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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琉璃醉夢紅塵淚 第六十七章
夜風如捕,萬物闃黑。
一列騎馬的人快速在林間道間穿梭,驚起林中夜裡淺眠的山鳥。
鳥雀拍翅飛過,一飛沖天,這列騎馬飛奔的人,自然是從衛王府邸逃走的國師與其弟子們,還有被國師眾人救下的九公主寧鹿。
國師在闖入衛王府救人前,就預料到這次結果不妙。他讓弟子們早早收拾好行李,在他們救了寧鹿從衛王府逃出來後,乾脆直接跑路,也不留在原地等著衛王府找上門。
國師救寧鹿是一片拳拳愛心。
然而現在他對寧鹿充滿了質疑——
共乘一騎,國師在前。馬身顛簸,他被身後衛王那聲極為淒厲、不可置信的「阿澤」驚到後,便要尋寧鹿算一算帳了:「為何衛王會叫你『阿澤』?」
寧鹿沒有刺殺成衛王,還差點把命搭上,她兀自沮喪。對國師的回答就很含糊敷衍:「哈哈,也許他口誤叫錯了。」
國師一頓。
他微惱:「你拿這種藉口搪塞我?你莫不是拿著我的名字去到處橫行霸道、招搖撞市?」
他怒:「你讓弟子們如何看待我?!」
弟子們騎著其他馬逃跑,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參與國師與少年之間的對話。
寧鹿坐在國師身後,臉靠著他的後脊。聽他說話間,似極為激動,他的肌肉都在緊繃顫抖。摟著他的身,靠在他身上,周身還被他身上的藥香包圍。且他說話間,說是生氣,然他一個常年病弱的人,氣性又能有多大?
聽起來像催眠。
真好。
臉上被濺了很多血漬的少女,額頭抵著他後背,在國師的憤怒質問下,她竟然情不自禁笑出了聲。
覺得這樣真好。
他說著不會管她,不會幫她。可是他闖入衛王府救她……他讓她充滿了安全感。
而聽到寧鹿的笑聲,國師:「……?」
他的話哪裡可笑了?
他忍不住:「你!」
寧鹿連忙安撫他:「好了好了,是我錯了。你這般生氣的話,那你也如他一般,叫我『阿澤』好了。我不生氣的。」
國師沉默半晌。
然後更怒了:「我是在生氣叫不叫你『阿澤』的問題麼?而且這明明是我、是我……你張冠李戴還戴出感情了?」
寧鹿理直氣壯:「我情郎的名字,我拿來用一用怎麼了?我情郎的東西就是我的啊!」
國師:「……」
他一怔之下,竟很久沒說話。
好像沒有那麼氣了。
一片沉靜中,好一會兒,國師才低聲:「我不是你的情郎。你的情郎應該是衛王。」
寧鹿反問:「那你從衛王手裡救我幹什麼?」
國師:「……」
好問題。
他竟然無法反駁。
--
寧鹿見他沒話說了,她露出笑,更緊地抱住他。
緊靠著他,她因為一晚上的鬧騰也身心疲憊,此時也不管國師要帶她去哪裡。反正她確信他不會害她,畢竟,他喜歡她……哥嘛。
寧鹿閉上眼,靠著他假寐。
而坐在她前方的國師手握韁繩,忽然喊她,語氣古怪:「你……往後稍坐一坐,不要離我這麼近。」
坐得與他這麼近,馬背顛頗,她前身與他後身時不時撞在一起……國師禁不住面紅耳赤。
而寧鹿愣了一下,才心裡一咯噔,反應過來她是不是露餡了。
融雪與平川相連,夜深人靜,他是不是察覺到她的女兒身了?
寧鹿僵硬地往後挪了挪,她小心翼翼地借著月光觀察國師。
國師耳根通紅。
但他這人總是很害羞,總是在時不時紅臉。寧鹿也沒法借由這個判斷他知不知道她是女孩子。
寧鹿胡亂地想:應該不知道吧?應該只是普通的害羞而已吧?他不是喜歡男的麼,他要是知道她是女孩子,不是早就生氣了麼?
這麼一想,寧鹿又鎮定下來。
--
不提國師與寧鹿這樣雞飛狗跳般的逃跑生涯,寧鹿的突然刺殺,對衛王趙明宣的打擊極大。
趙明宣自以為和寧鹿情投意合。
他與她從認識到現在,她一直笑盈盈的,從「兄台」到「宣哥」,叫得非常自然甜蜜。
他自知道寧鹿是小姑娘,就總是用看小姑娘的眼神看她,自然覺得她可愛又大膽,瀟灑且磊落。在世間茫茫嬌弱女子中,寧鹿英姿颯爽,扮作男兒都不露女氣,豈是尋常女兒家可比?
他以為寧鹿待自己的心,應該與自己待寧鹿的心一般。
誰知……她竟然刺殺他!
趙明宣且驚且怒,又失望萬分!
她怎能刺殺他?為何刺殺他?僅因為她是黎國子民,看不慣黎國落入他這個衛國王君手中?
衛王傷懷。
他憤怒至極,絕不放過寧鹿。黎國國師救走了寧鹿,趙明宣現在也不怕惹到那個國師,他直接派下屬們去追,務必要捉到寧鹿。他要捉到寧鹿,他要質問她為什麼這樣對自己!
手下人去追人了,趙明宣自己失落地回到之前寧鹿給他舞劍的屋舍中。
屋中器具小几,都被劍劈開,一刀兩斷,現在整個屋子能用的地方都不多。
趙明宣搖搖頭,回到自己房內,拿了一壇酒,開始借酒消愁。
醉濛濛中,他心中被失望難過填滿。一時能看到男裝的寧鹿對他拱手致意,一時能看到女裝的她裙裾飛揚,嫣然含笑。
趙明宣喃喃:「阿澤、阿澤……」
他聲聲泣血,兀自悲傷,一口酒悶下:「你為何這樣對我?」
醉醺醺間,趙明宣甚至取了紙筆來,勾畫自己心中的美人。
雖然他只見過她女兒裝一面,但他見過她的男兒裝無數遍啊。
她有秀長的眉毛,小鹿一般靈氣逼人的眼睛,挺翹的鼻子,嫣紅的唇瓣……她不是靜美人,她動起來比安靜的時候,要好看很多很多……
宣紙上,一張美人圖,被喝醉酒的衛王勾勒了出來。
衛王大醉一夜。
次日,衛王還在睡著,未曾完全醒酒,有下屬來報,說有一黎國大臣來投靠衛王。
趙明宣雖然生氣下屬們竟然還沒捉到寧鹿回來見他,但是有黎國大臣來歸,此也是大事,不能不見。因為會客廳被寧鹿一把劍給毀了,趙明宣便忍著宿醉的頭痛,讓黎國臣子來自己的寢舍相見。
黎國大臣很快進來,向衛王表示恭順。
趙明宣看到自己桌案上昨夜留下的一幅美人圖,他慘然一笑,要將宣紙捲起來,將畫收走。然而趙明宣動作忽的一頓,因他敏銳發現,那個前來投靠他的黎國大臣,竟然用震驚的眼神看著他手中的畫。
趙明宣問:「寡人這畫有什麼不妥麼?」
黎國大臣:「這、這……陛下心悅我黎國公主麼?」
趙明宣一怔。
立刻意識到自己手裡的畫像恐怕和什麼公主有關。
他呼吸一下子急促了,問道:「此話何解?」
黎國大臣以為衛王在試探自己,連忙誠實回答:「陛下手中這畫像,正是我黎國公主,傳聞中傾國傾城的九公主,寧鹿殿下。」
趙明宣頓住了。
黎國九公主寧鹿!
可是她明明告訴他自己叫阿澤……趙明宣目底森寒。
是了,她恐怕從黎國國師那裡,就知道他是衛王了。她是黎國九公主,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名了。而自己謙恭對待的黎國國師,竟然幫著那個公主隱瞞自己!
到頭來,一切都是假的。
連名字都是假的!
水月鏡花,讓他做夢一場!
趙明宣胸口一悶,已覺鮮血湧到了喉間。
他慘聲:「九公主、九公主……好、好得很!」
竟然騙他欺他到這個地步!
到這時候,趙明宣才朦朦朧朧想起來,自己當日馬踏黎國王宮時,下屬們告訴自己,黎國王侯中有一對雙胞胎逃走了,想來雙胞胎中那個女孩子,就是被自己遇上的九公主寧鹿吧!
趙明宣咬牙切齒:「寧鹿!我絕不放過你——」
--
寧鹿從噩夢中驚醒,一下子起身坐直。
她心跳咚咚。
因夢到衛王趙明宣一臉鮮血、滿目陰鷙地盯著她,在噩夢中欲向她撲來。那架勢,著實有些嚇人。
寧鹿捂住自己的心臟,毫無心虛,心想本就是敵人,我刺殺他天經地義。
只是很奇怪。
寧鹿喃喃自語:「總覺得很悵然,好似我應該喜歡他似的。」
但她明確自己並不喜歡那個人。
太可笑了。
國恨家仇擺在面前,她怎麼可能喜歡自己的敵人呢?如果不是趙明宣,自己現在還好好地做著無憂無慮的九公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現在?
寧鹿思緒回到現實中,聽到禪聲綿綿,鐘聲悠遠。
她哀歎一聲,再次倒下。
果然,還是在這個地方。
--
國師他確實認識的人很多。
逃亡中,國師竟然帶寧鹿來了這座佛寺。佛寺剛在黎國興起,不管是誰都不是很熟悉,國師居然認識這家佛寺的方丈,能讓對方收留他們。
自然,也是因為國師他體弱,不能長時間逃亡趕路。
這裡整日吃齋念佛,靜謐無比,好似桃源之地,與外面的廝殺完全隔絕。
且寧鹿懷疑國師在這裡休息,有讓和尚感化她的意思……感化她什麼?
寧鹿歎口氣。
她又一整日沒見到國師了。
上午被拉去聽了方丈講課,下午看和尚們念經做功課,寧鹿百無聊賴,在這座佛寺中轉了一圈,好奇他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這裡。
到晚上,寧鹿終於見到國師了。
見到他,她十分驚喜,且有鬆一口氣的感覺。他人在門口一出現,她便奔過去握住他的手:「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到了這裡後,你就不要我、不管我了!」
國師微愣,低頭看被她握住的手。
他手向後抽,輕斥:「佛門清靜之地,勿要如此放肆。」
見她不以為然,他又道:「而且不要亂說話。我本來就沒要你,你和我並沒有什麼關係。」
寧鹿笑盈盈拉著他進屋坐下,還親自給他端茶:「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解釋便是掩飾?你總是想與我劃清界限,實則是因為你根本無法與我劃清界限?」
國師沉下臉。
茶被小公主送到了他手中,他卻頓時如鯁在喉,喝不下去了。
國師放下手中茶,示意她坐下。
這才問她:「聽了兩日佛經薰陶,你可有什麼感悟?」
寧鹿訝然,原來兩日不見她,是為了讓她接受佛經的薰陶?
寧鹿想了下:「國師大人能不能給我個解題的方向?」
國師深吸口氣。
心想她朽木不可雕,自己早有心理準備,還氣什麼呢?
國師諄諄善誘:「比如你整日聽方丈講『四大皆空』『我無欲心』『無相無求』,心中可有覺得自己錯了?黎國既已沒了,你是否該放下過往,從此後好好地平靜生活?」
他想過了。
他無法昧著良心說服寧鹿回到趙明宣身邊,他明知道這兩人會互相折磨,致小公主慘死。
然而他又無法干涉。
思來想去,也許小公主放下仇恨,就能避免悲劇?
誰知道寧鹿聽了他的話,目中清亮,露出「這題我會」的雀躍神色。
國師振作。
以為她真懂了。
他鼓勵地含笑看她。
看她洋洋得意回答:「我聽懂了方丈的『四大皆空』!我覺得如果我殺了衛王,把滅我黎國的人都殺盡了,我黎國能夠重建了,我就可以『四大皆空』了!欺負我的人不在了,讓我不高興的人不在了,我自然就做到『我無欲心』了啊。」
國師久久凝噎:「……」
他吃力勸說她:「這會不會戾氣太重,反受其害?」
寧鹿一擺手,理直氣壯道:「把讓我產生戾氣的人殺光了,我自然就不戾氣重了嘛。」
國師這次是真的怒了。
他拂袖起身,不耐道:「你聽不懂佛經讓你放下麼?」
寧鹿說:「我在放啊!衛王死了,我就放了啊!」
國師氣得抽氣,見她這樣,與他開天眼後所見的小公主何其一致。不能原諒,不能向前,非要與衛王死杠,終是把自己折磨到死!她非要死一次,才能懂麼!黎國其他王室子弟都不急著復仇,她一個小姑娘,為何將國恨家仇看得那般重,終是害到自己?
然而這些話,國師又如何與她說?
她連佛經都聽不進去,恐怕他忍著洩露天機的危險、不顧自己性命地將實情告訴她,她也不以為然,仍要孤注一擲地走下去。十幾歲的小姑娘,便總覺得人定勝天,她可以改變一切。
然而事情到心中,與國師卜卦所見,有何區別麼?並沒有什麼區別。
她一樣和衛王糾纏上,一樣吸引衛王,一樣被衛王不肯放過。
復國!仇恨!
國師拂袖而走。
寧鹿茫然。
她忐忑,心想她不會真的氣死他吧?
--
國師說不過寧鹿,自己心情抑鬱,出了佛寺散心。
弟子們要跟隨他,也被他拒絕了。
天下了濛濛小雨,初秋之時,國師有些迷茫地行在山道上。他可以看到天機,知道危險。然而他又能與誰說,誰又會完全相信?
他終究也不過是一個能占會卜的凡人罷了,並不是真正的仙人。看破不說破,已是極致。且他如今深陷凡塵中事,已隱隱遭到天譴,致常日病弱咳血,若他再摻和這些事多一些,是否便真的命不久矣?
那他……是否應該將小公主留下,隨便她如何做,再不管她?
反正……在原本的軌跡中,他也沒管過她。
原本的軌跡中,他此時早已遁入深山,真正去修行問道,不問凡塵中事了。
雨水淅淅瀝瀝,有些大了。國師心亂如麻,隨意掐指算到山中一避雨亭,便入內避雨。他立於亭中,眼看方寸外的濛濛山水,依然滿心抑鬱不耐。
正這時,國師聽到腳步聲在後。
他隨意一望,見是青衫拜傘,少年身量。
自然是那個無法無天的小公主了。
國師不耐道:「你來幹什麼?我不想與你說話,你走吧。」
少年聲清越又驚訝:「孤將將才來,國師便不欲與孤說話麼?敢問孤做錯了什麼,可有哪裡不妥,得罪了國師大人?」
國師微怔忡。
他再次回頭看去。
已經步入亭中、收了傘的青衫少年,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畫,含笑向他拱手致意。
雖是一模一樣的扮相、一模一樣的姿態,但是多日相處,國師敏感地察覺到其中的區別:「……七皇子寧業?」
寧業微笑。
他說:「正是。」
他伸指彈去自己衣袍上濺到的一滴雨水,歎道:「費盡心機找到一身男裝,真不容易。」
不錯,此時站在國師面前是,是已經跟了衛王、跟了國師和寧鹿整整一路的七皇子寧業。
寧業本來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便只是旁觀,不曾現身。
直到現在他大約懂了,才現身。
並且恢復男兒裝。
真假難辨,讓國師這樣日日和九公主寧鹿在一起的人,乍一看,都沒認出這位乃是寧業,並非寧鹿。
--
國師心情古怪。
他以前在黎國王宮時,沒太注意這對雙胞胎。
但是這對雙胞胎身份互相轉換的風格……黎國亡後,國師才真正見識到。
國師彬彬有禮:「不知七皇子尋我何事?」
寧業答:「我先前遇到衛王,他一直在尋先生。想來是想邀先生你去衛王都,做他衛國的國師。我跟隨國師一路,自然也想著先生既然本是我黎國國師,為何便宜他衛國?我便想求先生指點,救我黎國之路。」
國師沉默片刻,說:「我只會一些占卜之術,不是神人,不能教你救國之路,你尋錯人了。」
寧業:「便是求先生開一次天眼,幫我看看未來之路!待我黎國重建,我願千百倍報答於先生,先生仍是我黎國國師,先生想要什麼,我皆可答應。」
寧業向國師拱手而拜,分外誠懇。
他再說起自己一路逃亡,所見黎國之民不聊生,被衛國軍人如何欺辱。他說得悲慨,欲拿此喚起國師的同情心。
國師仍是神色淡淡。
寧業一頓,說道:「鹿兒心悅先生,先生哪怕為了她,也當給我一言指點吧?」
這句平平無常的話,反讓國師眼睫輕輕一顫,向寧業看來。
國師低聲:「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些事,本身便要付出代價。是以我唯恐即便我說了,你也不信,不認同,讓我平白犧牲,自說廢話。」
寧業露出鄭重神色。
他說:「我定相信先生的話。鹿兒與先生在一起,我總是為了保全鹿兒,也會好好考慮先生的話?」
國師默然。
他確實是知道寧業和寧鹿這對兄妹感情極好的。
即使是在他知道的那個未來劇情中,兄妹二人仍然極好。
那麼,也許寧業真的可以改變這些?
國師淡聲:「其實,我早已開過天眼了。」
寧業愕然,抬頭向國師看去。
國師已背對他,面向山水迷離,緩緩為他講了一個故事。
--
自是寧鹿與衛王愛恨糾纏的一生,寧鹿被衛王帶去衛王宮。因為國仇家恨,寧鹿不能捨棄,衛王宮的人,也嫌棄她這個亡國公主。
不只衛王的妻妾敵視寧鹿,就連那些成為俘虜的黎國王侯,都不領寧鹿這個亡國公主的情,罵寧鹿與敵人在一起。
寧鹿被陷害落水,致死。
死後重生,大開殺戒,再與衛王互相糾纏,才終讓衛王退後,換了黎國重建的機會。到這時候,寧鹿才與衛王真正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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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業沉靜聽著這個故事,並未打斷國師,也沒法發表意見。
到聽到衛王宮的人折磨寧鹿,連黎國王室也鄙夷寧鹿時,這個少年皇子的眼中噙著笑,笑意卻冰涼冷冽,陰鷙無比。
國師的故事講完,寧業彬彬有禮地問國師:「我並非不相信先生開天眼所見的。我自來知道,國師大人的占卜之術,恐是天下最強的。我只是不解,我與鹿兒雙生雙伴,若鹿兒那般慘,我怎會坐視不管?莫非我在先生所看到的世界中,早已死了?」
國師歎。
國師道:「你自然是與九公主一樣想要復國,只是你們選的路不一樣。九公主被衛王帶去衛國王宮,而你尋機會跟隨一叫越姬的女子,回到越國,尋找機會,和越國國君交好,說服越國國君出兵,幫你復國。在你忙著此事時,九公主便已死在衛王宮。」
國師輕聲:「你知道後,自然憤怒絕望,然這更讓你一心報仇。你娶了越姬,入贅越國,終是說服越國出兵幫你。九公主復活後,你與她裡應外合,才有了黎國重建的機會。」
寧業點頭。
若是這樣,確實可信。
國師若說他不管他妹妹,他才是完全不信的。
只是命途如此,他和鹿兒一起逃出黎國王宮,卻走了不同的路。他在越國輾轉再艱辛,又如何比得上鹿兒身上所背負的重擔呢?
誰也不理解她,誰都敵視她。
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孤零零地死在衛國王宮……
寧業又問:「那我做這麼多,我日後可有成為黎國君王?」
國師詫異,他說:「自然不是。黎國未來君王是黎國太子的兒子,年僅十歲,被九公主扶持為王。你既已入了越國,又如何當黎國的王?天下沒有這樣好事。」
寧業露出失望神色:「我做這麼多,連君王都當不了?那太子小兒,白撿一個王位?」
國師無語。
寧業久久沉默。
忽而,國師聽到少年一句:「若是我與鹿兒命運相換呢?」
國師愕然轉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秀氣少年。
七皇子寧業含笑而望。
--
寧業道:「我與鹿兒是雙生兄妹,我自然可以替代鹿兒的命,讓鹿兒替換我的命,不是麼?」
「我也不求什麼徹底與先生所見的劇情不同。那樣的話,先生所占卜的天機,豈不白白洩露了?到時再要先生卜一次,恐怕就難了。」
國師長身而立。
見七皇子撩袍,向他跪下。
七皇子淡聲:「我求先生帶鹿兒離開,護鹿兒平安。我無能向先生保證什麼,只是求先生能代我庇護她。」
「我妹妹只有十七歲,尚未有過喜歡的人,尚未有過婚配,她不該死在淒冷的衛王宮中。她吃的苦,我來替她;她的仇恨,我來為她。她不能承受的,我未必不能。」
他淡然一笑,長跪而拜。
--
夜色濃濃,寧鹿在佛音中入睡。
簡樸小屋,門被推開一點,一道少年身形進了屋,關閉木門。
寧業緩步入舍,坐於床榻邊,俯身,望著睡夢中的少女。
她真是警惕,連睡夢中都半束著髮,衣服穿得緊實,唯恐洩露了她女兒家的身份。
寧業失笑,想真是傻妹妹。
這麼漂亮可愛的妹妹,他怎麼忍心讓她受苦?
寧業俯身,低頭在妹妹額上印上一吻。
他輕聲:「鹿兒,我便不與你見面,不與你告別了。若我還能活著,黎國重建之日,自是你我重逢之時。」
「雙生雙伴,命途可轉。母妃既然將你我兄妹留於世,妹妹有難,哥哥自然要護你一生,不惜代價。」
「鹿兒,有緣再見……也許不見。」
如同夢魔。
他悄然而來,又幽幽離去。
睡夢中的少女,也許夢到了不安的時候,一滴淚從眼角流下,但少年最後看她一眼,推門而去,毫無留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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