或者嚴寒的高原,地域極其遼闊,同時蒙兀殘部及附屬部族、諸羌、土蕃等勢力,又主要逐水草遊牧而生、居無定所,可進可退,進退自如,後續如何對漠北、河西、安息、吐蕃等地區展開軍事行動,將大梁帝國的疆域擴展這些地區去,重新恢復前朝全盛之時的疆域,則是令眾人頭痛之極的難題。

  當然,首先還是要解決漠北及蒙兀殘族勢力的問題,而要解決好這個難題,目前還是儘可能的將希望寄託在北逃士族身上。

  不對北逃士族進行爭取、招撫,直接派大軍深入大漠進行征討清剿,即便能克服種各困難,取得一些軍事上的勝利,但最好的結果,大概也就是迫使北逃士族與蒙兀殘族一起逃離漠北,往西、往北更遼闊的苦寒之地遷徙。

  而就算將蒙兀殘族及北逃士族都從漠北驅逐出去,但漠北草原上的諸多部族就像春季荒原上的雜草,割了又生,且來去如風、桀驁不馴,後續又要如何在這些苦寒之地建立起有效的統治,使之真正成為大梁的疆域?

  雖說很難,但參謀府過去這些年還是不斷的派斥候暗探潛入漠北蒐集情報,孔熙榮他們前一段時間在晉南對王景榮以及其他俘將的訊問,也進一步細化了對漠北的情報。

  前朝末年,為躲避大梁高祖皇帝的打擊、迫害,蕭衣卿率關陝、河洛士族狼狽北逃投附蒙兀人,最初就助蒙兀人在漠北建立師、營等漢州,發展農耕冶煉鑄造等業,使得原本就驍勇善戰的蒙兀騎兵,獲得穩定的糧秣、兵甲、軍械等補給後,戰鬥力獲得極為迅猛的提升,也是在這個基礎之上,先從晉軍手裡奪得燕雲等州,繼而征服遼東諸部,疆域一度廣及萬里。

  南侵後,烏素大石、蕭衣卿推動蒙兀族人南遷——由於這二三十年間節候進入寒紀,漠北越發寒冷,每年都要凍死無數人畜,蒙兀人也迫切渴望南遷,第一批南遷的蒙兀人,以南院所轄的十三翼部族為主,北逃士族則主要還留在漠北。

  雖然最初逃往漠北依附於蒙兀人的北逃士族子弟及家眷,在逃亡過程中經歷慘烈的傷亡,最終活下來的人數不足萬人,但三十多年過去,通過從燕雲、遼東招募人手以及在烏素大石的推動下,與漠北諸部族通婚,人口已經繁衍發展到四萬餘眾。

  相比較蒙兀北部直轄部族五十餘萬部族人丁,北逃士族男女老少加起來才四萬餘眾,看上去還有些渺小。

  不過,這四萬餘人築城而居,依舊著漢人衣冠,沒有胡化,又由於蕭衣卿的功勞,組織力以及內部凝聚力都極強。

  他們要是能接受招撫、歸附大梁,就能像兩顆釘子一般,牢牢的紮在漠北最為核心的師營兩州,而且還將繼續在漠北繁衍子孫後代,從而將漠北徹底變成漢人衣寇之地。

  有北逃士族相助,再派大軍北征,糧食等大宗物資補給就將變得相對簡單得多,甚至僅需要派遣兩三萬精騎及一定規模的炮兵部隊北進,就能較為輕易解決漠北的隱患。

  不能招撫北逃士族,沒有北逃士族相助,想要解決漠北問題,則要困難許多,甚至可能三五年內,都難以著手去解決這個問題。

  而只要漠北不成問題,徹底併入大梁的疆域,則能為接下來將西域納入大梁疆域打下堅實的基礎。

  流雲觀大殿之中,韓謙與王珺、趙庭兒席地而坐,也請王景榮、呂輕俠、周元、姚惜水坐在前面的長案後說話;雲朴子、李知誥、韓道銘、田城等人分坐兩側。

  韓謙毫不遮掩的將他的意圖徐徐道出:

  「前朝全盛之時,南至羅伏州,北至玄闕州、西及安息、東臨遼東,疆域逾五千萬平方裡,然而到中葉,漠北、西域相繼陷落強藩之手,中原也是藩鎮割據地方,早就不復盛唐之氣勢,之後經濟民生一再凋零,終致食不裹腹、衣不遮體的流民暴起、席捲天下——即便高祖皇帝沒有趁勢崛起,前朝覆滅也已經是覆水難收。雖說舊恨難斷,但諸位即便不顧山河破碎,卻真就忍心看師營二州四萬餘前朝遺族,淪為域外的孤魂野鬼?除了知誥外,姚惜水你也是李氏子弟、前朝貴胄、魯王府遺族,難不成都不想有朝一日能向天下人正姓名、示名份?」

  能否招撫北逃士族,王景榮自然是相當關鍵的一個角色,但除了王景榮、李知誥之外,姚惜水除了身為魯王之女,同時她的母親也是出身北逃士族的三姓之一。

  現在的情況,說白了就是要給北逃士族一個接受招撫的台階可下,同時還要籍此消除北逃士族的戒心與防備。

  韓謙原本想著孔熙榮他們能在晉南生擒蕭衣卿、蕭思慶叔侄二人,從這叔侄二人身上做些文章,卻沒想到蕭思慶戰死後,蕭衣卿亦為烏素大石殉死。

  那他只能將招撫北逃士族的希望,寄託在姚惜水與王景榮兩人的身上。

  王景榮有些迫不及待的便要上前跪伏稱臣,以示效命,卻見李知誥、呂輕俠、周元等人將目光都看向姚惜水,也是微微一怔,才省得這一刻姚惜水或許比他更不容替代。

  即便蕭衣卿、蕭思慶叔侄已死,但被俘的蒙軍將吏之中,除了他之外,洛陽不是沒有其他的選擇,但相比較而言,姚惜水有李知誥替她求情,份量卻是要比他更重。

  姚惜水痴痴的坐在案後,內心百味陳雜,過了良久,恍然驚覺大殿之內因她而徹底沉寂下來,提起陋布裙幅,移步到大殿之中,跪伏下來,第一次在韓謙面前低下她的頭顱,說道:「謝君上予惜水戴罪立功之機……」

  「秘司從晚紅樓弟子裡挑選了一些人手,王轍會安排你們先去延州見馮宣,之後再潛往漠北,我與知誥在洛陽等候你們的捷訊。」韓謙說道。

  河東行營軍、河朔行營軍後續還要收復晉北及河朔、遼東等地,作戰任務看上去不再艱巨,但卻繁多。

  針對蒙兀北院在漠北的殘留勢力,前期的軍事打擊行動,主要交由雍州(關中)行營軍負責;姚惜水、王景榮他們也將向馮宣直接匯報,所以叫他們先去渭北延州見馮宣。

  天下大勢已定,韓謙卻也不怕姚惜水、王景榮潛往漠北,會虎歸山林,不聽使喚。

  除了一些晚紅樓經過規訓的年輕弟子外,韓謙還額外同意王景榮可以從這次受俘的灌江樓弟子以及北逃士族將吏裡挑選一些合用的人手,說服後一起北上。

  韓謙並不擔心這些人會反噬一口。

  即便這些人不能用,也無非是將解決漠北的問題往後拖延,卻並不會影響到他統一中原的大局與進程。

  「惜水定不會再叫君上失望。」姚惜水伏身說道,這一刻她都難以相信自己會說出這樣話來。

  「你起身坐回去說話吧,」韓謙想到這些年來姚惜水種種劣跡,也願意數落她什麼,反而勸慰她道,「糾纏於前仇舊恨,沒有太大的意義。北逃士族,投附逆虜,助紂為虐,看似為報國仇家恨,但燕雲、河朔、三晉、河淮、關中等地,哪一塊土地不是大唐的故土在遭受到蹂躪、踐踏?又有哪一個流離失所及死於戰亂、饑饉的子民,不是大唐的遺族、遺民?即便國號更變,但大梁之疆域,就不是大唐之故土了?大梁之子民,就不是大唐的遺族、遺民了?你我之衣冠,就是漢人之衣冠了?當然,舊事皆揭過,我也會在你們北上之前,頒下秘詔,赦免北逃士族附逆之罪,而漠北草原之上,有部族願為大梁子民者,你們也應盡一切可能爭取……」

  而韓謙到流雲觀來,著曹哲、司馬德二人陪駕,談論這些原本可以說是絕密的事情,也不避著他買 。

  特別是曹哲,韓謙還是希望他看到洛陽解決前朝一系列遺留問題改採取的寬柔政策,希望他能籍此更有力的去說服王邕、景瓊文及其父曹干,爭取能和平解決川蜀的問題。

  韓謙此時也不吝嗇直接給出承諾:

  「待惜水與王公傳回捷訊,前朝遺族重歸中原,知誥將代表前朝遺族受封唐國公,永襲其爵;我已著周憚在洛陽城擇上佳良地修建蜀國公府,以待王邕兄來洛陽與我再敘故舊。」

  曹哲此時只能說將這些話帶回成都府,他不能,也沒有資格給出什麼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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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 私宴

  洛陽這邊暫時不會遣使與曹哲同路趕往成都府,拿馮翊的話說,那樣會顯得太猴急了,但他又建議送出兩樽輕型前膛炮作為國禮,使曹哲帶回成都府,獻於蜀主王邕及蜀國將臣之前。

  除了操作手冊外,馮翊還建議聯繫軍事學院,派教員緊急對蜀使曹哲的隨扈進行培訓,至少叫他們回到成都後,能成功發射彈丸。

  馮翊這樣的建議,自然不居好心,但曹哲除了笑納,還能拒絕不成?

  再說,也許只有將兩樽火炮帶回成都直接演示,才不會叫人覺得蒙軍在晉南的慘敗是那樣的不可思議、匪夷所思吧?

  川蜀之事還不是最迫切的,即便蜀國君臣一時接受不了韓謙提出要將王邕迎入洛陽定居的條件,暫時維持現狀也沒有問題,彼此還有足夠的緩衝時間去商談。

  然而,司馬德昨日回到洛陽後,卻是迫切許多。

  司馬德當然要比曹哲迫切得多,也更焦急、焦慮。

  河南行營軍、第二中央行營軍,隨時都會在韓元齊、林海崢、韓東虎等將的率領,對汴梁城發動進攻。

  而梁師雄及魏博精銳被滅於滎陽,朱讓、梁任在汴梁城看似還集結六七萬兵馬,卻沒有多少精銳可言。

  再說了,所謂的蒙兀騎兵,在梁軍堅不可摧的戰陣面前及劃時代的火炮面前,還不是脆弱得跟紙糊似的?

  不要說汴梁就算守,也不可能守多長時間,司馬德更擔心汴梁城裡有人心思敏捷、見機識機,直接發動兵變,縛朱讓、梁任等戰犯投大梁,到那個時候,司馬氏再舉徐泗之地投附,還能有什麼份量,還能有什麼價值?

  從流雲觀返回城裡,韓謙攜王珺、趙庭兒直接回上陽苑去了,馮翊負責設宴招待曹哲、司馬德等人。

  司馬德宴席間越想越覺得一刻都不能耽擱,酒沒喝幾口,便跟馮翊提出:「司馬家諸子弟對君上的雄謀大略、寬厚仁德,早就欽服、孺慕不已,然而德今日乍然得以見得君上,當時為君上風采所折,有太多想要說的話,都結口結舌忘了要去說。現在想來想去,堵在心裡實在難受,天色尚早,卻不知此時能否覲見君上,再述孺慕之情?」

  見司馬德不要臉的都說出孺慕這詞來,馮翊心裡嘿然一笑,直說這時候天色已晚,而韓謙今日也難得好興致攜二妃出遊,好不容易稍稍清閒下來,不宜再拿國事相擾,待到明日他去凌雲閣看能不能安排出時間,叫司馬德到上陽苑覲見。

  「李軍府呢?馮大人怎麼不邀李軍府也來赴宴?」司馬德問道。

  李知誥、田城作參謀府的兩巨頭,在接納徐泗軍舉事、配合進攻汴梁的問題上,他們二人的話語權是要比馮繚、顧騫、韓道銘、朱玨忠等重臣高的。

  在流雲觀時,司馬德聽得田城明後天會代表韓謙前往晉南犒賞三軍、以獎大捷之功,很顯然他短時間內不會直接干涉河淮戰事,既然見不到韓謙,司馬德便想重點做李知誥的工作,不希望再繼續拖延下去。

  「李知誥與姚惜水今日算是正式的兄妹相認,我哪能這麼無趣跑去討嫌?」馮翊說道。

  「這是應該大肆慶賀之事,奈何諸事還是機密,但我們攜酒水過去相賀,應是無礙的。」司馬德近乎哀求的盯著馮翊,覺得他要是見不到李知誥,今夜都不要想能睡著。

  「好吧,那我們便做一個不速之客吧!」馮翊說道。

  …………

  …………

  王景榮、姚惜水今日就直接離開流雲觀。

  要從晉南大捷俘虜的灌江樓弟子及北逃士族子弟裡挑選一些人手潛往漠北,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準備,但回到洛陽城後,李知誥只是叫王景榮先跟隨王轍離開,他將姚惜水接回宅子,

  即便可能性極小,但還要防備蒙兀人在洛陽有漏網的密諜潛伏著,諸事暫時還不能宣揚出去。

  不過,李知誥將姚惜水接回宅子裡私聚,也是無礙。

  對北逃士族如何處置,之前是絕密,李知誥回家對蘇紅玉也不會隨便說。

  待看到李知誥將姚惜水接回來,蘇紅玉真是高興壞了,嚷嚷著叫春十三娘將她所釀最好的酒都拿過來痛飲一番。

  也不用李知誥陪她們,她們三個女人找間暖閣好好相聚一場。

  馮翊他們不請而至之前,蘇紅玉醉意微醺,坐在姚惜水、春十三娘之間,忍不住感慨道:

  「要是當初夫人能下定決心作主,真將惜水嫁給韓謙了,應該是另一副完全不一樣的光景吧?」

  「就算惜水性子不那麼倔強,夫人、信昌侯又不甘心雌伏,以韓謙的手段、謀略,還不是一樣被他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春十三娘搖頭感慨說道,「在梁州時,我就想明白過來了,壓根就鬥不過,也掙扎不脫,何苦折騰?」

  姚惜水幽幽一嘆,也不願再去想前塵往事,她離開流雲觀,才知道她之所以得到特赦,除招撫北逃士族的一些細節。

  李秀、李磧、李延等人眼下都是梁軍大將,為她的特赦,李知誥寫了好幾封信,也在李秀、李磧、李延他們歸京期間親自登門去求情,請得他們的同意與諒解,特赦之事才順理成章得到首肯。

  當然,這個過程裡、趙無忌、葉非影也說了不少話,畢竟李磧此時在趙無忌帳前為將。

  呂輕俠、周元二人都不會得到特赦,畢竟他們要為當年的宮變及李長風甚至李普的死負最直接的責任,這也是李家最後的堅持,但對呂輕俠、周元二人來說,能留在流雲觀裡,也未嘗不是好的歸宿。

  「但願意此行北上,一切都能順利吧。」姚惜水輕嘆道,已經長出眼角紋的美眸微微斂起,看著閣裡的燈火出神,眼眸裡還有一絲擔憂。

  春十三娘哈哈一笑,說道:「以韓謙的手段,都犯不著跟你我鬥什麼小心眼,知誥現在就等著你們從漠北傳來捷訊,就會成為新朝第一個冊封的國公了。你也不需要擔憂韓謙日後會為許下的諾言出爾反爾。自古以來,暴君尚殺戮,無非是沒有其他手段御下,控制不住局勢罷了。君臣相忌,那也是為君受到臣子的威脅,而為臣者擔心自己的才具、威望,會受到為君者的猜忌,所以惶惶難安。你說說看,這一點在洛陽存在嗎?放在任何一個時代,知誥都堪稱名將了,但在洛陽,田城、高紹、溫博、荊振、趙無忌、馮宣、李秀、韓元齊、陳昆以及孔熙榮那個憨貨,哪個比知誥差了?而這些人拿到一起,跟韓謙一起,又都泯然眾人了。拿這次晉南大捷來說,孔熙榮那憨貨會居功驕橫,還是李秀、韓東虎會居功驕橫,膨脹到自以為是?不過,泯然眾人好啊,這樣才能君臣相安,也無需猜忌,也就無需有伴君如伴虎的憂懼,多自在!」

  姚惜水想想也是,這些年屢受打擊,甚至連一次旗當的機會都未曾有過,誰心裡還能生得出妄想?

  春十三娘醉意微酣,談興也濃,說道:「再說了,就算是擔心受到猜忌,也是朱家。你們沒看到朱玨忠、陳由檢那幾個,都恨不得將雲和剝光塞到韓謙的被窩裡去,才覺得安心——不過,最近韓謙好幾次去學院,都是雲和陪著,說不定已經勾結上了……」

  這時候聽到聽到馮翊的聲音從前院傳來,春十三娘微醺的醉意頓時醒了過來,疑惑的問道:「他這時候跑過來作甚?」

  片晌後,便看到李畋過來,請三女到前院與馮翊、司馬德見面。

  「什麼事情這時候跑過來?」蘇紅玉好奇的問道。

  明明白天都還一起陪駕去流雲觀,一夜都還沒有過去,又跑到她家裡來了?

  「司馬德還沒有住下來,就跟父親說想盡快再見到君上。」李畋說道。

  「司馬家這也太迫不及待了吧?」蘇紅玉感慨的說道。

  「現在這形勢,動作慢了一些,好貨砸手裡賣不出好價錢,可不就糟糕了?」春十三娘笑道。

  姚惜水確實是有些擔憂她與大哥身為前朝遺胄,這次又是北上招附前朝遺族,事情做好了也難逃猜忌,但經春十三娘這一通說,也確實意識到她想多了。

  現在人心所向,沒有誰能動搖韓謙這些年打下的根基,也應該沒有幾個人自不量力再有什麼妄想,也確實沒有什麼擔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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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 將死

  宋州壽州軍節度使府的上元節,沉浸在壓抑而驚惶的氛圍之中。

  節度使徐明珍年前就陷入彌留之際,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而去;年後又傳來蒙軍主力在晉南全軍覆滅的消息。

  前者對有些人來說,可能是個機會,但後者卻令節度使府老少以及宋州絕大多數的將吏都陷入恐慌與憂懼之中。

  趙明廷、徐晉最終也是借徐明珍病危,率三千騎兵離開汴梁城南的扶溝,返回宋州——朱讓、梁任當然不允許趙明廷、徐晉擅自撤往宋州,但此時汴梁城裡人心惶惶,徐晉、趙明廷對朱讓的「諭旨」棄之不理,也不見有人跑到宋州來拿他們問罪。

  烏素大石、蕭衣卿以及蕭思慶、烏素宗述、烏素宗倍、那赫顏真等一大批蒙兀南院將帥與十五萬將卒皆覆滅於澤州,雖然蒙兀南院在太原府、晉北以及河朔、燕雲還有不少兵馬,但誰心裡都清楚,蒙兀南院勢力徹底完了。

  蒙兀南院勢力徹底完了,梁軍甚至僅需要留四五萬精銳就能橫掃北部剩下未吞併的土地,也就意味著年後梁軍將能直接從北線抽調五六萬精銳戰力南下進入河淮戰場。

  連同河南行營軍,梁軍年後在河淮將能調用十萬以上的精銳兵馬用於征討戰伐。

  目前看上去,除開心思不定的徐泗軍外,壽州軍與朱讓、梁任直接掌握的汴梁兵馬,總計還有超過十二萬的兵力,但一支部隊的強弱,從來都不是簡單拿人數多寡衡量的。

  從梁師雄及魏博精銳被殲滅於滎陽之後,多為新卒的汴梁兵馬就不用說了,壽州軍看似還有四萬精兵可用,但這些年來他們什麼時候從韓謙手裡佔得過一回便宜?

  更何況,據南逃的殘兵及斥候敘述,梁軍這次在晉南戰場採用一種叫滑膛炮的新式戰械,以致梁軍在高平、陵川一帶,僅僅用不到三萬精銳,就徹底封死蒙軍主力北撤的通道,直至將近十五萬的蒙軍主力完全殲滅於高平、陵川境內。

  目前他們所得到的情報還很零落,但即便沒有這種叫滑膛炮的新式戰械,在梁軍十萬百戰精銳面前,他們又能支撐多久?

  趙明廷、徐晉站在徐明珍的病榻前,神色也複雜凝重。

  徐明珍陷入彌留,絕大多數時間都神志不清,除了趙明廷、徐晉二人外,還有徐明珍的嫡長子、宋州刺史、節度副使徐嗣昭、嫡長孫徐輝守在病榻前;

  徐明珍的續弘以及晚年寵愛的兩位小夫人,更是坐在病榻前抹著眼淚,感覺天都快塌下來了。

  「呃!」似一口濃痰在喉嚨眼裡卡住呼吸,下一刻徐明珍枯瘦似雞爪子的手猛的顫抖了一下,深陷的眼窩睜開來,露出清亮的眼神。

  「大人清醒了……」

  看到這一幕,守在病榻前的醫吏說道。

  大家都很清楚,這可能是徐明珍最後一次迴光返照了。

  「蒙軍又敗了?」徐明珍陷入彌留之中,依稀聽到徐晉、趙明廷他們站在病榻前說話的聲音,顫巍巍的問道。

  「敗了,徹底的敗了!」徐晉走上前,說道,「從燕雲、河朔、太原等地徵調精銳,加上晉南澤潞兩州原有的駐軍,總計十六萬兵馬,可能僅潞州、壺關等幾處不在梁軍包圍圈內的駐軍來得及逃往太原。但聽說太原那邊也是一片糜爛,其守軍聽到烏素大石陣亡的消息之後,蒙兀軍民爭先搶後的北上,此時梁軍可能都已經進入太原城了……」

  太原地於前朝時作為陪都,乃是晉中重鎮,城池雄闊而堅固,甚至都不在汴梁城下,然而守軍全無鬥志、糜爛一片,再堅固雄闊的城池也都只是擺飾而已。

  「鐵蹄蹂躪中原、無人堪敵的蒙軍,就這麼完了?」徐明珍渾濁不堪的老眼,難以置信的盯著徐晉、趙明珍的臉上,他這一刻寧可希望是他們找藉口返回宋州有其他圖謀,但從他們皆是心灰意寒的臉上,並沒有看到他所以為的疑點。

  徐明珍無力揮了揮枯瘦的手,示意妻妾、醫吏以及侍候的侍宦、婢女都退下去,甚至叫趙明廷以及其他幾名壽州軍的宿將都先退出大殿,僅留徐晉以及徐嗣昭及長孫徐輝三人在病榻前。

  趙明廷心裡有一絲疑惑,但徐嗣昭是徐明珍唯一在世的嫡子、徐耀是嫡長孫,而徐晉是最受徐明珍重視、且掌握軍中大權的養子——徐明珍臨死有什麼遺言,只跟這三人交待,別人也無法說什麼。

  徐明珍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不想他戎馬一生,這一刻連坐起的力氣都沒有,還是徐嗣昭走過去,坐到病榻邊,讓徐明珍靠在他的身上。

  徐明珍胸口像風箱一般艱難的呼吸著,彷彿隨時下一口氣就會接不上來,過了良久,又不放心的示意徐晉將大殿門扉掩上,才艱難的說道:「司馬潭從來都是迎風倒的牆頭草,或許都已經遣人去了洛陽。在洛陽將臣,我們都是罪孽深重,不容赦恕之罪,但除了我以及趙明廷等直接參與金陵謀亂、誅害韓道勳的人外,你們或許還有苟全性命的機會——之前軍中是不是就有傳言說我死後,晉兒執掌壽州軍,猶有重歸大楚的機會?」

  「……」徐晉聽到這裡,額頭都快有冷汗滲出來,沒想到養父即便是臥病在床,軍中的動作都瞞不過他的耳目。

  要不是看養父眼前的樣子,徐晉都懷疑他是在詐病。

  當然了,樊川河一役的消息傳來後,他們想重投楚軍的心思就徹底涼了,原本還指望蒙軍能在晉南堅持住,沒想到烏素大石也難逃身首異處的慘淡下場。

  「道理也是一樣的,沒有我,你們投洛陽也沒有什麼礙障。嗣昭才具不顯,現在看卻不是壞事了,」徐明珍似乎沒有看到徐晉的窘迫反應,繼續艱難的說道,「戶曹參軍周申、義河倉司丞韓通、渦陽令鄭倫這三人,有可能早就與梁軍暗中勾結——我死後,你們將趙明廷等人囚縛起來,便去找這三人,向洛陽投降繳械吧……」

  「司馬潭未必就已派人去了洛陽!」徐嗣昭猶有不甘的說道。

  「就算司馬潭沒有派人去洛陽,他得知蒙兀人覆滅的消息,也絕對會搶先捅我們一刀,為投附洛陽爭奪最後一塊籌碼!」徐明珍艱難的說道,「你們要是擔心時間拖延,左邊箱裡有一壺酒,我之前打算臨死前給晉兒喝的,你們拿給我喝了吧……」

  徐晉情不自禁的朝病榻左側的檀木小箱看去,直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

  …………

  徐明珍終究是沒能熬過太和八年的上元節。

  雖說城中將吏對此早就有預料,大多數將吏在接近深夜子時,都還沒有睡下,突然間聽到傳喪的四聲鐘響從節度使府傳出,在寂靜得可怕的夜色傳蕩著,在宅子裡的周申還是心驚肉跳。

  之前局勢雖然糜爛,大家都覺得梁軍要攻過來,汴梁兵馬及壽州軍都很難撐過去,但不管怎麼說,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

  徐明珍還活著,或者說徐明珍還拖著沒死,多多少少能叫人感到一些安心——這些年風風雨雨,雖然遭受梁軍(棠邑軍)連遭挫敗,但壽州軍這些年到底沒有垮掉,還都維持下來了不是?

  現在主心骨徹底倒了,彷彿支撐大家最後一絲妄想的柱子垮了。

  周申心慌慌的換上官服。

  他作為戶曹參軍,在壽州軍諸將吏裡在前三十人之列,他就等著報喪的官員過來,就趕去節度使府守喪。

  聽著宅門外兵甲簇動以及一隊隊兵卒開拔而過的響動,周申也是心思慌亂——徐明珍病逝,調動牙軍加強全城的防禦戒備,是應有之舉,但誰有知道這應有之舉的背後,有沒有他們不知的陰謀與野心?

  「啪啪啪!」

  周申坐在內宅也能清晰聽到前院大門被叩響的聲音,他猜想應該是節度使府派出報喪的人,他便帶著其子周致走去前院,正好看到守門的老僕將前院大門打開,卻見左都指揮使徐晉帶著一隊甲卒徑直闖進來。

  周申嚇了一跳,他再妄自尊大,也曉得輪不到徐晉親自過來報喪,震驚得都有些結巴:「徐,徐將軍,督帥他?」

  「父親病逝了,徐晉有要事找周大人相商。」徐晉說道。

  「什麼事情,勞煩徐將軍這時候跑到我宅子裡來?」周申困惑不已的問道。

  徐晉看著周申,不知道哪點叫義父以為周壽民之子周申與洛陽暗中有勾結,但此刻也只能直截了當的說出意圖:

  「想請周大人給洛陽帶個信?」

  乍聽這話,周申彷彿被雷劈中一般,整個人都嚇癱軟在地,結結巴巴的說道:「徐將軍定是誤會了,小人哪有什麼能耐,幫徐將軍帶信?一定是張麻子他誣陷我,他,他,他在白鳳樓看中一個姑娘,以為是我跟他爭搶……」

  「……」徐晉失望的看了周申一眼,暗感義父應該是搞錯了,也沒有心思跟周申解釋什麼,便帶著人要直接離開。

  「徐將軍請慢留一步。」看到這一幕,周昆從夾道的暗影裡走出來,手負在身後,問道,「不知道徐將軍有什麼話要捎往洛陽?」

  「你……」徐晉對周昆有些印象,卻是不深。

  「周昆,你說什麼胡話?」周申嚇得魂飛魄散,心想這時候撇清嫌疑還來不及,哪裡自己往刀口上撞的?

  「周某雖然是殘廢無用之人,在洛陽卻是認得幾個故人。」周昆卻是風輕雲淡的看著徐晉說道,他那佝僂逾二十年的殘疾身子,這一刻也挺直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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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六章 望風而降

  「他大伯,周昆到底去了哪裡,他這輩子都老實巴交的,平時幫著大伯你做事,都是小心翼翼沒有錯處,怎麼就突然被帶走了?他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孤兒寡母可要怎麼過活啊?」

  周昆與周和上元節深夜隨徐晉離開後,一走四天都沒有半點音信傳回來,而宋州城此時也完全由牙軍接管,普通平民無事大白天都禁止出宅院上街走動。

  周昆之妻乃是平民女子,跟隨周昆寄庇於周府,雖然周昆的殘疾時常被人嘲笑,但她卻覺得小日子平靜而滋潤,突然間遇到這大的事情,整個人都慌了神,今日又忍不住跑到大院裡來,揪住周申哭訴一番。

  「周昆平時都跟什麼人接觸,你真一點都不清楚?」周申雖然聽周昆妻的哭叫心裡厭煩,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

  現在城裡就是一副風雨欲來之前的可怕靜寂,以他的身份到衙署也打聽不到多少消息,只知道現在形勢完全由世子徐嗣昭及左都指揮徐晉控制。

  然而,除了幾名親信將吏來,徐嗣昭、徐晉也不見其他官員,令人不清楚節度使府之內到底是怎樣一番狀況。

  而周申細想這些年來,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周昆會有可能跟梁軍有染,也不清楚周昆以及周昆在逃難路上撿回來的僕役周和被徐晉帶走之後,到底是福是禍。

  「吱呀!」

  他們在中庭,聽著前院大門這時候打開來,片晌後便看到周昆六歲的兒子周跳著跑過來,撲入他娘親的懷裡,叫道:「爹他回來了!」

  周申以及隨周昆妻子走到前院,卻見周昆與周和在一隊服飾甲衣與壽州軍截然不同的甲卒下簇擁走過來。

  周昆佝僂的身子穿著一領緋紅色官袍,以往看著毫不起眼的周和卻身穿一領武將鎧甲,執刀站在前庭,五旬年紀的他,看似鬚髮都有些花白了,卻身姿魁梧、透露了凌厲的鋒芒。

  周申一時間愣怔在那裡,都不清楚周昆與府中僕役周和消失了四天之後再度出現,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們這四天隨左都指揮使去了哪裡,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你們身上所換袍服又是怎麼回事?」周申禁不住問道,看著大門外還有不知多少鋒芒凌冽的甲卒,心裡發虛。

  「壽州軍將在三天時間內,開撥到指定地點,接受到河南行省的改編;在那之後,會有兵馬接管宋州城——從這一刻起,不出什麼意外,宋州已經正式併入大梁疆域了……」周昆說道。

  「這,這……」周申結結巴巴了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天就這麼變了?冷靜了好一會兒,才嚥著唾沫,指著周昆、周和問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乃是河南先遣人員,奉令先率兩百人馬進駐宋州,確保一切都能順利過渡,不發生什麼亂子,」周昆說道,「我們在城裡沒有衙署,大哥這邊的宅子還算寬敞,便想著過來借棟偏院督辦公務,等過渡完成後,才正式遷往新的衙署。時間太倉促,沒有派人過來跟大哥知會一聲,大哥不會怪罪吧?」

  「怎麼會,你們要督辦庶務,怎麼能借用偏院?我跟你嫂子搬到西偏院,跟周致擠一擠,你就與周將軍在這大院裡帶著人駐下……」

  「那也好,」周昆說道,「那還要大哥幫忙去找一下巷尾的仇吉仇老爺子,可能先要借他家的宅子關押一批罪不容赦的囚犯,但仇老爺子最好能在宅子裡候著不要隨意走動,其他人都可以先搬到他們在城東的別院裡去……」

  「仇吉作惡多端,要被處置?」周申心驚的問道,「是不是以前為壽州軍做事越多,越是作惡多端?」

  「仇吉暫時列入戰犯名單之中,但後續要怎麼處置,還要監察府審訊過才知道——大哥,你放心,你這些年是為壽州軍獻策做了不少事,但這些都是洛陽專門批准的。當然,也不是為壽州軍做事越多越會受到嚴厲的處置,僅僅是各奉其主、盡忠職守,都無礙,主要還看到平時有沒有其他惡跡!」周昆寬慰他說道。

  周申想了半天,暗感自己除了平時愛喝個花酒,卻也沒有做什麼欺男霸女的惡事,應該是無礙的。

  周昆妻子抓住兒子的小手,怯怯的站在一旁,都不敢相信眼前這人會是自己那個被大伯兄呼來喝去、被人嘲笑殘疾卻只會怯懦一笑的丈夫?

  …………

  …………

  隨著近三萬壽州軍陸續開撥到渦水兩岸的指定地點,繳出兵甲戰械接受改編,汴梁以南、泗水以西、橫跨渦水兩岸,總計據有十八個縣的豫南地區,總算是和平得以解決。

  十二日,馮翊騎著一匹棗青色的高頭大馬,隨魏續所部五千馬步軍進駐宋州城,他牽馬停在城樓下,抬頭看著大梁蟠龍藍底旗正式在南城門樓升起來,頗有感慨的看向身前過來迎接的徐嗣昭說道:

  「二十多年前,你是徐侯之子歸京,連臉都不露,直接派人就將春香樓的小白鳳接走,你可知當初,我跟周昆當時在小白鳳身上砸了多少金餅,才得牽一下小手——孔熙榮還有韓謙當時還滿心羨慕,說這輩子混成嗣昭兄這樣子,人生這就值得了。」

  「咳咳……」徐嗣昭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去接馮翊這話,只能假裝咳嗽一陣,將這話題掩飾過去。

  雖然韓謙暫時還沒有稱帝的意圖,左右內史府卻在年後先升格改為中書、尚書兩省,諸司也相繼升格改為諸部。

  徐晉、徐嗣昭因獻宋州有功,韓謙下詔授他們兵部郎中之銜,並以按察副使、經略參議,留在河南行省聽用。

  對近四萬壽州軍的處置,則是先改編,再經過一定時間內的規訓教化後,絕大多數人最終還是都要遣歸地方安置。

  大梁實行的是募兵制,現役精銳兵馬規模受到嚴格的控制,不會無限制的擴張下去。

  而目前諸行營軍編有逾二十五萬精銳兵馬及一部分預備役及輔助兵種,就兵馬規模而言,用以統一天下已經足夠了。

  另外,接受壽州軍的投降,沒有當成俘虜對待,就已經夠寬大了,怎麼都不可能讓他們投降過來後,就能享受到大梁現役精銳將卒的優渥待遇。

  不過,徐明珍這些年維持壽州軍不易,壽州軍將卒生存也極為艱苦,此時能除去身上的兵役,能與家小團聚,卻也沒有什麼不滿足的。

  對徐泗軍的處置,條件要相對寬厚一些。

  韓謙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要用徐泗軍參與進攻汴梁城。

  有第二中央行營與河南行營軍配合,攻陷汴梁城並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韓謙最初主要還是希望徐泗軍投附後能負責牽制一下壽州軍,卻沒想到壽州軍望風而降的速度,卻不比徐泗軍慢上多少。

  近六萬徐泗軍不需要承擔作戰任務,將直接縮編為三個預備役旅就地負責徐泗地區的治安。

  此時屬於戰爭時期,這三支預備役旅可以編一萬五千兵卒,等到戰時狀況結束後,則將進一步縮編到兩千兵員;但也有好處,就是三支旅級軍事編制會保留下來,能安排一部分將領、武官。

  韓謙也授意中書省、參謀府,在徐泗軍大多數的舊將吏接受改造後,儘可能在地方安排上差遣。

  而不像壽州軍,除了徐晉、徐嗣昭等極少數人會得授一些不痛不癢的地方或中樞官職外,大部分的將吏都會直接貶為平民,不會進行特別的安排,有惡跡的還要交由監察府所屬的諸刑獄司進行清算。

  卻不是徐晉、徐嗣昭不想為追隨徐家多年的部屬將吏爭取一些優待,實在是隨周昆趕往鄲城談判時,看過兩樽滑膛炮試射的場景後,徐晉、徐嗣昭心裡想著還是先保存好自己要緊。

  雖然絕大多數的壽州軍將卒都還不知道火炮的存在,但在受到接管整編時,表現都很平靜;即便中層武官也沒有多少強烈的牴觸意志,很快就接受了現實。

  從金陵逆亂起算,多少次折在韓謙及梁軍手裡,就算蒙軍不覆滅,壽州軍上下又有多少將卒真以為能對抗得了如日中天的梁軍?

  在徐明珍去逝的上元節深夜,徐輝率甲兵闖進趙明廷裡,趙明廷也是一臉的平靜,甚至還有一種終於解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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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3: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七章 蜀國君臣

  「轟!轟!」

  蜀宮在成都城西郊外的野渡苑裡,將卒林立、旌旗招展,為防止消息走漏,即便是平日看管皇家園林的低級將吏,也早早被驅逐出去,

  兩樽滑膛炮對準兩百餘步遠的一棟石屋,同時點燃藥捻發射,在震耳欲聾的響動聲中,炮口噴射出黑煙焰光,眨眼過後,就見磚石橫飛,結實的石屋被轟出一大塊缺口來,厚厚的石牆在塵煙中搖搖欲墜。

  曹哲、景瓊文皆默然看著眼前的一切,其他蜀國將臣臉色都有些發白。

  王邕臉色灰暗的坐在華麗的龍輦之上。

  二月底的成都府,大地已經鋪上一層新綠,附近溪河裡有好一些野鴨子,被炮聲驚得飛起來。

  曹哲上元節就從洛陽啟程返回川蜀,但要攜帶兩樽重炮同行,速度要比去時慢了許多,比預計的足足晚了大半個月才返回成都府,甚至他都是在途中,聽到壽州軍及徐泗軍投降洛陽的消息。

  壽州軍與徐泗軍的望風而降,曹哲絲毫不覺得意外,只是不知道國主與諸大臣心裡會怎麼想。

  「蒙軍主力被殲滅於晉南,便是被這太岳行營軍攜百樽重炮攔截於金泉山以南無法北逃所致;此乃我在洛陽所見較小的一種火炮,還有一種重炮能在三千步外發射鐵丸,」曹哲知道大家心裡不好受,但他此番出使洛陽的諸多細節卻又不能不說,說道,「臣從雍州取道儻谷南還川蜀,還看到梁軍在儻駱道險谷之中,先鑿出洞-眼,鑽入這種黑火-藥,拿藥捻引燃後便能炸塌一大片石壁——梁軍已是將這種黑火-藥用於開山辟路……」

  曹哲言外之意,是說洛陽所生產的這類黑火-藥,規模已經足夠龐大,都可以用於開山辟路,不僅僅是侷限於軍事用途;也就意味著眼前這種前滑炮,洛陽有需要,可以在短時間內鑄出三五百架甚至上千架來。

  雖然說梁軍所鑄的火炮,前期主要裝備北線精銳,但隨著北線主要戰事的結束,之前所鑄的大批火炮,會隨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南下,同時梁國新鑄的火炮,必然也將優先裝備南線兵馬。

  蜀軍真要咬牙堅持下來,所要面對的將是一支比蒙軍主力所遭受更為強大的梁軍南征兵馬。

  蜀國君臣聽了,心裡更不是滋味,卻也不能斥責曹哲這是漲他人的威風。

  王邕心情沉重的揮了揮手,有些意興闌珊的示意起駕回宮。

  諸人即便私下裡交頭接耳,這時候卻是都沒有什麼話要進獻到王邕跟前。

  他們能說什麼?

  洛陽開出條件,獻表稱臣已經不能滿足洛陽的胃口,他們能說什麼?

  雖說洛陽還沒有大規模擴張梁州的兵備,但隨著晉南戰事的結束,原本在禹河兩岸戒備的兵馬,都相繼南下,也使得梁州的駐軍,從之前兩旅、增加到三旅。

  也不難預見,要是他們這邊遲遲沒有回應,梁軍在梁州的兵馬會不斷的增加,直到有一天洛陽徹底失去耐心,派遣大軍攻入川蜀。

  先護駕回宮,之後曹干、曹哲父子再出宮返回宅中,心情也是沉重。

  他父子二人心裡都清楚留在蜀國君臣面前最正確的選擇是什麼。

  不過,他曹氏父子這些年來深受君恩,別人能上表勸諫,他們父子二人要點臉皮,要想不被世人戳著背脊骨罵,卻不能上表勸諫。

  現在的情況,有一部分將臣還心存幻想,有一部分將臣事不關心,或者暗中早跟洛陽有所密集的聯繫,也有一部分將臣或許心思跟曹氏父子一樣,都想要點臉皮,這個沉重話題,今日沒有提起。

  此行出使洛陽三個多月,曹哲也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跟妻兒及父母團聚了,與父親回到宅子裡,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坐下來喝一些酒,景瓊文突然來訪,還帶來一名不速之客。

  「曹樞府,若谷再次造訪,不會見外吧?」薛若谷拱手致禮道。

  看到薛若谷,曹干、曹哲父子並不覺得意外,猜想也是金陵在年初時得知澤州一役的消息,緊急派薛若谷到成都府來打探消息。

  雖然薛若谷此行不管有什麼意圖,曹氏父子打定主意不會予以理會,但也不意味著連迎薛若谷入府一坐的勇氣都沒有。

  數人在明堂西側的茶室裡坐下。

  成都府的春茶還沒有開採,一壺清泉擱紅泥爐上燒得滾沸,將去年的陳茶取出沖泡上,數縷幽香便在靜雅的茶室裡瀰漫開。

  薛若谷這時候才緩緩道出此行秘密抵達成都府的來意。

  樊川河一役後,梁楚和議徹底撕毀,即便後續楚廷多次試圖修復與梁國已破裂的關係,但梁軍都是不予理會,甚至主動遣使渡江,都受到亂箭攢射驅逐。

  這也使得梁楚之間徹底失去直接的聯絡通道。

  在得到蒙軍主力於晉南被梁軍殲滅的消息,大楚將臣對接下來的形勢發展都很明白——北線蒙軍就剩一些弱不禁風的殘部,已經牽制不了多少梁軍精銳,待河淮局勢平定之後,梁軍主力必然將揮師南下、舉兵進入江淮。

  由於梁蜀和議還是楚廷主動破壞的,梁軍揮師南下,還不能指責韓謙背信棄義,進攻故國。

  曹哲看了父親一眼,見父親只是看著手裡的精美茶盅,卻不欲張嘴說什麼,他也就揭開茶盅蓋,輕輕將浮葉吹開,飲著熱茶。

  這時候蜀楚結盟去對抗強梁嗎?

  真要這樣,在梁軍收復河淮後,那就不是去進攻江淮,而必將首先對川蜀用兵。

  蜀國新編禁軍,雖有十萬之眾,但都沒有經歷戰火的淬煉,能抵抗大梁身經百戰的虎賁勇卒嗎?

  更不要說前滑炮給蜀國君臣所帶來的巨大震憾了。

  「聽聞曹將軍此行出使洛陽,再親至澤州觀戰,若谷想問一句,蒙軍真就這麼不堪一擊嗎?」薛若谷問道。

  曹哲看了景瓊文一眼,他此行出使洛陽的見聞,都一一細稟給國主知曉,景瓊文作為左僕射,就坐在國主的身側。

  景瓊文既然都無意跟薛若谷細說,那真就是沒有細說的必要了,但薛若谷既然開口相問,曹哲怎麼也會回應一下,很肯定的說道:「蒙軍確是不堪一擊!」

  「大蜀君臣將何去何從?景公與曹樞府、曹都指揮使,深受大蜀國主的恩寵,在大蜀位至人臣,又將何去何從?」薛若谷緊追不捨的問道。

  聽薛若谷這話,曹哲心裡一陣厭煩,說道:「薛先生這話怎麼不去問貴國的鄭大人、張大人?」

  樊川河一役之後,梁楚關係徹底破裂,看似雙方的邊貿也徹底中斷,但鄭家、張家幕後所控制或者與鄭家、張家牽涉極深的郎州、黃州商社船幫,從渝州陸續購入、價值三四百萬緡的商貨——這些商貨真正原產地是出自哪裡,鄭榆以及年後致仕回朗州養老的張潮,他們心裡真就一點都不清楚?

  除開從渝州中轉的貿易了,據曹哲所瞭解,長江、漢水兩岸的商貨走私也沒有一天真正中斷過。

  「曹哲,薛先生是客。」曹干抬頭看了曹哲一眼,示意沒有必要跟薛若谷就小事爭什麼意氣。

  這時候一陣急馳的馬蹄聲在曹府大門剎住。

  成都乃是蜀都,曹干又是樞密使,沒有緊要之事,絕對不會有人膽敢在曹府之前縱馬狂奔的。

  曹干、曹哲耐心性子,片晌後就見管事領著樞密院的一員軍吏走過來,將一封信書呈上,說道:「北線急信,蔣副使以為曹樞府有必要第一時間知悉——另外也派人去景相府上,景相在這裡最好……」

  薛若谷不知道什麼緊急消息,需要第一時間通稟蜀國文武兩大要員,就見曹干接過信書後,臉色驟然凝重起來。

  曹干將信書遞給景瓊文,沉吟了一會兒,才跟薛若谷說道:「七天前,朱讓下令將所有的嬪妃子女都趕入煌離宮縱火焚燒,之後他自己也跳入火海自盡。隨後汴梁便為梁軍攻破——在城破之時,梁任也想縱火焚燒府邸、將所剩不多的家人趕入火海然後他再跳入自盡,但他自己到最後卻膽怯了,為梁軍所俘……」

  「啊!」薛若谷張了張嘴,卻終究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二月上旬從金陵出發趕來成都府,一路乘舟逆水而行,一直到成都府後才知道二月中旬,韓元齊、韓東虎、林海崢等人率八萬梁軍從三面進逼汴梁城下,但算著時間,汴梁城從被圍到陷落,前前後後就五天時間而已。

  這也太快了吧?

  薛若谷震驚之餘,也顧不上為朱讓、梁任的命運感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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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 行省

  韓謙是在汴梁城收復過了一個月後,才親自進入這座歷劫磨難的千古雄城。

  不提前朝覆滅之前中晚期,汴梁城所經歷的諸多戰事了,在高祖皇帝於汴梁開創大梁基業之後,晉軍就曾多次渡過禹河,攻到汴梁城下,只是沒有破城而入罷了。

  還是在河朔驚變之後,韓元齊、陳昆率部馳援汴梁,據汴梁城與魏博叛軍對峙的那兩年多時間,是汴梁這三十年來受戰事摧殘最徹底、最慘烈的時間。

  汴梁最鼎盛之時,僅外郭城之內的民戶就高達四十餘萬口。

  在過去一個月裡,韓元齊下令將六萬多俘兵及家小遷往渦水、潁水兩岸安置,填補那裡因戰爭及洪水而產生的大片無人區,最終使得汴梁城裡經受過審查而得以繼續留在城中定居的民戶都不到三千戶、兩萬人……

  陪同韓謙趕來汴梁的顧騫、陳玨忠等人,看到滿目蒼痍的舊都,也是唏噓不已。

  煌離宮原本是朱讓竊奪汴梁後重點修復的建築群,原本也算保住汴梁城舊日的一線繁華,但最後在城陷之前,卻還被朱讓一把火燒燬,梁軍最後清理出兩千多具燒得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的屍首,其中絕大多數都是近年被迫進宮充當侍宦、宮女的平民子女。

  「朱讓縱火在前,攻入城中的將卒完全沒有來得及滅火,梁任在城破之後,才將府裡二百多男女老少趕往後院縱火,最終撲滅大火救出一百二十多人,但還有半數人被濃煙嗆死,」看韓謙下令將車駕停在被大火燒殘的梁任府前,韓元齊說及陷城後撲救大火的情形,問道,「君上要不要將梁任提來?」

  「一百多條本可以不死的無辜性命葬送火海,其中還有他自己的妻兒,如此心硬之人,我見他做什麼?」韓謙搖了搖頭,說道,「要不是我早已將諸多酷刑都廢除,卻應該叫他嘗嘗火炙火烤是什麼滋味,現在只能處以絞刑,算是便宜他了。至於朱讓,你們可以選擇個地方給他立個暴王碑,將他種種劣跡惡行盡書其碑,以警醒後人。現在汴梁一片殘墟,可以說完完全全的百廢待興,河南行省的首府確定放在汴梁,還是要元齊你們多煎熬幾年的苦日子啦……」

  汴梁城的重建不是一日之功,這將是河南行省經略使府司、按察使府司接下來數年間的重點工作之一。

  相比較之下,河南境內的軍事行動已經不存在實質性的礙障。

  僅僅用了五天就奪下汴梁城,之後第二中央行營軍就負責駐守於汴梁,林海崢、魏續、馮璋等人率河南行營軍繼續沿著禹河南岸,往東推進。

  韓東虎率第二中央行營軍留在汴梁,倒不是說在進攻汴梁城受到什麼重創,需要什麼休整、補充,實是汴梁以東的州縣城池幾乎是望風而降,看不到有太強的抵抗勢力存在,也就沒有必要將六七萬大軍都派到河淮大地上奔波不休。

  前期承擔較重作戰任務的第二中央行營軍,自然是留在汴梁繼續休整,等著參與下一階段的戰事。

  這時候李秀也已經率河朔行營軍從儀州出井陘,收復河逆北部的定州、恆州等地,然後往定州、恆州分兵,一部分往燕山南麓的幽州、燕州、憚州席捲而去,一部分往禹河北岸推進,收復沿線的城池,兩路也都沒有遇到什麼阻力。

  而溫博年後從太原府出兵,也已經收復忻州、蔚州等地。

  照這樣的形勢,差不多到四月中下旬,除了燕山以北雲州及遼東地區外,大梁兵馬差不多都能收復淮河以北的所有州縣。

  馬上得天下容易,馬下治天下卻非易事。

  目前韓謙明確要全面實施行省制,而且還要在前朝十道按察使的基礎上作進一步的細分,同時還將明確每個行省的首府作為經濟、政治以及文化中心進行重點建設。

  行省首府確定在哪個地方,是關係到地方派系勢力最為核心的利益所在,即便韓謙的威勢夠強,但他的一些決定還是在朝中引起一些爭議。

  比如他之前決定將禹河北岸的魏博等州,統統劃入新設定的河朔行省,同時沒有選擇相對繁榮、位於太行山東麓陸路主驛道之上的魏州、博州或定州作為河朔行省的首府,卻要求李秀在薊州以東荒涼的沿海地區擇地建造新城,作為河朔行省的首府駐地,在朝中就很叫人費解。

  韓謙這次親自巡視戰後收復的汴梁城,進入韓元齊為他所準備的行宮,設宴犒勞隨侍將臣、河南行省的將吏以及從徐泗、宋州趕過來覲見的司馬潭、司馬德叔侄、徐嗣昭、徐晉、周昆等人,在宴席間就提出要將宋州以東、禹河以南到淮河之間的區域單獨劃出來,設立一個行省。

  這個新的山東行省,首府確定在哪裡,韓謙沒有看中更繁榮、距離國都洛陽更近的濟州或徐州,而是更屬意於偏於一隅、面臨黃水洋的密州。

  目前趙啟率前鋒兵馬已經進駐密州城,韓謙就有意著韓成蒙趕往密州,擔任密州府知府事,與林海崢、趙啟、魏續等人會合,盡快將設立行省之事籌辦起來。

  對這樣的決定,座下的諸多將臣同樣都相當的意外。

  雖然韓謙在席間也加以說明,後續隨著航海技術以及海洋貿易的進一步發展,大梁的經濟文化重心,必然會往沿海地帶傾斜,此時將新設立的山東行省首府確定設於近海的密州,有利於加速這個過程,但在很多人看來,沒有選擇更繁榮、同時位於內河航道中心的徐州,多多少少有懲罰司馬氏的意味在內。

  司馬潭、司馬德叔侄心裡或許也是這麼想的,但這時候卻也只能直呼君上聖明。

  宴席撤去,諸將臣都各回館舍歇息,韓謙還沒有睡意,就坐在案前閱看各地遞過來的書函,雲和推門走進來,拿著一封信函,跟韓謙說道:「洛陽學院已經招募到一隊船員,計畫下個月底就乘新造的帆船從孟州出發,沿禹河往東出海,試驗新的測量法……」

  「這是好事,可惜我下個月可能就要去東湖,不然就能去孟州接見這些船員,給他們壯行。」韓謙不無遺憾的說道。

  以新的日心學說,輔以更精準的計時工具以及觀星測位儀,進行經緯度的測定,是未來新的地理測量法以及脫離海岸線進行遠洋航海的關鍵。

  然而新的技術與方法,需要遠距離航海進行驗證跟校正、完善;這些都是極富冒險主義的行為。

  韓謙沒有直接指定水軍或者相關中樞機構直接組織人手,進行相當的遠航實驗,而是要洛陽學院出重金招募志願者,用意也是希望將冒險探索的精神銘刻進國人的集體意志之中。

  「君上今日決定將新的行省首府設於密州,似乎好些人都頗為費解呢。」雲和說道。

  「這是一定的,即便是顧騫、馮繚以及知誥他們在當世都可以說是一時之選的英傑,但他們此時首先考慮的還是大梁的穩固。從這個角度去想,河朔、山東新省首府的選擇,應該儘可能圍繞國都洛陽進行佈局,魏州與徐州都是更好的選擇,而非那些鳥不拉屎、還時常受風暴侵襲的沿海荒地。然而我所要考慮的,卻不能僅限於這些,」

  韓謙笑著說道,

  「以大梁此時的新學發展,在當世保持上百年的領先都沒有什麼問題,這也會推動大梁的國力,在一百年內也都有可能保持蒸蒸日上,無懼內憂外患。然而大梁真要是過於注重追求穩定,最終極可能會導致內部失去不斷突破、持續發展的動力。而當大梁有朝一日固步自封、妄自尊大,終究有一天會使得海外蕃邦、蕃國在新學上的發展凌架於大梁之上,那時候大梁就會迎來新的劫數。大洋之上,驚濤駭浪,是極其凶險,動輒船毀人亡,但恰恰是凶險,才激勵人不斷的去探索,與天鬥、與地鬥,而不是單純的與人鬥。」

  「……」雲和托著腮幫子看著韓謙,笑著說道,「看司馬潭叔侄的落漠表情,他們可是認定君上是有意在懲罰他們呢!」

  「他們怎麼想,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了。」韓謙笑著說道,看著雲和燈下嬌媚的容顏,含情脈脈的美眸裡流轉著迷人而動情的眸光,肌膚如少女一般嬌嫩。

  雲和在溫暖的室內,她將裙襬墊坐在臀下繃緊,將纖細卻不失豐盈的腰肢以及豐滿而完全無累贅之感的臀勾勒出來,彷彿完全熟成的水蜜桃叫人直想一口吞下。

  「這麼晚,應該歇息了,這幾天忙著與諸公商議事情,每天都害你休息不好,今日我們可以早些歇下!」韓謙站起來,抓住雲和溫潤軟綿的小手,要將她的裙衫解開來,將玉璧似的美人再次徹徹底底的佔有。

  「啊……」雲和抓住韓謙的手,含羞說道,「雲和今日怕是不能伺候君上了。」

  「怎麼了?」韓謙問道。

  「不知怎的,這幾天就覺得犯噁心,什麼東西都沒有心思吃下,恐怕都不能伺候君上南下。」雲和說道。

  「啊?」韓謙隔著裙衫,伸手摸了摸雲和平坦而柔軟的小腹,叫她躺到自己的懷裡,問道,「有找御醫診過脈?」

  「雲和怎麼好意思去找御醫,說君上曾對雲和非禮?」雲和舒服的枕著韓謙的大腿,卻拿手蓋住發燙的臉,不叫韓謙灼熱的目光盯著她看。

  「這倒也是,我這便叫顧騫、馮繚他們過來擬詔!」韓謙拍著額頭說道。

  「那也不能這麼晚搞得雞飛狗跳的,等明日再說吧……」雲和抓住韓謙的手,摟在懷裡,這麼躺著就覺得無比的安心,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徹底迷戀上這個比父親更偉岸、更值得她崇拜的男人,想著他第一次按奈不住解開她的裙衫,自己都激動得先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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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0:0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九章 身孕

  「怎麼說,雲和的身子無礙吧?」

  看到隨駕醫官顧子通從裡廂走出來,陳由檢傾過身子,不由緊張的問道。

  「有礙無礙,看怎麼說了——就不知道是不是該賀喜陳侯爺,還是要得替陳侯爺掩飾一二了?」顧子通拱了拱手,笑著說道。

  雲和乃是陳由檢的外孫女,現在連名份都還沒有呢,便先懷上了身孕, 陳由檢確實有那麼一點尷尬。

  顧騫、朱玨忠則是妙計得售的對望了一眼,打了一個哈哈,不叫陳由檢難堪,他們跟顧子通說道:「雲和郡主水土不服,身子有所不適,還要顧醫師好好開兩劑藥方調理一下……」

  「這是子通份內之事,」顧子通拱拱手,說道,「郡主飲食清淡一些,其他卻也是無礙的,也要少經車馬勞頓,在君上身邊伺候也不能太勤勉了……」

  「咳!」韓謙在裡廂聽到這話,咳嗽起來,少讓這些人操心他的私生活,怎麼照顧孕婦,他的經驗可未必就差了,反正熬過前三個月就不會有什麼大礙。

  聽到韓謙不滿的咳嗽聲,顧子通打了一個激靈,跟外廂房坐著的諸位大人拱拱手,便先告退。

  「你們都進來說話吧。」韓謙在裡廂房說道。

  顧騫、朱玨忠、陳由檢等人剛要站起來,就聽到雲和在裡廂房跟韓謙小聲嘀咕:「不,你出去跟諸公商議事情吧,臉都快丟盡了……」眾人心想著雲和怕難為情,心裡一笑,便又在外廂房坐定,等著韓謙出來。

  韓謙不情不願的被雲和推到外廂房來與諸公商議怎麼善後這件事情。

  朱玨忠沉吟片晌說道:「洛國公應是料到雲和身子或有不適,但二妃那裡是不是先派人去告知一聲?」

  朱玨忠言之外意說是朱貞早就知道他妹妹跟韓謙勾搭上了,但王珺、趙庭兒這二女不好惹,他們幾個人心機叵測的撮合這事,要是被二妃懷恨在心,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觸到什麼霉頭,覺得在定名份之前還是要先稟示二妃為好。

  「雲和在我身邊伺候,珺兒、庭兒都已知曉,原本在洛陽就要將這事給定下來,但沒有想到汴梁這麼快就攻陷下來,一時間疏忽了,便情急先趕來了汴梁。雲和有了身孕這事,我剛剛寫了一封書信,待會兒就派人送往洛陽……」韓謙說道。

  「君上不欲急於稱帝,然而珺夫人、庭夫人冊封王后、貴妃之事卻可以先行,雲和則可以冊封德妃——國事匆忙,君上念天下民生猶陷水火而欲先拯之,冊封之事擬詔頒告天下即可,儀禮都可以從簡。」朱玨忠說道。

  「儀禮確要從簡,雲和亦封貴妃。」韓謙也不習慣大肆操辦什麼典禮,說道。

  此外,雖說他不是什麼清心寡慾之人,雲和最終也是叫他情難自禁,但那也是相處久了情難自已,也絕不至於沒有什麼感情就廣納後宮。

  所以他也不想搞什麼貴淑德賢的封號區別,將私生活搞得跟小朝廷似的。

  朱玨忠他們雖然更傾向保守、傳統,但受新學、新政的影響也深,不至於在無關緊要的封號之事上糾纏什麼,再說雲和並尊為貴妃,也是他們樂得一見的事情,又問道:「那奚夫人?」

  言外之意就是韓謙與奚荏那點事,趁這麼一個機會直接捅破,省得大家平時演戲都累得慌。

  「天下一統,奚荏與珺兒、庭兒之功,不在諸卿之下,到時候論功封爵則是。」韓謙對奚荏,寵愛之餘還存有幾分尊重,再說奚荏她自己也不願封為妃嬪。

  再者,目前大梁除了紡織等業已經大規模使用女工之外,待社會生產力進一步發展起來,女性擁有更獨立的經濟地位與能力,勢必也會爭取更獨立的社會地位。

  而目前統一中原已經不存在什麼實質性的障礙了,韓謙考慮的是後續社會生產力如何持續發展,避免單獨追求穩定、陷入固步自封、社會停滯不前的困境之中。要不然,設計再完美的制度,也保不住帝國終有一天會在內憂外困的交攻之下崩潰掉。

  這也必然要求對女性逐步放開束縛。

  韓謙現在除了著手推動女吏的任用外,也想著在時機恰當之時,給奚荏論功封爵,稍稍加快這一趨勢的來臨;又或者說在朝野不得不承認這一趨勢之時,大梁能少一些爭議、內耗。

  聽韓謙這麼說,朱玨忠、顧騫等人雖然也是一怔,但好在當世的風氣較為開化,沒有經歷過後世程朱道學長達數百年的禁錮,前朝甚至都還有女帝稱制的先例在,也不覺得韓謙要給奚荏論功封爵,算什麼多出格的舉動。

  再說了,韓謙有再出格的舉動,大家也都能捏著鼻子認下。

  誰叫韓謙所開拓的,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基業?

  而說到奚荏在帝業開拓中的功績,不要說顧騫、朱玨忠等人了,棠邑軍出身的嫡系將帥,也沒有幾人能腆著臉跟奚荏比功勞啊。

  「那便遵君上所言安排。」朱玨忠等人應道。

  「那這件事就這樣了。」韓謙說道。

  顧騫、朱由檢他們覺得今天這件事比較重要,沒有叫李知誥、韓元齊等將以軍務來煩韓謙——這件事很快就商議出一個大概,詔書由顧騫、秦問二人負責草擬,韓謙倒落到半日清閒,看天氣晴好,便陪著雲和到雍王宮舊址閒逛。

  雍王宮舊址雖然沒有被燒成灰燼殘墟,但歷經戰火,之後又一直荒廢,沒有重修,目前也沒有幾棟殿閣亭台是完整的。

  院子里長滿雜草,韓謙與雲和走進去前,霍厲還堅持派侍衛進去,踩踏那些長得欣欣向榮的草叢,以防有蛇蟲藏在其中。

  雖然殘破,雲和走進去,卻能回想無數的舊日時光。

  雍王宮肯定是要重新修繕保存下來,但為了防止地方在財力這麼緊急的情況下為了修繕而修繕,韓謙便要求韓元齊在雍王宮的舊址之上建設汴梁學院。

  現在想要一下子普及全民教育,財力上頗為困難,但每個行省成立一到兩家綜合性學院,是優先要保障完成的事情。

  韓謙與雲和在汴梁一直住到四月下旬。

  在此期間,梁軍差不多已經收復燕山以南、淮河以北的全部疆域,目前除了京兆府(洛陽)外,也正式確定設置雍州、河東、河朔、河南、山東、淮南六個行省,隨著河朔、晉北以及河淮等地的收復,大梁編籍民戶也正式超過兩千萬口。

  雖說梁楚關係破裂之後,梁楚之間的邊貿實際萎縮逾一半,但隨著梁軍在河朔、晉南、晉中、晉北及河淮等地一系列重大軍事勝利,地方建設、民生賑濟等事也隨之快速啟動,對淮陽、洛陽、東湖、敘州、鄧均、滁州等地的工業品生產需求實際還是繼續持續擴張之中。

  韓謙在汴梁這段時間,主要也是推動紡織、造船、採礦、金屬冶煉鑄造、水泥燒製等業,往新收復的區域進行轉移發展,盡快恢復這些地區的生產、民生。

  四月底,雲和便已顯懷,孕期反應沒有那麼強烈了,便先返回洛陽養胎。

  這時候,第一、第二中央行營軍也都休整完、補充滿新卒,分別從滎陽、汴梁沿穎水、泗水南下,準備發動收復江淮的最後戰事。

  第二中央行營軍經過進一步的擴編,戰卒及輔兵總計五萬餘眾,在韓東虎的率領下,沿泗水南下,分駐徐州、泗州,從淮河下游北岸窺視淮東。

  第一中央行營軍以及御衛軍第一旅,戰卒及輔兵總計六萬人,則在孔熙榮、馮璋、肖大虎、竇榮、霍厲、盧澤、王樘、何柳鋒等將的率領下,護衛韓謙以及顧騫、朱玨忠、李知誥、馮繚、馮翊、韓道昌、郭卻、喬維閻、秦問、王轍、殷鵬等將臣,於五月中旬抵達東湖,與淮南行省、淮南行營軍諸將臣高紹、楊欽、趙無忌、曹霸、李磧等人會合。

  而在此之前,淮南行營軍也相繼進行擴編,步騎擴編到四萬餘眾,水軍擴編到兩萬餘眾,水軍並有十六艘戰艦改造成新式炮艦,共裝備一百六十八門輕型滑膛炮。

  梁楚大戰,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相比較梁軍在淮河、長江沿線集結十六七萬兵馬,楚軍在淮東以及長江南岸諸州及金陵集結的兵力更超過二十五萬。

  只是在這一刻,當世已經沒有誰,包括楚廷朝野的臣民,會認為楚軍在這最後的決戰中能有幾分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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