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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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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伊人睽睽] 我竟然和炮灰私奔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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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5 09:25:5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章

  鹿呦和蒲士澤離開葉一生的醫院,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鹿呦回去後,就聯繫自己的助理小麗。

  小麗火急火燎地趕過來,聽鹿呦提要求:「你幫我篩選一本,要求虐男主……不,要求狂虐文裡所有出現的男的,哪怕只是一個男炮灰,都絕不放過。」

  小麗迷茫了一下。

  心想世上有這樣的書麼?只要是個男的就要虐?

  小麗和鹿呦研究:「怎麼個虐法?是男的都對女主求而不得的虐?」

  鹿呦怔了一下。

  心裡想到自己的月‧萱若夢‧冰晶‧蝶淚‧璃公主。

  鹿呦:「最好作者有仇男向,只要是個男的作者都把他弄得特別慘。」

  小麗不懂鹿小姐這是什麼愛好。

  想來是為了編劇職業要取才?

  小麗露出「我懂」的神色,幫鹿呦去找書了。

  而鹿呦也不出門,小麗去找書了,她戴上眼鏡就開始改劇本,繼續研究《劍鳴千山》這個劇。

  誠然鹿呦從小到大不缺錢,但其實她本身做編劇就不缺錢。即使不靠她家裡財產,她的職業能力在業內也是得到肯定的。雖然鹿小姐現在才二十五,但她從大學就開始給人寫劇本了。

  就算不可能像她爸媽那麼有錢,鹿呦自己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鹿呦工作了兩小時,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回到書房的時候,發現小麗回來了,神神秘秘地給她取來了一本。

  鹿呦驚歎,世上還真的有仇男癌?

  鹿呦翻開書,看到女主名字,她嘴角抽了下。

  女主名為寧鹿。

  鹿這個名字,又和她的姓撞了。

  鹿呦抬頭看小麗一眼。

  小麗:「呦呦你看怎麼樣?」

  鹿呦:「我知道你拍我馬屁,但是這樣真沒必要。」

  小麗露出驚訝狀:「我沒有討好小姐你啊,這只是巧合而已。書真的是不錯,我大學同學在一家出版社做總編,是她推薦給我的……」

  鹿呦正要看書,她手機電話響了,是劇組男主打過來的。

  那邊好聲好氣:「鹿小姐,我想請你吃頓飯,劇本裡有些細節我弄不懂,想找你討論下。」

  這話在鹿呦耳裡,意思大概就是「我想求你給我加戲」。

  換做以前鹿呦肯定拒絕這種走後門的行為。

  但是現在她陷入了深思。

  主要是因為蒲士澤。

  不想讓蒲士澤覺得自己好像暗戀他一樣。

  堂堂鹿大小姐,想勾搭小鮮肉,選擇性蠻多的。就他們劇組這個男主,長得就很帥啊,流量還挺好的。

  鹿呦沉吟一下,決定轉移目標,跟劇組男主出門約個會。約得她喜歡了,給男主加加戲,也不是不行。

  想清楚後,鹿呦告訴小麗一聲,就打算出門了。

  小麗:「哎?可是我給你找的書你還沒看?」

  鹿呦:「命令你看了,看完給我講一遍就行。」

  小麗:「……行叭。」

  --

  鹿呦自信滿滿。

  不是「頭腦風暴」芯片麼?

  不是據說記憶力會變好麼?

  等小麗看完了,給她講一遍,相信和她自己看的效果估計差不多。

  鹿呦本來擔心了一下蒲士澤會不會去看書,搶在她前頭。

  但是只是擔心了一下,鹿呦就釋然了。

  葉一生說,做夢是非常隨機的,不一定什麼時候才會入夢。根本沒必要提前擔心。

  鹿呦相信自己運氣不會那麼背。

  --

  這個時候,鹿呦出門花天酒地時,蒲士澤在家看書。

  倒不是他文化素養多高,主動能找到書看。

  這不是他家裡還有個喜歡偷看小說的高中生妹妹嘛。

  劇組放假這天,蒲悅正好也放假。蒲士澤戴著口罩從外面寒風中回來,他一直咳嗽,蒲悅還殷勤地給他倒了熱水、拿了藥片。

  蒲士澤坐在沙發上,後仰著歇了一會兒,問蒲悅:「你不是常看小說麼?找一本給我,就那種虐女主的……嗯,最好只要是個女的,都虐。」

  蒲悅蹲在哥哥腳邊,愣住了:「……是個女的都要虐?」

  蒲士澤閉著眼養神,漫不經心:「嗯。」

  蒲悅小心翼翼:「……哥,我找不到嫂子的原因,是因為你仇女麼?」

  蒲士澤睜開眼,目光冷而涼地看向她。

  蒲悅:「哥,我們真的需要認真談談。」

  蒲士澤哼了一聲。

  蒲悅看著哥哥那張臉,心裡充滿了憂愁。她哥長得這麼帥,迷倒她全班同學和年級老師。哥還在娛樂圈混,估計漂亮的女生多得是……就這樣,她哥都遲遲結不了婚,必然是她哥本身有問題。

  蒲悅嚴肅道:「哥,我發現你偷看我上本拿回家的言情小說了。偷看我的不好。」

  蒲士澤嗤笑一聲。

  他面無表情:「我正大光明地看。」

  蒲悅:「……但是哪有男的看言情小說?你看你現在還想找我要言情小說看?你看這要不是你有毛病,就是……」

  蒲士澤拿紙巾捂鼻子,他打了個噴嚏,嗓音依然沙沙的:「就是什麼?」

  蒲悅自信推斷:「就是我要有嫂子了!」

  蒲士澤:「你想像力真豐富。」

  蒲悅疑惑,上下打量蒲士澤,然後兀自點頭。她哥都帥成這樣了,年齡也差不多了,早該成家立業了。

  蒲悅:「我沒跟你開玩笑。我說的是認真的!你看你以前從來不看書,現在一連要看兩本言情小說。我覺得你就是為我嫂子看的!你為了追我嫂嫂,或者乾脆就是我嫂嫂推薦你看書!我嫂嫂是不是大才女啊?」

  蒲士澤不理她。

  蒲悅:「我說的不對麼?你品,你細品。」

  蒲士澤:「品你個大頭鬼!」

  他在妹妹腦袋上重重一拍,打發掉她:「去給我找,別關心這些有的沒的。」

  蒲悅站起來,噠噠噠就逃跑到了門口,怕她哥來踹她。而趴在門上,蒲悅還不死心。蒲悅鼓著腮,為了向哥哥求證未來嫂嫂是什麼樣的人,她兩手搭在身兩邊,撲棱撲棱模仿拍翅膀的樣子。

  格外可愛。

  蒲士澤咳嗽兩聲後,看著她拍翅膀的樣子:「你抽了?」

  蒲悅:「嫂嫂是小天使一樣的仙女對不對?嫂嫂家境怎麼樣,她不會嫌棄我們家吧?會不會覺得我是拖油瓶啊?嫂嫂要是覺得我是拖油瓶,不喜歡我的話……要不我去學校住宿吧?」

  她心裡有些怯。

  因為哥哥還要供她讀書,供她上大學。以前哥哥談過幾個女朋友,別人一聽他們家的情況,就根本到不了結婚這一步。哥哥再帥有什麼用,現在的女生都挺現實的。

  畢竟要結婚的話,他們在首都,哥哥連個婚房都買不起……而且蒲悅還是未成年,蒲士澤就算結婚也肯定帶她一起,哪個女人會願意啊?她也想趕緊掙錢給未來嫂嫂買房子買車……但她年齡實在太小了。

  蒲悅害怕的,都快出心魔了。

  然而她哥是個大直男。

  根本不懂她的細膩心思。

  她都把心事寫在臉上了,蒲士澤只是懶洋洋的,眼皮都不抬:「你夢裡的嫂嫂讓你趕緊找書,別想有的沒的了。」

  蒲悅:「……哦。」

  蒲悅閱盡言情小說,哥哥不罵她看小說,她在自己的書櫃裡,還真的翻出了一本滿足哥哥要求的言情小說。

  不過這是今年的暢銷書。

  書裡不光虐女,它還虐男。只要是個人,這本書都虐。

  畢竟蒲悅擔心哥哥仇女,就乾脆找了這麼本書。

  蒲悅把書遞給蒲士澤,見蒲士澤又在捂著紙巾打噴嚏,和平時那冷面閻王樣差距挺大的。蒲士澤揮揮手,示意妹妹趕緊走。

  而蒲悅腳紮在原地不動,把書遞給哥哥後,又憂心忡忡來一句:「哥,你要看這本書,是不是嫂嫂推薦的?嫂嫂她要看這種……她是不是受虐體質啊?」

  蒲士澤:「你沒有嫂嫂!你可以滾了!」

  他要是平時這麼說,蒲悅肯定嚇得滾了。但他現在一邊流鼻涕一邊咳嗽,蒲悅才不怕他。

  蒲悅向他扮個鬼臉,轉身就往外跑去。

  蒲士澤在她後方:「站住。」

  蒲悅驚喜回頭:「哥你要跟我講嫂嫂的事了麼?」

  蒲士澤:「……我是想說,下週末我們回老家給爸媽掃墓,你別忘了。」

  蒲悅愣了一下。

  看到哥哥看著她的目光非常溫和。

  平時少見他流露感情的時候。

  蒲悅想到早逝的父母,眼圈忍不住一紅。爸媽出車禍後,她就只剩下哥哥了。哥哥早早進社會打拼,都是為了她。雖然他整個人狗的眼裡根本沒她,但是蒲悅知道哥哥只是懶得說而已……蒲悅紅著眼點頭。

  蒲士澤目光溫潤地目送她離開,然後又開始打噴嚏咳嗽了。

  --

  蒲士澤打開了妹妹拿來的這本書——《琉璃醉夢紅塵淚》。

  蒲士澤忍著不適噁心感,點了點頭。

  書名一看就……讓人看不懂。

  是本他需要的書。

  再往下看,蒲士澤輕微怔了一下。

  因為女主名叫「寧鹿」。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這讓他想到某位大小姐……蒲士澤撐著額頭,繼續往下看。

  保持沉默。

  --

  「他,是衛國之王,生而尊貴,天資卓絕。

  她,是美麗的黎國公主,卻在出嫁前,國破家亡,人人罵她紅顏禍水。

  被父王母后仇恨,被國人唾棄,還被獻往仇人,受盡恥笑辱駡!

  她被獻給他,成親那夜,卻見他和她的嫡姐共歡。

  在異國他鄉,她被人推下水,溺水而亡,死得不明不白。

  當她再睜開眼,她已重生,萬丈光芒,風華崛起!

  她發誓,要讓那些負她之人,不得好死!」

  --

  蒲士澤:「……」

  蒲士澤揉著鼻子:「阿嚏!」

  他頭有點暈,但大概懂這是本重生了。

  因為頭暈,蒲士澤不太想看書了。他大概翻了翻,打算去睡覺,有空再看。

  就他隨便翻翻的程度,蒲先生大概看出這本書的邏輯——

  是個女的,都莫名其妙地仇視女主,深愛男主;

  是個男的,都莫名其妙愛上女主,但女主虐他們心,不愛他們;

  然後女主被折磨死了,男主終於後悔。

  女主就重生了……

  《琉璃醉夢紅塵淚》,一本男默女淚的暢銷言情。

  蒲士澤:「阿嚏!」

  睡覺!

  明天到劇組再看。

  --

  黎國深宮。

  氣氛慘淡。

  因黎國正在與衛國開戰,黎國子民,人人自危。宮中氣氛,也比尋常時候沉重得多。

  在這般時候,美麗的黎國九公主,提著裙裾,避開宮中那些人。她在甬道奔跑,是朝著出宮的方向。

  眼見即將到宮門了,寧鹿才露出笑容,便目色一凝,因看到大袖翩飛,玄服凜冽,前方拐角,大國師帶著一干侍從向這個方向來。

  大國師容顏俊美蒼白,帶許多病弱之氣。然他擅卜擅卦,黎國國王分外信任他。

  寧鹿見到他,當即背過身打算逃。

  大國師卻已看到了她。

  他聲音有些中氣不足,淡聲開口:「九公主。」

  背對著他的少女微僵,不得不轉頭,向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大國師掩袖咳嗽兩聲,緩緩道:「戰亂時分,公主莫要胡亂出宮,給臣尋麻煩。」

  寧鹿仰臉望他,她年少的面容上,眼眸若秋泓般乾淨清朗。

  她小聲:「國師,我只是想出宮看看我兄長呀。他被父王派去守城,我心中不安,好擔心他。」

  她說的兄長是七皇子,與她是一對龍鳳胎。

  國師面不改色,輕輕搖了搖頭。

  寧鹿眼珠微微一轉,她露出一絲笑。她向國師招手:「大國師,你過來,你再過來些,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破敵的秘密,你一定會放我出宮的。」

  國師疑惑看她。

  寧鹿見他不動,竟主動來拉扯他的袖子。國師自然不肯,但是寧鹿拽住他手腕將他拖走。大國師面容漲起,眼下緋紅一片,他竟然掙脫不掉。

  大國師微怒:「公主,請放手!」

  身後一干宮人低頭,見身體羸弱的大國師完全反抗不了九公主,被九公主拖去了他們看不到的一宮門後。

  寧鹿與大國師站在宮門後,大國師冷著臉,垂著眼,矜貴十分。

  他冷淡的:「公主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寧鹿聲音甜美:「好呀,我告訴你。」

  她踮腳,湊近他耳。

  國師以為她真的有什麼破敵之法,少女個頭只到他肩膀,他便低下頭,聽她如何說。

  少女溫軟的呼吸浮在他耳邊。

  忽然頰畔一涼。

  「啪」一下。

  如海棠花落。

  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他頰上。

  國師怔忡趔趄後退,不可置信看她。

  寧鹿笑盈盈:「非禮了我,你總不好還攔著我吧?那我出宮了呀,大國師!」

  她丟下他,提起裙裾就跑向宮門。她又擔心他讓人追來,不放心地回頭看他。

  少女目光清潤靈動,長髮拂在面頰上,回頭看他。

  大國師秋士澤,垂袖低頭。衣袍飛揚,玉冠琳琅。他只怔忡立於原處,默然不語,看這位小公主,當著他面逃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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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19:0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一章

  國都荒蕪,百姓閉門不出。

  黎國國都被敵所攻,七皇子寧業親自上陣督軍。然即使這樣,前程仍不光明。因那衛國來勢洶洶,新皇霸道張揚,兵力強盛,非黎國這樣的小國所能抗衡。

  七皇子寧業立在城頭,褒衣廣袖,周身氣壓極低。

  「皇兄!」他聽到後方登樓臺階上傳來腳步聲,聽到少女的呼喚。寧業揚袖回身,驚喜地看到是同胞妹妹,寧鹿來了。

  寧鹿清澄若湖,掩在幽林清光後,乾淨明秀。她笑盈盈地探頭來望,只讓人心情都變得好了許多。

  寧業責怪:「你怎麼出宮了?」

  寧鹿自然是來找他的。

  跟下方臣屬說了一聲,這對雙胞胎兄妹便稍離開戰局一點,在城樓上閑走說話。

  寧業蹙著眉,鬱鬱寡歡。他拉著妹妹的手,囑咐道:「鹿兒,這些天不要再出宮了。戰局於我方不利,衛國軍馬隨時可能大舉攻城。你與父王他們在一起,也許還會安全些。」

  寧鹿皺一下眉,有些驚訝情勢已經如此不利他們。

  她說:「我也會武,父王應該也讓我上戰場才是。我要陪著皇兄。」

  寧業失笑:「說什麼傻話。」

  他摟住她肩,心中鬱鬱,盡是擔憂。不知國破後,妹妹這般美麗,該何去何從……

  --

  深夜時分,大國師在觀星台望氣,再行占卜之術。

  黎王緊張地在觀星台下來回踱步,等著國師。

  國師卜卦出來後,他先是吐了口血,臉色瞬時比尋常更為蒼白。旁邊立刻有侍從上前扶人:「國師!」

  黎王聽到動靜,連忙幾步登上觀星台。

  黎王緊張的:「國師,我國是否……」

  國師搖了搖頭。

  他神色憔悴,因向天卜問而消耗甚大,若非黎王在面前等候,他硬撐著身體,恐早已暈倒。

  黎王臉色一白。

  他無比信任這位國師。國師之言,讓他備受打擊,然而如今情勢,卻早已預兆了敗局,實在也沒那般驚訝。

  黎王訥訥道:「那國師教寡人,寡人如何才能破局?」

  國師垂目淡聲:「卦象有一條明路。」

  黎王登時振起精神。

  國師藏於袖中的手握著龜殼,輕輕轉了轉。

  他斂目緩緩說:「黎國九公主,傾國傾城,天生高貴。衛王趙明宣早已有言,想黎國獻上九公主,或可免黎國王侯死罪。如今國難,王君不妨一試。」

  黎王一聽,露出些許猶豫色。黎王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離開了觀星台。

  而身後,國師神色冷淡地目送黎王遠去,他吩咐自己身邊的弟子:「黎國已沒救了,我們也做好準備,早日逃離此地吧。」

  弟子一聽,略有喜色。他們說道:「先生不沾國運,不沾氣數,我等去尋天下名醫,先生好些調養身子,或可身體好些。」

  國師輕輕搖頭,歎一聲。

  他被弟子扶著下觀星台,邊咳嗽邊說:「我為報前任黎王救命之恩,前來為黎國改氣運,已有十餘年。此乃逆天所為,自該承擔因果。豈是一般神醫所能救的?」

  弟子大膽道:「先生不再為他們卜卦,不再洩露天機,也許病就能好了。」

  寥寥幾語,散於星辰下。

  --

  黎國王庭近日人心惶惶。

  與自己的兄長談後,寧鹿心中便有了些警惕,讓宮人多去留意近日局況。

  黎國王都城破那日,當衛國大軍開始猛烈攻打國都時,不止王宮中的王侯們知道,就是城中百姓都慌了。百姓們圍湧街頭,去撞黎國東門。妄圖從此門逃出黎國,免受衛軍踐踏。

  東門依然有衛軍攻,但衛軍大約是為了表現自己的仁慈,此處派軍不多,見有百姓逃出也不追,更讓城中子民覺得這是逃跑的機會。

  寧鹿聽到宮人哭喪著臉說衛國大軍開始攻城門,守在城樓上的七皇子寧業傳來消息,讓大家各安天命。

  寧鹿一聽,扔了手中書卷,便去尋自己的父王母后。

  君王和王后與其他皇子公主在殿中議事,竟然沒有叫上九公主寧鹿。寧鹿有些奇怪,她繞去殿宇後門,用手刀切了守門的兩個侍衛,悄悄混入了殿中。隔著簾帳,她見到了自己的父王母后哥哥姐姐、還有各位叔伯,正在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一位王叔惶恐道:「城門要破了,那衛王肯定饒不了我們,我們快跟著百姓一起逃吧。」

  另一個王侯冷笑:「逃去哪裡?你以為我們是尋常百姓,想逃就能逃?衛軍放走百姓,就會放走我們?」

  再一王侯唯唯諾諾道:「王君,真的沒有其它法子麼?我享盡榮華富貴、美人無數,此時捨不得這些。若是成了難民,即使逃到其它國都,恐在途中顛沛流離,便得被折磨死了。」

  黎王聽他們如此討論,便說道:「寡人有一計。」

  眾人振奮而聽。

  黎王露出愁色,似不得已說道:「寡人的九公主,傾國傾城之貌,西子比干之才。若是能向衛王獻出九公主,或許衛王會放過我等。即便做了衛國屬國,我等仍算王侯。」

  他這般一說,殿中諸人只是愣了一下,竟然真的開始考慮此計。

  難怪王君議事不請九公主來,原是抱著這樣的心思。

  那些王侯們討論:「九公主一人,真的能救我等?」

  黎王對國師之卦但信不疑。國師是他逝去的父王留給他的,這麼多年未曾算錯什麼。然雖然如此,黎王卻不想這些人覺得什麼計謀都是國師給的、自己只是一介應聲蟲。

  黎王非說此主意是自己想出來的,他信誓旦旦:「我們獻出九公主,便是向衛國求和。聽聞那衛王少年英才,不信他不被九公主美貌所伏。九公主向來深明大義,定會幫助黎國走出此難關。」

  他這麼一說,二公主忽然想起來一事:「兒臣曾經聽說,那衛王破城前,說要納下我黎國最美的女人做妾。豈不是說的九妹?」

  殿中人一聽,覺得言之有理,他們不斷點頭。

  並說:「說不定那衛王小兒,早已心慕我們九公主,哈哈。」

  殿中氣氛輕鬆了些。

  然後王后忽驚,想起來:「王君,既然如此,快讓人去綁了九公主!她既深明大義,萬一她寧死不屈,要陪黎國一起死,跑去跳城牆呢?」

  反正九公主又不是王后的女兒,王后自然不心疼。

  諸人一聽,很有道理。連忙喚人,讓人去喚九公主來。

  當她們如此忙碌時,又有宦官氣喘吁吁撲倒在殿門口,慘聲:「王君,不好了!城門已破,衛軍大舉入城,我軍四下逃亡,他們如入無人之境,何其囂張!」

  諸人一聽,先是一慌。然而有九公主這個保命符,他們只催促人快去找九公主來。

  --

  寧鹿聽了他們的謀算,心中不齒他們如此小人,自是悄然離去。

  她自然不會讓那些人抓到她,送她去獻給仇人衛王。

  寧鹿回到自己的寢宮,直接換上一件宦官服飾。她再束了冠,因本就和兄長寧業是同胞兄妹,這樣一裝扮,不熟悉她的人,第一眼以為她是宦官,第二眼會以為她是七皇子假扮的宦官。

  反正一時想不到她真正是誰。

  寧鹿又匆匆去內舍,收拾包袱,拿了幾件衣裳,再塞了幾塊黃金。

  宮女被她這般行為嚇傻了。

  他們惶惶:「公主,你這是做什麼?」

  寧鹿回頭:「城門已破,衛軍已攻入城,你們各自逃亡,不要再服侍我了。」

  寧鹿這般一說,宮人們驚恐地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他們來不及多問公主要幹什麼,而是急急忙忙地學著公主的樣子,收拾包袱,逃出宮殿。

  寧鹿打發了宮人,怕自己父王那邊的人隨時尋來,她不敢多留,背著包袱就走了。出了自己的宮殿,便看到外面已經亂了,宮人都在四處逃亡。寧鹿當即混入人群,學著宮人逃跑的樣子向宮門口逃去。

  宮門口,她經常逃。

  很熟。

  本是一切順利,身邊人都當寧鹿是一個要逃命的宦官,寧鹿正自得時,她拐過甬道,冷不丁和一人相撞。背著的包袱被撞掉,寧鹿慌張抬眼,與那人低下的眼睛對上。

  急匆匆進宮的寧業看到自己妹妹現在的扮相,當即傻了。

  而看到是寧業,寧鹿鬆了口氣。

  寧業拽住寧鹿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拉扯起來。他疑問:「鹿兒,你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扮相,莫非是要逃出宮去?」

  寧鹿點頭。

  寧業露出一個淒然神色:「鹿兒,別忙活了,根本逃不出去的。衛軍專盯著我們這些王侯,我們又不是尋常百姓……我正想去找父王,準備與大家死也要死在一起。」

  寧鹿:「不,我就要出去。只要離開了這裡,就有機會找其他國搬救兵,來救黎國。我不相信其他幾國願意坐視衛國強大。」

  寧業怔了一下。

  他有些被妹妹鼓勵到。

  便說:「那我與你一起……」

  寧鹿:「不要!」

  寧業:「……」

  他哭笑不得:「你不會是嫌棄我吧?」

  寧鹿說:「你和我長得這麼像,我們一起走,目標也太大了。而且我在假扮你啊,你要是在我身邊,我還怎麼假扮你?我們還是各逃各的,只要逃出去一個,黎國就有救了。」

  寧業皺眉。

  寧鹿黑瑩瑩的眼珠一轉,她向兄長建議:「哥哥要是怕自己的目標太大,你可以男扮女裝,扮作是我。別人乍一看,以為你是女的,一定不是黎國想逃的王侯,說不定就放過了你。」

  寧業立時哭笑不得:「鹿兒!」

  寧鹿嚴肅道:「我是認真的。兄長,只要能逃命,你管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呢?」

  寧業:「……」

  他被妹妹說服了。

  他挽起袖子:「好,我今日就學妹妹的精神,逃出他個三百里,看衛國怎麼抓到我!」

  寧鹿建議哥哥去自己的宮殿,自己的胭脂水粉都是現成的。

  寧鹿又道:「對了,他們想把我獻給衛王,你小心些,別扮成我反而便宜他們了。」

  寧業被這操作弄得恍惚一瞬。

  寧鹿看說服了他,當即轉身,抓緊時間逃命去了。

  後方黎王派去抓寧鹿的人到了九公主的宮殿。見到塗脂抹粉的七皇子,是如何震驚,而寧業又如何打發掉他們,這寧鹿就管不了了。

  --

  寧鹿順利逃出了宮。

  但是出城就不容易了。

  街上四處是衛國大軍,他們梭巡街市,四處封鎖。自然東門仍有人逃,衛軍雖在此守駐,然而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黎國王室的人逃跑,尋常百姓,想逃就逃吧。但是逃出的人,衛國軍人也要查身份,為了防止他們逃出城後,去別國搬救兵來針對衛國。

  如此一來,寧鹿想逃出城,便不太容易。

  她這般相貌,就算自己現在是扮作哥哥假扮的宦官,被人一看,也覺得十有八九會被人細細盤問,那就露餡了。

  寧鹿抓耳撓腮之時,看到數輛古樸的馬車駛來,最中間那輛馬車中人沒有下車,門簾遮得極嚴實。但最前面馬車中下來了一個穿著道袍的束冠弟子,他主動去找衛軍通融。那邊通融沒有另說,起碼衛軍看到這個弟子,沒有如對其他百姓一般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寧鹿眼眸一眯:有戲。

  且她認出了這些弟子的扮相,就是他們黎國大國師的那派弟子嘛。整日裝神弄鬼,偏偏她父王極為信賴。

  寧鹿以前可和這些人關聯不大。

  她現在卻想借借勢了。

  寧鹿尋思著怎麼借勢時,忽然一聲轟,不遠處亮起一道沖天火光,有人大吼:「這裡有人想逃出城,把城門炸了洞!快來支援!」

  這邊守著東城門的衛軍守衛被分散注意,立時派人去那邊查看情況。亂哄哄中,寧鹿趁亂溜入馬車中間,拉開車門跳上了最中間那輛馬車,並飛快關上了車門。

  外面的車夫隨著弟子一起去讓衛軍檢查,竟然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

  --

  馬車中。

  大國師著家常衣,白袍曳地,長髮半束,面容如雪。

  他手中握著一片龜殼,本正閉著目沉思,忽然一陣涼風吹入車內,車內吱呀一聲,打開又關上。

  國師睜開了眼,有些愕然地看向眼前這個……不男不女的人。

  他擰著眉,思緒沒有完全回歸,便有些懵地看著這人。

  寧鹿向他拱手,少年風流。儘管心裡忐忑,她還是學著自己哥哥平時的樣子,對他打招呼:「國師安好,孤乃七皇子寧業,平日與國師打交道不甚多,國師見諒了。」

  大國師:「……」

  七皇子寧業?

  他目中有些疑惑,卻還沒來得及辨認,便被這個七皇子的下一句話衝擊到了。

  這位七皇子笑得分外羞赧又大膽:「不瞞大國師,孤素來暗中愛慕大國師您。此番國難,為孤尋到了機會。孤想跟隨大國師,哪怕做大國師身邊一禁臠,我亦甘之如飴。」

  大國師目瞪口呆:「……」

  手裡的龜殼掉地,落在厚實茵毯上,一點兒聲音也沒發出。

  而眼前這「少年」,還在害羞地與他眨眼睛。

  大國師頭有點兒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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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19:2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二章

  馬車外面喧囂不絕,車中卻靜謐十分。

  寧鹿乖巧地扮作自己哥哥,鎮定地說出「仰慕」之情。

  她想得很周全。

  她想要國師救她,但是國師未必有憐憫之情。若她說心生愛慕,也許國師一愣之下,會對她生出同情,願意助她逃出國都。而因為國師心中必然又嫌棄她這個「男男斷袖」之情,出了國都後,國師必然迫不及待地想趕走她。

  那她就能自由行動了。

  完美。

  畢竟她又不是真的想和國師搞出點什麼。

  而車中,病弱的國師因被這假少年的話鎮住,他禁不住咳嗽了半天。他咳嗽兩聲,外面的僕從立刻問:「先生可有不適?」

  國師瞳孔微縮,因看到這堂而皇之登上馬車的少年,在聽到外頭僕從問話時,明顯的身子輕輕僵了一下。

  國師若有所思。

  國師聲音低弱地回答外面的問候:「無事。」

  寧鹿鬆口氣,卻見這國師慢悠悠地向她傾身而來。他眼睛盯著她的臉,似在判斷她。寧鹿一下子身子繃得更緊,如臨大敵。聽國師語調悠然:「殿下真的傾慕我?」

  寧鹿硬著頭皮裝哥哥:「自然。」

  她的手下一瞬,便被國師的手握住了。國師的手骨修長,溫度冰涼,將她凍得哆嗦一下。

  她自然輕而易舉就能掙脫!

  然而她現在有求於國師!

  國師握著她的手,上半身傾來,已將她壓在了車壁上。兩人的面容近乎相貼,這般距離,國師才覺她臉極小,分外秀美。兩人的氣息交融,不動聲色的對峙下,寧鹿見國師微微一笑。

  國師貼著她的唇,輕聲:「我亦極為傾慕殿下你。」

  寧鹿:「……!」

  什麼?!

  他說他傾慕她哥哥?!她那個雙胞胎哥哥?!那個現在可能正在扮女裝逃生的和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寧鹿瘋了!

  她被噁心得下一瞬就要跳起,身下馬車卻一晃,開始向外行駛了。外頭車夫告知車內人一聲,國師滿不在乎地應了一聲,關注力仍在這個快要跳起來的少年身上。

  寧鹿聽到馬車開始走了,又按捺下自己的震驚,繼續鎮定地被國師壓著。

  她硬著頭皮笑:「是麼?原來國師與孤互相傾慕彼此啊,真是……有緣呀,呵呵。」

  心裡發誓等她再見到兄長,一定要兄長離這個瘋子遠一點!

  國師伸手撫摸她面容,他手溫度涼,寧鹿想像自己是一個死屍,任由他摸。

  國師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她的脖頸,她脖頸細長,膚質如瓷,他未見男子的喉結標誌。不過七皇子寧業正是少年,還未長大,男生女相,沒有喉結也正常。

  國師撫摸這少年的面孔,他心不在焉的,在她勉力討好他時,他尾指在她耳上輕輕掃了一下。只是一摸,他摸出了耳洞,心中一怔,頓時心裡有數了。

  七皇子寧業可是沒有耳洞的。

  有耳洞的只可能是七皇子那個調皮多事的妹妹,九公主寧鹿。

  那個前幾天還調戲他、親了他的寧鹿。

  這般心中有數,國師再俯眼看這少年的面容,這才隱約看出點兒痕跡。那兩人實在長得太像了,寧鹿的女扮男裝未必成功,但她扮演她哥哥卻絕對成功。只是這麼細看下,能看出她眉目清秀,肌膚細嫩,小嘴嫣紅……

  她躲閃他的目光,受驚一般。

  國師心情有些複雜。

  九公主寧鹿啊……她此時不應該被她父王送獻給衛王,好饒黎國王侯一命麼?

  小公主竟然逃出來了。

  國師這般沉思的時候,寧鹿只覺得他這麼近地與她挨著,她快要崩潰了。她聞到他身上的藥香,他鼻間的氣息一直與她相纏。她只是個十七歲少女,她也會臉紅害臊呀。他這麼壓著她,她已經很不舒服了。

  馬車行起來,外頭的日光隔著重重後簾,時而照入車內。

  寧鹿見國師是青年相貌,長眉秀目,睫毛濃長。他位高權重,卻清清冷冷的,實在沒什麼氣勢,看著很羸弱。

  寧鹿聲音帶著顫兒:「國師還要看孤看多久?」

  國師回了神。

  他俯下眼,濃密長睫覆眼,盯著這個調皮的逃跑小公主。

  國師沒有忘了小公主假扮自己哥哥、向他告白的事蹟。

  國師仍拉著小公主的手,繼續之前深情的話題:「我本與殿下見面沒幾次,然我自見殿下第一面,就對殿下有好感。」

  寧鹿目藏驚恐:第一眼?你這個……變態!對一個小孩子也下手!

  寧鹿支支吾吾:「國師……」

  國師嗔道:「叫什麼國師,叫我『阿澤』吧。」

  寧鹿乾笑。

  她說:「那你,叫我『業兒』吧。」

  哥哥年齡和她一般大,還沒及冠,也沒什麼表字。思來想去,除了「業兒」這個小名,寧鹿竟然不能給哥哥編出一個別號來。

  寧鹿在心中哭泣,向哥哥求饒——毀了哥哥的清白,她不是故意的!

  國師卻隨意一笑,並不叫她「業兒」。

  國師握著她的手,手骨與她柔軟的手指相磨。

  他繼續:「然而你太小了,此情又不容於世,我只能兀自壓下。沒想到殿下對我有同樣心思,如今黎國沒了,我們終於不必再掩藏了,這不容於世的感情,終於可以……」

  他低頭作出要親她的模樣,本就離得近,唇即刻要與她相挨。

  而如他所料,小公主猛地推開了他,她在狹窄車中靈活一翻,便坐到了遠離他的對面。小公主飛快的:「既然這感情不容於世,國師還是最好再按捺按捺。等、等……那時機成熟!」

  --

  此時黎國王宮中,愁雲慘淡一片。

  弄丟了本應該送去獻給衛王的九公主,內宦帶來的,是背著一個包袱、一身女兒裝、還學女兒家雲鬢花顏的七皇子寧業。寧業現在穿著一身宮女的衣服,因為他年紀小,眉清目秀,眼睛清澈,看著真和漂亮的女孩子沒什麼區別。

  但是熟悉他的人受到的衝擊極大啊!

  看到寧業這番打扮,眾人臉色青青白白。

  寧業打了兩個噴嚏,揉揉鼻子:「奇怪,誰在背後說我?」

  眾人看他長得像九公主,一開口就是男聲,更加崩潰了。

  但是還有不死心的,王后哆哆嗦嗦:「不如,就讓七皇子代替九公主,嫁過去……業兒長得好看,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寧業指著自己的臉:「母后,你看清楚!就算我可以偽裝妹妹,但是我不用脫衣服麼?我上面少了點東西,下面多了點東西,你們確定衛王見了我後,不會羞憤欲死,把你們所有人都殺了?」

  這麼一說,大家都梗住了。

  這還是個死嘛。

  寧業說:「反正我要想辦法逃出城了。你們可以繼續坐在這裡等衛軍攻宮門。想活命的話,還是逃管用。」

  黎王:「我堂堂一國之君,怎能逃跑?」

  其實他是放不下榮華富貴,捨不得王宮財富。

  寧業就不管他們了,反正他們坐在那裡發愁,他大搖大擺地出了殿門,之後就和宮女們混在一起,學著宮女們亂糟糟地往外逃命去了——

  之前跟妹妹說的,逃出他個三百里,並不是開玩笑的!

  --

  而寧鹿這邊混在國師出城的車隊中,如願出了王城。

  此時崇拜鬼神,信巫祝禱告,像國師這樣可以卜卦的人士,哪裡都不敢得罪。所以國師出城,那些衛國軍隊確定後,一方面讓人去找衛王,說這裡有個大國師,很了不起,衛王是不是有惜才之心想要收服;另一方面,就讓大國師這麼出了城。

  出了城,到一驛站,一隊人停下來休息。因國師身體不好,不可長期趕路。

  而寧鹿這時候便找上國師了,她來辭行。

  寧鹿扮演的七皇子,非常的凜然:「多謝國師相救之情!我亦願意留在國師身邊,與國師琴瑟和諧。然我黎國已亡,身為皇子,我怎麼坐視不管?我欲離去,尋機救國。請國師莫要挽留!」

  她說的這麼慷慨激昂,就怕國師太愛哥哥,不肯放哥哥離開。

  她這般正義講話時,國師正在茶捨下喝茶。他身邊的弟子聽得一愣一愣,國師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寧鹿眼中正義之光愈盛,就覺得這個國師太愛哥哥,肯定找藉口不放哥哥走。

  果然,國師喝了口茶,說:「你這樣離去的話,身上可有盤纏,路上遇到追殺你的衛軍可如何?」

  寧鹿心裡冷笑。

  想我就知道你這個色鬼饞我哥哥的身子,百般找藉口,不捨得放我哥哥走!

  寧鹿義正言辭:「不瞞國師,逃出宮時,我自然備了盤纏。至於追殺我的衛軍,我還是會些武藝的。」

  國師若有所思地點頭。

  小公主從小上房揭瓦,活潑十分,武藝確實很不錯。

  國師就點了頭:「行,那你走吧。」

  寧鹿:「……?」

  怎麼這麼容易就鬆口放她走?其中莫不是有詐?

  國師抬目望她。

  他含笑:「怎麼,又捨不得走了?」

  寧鹿打量他:「……你不愛我了麼?怎麼這麼容易放我走?」

  旁邊聽八卦的弟子們深吸一口氣,震驚的目光在國師和少年身上來回轉:國師愛七皇子?什麼時候?他們怎麼完全沒注意到?

  國師一怔。

  然後他失落垂目:「是呀,我這般捨不得你,要不你別……」

  寧鹿立即拱手:「江山不改綠水長流,告辭!」

  --

  寧鹿遠離了令人窒息的男男感情,頓覺神清氣爽。

  她借了一匹馬離開,中午時已不知距離國師那車隊多遠。午間口渴,她行路中,見有茶棚,便下馬討杯水喝。

  寧鹿進茶棚後,見其他桌坐滿了人,只有一桌空著,她就過去坐下了。茶水端上來時,寧鹿正好聽茶棚裡的人在聊天——

  「你們聽說了吧?黎國已經亡了,衛王少年豪傑啊!」

  「啊?可惜。黎國怎麼就亡了呢。日後恐怕衛國更加勢大,也不知周天子管不管。」

  「周天子怎麼管?咱們離中原那麼遠,那邊知道消息都不知道得什麼時候了。不過我聽說啊,這黎國亡,是因為衛王想要黎王的女兒九公主,黎王不給,衛王才發動戰爭的。」

  「啊?真的麼?那九公主真是紅顏禍水啊。」

  「是啊,如果不是她,黎國哪裡會亡。」

  寧鹿:「……」

  她目瞪口呆。

  她父王不會治理國家,導致衛國覬覦,關她什麼事?

  寧鹿拍桌,周圍人看過來。

  寧鹿冷聲:「那黎國亡了,和九公主有什麼關係?這治理國家的又不是她,發動戰爭的也不是她。」

  那些八卦之人一滯,卻說道:「那衛王是想要得到她,才發動戰爭的!」

  寧鹿:「你們怎麼知道衛王想得到她?衛王認識她麼?小小一個窮國公主,真以為自己面子有多大啊。」

  寧鹿自己罵自己。

  這茶棚中沒想到居然還有黎國逃難的民眾,聽寧鹿這麼不屑的口吻,當即拍桌而起:「你們兩方,誰也不許侮辱我們公主!」

  寧鹿:「……」

  再有人小聲嘀咕:「反正九公主就是紅顏禍水……」

  寧鹿站起來就要挽袖子揍那人。

  正這時,遠方塵土滾滾,馬蹄聲震得地面轟轟響。

  寧鹿一聽便覺不好,起身就要離開這裡。但是此時已經來不及。

  數十匹馬由願而近,停在了茶棚前。身後騎著馬的騎士們盡是衛國軍人的打扮,為首的青年卻是一身青袍,面容溫潤。然而他們一行人,隱隱以這個青袍青年為首。

  青年馬停在茶棚外,與茶棚下的寧鹿目光對上。

  寧鹿友好一笑,也不打算挽袖子揍人了。

  她又坐下去繼續喝茶,歲月靜好。

  這行人便進茶棚來了,他們紀律極嚴,從始至終,沒有一人說話。而進了茶棚後,見其他桌坐滿了,就過來坐到寧鹿這桌。寧鹿只打算喝完茶就走,低頭並不理這群明顯是衛國軍隊的人。

  那青袍男子卻開了口:「賢弟方才的話,我在外便聽到了,說得極好。」

  寧鹿一怔,抬頭。

  男子對她笑。

  拱手向四周,他說:「一國興亡,與一個公主有何關係?一群男人將一國興亡安在一個公主頭上,非說公主『紅顏禍水』,這群男人實在孬種。」

  茶棚中人面孔漲紅,但是對方全是軍人,自然這裡沒人敢開口。

  寧鹿趕緊喝完了她的茶水。

  這個男人一副想和她聊天的架勢,但她並不想和對方聊。怕自己的身份暴露。

  寧鹿非常敷衍地站起來:「兄台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改日再聊。」

  男子一愣,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

  見寧鹿已經向外走了,男子開口:「賢弟留步!」

  寧鹿後背繃緊,唯恐這人認出了自己的身份,她眼看自己離馬已經很近,心中盤算著逃走的希望有多大。

  背後男子說:「不知賢弟如何稱呼?改日再見的話,我總得知道賢弟叫什麼吧?」

  寧鹿回頭,看向這個人。

  這個人友好地看著她。

  寧鹿心中笑。

  她向這個人拱手,非常真誠的:「我名喚秋士澤,與兄台一見如故,分外投緣。改日若有緣重逢,兄台喚我『阿澤』便好。」

  男子眼一亮:「阿澤?好名字。」

  寧鹿:「哈哈。」

  --

  小公主非常調皮地牽馬,跳上馬背走了。

  她並不知道,這個陌生男子,正是衛王趙明宣。在原本的軌跡中,她當與趙明宣一見鍾情,互生愛慕之情,卻因國破家亡之仇,一生痛苦糾纏。

  現在小公主寧鹿更愁的是,她發現這逃出王都後,逃離整個黎國的路並不好走。

  衛國鋪陳的眼線太多了,一個個城池,都要查身份才能出入。

  寧鹿騎著馬在野外晃,連城門都進不去。而不進城的話……她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

  當夜,國師在一驛站住下,寧鹿去而復返,來敲門求見。

  國師沉默一下後,開了門讓她進來。

  這個小公主毫無節操。

  關上門,不讓外面弟子看到,她就跪下來抱國師大腿了:「國師,是我錯了,我離開你後,心如刀割,你的音容笑貌,在我面前一幕幕浮現。我實在捨不得你!所以我回來找國師了,我便是死,也要與國師待在一起!」

  國師:……小公主將自己進退無路的困境,說的真清新脫俗。

  他失笑。

  被公主抱著大腿,還掙不開。

  國師試探道:「可是我好男色?」

  寧鹿仰頭,淚眼汪汪:「我不也是麼?我們湊合湊合,就這麼過吧。」

  只要不讓他沾她身,她能一直扮演男兒,扮到死!

  國師:「……」

  他很想知道小公主打算怎麼湊活過。

  但是他並不想和她湊活!

  國師歎口氣。

  國師手按在寧鹿的腦袋上,憐惜說:「我們不適合。」

  寧鹿:「國師不是愛慕我麼?如何就不適合了?」

  國師:「年齡不太適合。」

  寧鹿:「?」

  國師:「你恐怕不知,我與你祖父便是相識的。我與你祖父乃是同輩人,愛他風采,才來你們黎國的。所以你算算,我現在年齡到底幾何了?」

  寧鹿:「……」

  這個男人為了拒絕她哥,連這種藉口都能想得出!

  他是不是不喜歡她哥?

  她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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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19: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三章

  寧鹿心想,目前除了依靠國師對她哥哥的情,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法子了。

  所以雖然國師以年齡的原因拒絕她,寧鹿心裡也不以為然。

  國師到底多大?

  沒人知道。

  這種與天溝通的人放在哪裡都是為人所敬仰,只是國師看起來也就二十來歲,大家就當他二十來歲了。

  寧鹿想清楚後,依然抱著國師大腿不放。

  她仰起臉,楚楚可憐,滿眸哀怨。各種不捨情緒在眼中打轉,襯著她雪白面容,確實易讓人生出同情。

  寧鹿道:「年齡不是問題。愛情豈會被年齡所阻礙?我只是欽慕國師一人而已,其餘的我並不在乎。」

  國師俯眼看她,他被她拉拽著手,手被迫撫在她面頰上,此時聽了她這番話,他怔一下,不禁微微動容——

  小公主好難纏。

  他現在說自己不喜歡男的,喜歡女的,還來得及麼?

  國師只是這樣想了一下,就否了自己的想法。小公主現在是女扮男裝,不管她什麼樣子,她的目的都是纏住自己。如果自己說自己其實喜歡女的,那不正是把機會往小公主眼前送麼?

  小公主本來就是女的啊。

  她要是知道自己喜歡女的,這位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小公主,說不定會出更多的招,讓自己疲於應對。自己只是一個病弱的、想要休養的可憐國師而已,哪裡經得起小公主的胡攪蠻纏?

  現在小公主扮作她哥哥,非要和自己男男相愛,稍微比起來,總是好一些。因為寧鹿畢竟是女孩子,她就算扮作男的,她也不會太過分。

  算來算去,國師如果不想完全不管寧鹿,他還確實得捏著鼻子認下這個男男相愛的設定。

  到底和她祖父有舊,她一個小姑娘混於亂世,國師心生憐憫,確實不能不管她。

  於是國師思來想去後,作出動容狀:「你我之情,感天動地。」

  寧鹿驚喜:「國師是願意收留我了麼?」

  心裡繼續對哥哥說抱歉——用了哥哥的臉,對不起。但是誰讓國師喜歡哥哥呢,國師要是喜歡她,她早就上了呀。

  --

  然而男男之間的感情是怎麼個氛圍?

  實在讓人困惑又陌生。

  國師和寧鹿生疏地表達著對對方的關心和愛護。

  國師讓人為寧鹿上茶,寧鹿惶恐不敢受時,國師安撫地在她手背上拍了兩下。

  寧鹿:「……」

  寧鹿坐在國師對面,左看右看,她見對面國師捧起一卷書看得很認真。寧鹿想了下,端著她的茶,小步蹭過去,靠著國師的胳臂,與他依偎著坐。坐得這麼近,哪是尋常人的禮數?

  國師側過臉來看她。

  寧鹿充滿愛意的目光,讓他瞬間轉頭不看。

  國師忍笑,心想小公主真是忍辱負重了。

  寧鹿酌一口清茶,探頭看國師手中捧的卷軸:「你在看什麼呀?」

  國師道:「愛由心生,沒必要這麼做作。」

  寧鹿:「……」

  寧鹿硬著頭皮,在他臂上捶了一下,她撒嬌:「討厭……呃!」

  她還沒撒嬌完,國師就悶哼一聲,捂住他被她打的手臂處,他吃痛後,側過頭隱忍地看她。

  寧鹿:「……」

  他也太脆弱了吧?她就輕輕挨了他手臂一下,根本沒用力呀。

  國師垂眸,睫毛微翹,他輕聲:「你這算家暴麼?」

  寧鹿小聲:「……也沒必要這般上綱上線吧?」

  國師輕微哼了一聲。

  --

  兩人就這般在同一舍待著,磨蹭著。

  兩人都要表現對對方的愛,但都表現得很勉強。既希望對方接受,又不希望對方太接受。

  這表達愛意就變得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然而寧鹿挨著國師而坐,外人看上去,只覺得兩人相談甚歡。

  國師的弟子們在外悄悄打聽。

  他們沒聽過國師和七皇子有什麼交情,但是事情突然發展成這樣,誰也做不了主。弟子們有些木然,到夜深了,眼看到了國師就寢的時間,一個弟子就敲門進去說話了。

  聽到國師該就寢了,寧鹿鬆口氣,心想這煎熬的一晚上深情戲碼終於要結束了。

  誰知她太站起來,那個低頭乖順的弟子就抬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問國師:「先生與七皇子相談甚歡,今夜是要與七皇子抵足而眠麼?」

  國師:「……?」

  寧鹿:「……?」

  國師心想這怎麼能行。

  他探尋的目光看向寧鹿,希望小公主拒絕,知難而退。

  但是寧鹿和國師是真的沒默契。

  國師這輕飄飄一眼看來,反讓寧鹿心中一凜。想他是不是在試探我?試探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他?如果我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想利用他進城出城,他是不是就不幫我了?

  事已至此,一個抵足而眠而已。

  寧鹿笑得寬和:「我尚有許多親密話沒有告訴國師,自然願意與國師抵足而眠。不知國師可願意?」

  國師臉皮微僵。

  她一個小姑娘都不擔心,他擔心什麼?

  國師失笑,擺了擺手,寵愛道:「隨你。」

  弟子退下,心想國師果然與七皇子有一腿啊。

  --

  夜深了,寧鹿在弟子安排下,去了屏風後的木桶前洗浴。

  她站在熱氣蒸騰的木桶前,咬唇猶豫。

  到底她還是小姑娘,在一個男人的屋子裡洗浴,哪裡會自在?

  寧鹿趴在屏風上,觀察外頭的國師。見背影清矍的青年背對著這邊,手捧著一卷書,看得分外認真,分外兩耳不聞窗外事。

  寧鹿試探他:「國師,我有一毛病,洗浴時不願其他人進來伺候。」

  國師背微僵。

  捧著書卷的手微用力。

  他的耳根紅了。

  大約懂小公主提防他的意思了。

  國師起身,拿著書卷向外走,自言自語道:「有個作業忘記佈置了,正該去看看。這弟子諸多,怎麼也得半個時辰才能回來吧。」

  他推門而出。

  屋中寧鹿鬆了口氣。

  就怕國師太覬覦她哥的身體,要進來和她哥共浴。

  還好國師是個正人君子。

  --

  國師捧著一卷書,在外指導弟子煉丹術。他身體不好,只短短幾步路,在冷風中吹了半天,就打了幾次噴嚏。弟子們關愛地送上大氅給國師披著,拿著暖爐遞給國師。

  眾人勸國師回去休息了。

  國師寧可在冷風中吹著也不回去,他歎息道:「教了你們許多年,作業還是如此。日後我不在了,你們可怎麼辦?」

  弟子們齊齊下跪,惶恐道:「先生怎會不在?我等誓死追隨先生。」

  --

  此時的黎國王宮,衛王已經入宮,一干黎國王侯被綁了起來,帶到他面前。

  衛王翻看冊子,問:「所有人都在這裡?」

  下屬回答:「有一對雙胞胎逃出去了,我們已經派人去追了。」

  衛王點頭。

  又有下屬報:「王君,下面報說,黎國的國師見國運已消,竟也離開王都,不知要遊歷去何方。」

  年輕英俊的衛王趙明宣眼睛微微一亮。

  國師!

  此時代,哪個國中不奉著一位國師?就黎國這運術,能撐這麼久,衛王覺得說不定都是國師幫著黎國的緣故。

  衛王:「黎國那國師去哪裡了?寡人親自驅車去請他!」

  下屬連忙指路。

  衛王趙明宣便只吩咐把黎國這些王侯好好看管著,又重新出宮,趁夜便上路了。走之前,趙明宣想到白日時見過的那個少年,又心生遺憾。

  只知他叫秋士澤,卻不知他去了哪裡。

  如今亂世,想要再重逢,不知得多久。

  罷了罷了,終是緣分不到。自己還是先去請黎國的大國師,將他請到衛國常住吧。

  --

  七皇子寧業,此時也已經跟著百姓們,出了城。因為各處關卡極嚴,想進其他城不容易。

  寧業便和一群尋常百姓一起,夜裡在樹林中靠在一起睡。

  寧業就算扮作他妹妹,那他多年養的氣度,也優雅典雅,與周圍人全是不同。扮作女孩子,方便也不方便,有人會因為女子而同情他、幫他,有人又會覬覦他妹妹的美貌。

  寧業就解決了好幾撥想夜探香閨的登徒子。

  寧業沉思著之後該怎麼辦。

  黎國沒了,他手中又無兵復仇。不如去往中原,進入洛邑向周天子求助?讓周天子借兵給他復國?那得想好理由了。

  畢竟南方征戰,向來是誰拳頭大聽誰的。周天子不一定管啊。

  --

  當夜,各人有各人的煩惱。

  --

  寧鹿趁國師留給她的半個時辰,匆匆沐浴,之後長髮也來不及擦拭乾淨,就著中衣上了床,打算先於國師就寢。等國師回來後,她已經睡著了,她就不用再和他說話了。

  完美。

  不過寧鹿躺在榻上,看到弟子給他們安排的兩個並在一起的玉枕,她當機立斷,把外面那個枕頭挪得遠離自己這邊一些。等她躺回去,觀察兩個枕頭之間的距離,覺得都可以再多平躺一個人了,寧鹿才滿意點頭,閉上眼沉睡。

  其實也睡不著。

  主要是警惕外界有什麼異常反應。

  過了很長時間,寧鹿聽到門「吱呀」打開,有人緩步進來。那人步伐極慢,又走得中氣不足,時而伴著悶在喉中的輕微咳嗽聲,一聽便知是國師回來了。

  寧鹿身子緊繃。

  覺國師掀開床帳,站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後,他才慢悠悠地走了。之後聽到弟子極為輕的進出換水聲,再是房門關上,水聲潺潺,寧鹿知道國師是去洗浴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寧鹿緊張提防下,那個男人終於回到了床榻前。

  寧鹿身體重新繃緊了,等著看他要做什麼。

  --

  國師一身中衣,長發散肩,坐在榻邊,低頭俯看小公主。

  小公主分外警惕,她洗浴後居然又重新給自己上了妝,連長髮都重新半束了起來。雖著中衣,卻極為嚴實,一點機會不給人。

  國師莞爾。

  想到自己以前偶爾在黎國王宮時看到的小公主的樣子。她靈氣逼人,聰慧多敏,又時有大膽舉措,讓人意外。

  國師看兩個人的枕頭之間隔了很大距離,他大約懂寧鹿的意思了。不過國師看了看,仍覺得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這張床這麼大,她完全可以往內側再擠一擠。萬一睡覺時不小心碰到了對方,那多不好。

  國師沉吟一二,便俯身,想抱起公主,把她往床內側再搬一搬,挪一挪。

  --

  而於寧鹿這裡,時間太漫長了。

  她閉著眼,眼珠在眼眶中顫動,覺得這國師一直盯著她看。

  一定是被她哥的美貌所震撼。

  這個國師又起色心了!

  這年頭,出門在外,好生艱難!

  寧鹿按捺不動,心中糾結,想若是他真的對我哥起意,我何時該迎合,何時該反抗,何時該不動聲色地拒絕?我不能玷污哥哥的清白,可是我如果完全拒絕,這國師不幫我了怎麼辦?

  嗯。

  決定了。

  他要是想睡我哥,我就裝夢遊,起來把他打暈。

  他要是只是想親我哥……我就、就勉強忍忍吧。

  寧鹿感覺到國師俯下身來,她身子緊繃,心臟砰砰砰,跳得越來越快。他手摟住了她的頸,另一手托住了她的腰——

  這什麼意思?

  就是覬覦她哥美色的意思!

  --

  國師想把小公主抱起來往裡挪,只是他才俯下身,手搭在她腰上,便覺頭有些暈,身體不適。

  這於他是常態。

  國師並不緊張。

  他等那會兒暈眩過去了,再抱小公主。

  只是等這股暈眩過去了,國師的注意力回到了寧鹿身上,卻見她睫毛輕輕顫抖,顫得極快。國師怔一下,若有所思。

  而他這麼停著,不上不下,於寧鹿是何其煎熬!

  你要上就上,要退就退,不上不下地吊著,最為恐懼,誰知道你這個登徒子什麼心思啊?

  寧鹿忍不住了,她抬臂掩袖,裝模作樣地打個哈欠,睜開了眼。

  小姑娘清澈的眼眸,與國師沉靜的眸子對著。

  國師:「……」

  這姿勢。

  這氛圍。

  這方寸之間的距離。

  寧鹿平躺在床,看到他影子罩下來,他的長髮也散在被褥上,透著些清涼水汽。二人就這般一眨不眨地對望,寧鹿輕聲:「國師,你是想親我麼?」

  國師:「……」

  他總不能說他是嫌她離他太近,想把她往床裡頭再扔扔吧?

  國師:「嗯……」

  就是這麼一猶豫,寧鹿展顏一笑。施施然,她如小妖精一般嫵媚動人,在微微燈火下發著光。

  寧鹿張開手臂,抱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拉扯下來,與他唇貼上了。

  國師:「……」

  長髮與她纏於一處,她的眉眼清晰靈動,氣息與他同步。如同人間遊歷,風月去後,山水濛濛重逢。然而……

  這是該親還是不該親?

  但是他還沒想清楚,糊裡糊塗的,就已經親上了。

  --

  他本來是要做什麼來著?

  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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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20:0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四章

  國師秋士澤,糊裡糊塗地配合九公主寧鹿,將自己的清白搭了進去。

  他當夜做了一個夢,夢到林中草木繁茂,水汽濛濛。他行在湖水與草木交織的地方,在黑夜中不停地走。

  卻並不覺得恐懼疲憊。

  因幽幽螢火從水中、草叢中、樹上飛出來,它們如星火般在天地間飛舞。

  國師蒼白瘦削,如鬼魅般出現在這片天地間。

  他長袖曳至水上,他踩著水,追隨那螢火。而在樹林深處,忽有一隻小鹿從樹後探出頭,懵懂溫潤的鹿眼向國師望過來。

  國師脫口而出:「鹿兒!」

  小鹿卻受到了驚嚇般,它身子一縱,就轉身躍向叢林更深處。身後的螢火跟隨著它,如呼吸般。

  國師心中慌亂,他情不自禁地跟隨著它,跌跌撞撞地踩著水,追著那隻林中跳脫逃跑的小鹿……

  --

  國師醒來,仍記得夢中那份悵然與悸動。

  他陷入沉思。

  他是大國師,生來有靈,可和天地溝通。他的夢和普通人的夢自然不同,他的夢,不是預言夢,就是藉以代指什麼。

  那這個夢是什麼意思?

  他為何要追一隻林中小鹿?那小鹿又代表了什麼,要去往哪裡,為何他追了一晚上都追不上?

  國師踟躕一瞬,打算起身為此事占卜一番。

  自然他現在體虛,其實不應再動用自己的靈力,不應再問事於天。但做的那個夢實在讓他不解,他寧可耗損一番靈力,再病上三五年,也要知道那個夢是什麼意思。

  國師這般想著,便打算起身。然他才要撐起上身坐起,就感覺頭皮一緊,長髮好像被什麼勾住了一樣,將他重新扯了下去。他的身體好像重了一些,國師有些茫然時,聽到貼著胸頸處,傳來一聲極低的喑啞少年音。

  有人因剛醒來而聲音沙啞,脫口便是抱怨:「你幹什麼啊?」

  國師:「……」

  他僵住了。

  那少女說話時唇貼著他的脖頸,他瞬間沿著頸,生起了雞皮疙瘩,雪白面容漲紅,那紅暈,從臉頰一路燒到了耳根處。

  國師心裡結巴:怎麼會這樣?啊……昨晚和小公主一起入睡的。

  糊裡糊塗地就也沒挪成枕頭,也沒把她扔到床裡頭,就那麼睡著了。自然起來時,小公主就趴在他胸口。

  怎能如此!

  大國師自選擇這條路,便斷絕兒女情長,斷無親人子女緣,註定孤苦孑孓一身。

  原本只是不忍小公主一人流落在外,收留了她,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和她真的「抵足而眠」!

  國師心有些亂。

  他推身上壓著的人,聲音沙啞隱怒:「起來!」

  寧鹿還在趴著睡,突然覺得下面的心跳越來越厲害,震得她耳膜都有些痛。她凜然,一下子睜開眼,仰頭就要看。結果這麼一個動作,勾起了她和國師兩個人一起痛——「哎呀!」

  原來是寧鹿髮上的簪子勾住了兩個人纏在一起的頭髮,寧鹿一動,兩個人的頭皮都被扯住了。

  這真是同床共枕的煩惱。

  寧鹿睫毛顫顫,抬頭看國師一眼。見他面容清雋,身子因為頭髮纏在一起而微側,濃長睫毛下,他一雙溫潤眼睛俯看她。

  寧鹿眼珠虛虛向外一轉。

  忽然就覺得有些臉紅。

  --

  國師與寧鹿坐起來,由國師耐心地為兩個人解那勾在一起的髮絲。

  兩個人絕口不提昨晚那昏昏沉沉的親吻。

  國師批評寧鹿:「為何睡覺也要束髮?」

  寧鹿裝害羞道:「不想國師看到我披頭散髮的模樣,想在國師心中留個好印象。」

  其實她是怕散了髮後,自己女兒家的特徵暴露得太多。

  國師袖子垂在她耳畔,手勾著她髮簪上的一綹髮絲,聞言一頓。

  他低頭來看她,手指托著她下巴,讓她仰起臉來。

  兩人目光對上。

  國師專注地盯著她的眼睛:「想給我留個好印象,是這樣麼?」

  他與她這麼近,長髮披散,膚色瓷白,面容端正清秀。只是因為他是國師,平時沒有人會關注他的相貌。寧鹿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國師是很俊美的,宛如神仙中人。

  這位俊美的國師眼神清冷,眼睛像冰啄一般,又如深沉靜海般,那些冷謐,讓他與凡人拉開了許多距離。

  而他正用這樣的臉、這樣的眼睛,盯著她。

  他手還托著她的下巴。

  寧鹿抿唇。

  聽這位國師打量著她,悠悠然開口:「你眼角有眼屎。」

  寧鹿:「……!」

  國師疑惑:「你頂著眼角的眼屎,說要給我留下好印象?」

  寧鹿一下子推開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哪個從小漂亮到大的女孩子會高興被人說「你眼角有眼屎」啊!

  寧鹿捂住眼睛,漲紅著臉嚷道:「你看錯了!」

  國師施施然:「我有天眼,怎會看錯?」

  寧鹿:「就是看錯了!」

  她暗自憤恨,一把用力扯開兩個人纏在一起的頭髮,失魂落魄地向外逃去。

  聽到身後房內國師的兩聲低笑。

  寧鹿心裡狂罵他有病——怎麼能這麼說漂亮的……男孩子!

  他對她哥的心一點也不誠!

  --

  然而為了能夠進出城,寧鹿還是得在國師身邊巴結他一段時間。

  就是再不晚上和他暢談,避免「抵足而眠」。

  可惜國師突然要做什麼法事,不肯再往前走,徒讓寧鹿著急。

  國師卻並沒有理會寧鹿的心思。

  他焚香辟穀,要做一場卜事。為了卜自己之前做的那個夢。

  卜完後,國師身魂虛弱,昏迷了一整日,待他醒來,眾弟子才肯前行。

  寧鹿覺得國師很奇怪。

  她一直以為他是騙子。

  現在出了黎國王都,不用再哄騙她父王了,他竟然還要卜卦……原來他不是騙子啊?

  但是他卜出什麼來了?

  --

  七皇子寧業依然沒有混進城裡。

  好幾日了,他還在城外和一群百姓混。同行的人不知道換了幾波了,寧業覺得自己的衣服都要臭了,他必須得進城。

  當有一輛華麗的馬車駛過,在郊外歇息時,寧業便憑著自己妹妹的美貌,成功混入那馬車貴人的身邊僕從隊伍中。他年少,有自己妹妹的美貌,嘴又甜,見誰都「哥哥」「姐姐」喊得甜,惹得一眾侍女捂嘴輕笑。

  到中午時,寧業便被這輛馬車的侍女帶去見她們的主人了。

  她們主人是一位年輕女子,戴著幕離,坐在車中分外安靜。

  寧業見過那女子第一眼,看似隨意地掃了對方一眼,卻已經將對方的衣著打扮記得十分清楚。這般衣料,有馬車,有眾僕跟隨,必然不是尋常過路女子。

  非富即貴。

  寧業心中有了主意,便如之前一樣討好這陌生女子。

  到下午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陌生女子名喚「越姬」,來黎國只是過路,要前往越國去。而寧業憑著自己的本事,讓這越姬認為他是一可憐的被父母拋棄的少女。越姬答應帶他一段路,若是離了這裡,寧業沒有找到好去處的話,越姬甚至願意讓他當侍女,帶他去越國居住。

  寧業眼眸輕輕一眯,答應下來。

  他心中大石放下,有了進城的法子,便輕鬆了很多。

  不過下午時分,寧業跟隨馬車趕路,他們在一處亭舍喝茶時,一批騎士從遠而來。

  當下黎國,敢這樣行去的,自然只有衛國軍隊。

  坐在茶舍中,寧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那群騎士,思量著衛國現在對付黎國已經到了什麼階段……他這般看時,那吩咐下屬進來要碗水、自己仍騎在高頭大馬的為首青年,目光冷不丁向這裡看來。

  與寧業的目光對上。

  對方目光如鋒刺,直直戳來,毫無迂回。

  寧業心裡一頓,然想到對方此時應該認不出自己是七皇子,他便鎮定下來,舉著茶杯,向對方含笑點了點頭,示意雙方不過是過路人。

  誰知就是他這般一點頭,那茶舍外騎在馬上的青年卻目光一亮,露出驚喜之色,驀地下了馬,大步向茶舍內邁步而來。

  寧業穩坐原處,告訴自己那人不一定是找自己的。

  --

  衛王趙明宣進了茶舍,立在了「貌美少女」身前。其他桌的越姬等人生出警惕,然而看這行人帶著刀劍,趙明宣又不曾拿出武器,眾人便不敢主動生事。

  趙明宣低頭打量著寧業。

  寧業裝模作樣,當自己眼瞎,什麼也沒看到。

  這趙明宣將他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眼睛戳到他臉上。

  寧業藏於袖中的手握住了匕首,他面上仍裝眼瞎看不到這個人,心裡已經警惕對方這麼長時間地盯著他看,是不是認出他是七皇子了?然而這人是誰?衛國一個將軍麼?

  若自己當場殺了此人,還能否逃出這裡?能否把這人身後的那麼多騎士全都殺乾淨?

  還有自己好不容易討好的越姬……是不是自己進城的這條線,就此斷了?

  寧業面容靜而白,心中尋思著該如何行事。

  而這衛王趙明宣親自帶兵出來,本是一路追那黎國國師。想不到在茶舍,竟然遇上了如此美人。

  與那日的男裝完全不同,原來她換上女裝,是如此傾城佳人啊。

  這小佳人卻不和他相認。

  小佳人真是調皮,竟然……女扮男裝!

  女扮男裝!這世間有幾個女子有這般勇氣啊?

  趙明宣失笑,抬臂垂袖,向下拱手。

  而他向下彎身,寧業以為他要動手,寧業全身繃緊,身子已經要騰躍而起殺人時,卻猛地一頓,見這人竟然是向他拱手作揖。寧業愕然間,見這個陌生人抬頭含笑:「阿澤,你不認得為兄了麼?」

  寧業:「……?」

  什麼玩意兒?

  他恰當地眼露迷茫色。

  眼睛微微睜大,瞳孔清澈乾淨,因為年少,總是多許多清純感。

  趙明宣提醒:「三日前,黎國王都城郊的一家茶鋪,我與阿澤一見如故。」

  寧業眼瞳微微一縮。

  他瞬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個陌生青年,三日前見到的應該不是他,而是他妹妹寧鹿。

  不過見鹿兒,見便見了,為何鹿兒要告訴這個人自己叫「阿澤」?「阿澤」又是誰?

  寧業保持著三分放鬆、一分警惕的禮貌笑容。

  他溫聲:「原來是兄台。」

  其實他根本不認得這人是誰。

  不過他和妹妹長得像的好處,就是兩人身份隨時可以互換。

  寧業快速進入了妹妹的角色。

  趙明宣看著他的臉蛋,既歎且喜:「當日相見,我便覺與阿澤你志氣相投。誰想到……阿澤竟是個俏佳人!世間有佳人如你,我頓時覺得自己以前白活了。」

  寧業抿唇。

  他眨眨眼,露出羞澀的笑。

  起身,迎此陌生人入座。

  他歎道:「江湖險惡,世道艱辛,我是不得不出此下策的。不過連續兩次與兄長相遇,也是有緣。不知兄長如何稱呼?」

  他殷勤地為趙明宣倒茶。

  趙明宣道:「我名喚趙明宣,阿澤叫我『阿宣』便可。」

  寧業倒茶的手一頓。

  他若有所思。

  趙明宣……不是衛王麼?

  唔,有意思。

  --

  寧業裝著自己妹妹,與這個趙明宣相談甚歡。

  但趙明宣有公務在身,不方便與他一起在這裡聊下去。趙明宣戀戀不捨,走時甚至邀請寧業與他同行。

  寧業此時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自然含笑拒絕,看這個衛王離去了。

  而衛王一走,寧業便遺憾地去和越姬告別。

  寧業說自己想到一故人,有些事要辦,就不隨越姬一起入城了。

  越姬失落,送了這個貌美的妹妹一匹馬,看她騎馬遁入風塵中。

  乍一看……寧業離去的,和之前那支軍人隊伍離去的方向一致?

  --

  寧業是聽趙明宣說要去找國師。

  寧業心裡一動,也生出心思,想找黎國國師。

  他父王那麼看中國師大人,現在衛王也在找國師……說不定國師真的有什麼能幫到他們。

  --

  而寧鹿和國師這邊。

  國師又病了,寧鹿好不容易等到這人終於清醒,她才隨這人艱難地入了城。

  好在國師終於又能下床了,寧鹿去拜訪他。

  進了城,寧鹿就打算向這位國師借一個信物後,暫時拋棄這位國師。這位國師整日病歪歪的,跟他在一起行路,得耽誤她多少時間啊?

  寧鹿琢磨著怎麼跟國師辭行。

  進了屋舍,聞得焚香清淡,見他披衣坐在窗前,查看信件。

  寧鹿動容。

  她急急忙忙奔過去,跪於他身前,握住他冰涼的手,心疼道:「國師,你病才好,怎麼又在忙碌了?苦在你身,痛在我心。你要養好身體再操勞呀。」

  國師手被她握著,沒掙扎掉。

  他本來沉靜無比地坐著看一會兒信,寧鹿這般冒冒失失地過來向他表忠心,他面容頓時紅了。

  他睫毛輕顫,抬頭望她一眼,似有些困惑,又有些感動。

  困惑於她不過是做戲,這麼關心他做什麼,感動於她也許是真的關心他。

  國師望來這一眼,眼波似水,波光瀲灩。

  寧鹿心中疾跳,不敢與他目光對視。

  寧鹿眼神飄開,本隨意向信件上一瞥,瞥到內容,她一下子怔住。

  寧鹿指著信,顫聲問:「國師,這些信,都是各方諸侯國國君給你寫的麼?」

  國師淡淡「嗯」了一聲。

  寧鹿眼睛亮起,她抬頭看他,充滿期待地道:「他們為什麼與你寫信?你與他們都很相熟麼?」

  國師隨口答:「有時問天象問預兆問卦象,他們都會來信。一來二往多了,自然會說些話。」

  他眼神微妙地看一眼寧鹿。

  說:「如今黎國亡了,他們自然希望我前往他們國都定居。」

  寧鹿聽得心潮澎湃。

  想不到國師的人脈這樣廣!

  她想復國,想求助其他諸侯國,若是有國師引薦,或者乾脆國師和她站在同一邊,復國不是簡單很多麼?

  國師一邊隨手翻看信件,一邊淡聲:「見你行色匆匆而來,似乎有話跟我說,莫不是你打算告辭了?我可送你一信物,你日後不必再跟著我了。畢竟你年紀尚輕,我已年老,不願耽誤你。」

  寧鹿握著他的手不放。

  國師:「……?」

  寧鹿動容又責怪:「你怎說這樣的話?」

  國師怔忡,心想她應該確實急著離開才對啊。

  寧鹿大聲:「我對國師你的一片心意,日月可鑒,生死不悔!國師你就算趕我走,我也是不肯走的!」

  國師:「我……」

  她抱著他的手不放:「我要與國師大人您生生世世在一起!即便這段感情不容於天,我亦不悔。國師大人明明也愛我,為何總是趕我走?」

  她發表一番言論後,覺得光有語言沒有行動,不夠有感染力。

  於是寧鹿張望一下,猶豫一下,湊前在國師臉上親了一下。

  國師臉色微變。

  國師:「我……」

  不等他拒絕,這小公主下一步就從側身迎上,摟著他的身子不放。

  她面紅緋紅,做戲做得格外情真:「我不管你說什麼,我就要與你一起。」

  國師:「我……」

  寧鹿:「我不聽我不聽!我知道你肯定又要找藉口讓我放過你,明明相愛,為何不能在一起?你不能這般迂腐呀。」

  國師吐口氣,艱難道:「你先放過我……我喘不上氣了……」

  門外弟子端茶而來,進屋看到國師被那七皇子摟著不放。弟子臉色一僵,又端著茶默默出去了。

  ------------------------------------

  大家應該能看出來,因為我們蒲先生夢前感冒的原因,大國師在這個夢裡其實是非常虛弱安靜的。這也是蒲先生的一面,他是有沉靜溫柔的一面的,並不是永遠那麼狗~~

  呦呦和蒲先生是在一個個夢境中內心不斷靠近,不斷瞭解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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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20:2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五章

  國師有些愁寧鹿突然對他這麼上心。

  按照他前兩天用多年壽命折損所開天眼的卦象顯示,她明明應該和衛王趙明宣愛得死去活來。

  是真正的「死去活來」。

  然而事實上,小公主不去找那衛王,總和他一個界外之人糾纏幹什麼?

  勸又勸不動,趕也趕不走。

  愁。

  --

  和國師正好相反,寧鹿認為很有必要討好國師,讓國師帶她去拜會各國王君。

  有了國師的介紹與幫助,她說不定就能借到兵,與衛國開戰,將失去的黎國國土一寸寸奪回來。

  現在唯一的難點是國師太害羞了。他口上說喜歡她哥,根本不見他實際上有什麼行動。

  而寧鹿是個女孩子,要揣摩男人的心理實在為難她。

  然而她不懂沒關係。

  古人留下無數寶貴智慧、書籍,可幫她揣摩。

  這座城中留守的衛軍還不多,至少他們不認識寧鹿或寧業。寧鹿試探後,便光明正大地上了街,去書鋪裡面買書。

  看書鋪的老闆見這位豐神俊朗的少年郎君進了他們書鋪,眼前一亮。觀少年氣度、容貌,都是值得一交的。

  書鋪老闆熱情迎上去:「小公子是要找什麼書,老夫可以幫忙看看。」

  寧鹿抬頭,拱手對老闆作揖。

  她眉如遠山目如星辰,笑得真誠爽朗、氣度非凡:「我欲找一些寫龍陽之好的書籍。」

  書鋪老闆:「……?」

  書鋪老闆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寧鹿笑得心平氣和:「一些與龍陽之好相關的書籍。」

  書鋪老闆分外詫異地將寧鹿上下打量一番,對方坦坦蕩蕩,他心裡反而開始乾笑了。

  呵、呵呵。

  想不到這個小公子眉清目秀,居然有這種癖好,可惜了。

  老闆說:「這種書不方便放在明面上,小公子請跟老夫去內院走一趟。」

  寧鹿自然跟隨。

  --

  國師這時,正漫步街頭。

  他並沒有什麼目的,只是弟子們說先生身體不好,該多出去走走,跪著求他出門。國師沒辦法,只好出門隨便走走。

  到一家書鋪外,國師已走得有些累。他尋找地方歇息時,旁邊忽然發生爭吵騷亂。原是兩家小販爭奪擺攤地方,互相推打。

  國師饒有趣味地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待打鬥漸漸止息了,他才準備離開。而他正準備走時,目光忽然一凝,看到了寧鹿。

  寧鹿抱著幾本書,從書鋪臺階上下來,她還回頭,熱情十分地跟書鋪老闆道謝。而等寧鹿再轉過頭來,驀地,撞上國師的目光。

  國師怎麼在這裡?!他不是整天不出門麼?

  寧鹿受到驚嚇,駭然向後退了一步。但她正站在臺階上,她向後退一步,就身體不平衡地被臺階絆住。國師目光一緊,見她要摔了,連忙奔過來欲扶她。

  但是國師終究晚了一步。

  寧鹿摔得坐到了臺階上,她懷裡抱著的書也脫手砸在了地上。

  國師沒攔住她,見她抱膝吃痛而坐,他又好氣,又好笑:「你是見到我太驚訝,還是太害怕,才把自己摔倒的?」

  國師蹲下身,正要查看她的狀況。一陣小風吹過,扔在地上的書本嘩啦啦翻了開來。

  露出了許多精緻小畫。

  國師一眼掃去,餘光忽一頓,那一眼再掃了回來,落到了地上嘩啦啦翻動的書頁上。

  他看到了畫得精巧的男男依偎圖。

  國師:「……」

  他不可置信,顧不上看寧鹿摔得如何了,他拿起一本書翻看。看清內容是什麼後,國師深吸一口氣,沉著臉向寧鹿看來。

  小姑娘家家的!竟然看這種書!

  九公主實在頑劣得有些過分!

  寧鹿捂住半張臉,乾笑道:「我這不是為了你我的幸福生活麼?」

  國師:「把書退回去。」

  寧鹿瞪大眼,著急道:「為什麼呀?我覺得這書寫得甚好,每一本都是我精心挑選過的。我看你平時一點也不主動,你……」

  寧鹿頓一下,她仍坐在臺階上,卻拿起自己扔在地上的一本書,好心地向國師懷裡塞。

  寧鹿憐憫而仁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懂這種事?沒關係,我買的書好多,我借一本給你看。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國師微怒:「你!」

  向他一個清心寡欲清修的人亂宣傳什麼呢!

  寧鹿無辜:「你不懂啊。」

  國師:「我懂!」

  寧鹿眼睛裡寫著「好吧,就算你懂」「其實我知道你是好面子」「你還是不懂」。

  國師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捂住自己的心臟,被氣得頭暈眼花。

  寧鹿立刻關心地握住他的手:「你是第一次看這種書,太過激動?」

  國師簡直想打她一頓。

  但是國師只會占卜算卦,真打起來,他還真不是這個從小與她哥哥一起習武的小公主的對手。

  冷靜、冷靜。

  緩了好一會兒,國師勉強露出一絲笑。

  他說:「把書退回去。」

  寧鹿不捨。

  國師僵硬無比地反握住她的手,哄她道:「我懂這回子事。而且你我之間的感情,深厚無比,哪用得著借取旁人的經驗呢?」

  他心中吐血,目光卻深幽而專注地凝視著小公主。

  寧鹿動容。

  被他的甜言蜜語說服了。

  她終於肯去退書了。

  身後的國師捂著心臟,長長舒一口氣。他都擔心他的短命也許和算卦無關,很有可能是被寧鹿氣出來的。

  --

  為了表明自己真的不是石頭,自己真的懂。

  等寧鹿還書回來,國師不得不與她小意溫存了一番,好穩住她。

  國師有點焦慮。

  衛王趙明宣什麼時候來?

  什麼時候帶走這位小公主?

  按照他的卦象顯示,寧鹿應該就是在這座城中被衛王帶走的啊。

  --

  國師卜出的卦,應當是衛王與九公主寧鹿早就見過面。

  他們在這座城中再次相逢,衛王認出九公主是女扮男裝,心中驚喜。大喜之下,衛王直接將九公主帶走。

  從此國師這裡終於清靜,他可以遁入山林,不管在這世間,衛王與九公主生出如何的愛恨情仇,都和他無關。

  他早已報過前任黎王的大恩,沒必要為黎國王侯的後輩繼續奉獻了。

  --

  然而國師算到衛王應該來這裡尋他,順便帶走了九公主寧鹿。

  國師卻沒算到,在這之前,七皇子寧業的女裝,就說服了衛王,讓衛王早已驚喜過了。

  驚喜打了折扣後,劇情便不一定還在國師的預料中了。

  --

  總之,糊弄過小公主後,回到府宅,國師身心疲憊。

  但為了防止九公主再弄出⼳蛾子,國師自己體力不支,他有弟子代勞。他吩咐弟子:「你們多看著些她,她如果有什麼動向心思,定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

  國師的本意是看住小公主,完好無損的把她送給衛王。

  聽在弟子們耳中,便是國師太過愛護寧鹿,讓他們好好伺候寧鹿。

  國師的弟子們自然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遠和旁人不一樣,他們鎮定無比地交換目光:國師與七皇子的愛情已經進展到這般進步了麼?

  定要討好未來的國師夫人呀。

  --

  寧鹿還停留在談情說愛糊弄國師的程度上。

  本來國師對她哥就不是很積極,寧鹿這種糊弄,兩個人本來是很能適應的。

  但是國師的弟子跑過來問寧鹿:「七皇子,你何時與我們先生行房啊?我們恐需要提前準備。」

  寧鹿正吃茶。

  聽聞這個問題,她震驚地一口茶噴了出來。

  對面弟子被她噴了滿臉。

  寧鹿連忙說對不起,找巾帕給對面弟子擦臉。

  那弟子卻兀自鎮定,擦臉之後,將問題再重複一遍。

  寧鹿心中震撼之餘,面上也憂心忡忡:「……他……饑渴到這種程度了?」

  寧鹿發抖:「他不是身體虛弱麼?怎麼還有這種心思?」

  弟子連忙解釋:「不是先生讓我等問的,我是自己問的。」

  寧鹿才不信。

  國師饞她哥哥的身子不是一兩日,她會不懂麼?

  弟子歎息說:「主要是我們先生身體不好,這個行房,自然需要提前準備許多,還希望七皇子您多憐惜他一些。」

  寧鹿:「……」

  小公主木著臉。

  心想聽你們這意思,是真打算讓我上了?他是躺著享受那個?

  這個、這個……如果你們真有這種訴求,我也不是不行。

  寧鹿深吸口氣,心想我為了黎國子民,真是犧牲良多。

  看到寧鹿似乎是應下了,弟子驚喜,連忙去向國師彙報去了。

  --

  國師正在窗前獨坐,自己與自己下棋。

  黑白子在棋盤上交縱,聽到弟子喜滋滋的彙報,國師握著棋子的修長手指輕輕一顫。

  他沉著臉,心想小公主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那衛王到底何時才能來?

  他是為了不想亂了本來的事情發展順序,才在這裡等著衛王前來。衛王再不前來,他清白不保,賠上的東西可能太多了。

  弟子見國師不言語,就說:「那弟子們去準備東西給七皇子了。」

  國師:「等一下。」

  弟子等候。

  國師沉思片刻,微皺眉。

  他在要不要告訴寧鹿自己早已知道她身份,勸她不要對他妄想。

  然而眼看衛王就要來了……他在這時候與寧鹿翻臉,萬一寧鹿想不開又出什麼新招,他應付不過來怎麼辦?

  倒不如靜觀其變。

  國師吩咐:「嗯,取一壇酒於我。」

  最好的法子,就是將寧鹿灌醉,之後哄騙她兩人已如她所願便是。

  只要她沒有傻,她自然不會告訴衛王她與國師之間的事。

  小問題。

  小問題。

  國師自認自己可以應付。

  --

  秋月漸涼,滿地白霜。

  寧鹿在國師的院外來回踱步徘徊,頗為踟躕。

  她畢竟是女兒家,就算厚著臉皮早已打算奉獻自己,但是國師他喜歡男的,他不要啊?

  平時她能糊弄,這去了衣物後坦誠相見,她還如何應付?

  思前想後,寧鹿決定把國師灌醉。

  等他醒來就告訴他,兩人已經成事。

  他不用再念念不忘了。

  他已經得到她了!

  之後乖乖愛她,幫她聯絡其他王君復國就好了。

  寧鹿吩咐一個路過弟子:「幫我拿一壇酒來。」

  --

  國師聽了弟子的彙報,就僵硬而麻木地等著寧鹿的赴約。

  等寧鹿敲了敲門,探頭對他一笑時,國師垂著眉目,心中兀自開始緊張。

  他知道她今夜是來幹什麼的。

  而寧鹿進了屋舍,看到國師端正坐在窗下,她輕輕嗤一下,心想裝模作樣。

  她知道他今夜想要幹什麼的。

  寧鹿撩袍而坐,笑盈盈:「國師是在等著我麼?」

  國師抬目,與她對望。

  看到她手裡抱著一壇酒。

  他怔一下。

  他試探說:「我是邀你前來飲酒的。」

  寧鹿一愣。

  然後她將自己抱來的酒罈往桌案上一擺,笑得露出白齒:「真巧,我也是想邀國師大人一起飲酒。」

  國師兀自沉吟。

  然後試探:「那就……一起喝?」

  寧鹿連忙:「可以可以。」

  兩個人各自心裡暗笑。

  都想著把你灌醉了,自然什麼都是我說了算。

  --

  殊不知,國師為了灌醉寧鹿,特意讓弟子去買了最醇香的酒。

  平時小公主在王宮中,保證不可能喝到這樣濃的酒。

  而寧鹿也囑咐弟子,幫她去買最醇香的酒。

  買酒的弟子心想我們國師大人這般弱,必然是要在七皇子這裡遭一些罪的。若是國師醉了,迷迷糊糊的,也許受的罪確實少了。

  買酒的弟子這麼一合計,乾脆給國師和寧鹿,各自買了一壇完全相同的、一樣醇香的酒。

  現在這兩壇酒,肩並肩,擺在桌案上。

  等著國師與寧鹿。

  --

  看到相同的酒罈。

  寧鹿和國師俱沉默。

  二人對視對方一眼,又一起虛偽地笑。

  寧鹿:「哈哈,看來買酒的是同一個人呀。」

  頭疼,萬一她也醉了怎麼辦?

  國師微笑:「看來你與我心有靈犀。」

  發愁,若是他跟著一起醉了怎麼辦?

  寧鹿詢問:「那這酒……還喝不喝?」

  國師沉吟。

  然後說:「喝。」

  於是一起開壇飲酒,一夜狂歡。

  --

  你來我往,虛情假意,深情共赴。

  三兩杯酒下去,覺得對方虛影在晃,看著比平時都可親了很多。

  熏熏然中,看著國師手撐額頭,有些艱難地閉目,寧鹿托著腮,恍恍惚惚地看著他。

  她笑靨如花,伸指戳他的臉。

  她撒嬌一般:「國師大人,你不行了?」

  他抬頭看她一眼,然後「咚」一聲,頭砸在桌上,倒下不醒了。

  寧鹿一愣,然後笑起來:「還是我厲害。」

  她洋洋得意,又獎勵自己多喝了一杯。這酒確實挺香的,她明日要問清楚那買酒弟子,這到底是什麼酒。等她日後復國成功了,她要天天在黎國王宮裡喝酒。

  寧鹿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要走向床。

  然她才走了兩步,「咚」一下,她也倒地不起了。

  一室酒香,靜謐十分。

  --

  外面弟子對視而笑,默默離去。

  看來國師與七皇子好事要成。

  --

  寧鹿確實是從小跟著哥哥爬樹上房,身體要好很多。

  天光剛有些濛濛白,她便揉著額頭,從酒香中醒了過來。

  寧鹿坐在地上,看一番屋中場景,看到那趴在案上昏睡了一夜的青年,她臉色微變,想起了自己昨夜是幹什麼來的。

  寧鹿眼珠微微一轉。

  雖然昨夜沒幹成,但是今早她醒的早啊。

  她可以補救。

  寧鹿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扶著國師的腿,站了起來。她俯身望他,見他側著臉閉著眼,睡後分外沉靜安然。他的睫毛那般長,寧鹿忍不住湊近,再湊近……氣息將要纏上時,寧鹿猛地回神,紅著臉想起了自己本來是要幹嘛的。

  怪美色誤人。

  她又瞪國師一眼。

  心想如果你喜歡的是女孩子,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寧鹿對昏睡中的國師抱歉說道:「為了我的前程,我必須得借用你一下了。」

  寧鹿低頭,憐憫地與他額頭輕蹭了一下。

  她說:「對不起啊。」

  「百因必有果,你的報應就是我。」

  「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大不了我把我自己賠給你一輩子好了。」

  她抓住他手腕,內力一凝,猛地提氣,將國師拖拽了起來,一把背到了背上。

  這麼拖拽著,寧鹿將國師背到了床榻邊,將他一把扔在了床上。帷帳揚亂,光影昏昏。寧鹿趴在榻上喘氣,與倒在榻上的青年俯看。她忽而一笑,溫柔地伸手戳他臉。

  寧鹿是美人,長髮半散下來,幾綹拂著她的面頰,在國師看不到的時候,她是這樣的淩亂秀美。

  寧鹿盯著床上的青年。

  她一咬牙,俯身,在他手臂上抓出一道五指痕,外衫去了,再將他髮冠摘了……想了想,寧鹿從懷中掏出胭脂,往他頸上抹去,為的是弄出一些痕跡來。

  這些手段,九公主從小在王宮中長大,她見到過的亂象多了,拿來糊弄國師,綽綽有餘。

  做完了這些,寧鹿將同樣手段用在自己身上。確認再無紕漏,她露出笑容,抱著國師,重新甜蜜入睡。

  --

  天已大亮。

  國師才昏昏沉沉醒來。

  聞到一室酒香,他頭仍有些疼,卻是看到自己旁邊的人後,臉色猛地大變。

  國師一下子坐起。

  看到兩人身上的中衣,再看到寧鹿……他顫巍巍伸手,手按在她頸上一道指印上。

  恰恰與自己的手指尺寸相合。

  國師臉色煞白。

  他……真的……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本只是想糊弄到她離開,現在卻真的……

  國師心亂了。

  茫茫然然地坐著。

  寧鹿早就等著他醒了。

  然而發現國師醒後,只是直挺挺坐著出神,卻什麼也不做。她從後方看他,見他長髮淩亂披散,背影清瘦,竟有許多孤零感。

  寧鹿不敢讓他再想下去了。

  怕他想下去後,發現一切都是做戲做出來的。

  寧鹿便淺淺嚶一聲,作出剛醒的樣子。國師身子一顫,回頭來僵硬地看她。他踟躕著正要說什麼,寧鹿握住了他的手。

  國師一僵。

  現在她一挨他,他大腦就空白。

  國師:「我……」

  我會負責的?

  他踟躕該不該這麼說時,寧鹿伸手,憐愛地撫摸他的面容,抱住了他的肩頭。

  國師:「……?」

  隱約覺得不太對。

  而寧鹿憐惜地捧著他的臉,問他:「還痛麼?」

  國師:「……」

  他迷惘並木然:「你在說什麼?」

  寧鹿更為憐愛他了,抱住他肩,說:「對不起,我昨夜太放肆了,你……受委屈了。」

  寧鹿:「我會負責的。」

  國師:「……?」

  不是,為什麼是他痛?

  不等寧鹿認真告白完,國師的臉已經青青白白。他一把將靠在自己身上的寧鹿拉扯開。他不可置信地看她,將她從上打量到下。她少年身形,少年面容,真的有些雌雄莫辯……

  國師心中震撼難言。

  為什麼是自己疼,為什麼是自己受委屈了?

  他有些不懂了。

  面前這個少年……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自己難道從一開始就看錯了這個人……這個少年,到底是男是女,是七皇子寧業,還是九公主寧鹿啊?

  寧鹿看他臉色蒼白、神情恍惚,以為他受打擊太大了,她懂,她理解。

  第一次嘛,難免如此。

  寧鹿慢慢靠近他,國師警惕她,見她才傾身,他立刻叫停:「別過來!別靠近我!」

  國師已經被寧鹿的騷操作徹底搞糊塗了。

  --

  衛王趙明宣,姍姍來遲。

  衛王趙明宣登門拜訪國師時,國師已經將寧鹿趕走,一日未與她見面、說話。

  寧鹿理解他在害羞,頗為包容他。

  而她越包容,國師臉色越是鐵青。

  國師沐浴焚香,第一次把自己的占卜才能,用在這麼可笑的地方。

  他要卜——跟著自己的這個少年,到底是男是女。

  恰在此時,衛王趙明宣登門,終於來拜訪國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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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20:4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六章

  衛王親自登門來拜訪國師,這趟拜訪,是國師留在此地等了很久的,自然立即讓人請衛王進來。

  趙明宣是位年少有為的出色君王,他進舍後,對國師百般恭敬,先是問候國師身體如此、住食如何,到最後才說起,希望能夠請國師去衛國王都。

  趙明宣:「若是國師隨孤去了王都,那裡氣候宜人,更適合國師休養。孤平日無事,也不會總煩擾國師問事。」

  國師搖了搖頭。

  他說出他早就準備好的回答:「黎國既然亡了,便是凡塵已了,我並不打算再插手俗事。我為了黎國國運,已消耗太多。衛王想讓我幫忙卜個卦,以我現在的狀況,恐也無法勝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耽誤衛王大業呢?衛王的厚愛,我只能在此遺憾拒絕了。」

  趙明宣目光閃爍。

  就他與國師談話的這短短時間,確實能看出國師身體不好。

  尚是初入秋,屋中就添了暖爐,國師挨得最近,仍面色雪白;然與國師對坐的趙明宣,被暖爐弄得滿頭大汗。就這般,國師仍在不斷咳嗽。

  顯然國師確實消耗太多了。

  衛王心中生了遺憾,想自己若是早遇到這位國師就好了。自己王都裡那位國師,整天連看個天象都會看錯。黎國這位國師,卻是有大本事的……可惜黎國太糟糕,耗了國師太多精神。

  而今既然國師拒絕出山,趙明宣也不強留。

  他讓下屬們將自己為國師準備的重禮留下,便起身與國師告別,打算就此離去。

  國師送趙明宣出門,打開門,趙明宣客氣地說了一聲「不必相送」,轉身離開。國師留於門口,目送衛王離去。

  國師問身邊弟子:「那位……嗯,不在麼?」

  他現在都不想提起小公主的名號了。

  弟子自然懂國師這含糊的語氣是在問誰。

  弟子說:「七皇子早上就去街市了,不知道做什麼。先生要讓弟子找他回來麼?」

  國師搖了搖頭,略有些悵然。

  他以為衛王會在他這裡遇到小公主,然後將小公主帶走。可小公主人都不在……那怎麼帶走?

  國師安慰自己,一定還有下次機會。

  說不定這位衛王會「三顧茅廬」呢。

  --

  趙明宣被弟子領出院門,正打算回頭再正式告別一次,他目光忽一凝,看到了院外走來一個少年。

  青衫落落,他玉冠衿帶,面白唇紅,扮相極為俊俏。

  這少年一邊向院門走來,一邊好奇地回頭,看院外等候的數位騎士。而一回頭,少年便與目露驚喜的趙明宣打了個照面。

  趙明宣看到這人,一下子喚道:「阿澤!你怎麼在這裡?」

  寧鹿眨眼,吃了一驚,她才奇怪那個和她說過幾句話的疑似衛國將軍的人怎麼在這裡?

  而送衛王出門的國師弟子,聽到衛王叫七皇子為「阿澤」,也同樣覺得奇怪。心想七皇子一定是弄了個假名來騙這位衛王,但是……他們國師,就叫秋士澤啊。

  未免太巧了。

  寧鹿也覺得太巧——這人認識國師?

  趙明宣同樣覺得太巧——不是昨日還在一城城郊碰到阿澤賢弟麼,怎麼賢弟腳程比他這個有車有馬的人還快?

  莫不是……賢弟專程來等他?

  啊,不對。

  衛王盯著寧鹿的面容,心想:這位不是賢弟,乃是賢妹。

  這小姑娘……真是的,竟然還扮男兒裝。

  這般一想,趙明宣看著寧鹿笑,笑得寧鹿莫名其妙。

  寧鹿咳嗽一聲,只解釋:「我家先人與國師有舊,我正好遇到國師,就來拜訪他了。兄台也是這樣麼?」

  趙明宣笑:「我都叫你『阿澤』,你何必這麼生疏叫我『兄台』呢?你直喚我『宣哥』便是。」

  寧鹿乾笑一聲。

  但是眼珠一轉,她打蛇隨棍上,笑盈盈、甜蜜蜜地喚了一聲:「宣哥!」

  這人說不定是衛國將軍,都是仇人,可以打探消息。

  少女眉目靈動,俏皮的樣子,哪怕一身男裝,也讓趙明宣看出她的有趣來。

  趙明宣大笑。

  向寧鹿伸手邀請:「我住宅便在附近,阿澤陪我去喝杯茶吧?」

  寧鹿自然應了。

  --

  國師得到弟子彙報,說寧鹿跟趙明宣走了。

  國師怔愣一下,心想命運無可逆改,如此神奇。

  國師淡聲吩咐:「把她用過的東西都燒了吧。」

  弟子:「啊?」

  國師心中寥落,不想多說,只閉目:「她再不會回來了。」

  弟子愣一下,然他們素來信服國師的話,自然去打掃寧鹿住過的住宅,將空屋子收拾出來。同時弟子們憤憤不平,認為這個七皇子不是好人。

  玩弄了他們的先生!

  哪有這樣的!

  睡了後就把先生拋棄了的!

  --

  寧鹿在趙明宣府上喝了茶,雙方都在互相試探對方,但雙方都很警惕,沒讓對方試探出什麼來。

  寧鹿便有些覺得無趣了,心中想,若是我想知道這人是誰,直接問國師不就好了麼?

  這般一想,寧鹿便告辭而去了。

  寧鹿回到國師住的院子,弟子們用古怪眼神看她。她還沒在乎,但等她看到自己住的地方空了以後,寧鹿一下子懵了。

  她的床呢?

  她的衣物呢?

  她那麼大的行李包袱呢?

  怎麼全都不見了?

  寧鹿拉住旁邊一個盯著她、疑似看熱鬧的弟子,她定定神,問這個弟子:「我屋子都搬空了,是不是因為……國師大人太愛我,決定以後都讓我和他住一個屋子了?」

  弟子為寧鹿的想像力呆住。

  然後答:「不是啊,先生說你已經走了,讓我們把你用過的東西燒了。」

  寧鹿:「……?」

  --

  國師下午睡了一覺,被門外的爭執聲吵醒。

  他咳嗽一聲,提醒外面人自己已經醒了,下一刻,門被猛力踹開,一個人影關上門衝了進來。國師坐於床上,便被此人撞來。寧鹿漲紅著臉,一把扯住他的衣領。

  寧鹿:「你怎麼能這樣拋棄我啊?」

  國師:「……?」

  他茫然了片刻,心想你不是已經走了麼?

  寧鹿撲入他懷中,抱住他的細腰。她快要把他勒死了,偏偏她還在委屈萬分:「我知道你之前因為我睡了你的事,有些害羞,不想理我。我懂。我都懂。男人第一次,都會害羞嘛。我不是給你留下空間了麼?」

  她抬頭,深情望他:「可是太矯情也不好啊。你矯情得都要燒我的衣服,要把我徹底趕出你的世界。我要是不回來,你就徹底失去我了。那你多難受!我怎能看你痛苦呢?」

  國師:「……其實若是你能痛苦,也許我就不痛苦了。」

  寧鹿:「啊?」

  她眨著眼——

  他懟她!他竟然懟她!

  見他面無表情看她。

  得。

  冤家沒有跟趙明宣走。

  又回來折磨他了。

  --

  國師深感無力。

  但是為何這種無力下,他心中又不是太失望呢?

  甚至還有一絲遮遮掩掩、彆彆扭扭的愉悅。

  咳。

  --

  解釋清楚了誤會,國師無奈地吩咐人去重新給寧鹿收拾屋子,給她採購衣物。

  國師與寧鹿好好坐下,兩人終於能好好說話了。

  寧鹿問:「下午時拜訪你的那個衛國人,他到底是誰啊?」

  國師垂眼皮,並不看她,眼睛只盯著自己修長乾淨的手指:「衛王趙明宣。」

  寧鹿微震,一下子站起。

  目中揚起怒意!

  國師無動於衷。

  他心想與衛王相遇相愛,就是你的命運。命運一步步指引著你走向那個方向,你會對他又愛又恨,會與他互相折磨,成為怨侶。你會被他身邊的人陷害落水,會死去,死去後會復活,復活後繼續與他彼此折磨。

  直到黎國重建,你才能與他真正過上幸福生活。

  中間種種不提也罷。

  總之,衛王趙明宣,是九公主寧鹿的愛與罪。

  這是九公主的命運。

  國師觀察著寧鹿,見寧鹿面色變來變去。寧鹿卻不再多問他什麼,問清楚了那人是誰,寧鹿好似十分失魂落魄,顧不上跟國師再打招呼,轉身就走了。

  國師自嘲一笑,靜坐原處。

  弟子前來收拾兩人喝過的茶盞。

  國師看到擺在寧鹿那邊的茶盞,怎麼看怎麼礙眼。

  越看越能想像寧鹿為了衛王失魂落魄離開的那一幕。

  國師冷聲:「將茶盞都砸了,燒了。」

  弟子:「啊?」

  先生最近添了一個新愛好,喜歡燒東西。

  --

  次日,國師本在等寧鹿來用膳,但是弟子來報,說寧鹿一早上就出門,去找衛王了。

  大約她是怕衛王離開,所以去得那般早。

  國師頓時沒有了胃口。

  一整日,國師都靜坐於室,自己下棋玩。他心神不寧,時不時看窗外一眼。

  卻並沒有尋常時候寧鹿與他開玩笑、突然冒出來嚇唬他的一幕。

  國師心想寧鹿本就該和衛王一起走。

  現在事情照著他卜出的卦那般發展,自己可以擺脫寧鹿,正是放鬆之時,為何自己並不甚開心呢?

  下棋中,國師越來越心浮氣躁。他抿唇,目中浮起惱意,一把扔開手中棋子,心裡怪罪起寧鹿來。

  想都是她攪亂了他平靜的清修生活,如今她拍拍屁股便走,他怎麼辦?

  他怎麼辦?

  --

  寧鹿到晚上才回來。

  回來後就直接來國師這裡,她自認為自己和國師的交情已非昔日可比。大大咧咧地坐下,女孩兒趴在國師面前的案上,給自己扇風。

  她嚷道:「累死我了!渴死我了!有沒有茶水啊?」

  她妙盈盈、水靈靈的眼睛,盯著對面那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雋逸青年。不知是不是她錯覺,覺得國師這兩日,神情更憔悴了些。

  寧鹿正心疼他呢,聽到國師一聲:「呵。」

  寧鹿:「……?」

  呵什麼呵?

  這聲「呵」是什麼意思啊?

  國師淡著臉:「沒有茶。」

  寧鹿瞪他。

  國師緩了一下,才再說:「有涼白開,你喝麼?」

  寧鹿:「喝喝喝!」

  國師見她這樣,才微微笑了一下,臉色冷淡的神情也緩了下來。他抬手,讓在外候著的弟子拿水來。

  寧鹿牛飲一壺,國師詫異她這般渴,他用古怪語氣說道:「看來你一整日與衛王談情說愛,卿卿我我,是說的情話太多了,把自己說得累了吧?」

  寧鹿詫異看他一眼。

  她忽而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國師象徵性地掙了一下,沒掙脫。

  他道:「你便用蠻力一次次對付我吧!」

  寧鹿笑道:「蠻力這麼有用,我自然用這方式一次次對付你了。不過國師大人,聽你這語氣,好似在吃醋?」

  國師:「呵。」

  寧鹿:「……?」

  又呵什麼?

  真是好靈性的「呵」哦。

  寧鹿不逗他了,說了實話:「那個衛王,一整日對我殷勤十分,很明顯是想色誘我。」

  國師臉一僵。

  他一下子便怒了,努力將手抽出,語氣強烈帶著警告:「你不用告訴我你們兩個的事,我不關心!」

  寧鹿不以為然。

  她繼續握著國師的手不放,說自己的:「他不懷好意,咱們一起幹掉他吧!」

  國師不掙了。

  他有些詫異,抬頭奇怪地看她。

  寧鹿非常有自己的道理:「咱們幹掉他,衛國就倒一大半了。然後你還是國師,等黎國重建,我們光明正大在一起,你說好不好?」

  國師靜半晌。

  他語氣複雜:「……小公……殿下,你這是想兩頭通吃啊。」

  有個性。

  寧鹿揚眉。

  她說:「這有什麼不可以?我聽說國師大能,可以占卜可以算卦,還懂奇門遁甲。你設陣幫我,等我幹掉了他,咱們一起逃!」

  國師默然。

  他心想我才耗損了五年壽命,換取天機洩露。你是否知道衛王勢成,才是天命所歸?以我現在的狀態,你要我逆命,要我再設陣、幫你殺天命之子,幾乎就是在說讓我受到反噬、讓我送命。

  他怎麼會願意送命呢?

  何況……這本就是小公主的命運,他不該插手過多的。

  國師閉了目,睫毛飛快顫。

  他一點點將手從她手中抽出,語調澀然:「我不能幫你。」

  他心想我不願送命。

  寧鹿微震。

  自她遇到國師,國師基本都是半推半就地在幫她。她以為他是理所當然地和她站在一邊,怎麼這次……他拒絕了?

  寧鹿:「你……」

  國師冷淡道:「我已不是黎國國師,黎國未來如何,都與我無關。」

  寧鹿咬唇,目中微紅。

  她看他那般冷淡,心中一慌,只覺得他距離她好遠,她擔心他就此不見。

  小公主連忙起身,快步到他身邊,摟住他脖頸。到碰觸到他的身體,寧鹿才覺得真實,才覺得他還在。

  她小聲:「對不起,你不願意幫就不幫嘛。我不逼你。你不要跟我翻臉就好。」

  國師微怔。

  他抬目,與她清澈的眼眸對上。

  他有些失神般,冰涼的手指撫向她面頰。挨上她臉頰細膩的肌膚,國師回神,耳根通紅,覺得自己有些孟浪。

  他咳嗽一聲。

  順勢食指點在她的眉心,輕聲:「小公……殿下,你會幸福的。」

  待你過完那些悲慘的劇情,你到底會和衛王好好在一起。

  然而額心被國師清涼的手溫所觸,寧鹿心中暖洋洋之時,又古怪地想:小公殿下?這是什麼稱呼?

  自然,她在國師眼中是個男的。但是也不用稱她為「公」吧?

  公的母的什麼的,也太難聽了吧。

  然而寧鹿沒說。

  國師身體不好,她要體諒他。

  小公主洋洋得意地想,自己真是一個好人啊。

  --

  國師不肯幫小公主逆天改命,寧鹿自己卻是都已經知道那個人是衛王了,她怎麼可能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而且那個衛王,很明顯對她有興趣啊。

  多好的刺殺機會。

  錯過就沒了。

  於是寧鹿仍然和衛王趙明宣走得近,趙明宣又確實是生了想將寧鹿帶走的心思,自然留在這裡,一心說服她。

  若是能擁有這般貌美又聰慧的小姑娘陪伴在側,趙明宣覺得自己的妻妾盡不足與這位小姑娘相比。

  只是至今,趙明宣都不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身份。

  國師不告訴他。

  寧鹿自己只是俏皮地說讓他猜,也不肯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不光如此,寧鹿至今在趙明宣面前,都以男兒扮相見面。

  趙明宣看她假扮男兒,心中寵愛地笑:就讓她演吧。自己早已知道她是女兒身,知道她是女孩子,再看她男裝,就覺得有趣很多。

  --

  這一夜,寧鹿是多日以來,主動留在趙明宣這裡過夜。

  趙明宣自是驚喜。

  兩人用了晚膳,趙明宣為了討好小姑娘,就讓人表演歌舞。他企圖用榮華富貴、奢侈生活來吸引小姑娘,讓小姑娘心甘情願跟他走。

  寧鹿坐在他旁邊,手托腮,心中盤算著刺殺的機會。

  趙明宣轉頭問她:「阿澤覺得這歌舞如何?」

  寧鹿道:「好看是好看的,只是沒什麼力度,沒意思。」

  趙明宣失笑:「女兒家歌舞,要什麼力度?」

  但他轉而想到自己身邊的佳人就是女兒家,連忙改口:「自然,她們與阿澤你是不能比的。」

  寧鹿心事重重,因為即將刺殺的事兒心跳厲害、兀自緊張,並沒有聽清趙明宣的言外之意。

  寧鹿忽起身,語氣緊繃僵硬:「不如我為宣哥跳支……劍舞如何?」

  她如此主動,趙明宣只會歡喜,不會拒絕。

  舞女退散,舍中只留下寧鹿和趙明宣二人。寧鹿借過劍後,走向屋舍最中央。

  她握緊手中劍,回頭對趙明宣嫣然一笑。

  趙明宣被她一眼看得泛癡,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而寧鹿深吸口氣後,提腕,開始舞劍——

  --

  國師靜靜地坐在食案前,等候寧鹿回歸。

  飯菜已涼,她卻遲遲不歸。

  國師心神不寧,眼皮直跳,想到那日寧鹿與他說的刺殺一事。

  他終是吃不下飯,踟躕半晌,還是拿出龜殼來卜卦。只是卜寧鹿的吉凶而已,耗損並不大……

  然卦象一現,三次俱是「凶」,國師臉色猛變,一下子起身。

  國師:「來人!我們去衛王府上!」

  --

  舞劍氣盛,少女英姿颯爽。

  趙明宣看得目中光亮,在她越舞越急時,忍不住起身拍掌:「好!太好了!」

  寧鹿微笑。

  她自然與尋常女兒家不同,她手中的劍,可不只是玩樂工具,更是殺人遊戲——

  劍鋒微偏,三尺雪光陡得劃過本來方向,向情不自禁起身的衛王刺去。

  雪光直面!

  衛王大駭,猛地後退之時,一腳踹起食案。食案飛起,撞向飛來的劍光。那鋒利劍鋒,將木案一拍兩半。而寧鹿縱身而來,眼中之笑,已變得十分尖銳!

  衛王怒:「你是何人?竟敢刺殺孤?來人!」

  寧鹿一言不發,趁衛王下屬們趕到之前,再次提劍向衛王殺去。

  --

  國師在衛王府外求見的時候,原本管家還客客氣氣地說要進去通報,但是下一瞬,衛王府內似乎出了亂子,管家便不允許人再入內了。

  而到了這一刻,國師自然明白是寧鹿動手了。

  身邊弟子們雖然跟著他修行,但是基本的武藝還是有的,眾人提劍就向府中闖去,他們得國師囑咐——

  將寧鹿救下!

  逃!

  其餘事不必管!

  --

  青光斫取,寒金鳴夜。

  寧鹿與衛王從屋內打到了屋外,衛王目眥欲裂,沒想到這個小女子武藝這麼好。

  衛王手裡沒有武器,被寧鹿砍傷了好幾處,幾次差點命喪於寧鹿手中。

  然而等出了屋,越來越多的人來相助,寧鹿便處於下方,情勢越發危急了!

  衛王震怒:「眼下你是逃不掉了!還不快束手就擒!」

  寧鹿才不理他,她抓緊一切時間,向他刺殺的更快了——

  只有殺了他,黎國才能得救!殺了他,己方情勢才能轉過來!

  然而寧鹿徒有一腔決心,在下屬們齊齊出手,將她與衛王隔開時,寧鹿目中生恨生惱,知道今日刺殺算是失敗了。

  自己多半要被擒!

  然而她才不服輸!

  哪怕周圍人齊齊對她動手,寧鹿被圍中間,仍試圖用自己手中的三尺劍求一線生機。

  哪怕希望渺茫!

  --

  精疲力盡、眼看要被伏,寧鹿提著劍,努力讓自己清醒。

  忽然聽到馬蹄聲,有人急促向她道:「伸手!」

  寧鹿想也不想,就將手向那個方向伸去。她被一拽,便拽上了馬。馬當即轉身向外奔去,身後跟隨眾馬。

  寧鹿臉上盡是血污,坐在馬上,她抱住國師的腰身,回頭向後看——

  衛王等怒而追來。

  被國師的弟子們阻攔。

  衛王震怒,盯著他們逃跑的方向,怒吼道:「阿澤——!」

  國師:「……?」

  國師秋士澤,一個恍惚,差點從馬上摔下。

  被寧鹿手忙腳亂地抱住,免得已經逃跑出來了、他沒死在衛王手裡、被馬摔了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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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七章

  夜風如捕,萬物闃黑。

  一列騎馬的人快速在林間道間穿梭,驚起林中夜裡淺眠的山鳥。

  鳥雀拍翅飛過,一飛沖天,這列騎馬飛奔的人,自然是從衛王府邸逃走的國師與其弟子們,還有被國師眾人救下的九公主寧鹿。

  國師在闖入衛王府救人前,就預料到這次結果不妙。他讓弟子們早早收拾好行李,在他們救了寧鹿從衛王府逃出來後,乾脆直接跑路,也不留在原地等著衛王府找上門。

  國師救寧鹿是一片拳拳愛心。

  然而現在他對寧鹿充滿了質疑——

  共乘一騎,國師在前。馬身顛簸,他被身後衛王那聲極為淒厲、不可置信的「阿澤」驚到後,便要尋寧鹿算一算帳了:「為何衛王會叫你『阿澤』?」

  寧鹿沒有刺殺成衛王,還差點把命搭上,她兀自沮喪。對國師的回答就很含糊敷衍:「哈哈,也許他口誤叫錯了。」

  國師一頓。

  他微惱:「你拿這種藉口搪塞我?你莫不是拿著我的名字去到處橫行霸道、招搖撞市?」

  他怒:「你讓弟子們如何看待我?!」

  弟子們騎著其他馬逃跑,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參與國師與少年之間的對話。

  寧鹿坐在國師身後,臉靠著他的後脊。聽他說話間,似極為激動,他的肌肉都在緊繃顫抖。摟著他的身,靠在他身上,周身還被他身上的藥香包圍。且他說話間,說是生氣,然他一個常年病弱的人,氣性又能有多大?

  聽起來像催眠。

  真好。

  臉上被濺了很多血漬的少女,額頭抵著他後背,在國師的憤怒質問下,她竟然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覺得這樣真好。

  他說著不會管她,不會幫她。可是他闖入衛王府救她……他讓她充滿了安全感。

  而聽到寧鹿的笑聲,國師:「……?」

  他的話哪裡可笑了?

  他忍不住:「你!」

  寧鹿連忙安撫他:「好了好了,是我錯了。你這般生氣的話,那你也如他一般,叫我『阿澤』好了。我不生氣的。」

  國師沉默半晌。

  然後更怒了:「我是在生氣叫不叫你『阿澤』的問題麼?而且這明明是我、是我……你張冠李戴還戴出感情了?」

  寧鹿理直氣壯:「我情郎的名字,我拿來用一用怎麼了?我情郎的東西就是我的啊!」

  國師:「……」

  他一怔之下,竟很久沒說話。

  好像沒有那麼氣了。

  一片沉靜中,好一會兒,國師才低聲:「我不是你的情郎。你的情郎應該是衛王。」

  寧鹿反問:「那你從衛王手裡救我幹什麼?」

  國師:「……」

  好問題。

  他竟然無法反駁。

  --

  寧鹿見他沒話說了,她露出笑,更緊地抱住他。

  緊靠著他,她因為一晚上的鬧騰也身心疲憊,此時也不管國師要帶她去哪裡。反正她確信他不會害她,畢竟,他喜歡她……哥嘛。

  寧鹿閉上眼,靠著他假寐。

  而坐在她前方的國師手握韁繩,忽然喊她,語氣古怪:「你……往後稍坐一坐,不要離我這麼近。」

  坐得與他這麼近,馬背顛頗,她前身與他後身時不時撞在一起……國師禁不住面紅耳赤。

  而寧鹿愣了一下,才心裡一咯噔,反應過來她是不是露餡了。

  融雪與平川相連,夜深人靜,他是不是察覺到她的女兒身了?

  寧鹿僵硬地往後挪了挪,她小心翼翼地借著月光觀察國師。

  國師耳根通紅。

  但他這人總是很害羞,總是在時不時紅臉。寧鹿也沒法借由這個判斷他知不知道她是女孩子。

  寧鹿胡亂地想:應該不知道吧?應該只是普通的害羞而已吧?他不是喜歡男的麼,他要是知道她是女孩子,不是早就生氣了麼?

  這麼一想,寧鹿又鎮定下來。

  --

  不提國師與寧鹿這樣雞飛狗跳般的逃跑生涯,寧鹿的突然刺殺,對衛王趙明宣的打擊極大。

  趙明宣自以為和寧鹿情投意合。

  他與她從認識到現在,她一直笑盈盈的,從「兄台」到「宣哥」,叫得非常自然甜蜜。

  他自知道寧鹿是小姑娘,就總是用看小姑娘的眼神看她,自然覺得她可愛又大膽,瀟灑且磊落。在世間茫茫嬌弱女子中,寧鹿英姿颯爽,扮作男兒都不露女氣,豈是尋常女兒家可比?

  他以為寧鹿待自己的心,應該與自己待寧鹿的心一般。

  誰知……她竟然刺殺他!

  趙明宣且驚且怒,又失望萬分!

  她怎能刺殺他?為何刺殺他?僅因為她是黎國子民,看不慣黎國落入他這個衛國王君手中?

  衛王傷懷。

  他憤怒至極,絕不放過寧鹿。黎國國師救走了寧鹿,趙明宣現在也不怕惹到那個國師,他直接派下屬們去追,務必要捉到寧鹿。他要捉到寧鹿,他要質問她為什麼這樣對自己!

  手下人去追人了,趙明宣自己失落地回到之前寧鹿給他舞劍的屋舍中。

  屋中器具小几,都被劍劈開,一刀兩斷,現在整個屋子能用的地方都不多。

  趙明宣搖搖頭,回到自己房內,拿了一壇酒,開始借酒消愁。

  醉濛濛中,他心中被失望難過填滿。一時能看到男裝的寧鹿對他拱手致意,一時能看到女裝的她裙裾飛揚,嫣然含笑。

  趙明宣喃喃:「阿澤、阿澤……」

  他聲聲泣血,兀自悲傷,一口酒悶下:「你為何這樣對我?」

  醉醺醺間,趙明宣甚至取了紙筆來,勾畫自己心中的美人。

  雖然他只見過她女兒裝一面,但他見過她的男兒裝無數遍啊。

  她有秀長的眉毛,小鹿一般靈氣逼人的眼睛,挺翹的鼻子,嫣紅的唇瓣……她不是靜美人,她動起來比安靜的時候,要好看很多很多……

  宣紙上,一張美人圖,被喝醉酒的衛王勾勒了出來。

  衛王大醉一夜。

  次日,衛王還在睡著,未曾完全醒酒,有下屬來報,說有一黎國大臣來投靠衛王。

  趙明宣雖然生氣下屬們竟然還沒捉到寧鹿回來見他,但是有黎國大臣來歸,此也是大事,不能不見。因為會客廳被寧鹿一把劍給毀了,趙明宣便忍著宿醉的頭痛,讓黎國臣子來自己的寢舍相見。

  黎國大臣很快進來,向衛王表示恭順。

  趙明宣看到自己桌案上昨夜留下的一幅美人圖,他慘然一笑,要將宣紙捲起來,將畫收走。然而趙明宣動作忽的一頓,因他敏銳發現,那個前來投靠他的黎國大臣,竟然用震驚的眼神看著他手中的畫。

  趙明宣問:「寡人這畫有什麼不妥麼?」

  黎國大臣:「這、這……陛下心悅我黎國公主麼?」

  趙明宣一怔。

  立刻意識到自己手裡的畫像恐怕和什麼公主有關。

  他呼吸一下子急促了,問道:「此話何解?」

  黎國大臣以為衛王在試探自己,連忙誠實回答:「陛下手中這畫像,正是我黎國公主,傳聞中傾國傾城的九公主,寧鹿殿下。」

  趙明宣頓住了。

  黎國九公主寧鹿!

  可是她明明告訴他自己叫阿澤……趙明宣目底森寒。

  是了,她恐怕從黎國國師那裡,就知道他是衛王了。她是黎國九公主,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名了。而自己謙恭對待的黎國國師,竟然幫著那個公主隱瞞自己!

  到頭來,一切都是假的。

  連名字都是假的!

  水月鏡花,讓他做夢一場!

  趙明宣胸口一悶,已覺鮮血湧到了喉間。

  他慘聲:「九公主、九公主……好、好得很!」

  竟然騙他欺他到這個地步!

  到這時候,趙明宣才朦朦朧朧想起來,自己當日馬踏黎國王宮時,下屬們告訴自己,黎國王侯中有一對雙胞胎逃走了,想來雙胞胎中那個女孩子,就是被自己遇上的九公主寧鹿吧!

  趙明宣咬牙切齒:「寧鹿!我絕不放過你——」

  --

  寧鹿從噩夢中驚醒,一下子起身坐直。

  她心跳咚咚。

  因夢到衛王趙明宣一臉鮮血、滿目陰鷙地盯著她,在噩夢中欲向她撲來。那架勢,著實有些嚇人。

  寧鹿捂住自己的心臟,毫無心虛,心想本就是敵人,我刺殺他天經地義。

  只是很奇怪。

  寧鹿喃喃自語:「總覺得很悵然,好似我應該喜歡他似的。」

  但她明確自己並不喜歡那個人。

  太可笑了。

  國恨家仇擺在面前,她怎麼可能喜歡自己的敵人呢?如果不是趙明宣,自己現在還好好地做著無憂無慮的九公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現在?

  寧鹿思緒回到現實中,聽到禪聲綿綿,鐘聲悠遠。

  她哀歎一聲,再次倒下。

  果然,還是在這個地方。

  --

  國師他確實認識的人很多。

  逃亡中,國師竟然帶寧鹿來了這座佛寺。佛寺剛在黎國興起,不管是誰都不是很熟悉,國師居然認識這家佛寺的方丈,能讓對方收留他們。

  自然,也是因為國師他體弱,不能長時間逃亡趕路。

  這裡整日吃齋念佛,靜謐無比,好似桃源之地,與外面的廝殺完全隔絕。

  且寧鹿懷疑國師在這裡休息,有讓和尚感化她的意思……感化她什麼?

  寧鹿歎口氣。

  她又一整日沒見到國師了。

  上午被拉去聽了方丈講課,下午看和尚們念經做功課,寧鹿百無聊賴,在這座佛寺中轉了一圈,好奇他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這裡。

  到晚上,寧鹿終於見到國師了。

  見到他,她十分驚喜,且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他人在門口一出現,她便奔過去握住他的手:「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到了這裡後,你就不要我、不管我了!」

  國師微愣,低頭看被她握住的手。

  他手向後抽,輕斥:「佛門清靜之地,勿要如此放肆。」

  見她不以為然,他又道:「而且不要亂說話。我本來就沒要你,你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寧鹿笑盈盈拉著他進屋坐下,還親自給他端茶:「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解釋便是掩飾?你總是想與我劃清界限,實則是因為你根本無法與我劃清界限?」

  國師沉下臉。

  茶被小公主送到了他手中,他卻頓時如鯁在喉,喝不下去了。

  國師放下手中茶,示意她坐下。

  這才問她:「聽了兩日佛經薰陶,你可有什麼感悟?」

  寧鹿訝然,原來兩日不見她,是為了讓她接受佛經的薰陶?

  寧鹿想了下:「國師大人能不能給我個解題的方向?」

  國師深吸口氣。

  心想她朽木不可雕,自己早有心理準備,還氣什麼呢?

  國師諄諄善誘:「比如你整日聽方丈講『四大皆空』『我無欲心』『無相無求』,心中可有覺得自己錯了?黎國既已沒了,你是否該放下過往,從此後好好地平靜生活?」

  他想過了。

  他無法昧著良心說服寧鹿回到趙明宣身邊,他明知道這兩人會互相折磨,致小公主慘死。

  然而他又無法干涉。

  思來想去,也許小公主放下仇恨,就能避免悲劇?

  誰知道寧鹿聽了他的話,目中清亮,露出「這題我會」的雀躍神色。

  國師振作。

  以為她真懂了。

  他鼓勵地含笑看她。

  看她洋洋得意回答:「我聽懂了方丈的『四大皆空』!我覺得如果我殺了衛王,把滅我黎國的人都殺盡了,我黎國能夠重建了,我就可以『四大皆空』了!欺負我的人不在了,讓我不高興的人不在了,我自然就做到『我無欲心』了啊。」

  國師久久凝噎:「……」

  他吃力勸說她:「這會不會戾氣太重,反受其害?」

  寧鹿一擺手,理直氣壯道:「把讓我產生戾氣的人殺光了,我自然就不戾氣重了嘛。」

  國師這次是真的怒了。

  他拂袖起身,不耐道:「你聽不懂佛經讓你放下麼?」

  寧鹿說:「我在放啊!衛王死了,我就放了啊!」

  國師氣得抽氣,見她這樣,與他開天眼後所見的小公主何其一致。不能原諒,不能向前,非要與衛王死杠,終是把自己折磨到死!她非要死一次,才能懂麼!黎國其他王室子弟都不急著復仇,她一個小姑娘,為何將國恨家仇看得那般重,終是害到自己?

  然而這些話,國師又如何與她說?

  她連佛經都聽不進去,恐怕他忍著洩露天機的危險、不顧自己性命地將實情告訴她,她也不以為然,仍要孤注一擲地走下去。十幾歲的小姑娘,便總覺得人定勝天,她可以改變一切。

  然而事情到心中,與國師卜卦所見,有何區別麼?並沒有什麼區別。

  她一樣和衛王糾纏上,一樣吸引衛王,一樣被衛王不肯放過。

  復國!仇恨!

  國師拂袖而走。

  寧鹿茫然。

  她忐忑,心想她不會真的氣死他吧?

  --

  國師說不過寧鹿,自己心情抑鬱,出了佛寺散心。

  弟子們要跟隨他,也被他拒絕了。

  天下了濛濛小雨,初秋之時,國師有些迷茫地行在山道上。他可以看到天機,知道危險。然而他又能與誰說,誰又會完全相信?

  他終究也不過是一個能占會卜的凡人罷了,並不是真正的仙人。看破不說破,已是極致。且他如今深陷凡塵中事,已隱隱遭到天譴,致常日病弱咳血,若他再摻和這些事多一些,是否便真的命不久矣?

  那他……是否應該將小公主留下,隨便她如何做,再不管她?

  反正……在原本的軌跡中,他也沒管過她。

  原本的軌跡中,他此時早已遁入深山,真正去修行問道,不問凡塵中事了。

  雨水淅淅瀝瀝,有些大了。國師心亂如麻,隨意掐指算到山中一避雨亭,便入內避雨。他立於亭中,眼看方寸外的濛濛山水,依然滿心抑鬱不耐。

  正這時,國師聽到腳步聲在後。

  他隨意一望,見是青衫拜傘,少年身量。

  自然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公主了。

  國師不耐道:「你來幹什麼?我不想與你說話,你走吧。」

  少年聲清越又驚訝:「孤將將才來,國師便不欲與孤說話麼?敢問孤做錯了什麼,可有哪裡不妥,得罪了國師大人?」

  國師微怔忡。

  他再次回頭看去。

  已經步入亭中、收了傘的青衫少年,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畫,含笑向他拱手致意。

  雖是一模一樣的扮相、一模一樣的姿態,但是多日相處,國師敏感地察覺到其中的區別:「……七皇子寧業?」

  寧業微笑。

  他說:「正是。」

  他伸指彈去自己衣袍上濺到的一滴雨水,歎道:「費盡心機找到一身男裝,真不容易。」

  不錯,此時站在國師面前是,是已經跟了衛王、跟了國師和寧鹿整整一路的七皇子寧業。

  寧業本來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便只是旁觀,不曾現身。

  直到現在他大約懂了,才現身。

  並且恢復男兒裝。

  真假難辨,讓國師這樣日日和九公主寧鹿在一起的人,乍一看,都沒認出這位乃是寧業,並非寧鹿。

  --

  國師心情古怪。

  他以前在黎國王宮時,沒太注意這對雙胞胎。

  但是這對雙胞胎身份互相轉換的風格……黎國亡後,國師才真正見識到。

  國師彬彬有禮:「不知七皇子尋我何事?」

  寧業答:「我先前遇到衛王,他一直在尋先生。想來是想邀先生你去衛王都,做他衛國的國師。我跟隨國師一路,自然也想著先生既然本是我黎國國師,為何便宜他衛國?我便想求先生指點,救我黎國之路。」

  國師沉默片刻,說:「我只會一些占卜之術,不是神人,不能教你救國之路,你尋錯人了。」

  寧業:「便是求先生開一次天眼,幫我看看未來之路!待我黎國重建,我願千百倍報答於先生,先生仍是我黎國國師,先生想要什麼,我皆可答應。」

  寧業向國師拱手而拜,分外誠懇。

  他再說起自己一路逃亡,所見黎國之民不聊生,被衛國軍人如何欺辱。他說得悲慨,欲拿此喚起國師的同情心。

  國師仍是神色淡淡。

  寧業一頓,說道:「鹿兒心悅先生,先生哪怕為了她,也當給我一言指點吧?」

  這句平平無常的話,反讓國師眼睫輕輕一顫,向寧業看來。

  國師低聲:「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些事,本身便要付出代價。是以我唯恐即便我說了,你也不信,不認同,讓我平白犧牲,自說廢話。」

  寧業露出鄭重神色。

  他說:「我定相信先生的話。鹿兒與先生在一起,我總是為了保全鹿兒,也會好好考慮先生的話?」

  國師默然。

  他確實是知道寧業和寧鹿這對兄妹感情極好的。

  即使是在他知道的那個未來劇情中,兄妹二人仍然極好。

  那麼,也許寧業真的可以改變這些?

  國師淡聲:「其實,我早已開過天眼了。」

  寧業愕然,抬頭向國師看去。

  國師已背對他,面向山水迷離,緩緩為他講了一個故事。

  --

  自是寧鹿與衛王愛恨糾纏的一生,寧鹿被衛王帶去衛王宮。因為國仇家恨,寧鹿不能捨棄,衛王宮的人,也嫌棄她這個亡國公主。

  不只衛王的妻妾敵視寧鹿,就連那些成為俘虜的黎國王侯,都不領寧鹿這個亡國公主的情,罵寧鹿與敵人在一起。

  寧鹿被陷害落水,致死。

  死後重生,大開殺戒,再與衛王互相糾纏,才終讓衛王退後,換了黎國重建的機會。到這時候,寧鹿才與衛王真正和好。

  --

  寧業沉靜聽著這個故事,並未打斷國師,也沒法發表意見。

  到聽到衛王宮的人折磨寧鹿,連黎國王室也鄙夷寧鹿時,這個少年皇子的眼中噙著笑,笑意卻冰涼冷冽,陰鷙無比。

  國師的故事講完,寧業彬彬有禮地問國師:「我並非不相信先生開天眼所見的。我自來知道,國師大人的占卜之術,恐是天下最強的。我只是不解,我與鹿兒雙生雙伴,若鹿兒那般慘,我怎會坐視不管?莫非我在先生所看到的世界中,早已死了?」

  國師歎。

  國師道:「你自然是與九公主一樣想要復國,只是你們選的路不一樣。九公主被衛王帶去衛國王宮,而你尋機會跟隨一叫越姬的女子,回到越國,尋找機會,和越國國君交好,說服越國國君出兵,幫你復國。在你忙著此事時,九公主便已死在衛王宮。」

  國師輕聲:「你知道後,自然憤怒絕望,然這更讓你一心報仇。你娶了越姬,入贅越國,終是說服越國出兵幫你。九公主復活後,你與她裡應外合,才有了黎國重建的機會。」

  寧業點頭。

  若是這樣,確實可信。

  國師若說他不管他妹妹,他才是完全不信的。

  只是命途如此,他和鹿兒一起逃出黎國王宮,卻走了不同的路。他在越國輾轉再艱辛,又如何比得上鹿兒身上所背負的重擔呢?

  誰也不理解她,誰都敵視她。

  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地死在衛國王宮……

  寧業又問:「那我做這麼多,我日後可有成為黎國君王?」

  國師詫異,他說:「自然不是。黎國未來君王是黎國太子的兒子,年僅十歲,被九公主扶持為王。你既已入了越國,又如何當黎國的王?天下沒有這樣好事。」

  寧業露出失望神色:「我做這麼多,連君王都當不了?那太子小兒,白撿一個王位?」

  國師無語。

  寧業久久沉默。

  忽而,國師聽到少年一句:「若是我與鹿兒命運相換呢?」

  國師愕然轉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秀氣少年。

  七皇子寧業含笑而望。

  --

  寧業道:「我與鹿兒是雙生兄妹,我自然可以替代鹿兒的命,讓鹿兒替換我的命,不是麼?」

  「我也不求什麼徹底與先生所見的劇情不同。那樣的話,先生所占卜的天機,豈不白白洩露了?到時再要先生卜一次,恐怕就難了。」

  國師長身而立。

  見七皇子撩袍,向他跪下。

  七皇子淡聲:「我求先生帶鹿兒離開,護鹿兒平安。我無能向先生保證什麼,只是求先生能代我庇護她。」

  「我妹妹只有十七歲,尚未有過喜歡的人,尚未有過婚配,她不該死在淒冷的衛王宮中。她吃的苦,我來替她;她的仇恨,我來為她。她不能承受的,我未必不能。」

  他淡然一笑,長跪而拜。

  --

  夜色濃濃,寧鹿在佛音中入睡。

  簡樸小屋,門被推開一點,一道少年身形進了屋,關閉木門。

  寧業緩步入舍,坐於床榻邊,俯身,望著睡夢中的少女。

  她真是警惕,連睡夢中都半束著髮,衣服穿得緊實,唯恐洩露了她女兒家的身份。

  寧業失笑,想真是傻妹妹。

  這麼漂亮可愛的妹妹,他怎麼忍心讓她受苦?

  寧業俯身,低頭在妹妹額上印上一吻。

  他輕聲:「鹿兒,我便不與你見面,不與你告別了。若我還能活著,黎國重建之日,自是你我重逢之時。」

  「雙生雙伴,命途可轉。母妃既然將你我兄妹留於世,妹妹有難,哥哥自然要護你一生,不惜代價。」

  「鹿兒,有緣再見……也許不見。」

  如同夢魔。

  他悄然而來,又幽幽離去。

  睡夢中的少女,也許夢到了不安的時候,一滴淚從眼角流下,但少年最後看她一眼,推門而去,毫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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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八章

  寧業離開前,給國師留了一封信。

  說若是他死了,將這封信交給寧鹿;若是他沒死,這封信自然不用讓寧鹿看到。

  說完這些,寧業將寧鹿託付給國師,便離開了。

  寧業離開兩日後,國師踟躕思考的,便是如何完成七皇子這個「託付」。

  寧業既然如此選擇,那麼,讓寧鹿去其他國搬救兵最安全。而這其中,國師思索的是自己到底是為寧鹿安排好方向就與她分開,還是一路陪她,直到黎國重新建起。

  寧鹿是個麻煩,國師隱隱覺得自己應付不來。

  要不,還是為她安排好方向,兩人就分道揚鑣。為寧鹿介紹好國君,這也算完成七皇子寧業的託付了吧?

  國師邊在寺中後院散步,邊思索著這些,禁不住有些神思恍惚。

  忽而聽到潺潺流水聲,國師抬目,看到白霧重重,發現自己原來是到了後院的深湖處。這裡尋常是沒什麼人來的,因離寺中心太遠。國師不過是事情想多了,走偏了些。

  本只是這麼隨意一看、隨意一想,驀然視線一凝,他看到嫋嫋白霧散去,流水濛濛間,竟然看到一個女孩立於湖中的背影。

  濕漉長髮散於肩背,水霧在她指尖調皮流轉。

  纖姿瘦骨,渺然秀美。

  國師一愕,猛然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立即漲紅了臉,倉促向後退去。他這般倉促慌張,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石頭。差點將自己摔倒之時,國師一抬頭,見那湖中嬉戲的女孩大約是聽到了聲音,猛地回頭,向自己這個方向看來。

  盈盈妙目,嫣紅小唇,膚色勝雪。

  而回頭看他的這張臉,分明是九公主寧鹿!

  與國師打了個照面,寧鹿與國師一般慌,眼中神色忙亂——

  這,莫不是女兒身被看到了?

  要糟。

  寧鹿只是天天住在和尚廟中,身邊全是男子。到底洗浴不方便,寧鹿便為自己找到了這處偏遠的山間清湖。誰又能想到,這都能撞見國師呢?

  國師看到了她是女兒家,不是七皇子寧業,而是九公主寧鹿!

  寧鹿立即從湖中站起:「國師大人!」

  突然站起,有礙眼觀!

  國師立時背身,怒道:「將衣裳穿上!」

  說完,不看她不等她,他自己直接拂袖而去。

  國師心中也煩,覺得自己又撞上小公主一件事了。

  凡塵事真是太麻煩了。

  早知道自己這兩日就應該什麼也不想,立刻寫信帶給寧鹿,送寧鹿去其他國那裡避難就行了。

  國師懊惱之下,快步離開這處地方。然而九公主又是何人?

  追男人,她從來不慢!

  國師也沒走幾步,寧鹿就已經匆匆披上衣服,向他追來,拽住了他的手。

  國師被她一拽便被迫回了身,本想平心靜氣說幾句話,但是國師見她長髮仍然散著,外衫只是隨便那麼一穿,淩亂無比。顯然是著急來找他,她根本沒有顧忌自己的形象。

  且國師懷疑她已破罐子破摔!

  國師神色微凜。

  看著便有隱怒意。

  而寧鹿觀察他的神色,見他不曾為她「天然去雕飾」的美貌所驚豔,光顧著生氣、生氣!

  她都這麼好看了,他還是生氣!

  完了!

  寧鹿心中絕望地想,看來國師大人果然心中只愛她哥,並不喜歡她!

  寧鹿太絕望了。

  她覺得自己還需要國師呢,國師親眼見她對他欺騙性別不提……關鍵是自己的真實性別,還和他的性向相反。這簡直修羅模式。

  寧鹿咬牙,拉著他的手哆哆嗦嗦:「我是九公主,我是欺騙了你,我不是我哥……你除了氣我騙你外,沒有一點覺得我現在很好看麼?」

  國師拂袖皺眉:「你都在想些什麼?」

  寧鹿心中更痛:……果然不為她美色所動。

  難道就真的只喜歡男子麼?

  太讓人不服氣了!

  小公主從來都膽大妄為,敢作敢當。她需要國師,不能讓他和自己反目。心裡一橫,想到的主意居然是絕不能放他這樣離開!

  國師手被她拽著,氣她衣衫不整,也氣自己擺脫不了她。

  國師低聲忍怒:「你還在幹什麼?還不放開我?」

  他這般一說,見小公主忽然抬頭,清澄似水的眼睛與他低下的眼睛對上。

  她眼睛如黑色曜石一般,黑得透亮、乾淨,讓人望之一眼,便沉醉其中。而這般一對視,國師忽然有些恍惚,覺得眼熟,覺得好似在哪裡見過她……這種師出無名的熟悉感讓國師一陣怔愣。

  而抓住這個機會,寧鹿心裡一橫,一下子摟住國師脖頸,膽大妄為——

  親服他!

  讓他為她所動!

  國師愕然無比,眼瞳一下子瞠大!

  他不曾在清醒狀態下和寧鹿這樣過,他只是和她虛情假意、然後把這尊大神送走而已。她現在是在做什麼?

  國師禁不住向後退,又抬臂去推拒。

  寧鹿扣住他手腕,追著他的步子,直接將他推靠到了一樹身上。

  仍是與他氣息交互。

  國師面容漲紅,而寧鹿也是第一次在清醒時與他這樣。縱是心裡橫著一口氣,到底也是一個年紀青澀的女孩兒,細膩婉約間,柔軟輕觸間,她睫毛顫抖,若蛾翼欲飛。而她的眼角邊,也浮起了紅暈。

  國師:「放開……寧鹿!」

  而這一試圖張口,寧鹿打蛇隨棍上,輕輕一勾,變本加厲!

  兩人別著勁,一人想走,一人不肯!

  樹影婆娑,湖水上飄著青綠色的絮狀物,整片天地都被染上綠煙。青山碧水間,叢叢密密,尋不見人影,只耳尖地聽到淺微氣息。

  忽的,聽不到太多動靜,忽聽到寧鹿驚慌喚聲:「國師?國師大人?」

  寧鹿目瞪口呆。

  因被她強迫的青年面容越來越紅、氣息越來越紊亂,她只以為是他心亂了,誰知悄無聲息的,本是熱情氛圍,他就那麼突兀地倒下了。還換她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他,才避免他因為之前掙扎得太厲害,這麼一倒不小心把頭磕到樹上。

  國師暈倒了。

  寧鹿:「……」

  她茫茫然地抱著他昏倒的身子,拍了拍他的臉頰,喚了他好幾聲。她手都在他人中下掐了半天,都不見他醒。

  女孩兒孤零零地抱著他,感覺到了茫然無助。

  寧鹿喃喃自語:「……我這算是把他親暈了麼?」

  這……到底是她太強,還是他太弱了啊?

  這……強悍在這種地方,寧鹿感覺不到絲毫開心。

  唯一的好處,大約是他昏過去了,不用立刻和她算她是女孩子的賬了?但是這賬,早晚也是要算的嘛。

  寧鹿茫然了半天,最後看青年可憐無比地窩在自己懷中,萬一在野外時間凍久了,他又給病了怎麼辦?

  寧鹿沒辦法,只好站起來,一把……把他背了起來。

  她背他回山中佛寺!

  --

  寧鹿與國師能有這般折騰的時間,也是因為寧業離開,幫他們吸引走了衛國追兵的注意力。

  衛王讓下屬追那個九公主寧鹿,而寧業走回路,為的就是遇到他們。

  寧業連偽裝都懶得偽裝,直接就是以男兒身與他們周旋。

  畢竟國師認識他這麼多年,看到他第一眼,還以為是他那個傻妹妹寧鹿,衛軍又不認識他和寧鹿,寧業就算以男子身份和他們見面,他們也以為他們終於捉到了逃跑的刺客九公主!

  衛王趙明宣聽說終於追到了九公主寧鹿,立即縱馬前來,與這個刺客當面。

  寧業與衛軍玩了整整兩日,才落到了敵人手中。趙明宣到來時,聽說自己的下屬們折損了不少。

  趙明宣面無表情——

  小公主都敢刺殺他,武藝自然是可以的。折損一些下屬無妨,只要將這個小公主捉到便好!

  趙明宣到了關押刺客的屋舍,推門而入,腰間佩劍。

  入門後,與屋中盤腿坐於榻上的少年四目相對。

  青衫落拓,卻如霜雪滿身,不食人間煙火。

  一派君子端方氣質。

  趙明宣怔愣了一下,才想到小公主現在還是以男兒身扮相見他們。

  趙明宣步入屋內,冷聲:「九公主寧鹿,便是你吧?」

  寧業微笑:「你猜啊。」

  趙明宣見他如此不在乎,心中更氣。他道:「你莫不是以為我捉到你,便不會傷害你吧?你可是想要刺殺我!我差點死在你手中!」

  寧業無所謂道:「可惜你沒死。」

  見小公主到現在都這副態度,趙明宣太過失望,又太多憤怒。他不願再和這人多說什麼,只想讓他吃點苦頭,吃了苦頭,小公主才會聽話。

  衛王南征北戰,軍人風範,確實冷酷無情。

  面對自己心動的小姑娘也一樣。

  趙明宣吩咐:「將她關進黑屋子裡,用鞭子打三日,我不信她不屈服。」

  下屬愕然:「王君,這樣會打死人的!」

  趙明宣淡聲:「讓她痛不欲生,卻不致死,其中分寸,你們掌握吧。」

  他刻意在小公主面前和自己下屬這般說話,便是想嚇唬小公主。趙明宣這麼說的時候,回頭看那小公主什麼神態,是否露出害怕的樣子。只要她向自己求饒,自己未必真的要折磨她。

  然而趙明宣回頭,都沒有對上他心上人的目光。

  寧業神色淡淡,看向窗外。他冷冷清清的,如雪擁身,似乎身體與魂魄已經抽離。他根本不在乎眼前他們在討論什麼,準備怎麼對付他。

  寧業心中想的是,是不是如果不是自己,眼下遭罪的,便是鹿兒?

  有了自己拖延的這段時間,她就應該能走得更遠,讓衛軍遍尋不到了吧?

  他可憐的妹妹,她會吃什麼苦,他都代她一一受過。

  且寧業是打好主意,非要跟這衛王回到王都的。不深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到了衛王都,寧業知道的訊息越多,可利用的資源越多,才好談如何復國呀。

  而看到寧業這般不冷不熱的模樣,趙明宣只覺得小公主在挑釁自己。原本七分怒,現在被寧業的態度刺激出了九分。原本到口的可打回扣的鞭打,現在趙明宣一點都不減輕,打算全部懲罰下去。

  要馴服一個人,首先就是要她怕。

  畢竟是國仇家恨,她會怕了,大家才能向後走。

  趙明宣負手離去,不安好心的下屬們提著鞭子,走向那盤腿坐在榻上的少年。

  --

  山間佛寺中,小公主辛苦地把國師背回來,弟子們連忙去救助。

  而時間這麼晃過去,等弟子們再想起向七皇子道謝時,他們看到的,居然是一個……俏麗佳人,焦灼無比地在廊下徘徊。

  她削肩柳腰,雲鬢花顏,裙裾若雲。立於燈火微微下,像是從古畫中走出的美人一般。

  讓人看得失神。

  弟子們出門,齊齊被此女的背影所驚。而廊下的和尚們,眼觀鼻鼻觀心,更不敢多看女菩薩一眼。

  看到弟子們出來,俏佳人迎上前,脆聲問:「國師大人沒事吧?」

  弟子們忙回答:「自然沒事,只是……七皇子殿下,你為何……穿女裝?」

  寧鹿:「……」

  弟子們:「您這癖好……我們國師大人知道麼?」

  寧鹿:「……」

  弟子們互相看一看,用眼神交流,最後推出一人,勇敢地和寧鹿溝通:「殿下,我等一貫支持您與我們先生在一起。然而您這喜歡穿女裝的癖好,能不能改一改?我們先生比較傳統,恐怕欣賞不了殿下這般愛好。殿下不若改回去,變得正常一些吧?」

  寧鹿:「……」

  寧鹿自我懷疑:「我女扮男裝,成功到了這個地步麼?」

  她恢復女裝,怎麼他們不為她驚豔,還紛紛覺得她是男扮女裝呢?

  寧鹿愁。

  --

  寧鹿微笑:「其實我與大家開了一個玩笑。我不是我哥,我是九公主寧鹿呀。」

  弟子們愕然。

  然後搖頭:「殿下莫要跟我們開玩笑了。」

  寧鹿:「……」

  她語重心長:「我真的是寧鹿,不是我哥寧業,你們信我呀!」

  寧鹿與弟子們這般糾纏不清,屋內,國師總算醒來了。

  國師披衣而起,站在窗下聽到外面的對話,他忍不住低斥:「公主殿下,你又在欺騙我門下弟子了麼?」

  寧鹿且喜且憂。

  喜他醒來了。

  憂他醒來估計是與她算帳的。

  寧鹿踟躕。

  屋內國師又斥:「還不進來?難道要我請你?」

  寧鹿對一眾呆若木雞的弟子們乾笑一聲,小聲:「我真的是九公主寧鹿,是貨真價實的女兒家,沒有誆你們。」

  她整理一下衣容,帶上最完美的笑容,推門而入。

  --

  青年長身立在窗下,背對著木門。

  聽到屋門開關聲,國師回頭。

  寧鹿噗通跪在他腳邊,抱住他大腿。

  她開始情真意切:「我真的是愛你的!不管我是男是女,我的心都絕不變。」

  國師俯眼,揚起被她扯住的衣袖:「呵。」

  寧鹿憂鬱:「你變了。」

  國師點頭。

  他道:「你倒沒變。一樣的鬼話連篇。」

  寧鹿心想怎麼能說一個女孩子鬼話連篇。

  她當作沒聽到他的嘲諷。

  寧鹿繼續深情:「阿澤,性別難道有那般重要麼?你以前愛我,難道現在就不愛我麼?你一定是愛我靈魂,而不是愛我性別的。只是你現在想不通,才要對我發脾氣,對我生氣。等你想通了,你就知道你心裡還是只有我。」

  國師:「呵。」

  寧鹿捧心:「你呵什麼呵?我說的是實話呀?這份愛你的心,天地可鑒,若是有誤,天打雷劈!」

  忽然,外頭天邊雷聲轟轟隆隆劃過,電光閃爍。

  屋內的國師:「……」

  寧鹿:「……」

  國師似笑非笑看她。

  他歎:「你看,你果真在騙我,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打雷劈,呵呵。你還要再說一遍麼?」

  寧鹿張口,半天後,她沮喪道:「都是誤會。」

  她只敢小心表達:「我確實是愛你的。」

  這是連發誓都不敢了。

  國師面無表情:「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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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6 16:21:3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九章

  寧鹿無法靠語言打動國師這個男人。

  他把她叫進屋,也不跟她提什麼她之前犯的錯。國師坐在案下,當著寧鹿的面寫了一封信。

  紙墨未乾,他便將信交給寧鹿。

  寧鹿狐疑接過,掃了兩眼後,詫異地揚了揚眉。

  原來只是一封推舉她去越國的信。信是寫給越國國君的,客氣寒暄之後,國師介紹黎國九公主去越國避難,請越王收留,善待黎國九公主。

  寧鹿拿著信,手指顫抖:「這是什麼意思?」

  國師仍坐在案前,一身廣袖白袍覆身。他長髮半束,孤身而坐,清清寒寒,冷冷峻峻,頗有些空曠之感。

  國師手撐著額頭,淡聲回答九公主的問題:「自是舉薦你去越國避難的意思了。越國王君我也算認識,幫過他一些小忙,你去越國避難,起碼衛王發難時,越王不會將你交出去。」

  國師替寧鹿規劃一條路:「你在越國多多經營,有朝一日,你取得了越王信任,或許越王會出兵助你復國。」

  寧鹿:「可是如果國師大人在,國師你幫我多說幾句話,越王出兵的可能大大提高呀!」

  國師側過頭,目光深深地看她。

  習慣了小公主的男裝,乍看到她這千嬌百媚的女兒家裝束,他還真有些不習慣。

  國師敷衍道:「我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幫你說服人。而且黎國亡後,你我塵緣已盡,我不當再陪在你身畔了。你終歸是要自己獨當一面,就如你哥哥一般。」

  寧鹿一愣,心想他提她哥哥幹什麼?他怎麼就知道她哥哥獨當一面了?

  哦,此人能掐會算,說不定他算過。

  其實國師寫這封信,確實算仁至義盡,但是……寧鹿胸口卻因此聚了一團怒火。

  她騰地一下跳起來,指責他:「你胡說!你就是討厭我,想和我分開,才找了這麼多藉口!」

  國師望著她。

  他微笑一下。

  說:「你說得對。」

  寧鹿:「……」

  國師:「既然知道我討厭你,還不拿著信,乖乖離開麼?」

  寧鹿:「你是報復我……報復我騙你我是我哥……」

  她臉色變來變去,唇瓣抿起,眼睛極亮,直直盯著他。

  半晌,寧鹿氣怒地跺了一下腳,語不驚人死不休道:「我哥到底有什麼好的,你就這麼喜歡他!女孩子漂漂亮亮香香軟軟,你為何就不能喜歡女孩子呢?」

  國師:「……」

  國師輕聲:「好問題。」

  寧鹿向他揚眉。

  國師誠懇道:「那你有沒有從你自身找原因?」

  刺!

  一把箭插進寧鹿心口。

  寧鹿頓時捂心後退,被他的言語利器憋得說不出話來。

  --

  寧鹿不服氣。

  她也不懂自己在不服氣什麼。

  確實,國師給了她這封信,已經功德圓滿,不欠她什麼。可是她又不是要他欠她什麼……就算她去越國,她也希望自己是和國師大人一起去的啊。

  寧鹿坐在湖水邊,再次拜讀國師寫給越王的信,她托腮歎氣。

  她也理解不了為何自己會有些不開心。

  也許是因為身邊的親朋都不在了,好不容易有一個勉強算相識的國師陪她走到今天這一步,結果他轉頭就開始趕她走?

  也許她是覺得孤獨寂寞?

  寧鹿再看那信,內容她早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她現在看的是字跡。看著看著,小公主便托腮而笑。

  心想他的字古拙雋永,真是好看。

  可是他卻趕她走……

  寧鹿說不出原因,然而她不想走。她理直氣壯地想,就算去越國,也應該是國師陪著她一起去,親自將她介紹給越王。她這麼漂亮的一個公主,他隨便拿一封信就打發了,顯然是不尊重她!

  他一定是還在生她的氣。

  嗯,只要討好他,讓他高興起來,雖然自己以前不是他疼愛的小公主,但以後未必不是他疼愛的小公主呀。

  打定主意,踩著湖邊石子,寧鹿自信地站了起來。

  --

  寧鹿下了山,去一家鋪子,請老闆娘介紹送人的禮物。

  老闆娘看到小姑娘嬌嬌俏俏的,心裡也喜歡,便熱情問她:「你是要送什麼人禮物?」

  寧鹿想了下。

  說:「長輩。」

  國師看著她和她哥這樣的小孩子長大,肯定算他們的長輩了。

  老闆娘取出一根拐杖來,開始誇這拐杖如何用。

  寧鹿:「……」

  寧鹿沉默。

  她如果敢送國師一根拐杖,國師拿起拐杖第一個抽的就是她吧!

  寧鹿艱難道:「……他也沒有那麼老。」

  老闆娘為難了。

  老闆娘和自己的夥計商量一會兒後,將寧鹿拉到牆角,神神秘秘地給了她一副藥方,說賣給她,讓她拿去配藥。

  寧鹿好奇問:「什麼藥啊?藥不能亂吃的。不是我懷疑老闆娘,是他本就天天吃藥,我怕藥性衝撞。」

  老闆娘已然明瞭,神秘一笑。

  老闆娘小聲告訴她:「治掉髮的。中年男人都受此困擾的,小妹妹你儘管放心送,不會吃壞人的。」

  寧鹿震驚。

  她一下子把藥方丟還給老闆娘,連聲說「不」。在老闆娘懷疑的眼神下,寧鹿堅定說:「……他也沒年齡大到這個地步。」

  老闆娘詫異了。

  她簡直想像不出寧鹿的這位長輩到底是多大,怎麼明明是長輩,送什麼都不合適?

  老闆娘出了很多主意,都被寧鹿否了。

  最後老闆娘無奈道:「小妹妹你還是去求旁人吧,我再幫你出主意,也不過是送情郎的禮物了。給你長輩不合適。」

  寧鹿一想。

  寧鹿說:「那就當我是送情郎吧。這麼理解的話,我該送什麼?」

  老闆娘:「……」

  原來之前的這也不合適,那也不合適,不是因為小姑娘的長輩年齡不合適,而是因為小姑娘情人眼裡出西施,不認為自己的情郎年齡大啊。

  她想像出了一副不堪想像的亂倫場面,望著這個漂亮小姑娘,老闆娘露出同情目光。

  老闆娘正要勸這個小姑娘不要將自己吊死在一個可以當她長輩的老男人身上,寧鹿就興致勃勃地催促著她挑禮物。

  為了生意,老闆娘還真為寧鹿出了不少主意。

  --

  寧鹿背著一個竹箱,回到了山間佛寺。

  寺中和尚與國師的弟子們看到寧鹿回來,神色都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尤其是和尚們。

  本以為是收留國師與其弟子們,誰知其中冒出一個嬌妍的小姑娘,還整天在人前晃來晃去。

  老方丈親見,年少的弟子們,被這小姑娘晃的,最近做功課時都會分心。

  而弟子們則糾結著,九公主與他們的先生,到底算怎麼個關係?大家之前默認九公主是男子,還對她說了很多話,現在換成她是姑娘家,那話就說得很不合適了——

  比如讓九公主憐惜他們國師。

  主動給九公主提供酒,讓九公主上他們國師。

  現在弟子們也是很不懂,不知道九公主到底上還是沒上。

  她哪來的……部件,去上啊?

  寧鹿見到這群臉色各異的弟子們,不以為然,還露齒而笑,對他們招手打招呼。

  她笑靨乾淨,又如三月桃花般灼人。九公主是黎國王宮中最好看的小公主了,這樣的小公主對人笑,誰能穩得住心神?

  真是……讓人心力交瘁啊。

  寧鹿向他們問清了國師所在地方,就自信滿滿地背著竹箱去找國師了。

  --

  在佛寺後院的荷花池邊,國師披衣坐在湖邊,寺中方丈正在與他說話。

  秋日時節,湖中的荷花早已枯了。國師靜坐此地,若無旁邊的方丈陪襯,多少有些蕭瑟感。

  方丈正語重心長地與國師說,希望國師約束寧鹿。寧鹿花枝招展,笑臉迎人,有她在,這寺中的早課都成了問題。不知多少青澀小和尚生了心魔啊。

  國師垂著眼瞼,語氣涼淡:「我與她不甚相熟,待她走了便好了。」

  說話間,寧鹿隔著湖水向這邊打招呼:「方丈大師!國師大人!」

  方丈眉心一條,連忙默念「色即是空」,匆匆離去了。

  寧鹿很快奔到了這邊,看到那玉竹般的青年坐在湖邊,她禁不住心情變得好些。

  寧鹿放下自己背上的竹箱,她蹲到坐著的國師身邊,手肘搭在他腿上,仰頭含笑看他。

  國師被看得,平靜的神色一點點僵硬。

  他略有些惱羞成怒,向她瞪來。

  寧鹿好奇問:「你與方丈在說什麼?」

  國師:「說你的穿著……你能否重新換回男裝打扮?」

  寧鹿一怔。

  緊接著憤怒。

  她知道了!

  國師定然還是喜歡男子,才希望她換回男裝!可是她明明是女兒家,她能裝男兒裝一輩子麼?

  寧鹿賭氣,抿唇掘道:「不!」

  她說:「我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天一身好看的衣服。」

  她語重心長:「你總會有一天覺得我好看的。」

  國師皺了下眉。

  他現在都不敢告訴小公主自己並不喜歡男子了。說了真相,恐怕小公主對他更加熱情。

  頭痛。

  國師揉了揉額頭,誠實道:「你何時離開?」

  寧鹿說甜蜜話兒:「你何時走,我便何時走。我與你情投意合,絕不分離。」

  國師明知道她在騙他,不過是想利用他。但是她每天這麼說,說得多了,國師竟有些出神,心中空茫茫的。

  寧鹿見他不說話,立刻討好地開始從自己背著的竹箱中取禮物給他。

  她笑吟吟:「我下了趟山,給你買了好多禮物。」

  國師好奇看去。

  見她開始一件件展示。

  兔毛大氅,鴛鴦玉佩,筆墨紙硯,小巧玩物……不一而足。

  這麼多,難怪要用竹箱背上來。

  寧鹿笑嘻嘻趴在他膝頭問:「看我送你這麼多禮物,你有什麼感想?」

  國師想了想。

  國師說:「你真是……」

  寧鹿眼睛亮晶晶,期待而鼓勵地仰頭看他。

  國師目中噙笑,手拂在她髮頂,輕輕揉了一下。

  他說:「你真是,力大無窮,女中豪傑。」

  寧鹿:「……」

  這是對一個小姑娘合適的評價麼?

  寧鹿不死心,失望問:「你一點都不感動?」

  國師輕歎:「你不要在這上面花費心思了。你還是想想何時起身離開,你若有什麼路線計劃,都可讓我幫你算一算途中是否有兇險。這才是我能為你做的事啊,小公主。」

  寧鹿沉默許久。

  然後咬唇,說道:「天天趕我走,哼!我會做計劃的,你等著吧。」

  國師含笑撫她髮頂:「這才乖。」

  他把她當小貓小狗一樣撫來撫去,讓寧鹿很不高興。

  她一下子站起來,不給他摸了。

  國師愣一下,收回了手。

  兩人沉默立在湖邊,一前一後,靜如古畫。

  弟子過來幫國師換暖爐時,發現這二人氣氛有些怪怪的。

  --

  然而寧鹿又豈是真的那般乖巧?

  她本是想好好說服國師,但是秋士澤這個男人太難討好,小公主沒有耐心了。

  一不做、二不休。

  小公主打算採用最極端的方式來對付他。

  寧鹿憤憤不平地再次下了山,跟老闆娘說,自己需要迷藥。

  她趴在櫃檯上,咬牙切齒:「最好是把一整個院子的豬都能迷暈的那種!」

  老闆娘震驚。

  她原以為小姑娘是被老男人騙了。

  現在看起來,小姑娘像是要騙老男人。

  老闆娘踟躕:「這樣若是被官府知道了……」

  寧鹿道:「黎國國都都沒了,還哪來的官府管事?那衛國接管黎國,短短時間內,哪來的功夫管這些?現在這種混亂時期,我要一副迷藥,應該是最容易搞到手的。姐姐你若不幫我,我自去找其他人好了。」

  她思路清晰,自有聰慧伶俐處,讓原本還想矯情壓價的老闆娘連忙拉住她,說一定幫她拿到藥。

  --

  夜色深幽,披著霜露,寧鹿又來找國師了。

  國師正百無聊賴地自己下棋,她來敲門,他想了想,還是為她開了門。

  卻低聲道:「小公主日後莫要在夜裡敲一個男人的門。」

  寧鹿保證:「我只敲你一個人的門!」

  國師:「……」

  他說:「我不是那個意思……然而算了。」

  他歎息著坐回去,問:「你有什麼事麼?」

  寧鹿坐在他旁邊,認真地拿出一幅輿圖來,輿圖上,她用朱砂將自己要前往越國的路徑標了出來。

  寧鹿將輿圖恭敬遞給國師:「我要去越國,請國師幫我看看我選的路對不對。」

  國師微驚喜。

  沒想到他念得自己都快煩的話,小公主終於聽進去了。

  她終於決定要走了!

  為了送她走,自己再多耗費些心力,幫她卜卦一路安危,只是毛毛細雨、不值一提而已。

  國師接過了輿圖,和顏悅色地問她:「小公主打算何時動身?」

  寧鹿露齒笑:「等國師為我改完了路徑圖,我今夜便動身。」

  她說:「我行李都打包好了。」

  國師怔住。

  他驀地一下抬頭,看向寧鹿。他握著輿圖的手指顫一下,略有些失力。

  他怔怔看著她。

  看她花容月貌,看她玉淨花明。

  看她安安靜靜、乖巧地雙手放在膝上,坐在自己對面。

  國師心中一下子湧出說不出的情緒。

  他垂眼,聲音微有些沙:「為何時間這般緊?」

  寧鹿理所當然道:「因為你不喜歡我呀。」

  國師睫毛輕輕一顫,眼中情緒倏然間湧上,讓他向她看去。他眼中幾多掙扎,本是平靜的湖水,生起了些微波瀾。

  他心想我也沒有不喜歡你。

  只是……只是……他是國師啊。

  寧鹿湊近他眼睛,笑問:「有沒有覺得對我很愧疚啊?」

  國師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情緒,低頭看輿圖。

  寧鹿失望。

  哎,竟然只讓他失神了那麼一瞬。

  看來還是得用藥。

  --

  一燈如豆,四處靜謐。

  國師沉浸在幫寧鹿改路徑圖的事情中,不曾察覺四下之靜,一點兒氣息也沒有。

  他這次沒有用龜殼,而是直接掐指幫她卜算。

  寧鹿覺得神奇無比,原來大國師真的可以掐指就算出未來事情。

  這讓她不禁心中打鼓:國師這掐指幫她算路徑,他會不會不小心算出她接下來打算做的事啊?

  寧鹿觀察國師神色,覺得他並沒有算出她要做的惡事。

  她放下了心。

  心想什麼大國師,也不過如此嘛。

  連她打算對他用藥都算不出來。

  他大概除了算算天象,算算路徑,也沒多大本事了。

  還生得這麼瘦弱……嗯,為防他生病,走時要多帶幾件厚衣裳。

  寧鹿心裡兀自盤算時,國師已經幫她改完了路徑圖。

  這般耗力,雖不如開天眼那般耗神,但國師現在正是體虛之時,這一番下來,他也精神疲憊,臉色慘白了許多。

  他將圖還給寧鹿,溫聲:「已經幫你改好了,你沿著這樣的路入越國,衛軍定尋不到你,你可平安到越國國都。那之後的事,我不能幫你算出,你需自己籌劃了。」

  寧鹿拿過他改好的輿圖,驚喜道謝,又鄭重無比地將圖收了起來,放入懷中,貼身而藏。

  國師別過臉。

  他側臉映著燈火,微黃的光照在他臉上,他皎皎若雲間之月。

  國師開口:「你要走了?」

  寧鹿:「嗯。」

  國師放在膝上的手微握拳,他眉頭輕輕擰一下,但他低著眼,到底沒說太多的。

  他只說:「一路平安,我不願見離別,就不送你了。」

  寧鹿歪頭打量他,忽而張臂,笑嘻嘻:「人家都要走了,不抱一下,好留日後回味自己逝去的愛情麼?」

  國師怒而抬目:「我並不會……」

  他話沒有說完,因為小姑娘傾身湊來,抱住了他。

  她緊緊地抱住他。

  時間彷彿就此靜止。

  國師原本僵硬,卻漸漸放鬆下來。他沒說什麼,任由她抱。

  寧鹿聲音糯糯的、軟甜軟甜的,似還帶著一絲哽咽:「我會想你的。」

  她臉貼著他面容,忽轉頭來看他。

  少女目中噙水,波光粼粼。一雙鹿目,盈盈而望。

  不知所起,讓人心就此揪起。

  國師垂在袖中的手握拳,他要花費很大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讓自己一動不動,讓自己抿著唇,一句話也不要說。

  而四目相對,過往種種,浮現眼前。

  他終是有些失魂。

  而寧鹿眼中含淚,她側過臉來,與他唇息貼上。

  國師再次一僵,睫毛上好似沾上了她眼中的水。然而他並沒有反抗。

  二人自然無比地接吻。

  心照不宣。

  也沒有理由。

  國師心中酸楚,想就這樣結束吧。他心中綿軟,為她軟得一塌糊塗,自我就此要沉淪。想今夜可以放縱一下,反正除非寧業已死、自己去給寧鹿送她哥哥寫給她的信,自己當再不會見她了。

  再不會見……這隻靈氣逼人的小鹿了。

  國師心腸軟到極致,恐他一生都不曾這般溫柔過。而忽然間,他後頸一痛,眼前發黑。一點兒聲息都沒有,國師悄無聲息地閉眼倒下,倒在了方才還抱著他擁吻的九公主懷裡。

  --

  寧鹿拍拍手站起,擦掉自己眼睛裡的淚水。

  低頭看著軟軟倒下的國師,寧鹿露出一個勝利的笑——搞定了。

  她用繩索綁住國師,把人背出屋,直奔向自己在寺外林中藏起的馬車。

  一路暢通無阻,因為國師的弟子們都被她提前藥倒了啊。

  既然國師油鹽不進,寧鹿就決定直接把他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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