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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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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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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17:33:25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一十章 風雨夜

  蘭蒼山上已是月上中天,東楚的兒郎們自山上滿載而歸,或扛著狐狼,或拎著兔羊,卻發現本該獻殷勤的對象提早回去休息了。

  這位西秦來的郡主實在是太過於美貌,露面時不知吸了多少人的魂兒,但這是年輕人的場合,既然她累了,再不滿也不好叫她出來,男人們便只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讓下人把獵物烤了就酒。

  「……若是郡主能和我說上一句話,我願為她摘星捉月。」

  「半個月前秦侍郎向郡主求親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聽說這郡主煙視媚行,你還笑秦侍郎傻。」

  「我這不是沒見過嗎,見過了自然是……」

  眾人互相嘲笑間,有人問到:「蘇統領怎麼沒參加?我記得他當年十四五歲的時候隨陛下出獵,也是在這蘭蒼山中,巡山時遇見人熊出沒。那人熊兇猛,刀槍不入,抓了軍士打算回去吃。同僚們都金驚怕不已,只有他,不等援軍來,單槍匹馬追了上去,只一盞茶的時間不到,不止把人熊活活打死了,連被抓的軍士也救回來了。」

  「你說笑呢,我是知道蘇統領勇悍無雙,但既然有這般功勳,平日裡怎未見他說?」

  這邊多少算半個同齡人,談及蘇閬然,但凡練武的都有些不服,酸道:「他那個性子就是悶,在我們面前多說一句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這樣的人接任梟衛府,我是不服的。」

  在場的大多出身世家,上面有個身居要位的老子,多少都聽見了蘇閬然要被調任梟衛府接替府主的事。

  講道理,新君上位,以東滄侯為首,禁軍與雁雲衛當居從龍之功,只不過之前太上皇還在京城坐鎮,女帝不敢對朝臣動手,現在太上皇放心遷出京城養病,女帝也該換上自己得力的人了。

  在所有需要換血的衙門裡,梟衛府的兩位府主及主要將官是必須要全部撤換的,因為他們效忠的乃是太上皇,加之儲位之爭時,有阻礙新君之嫌,若是不撤,難免讓女帝有失威嚴。

  「所以這回陸侯把高赤崖高都尉一併喊來蘭蒼山,就是為了談交接之事?」

  說話間,他們話題的對象,正從原處的篝火旁走過,梟衛的副府主高赤崖見了他,先是略微驚訝,繼而滿面陰沉,隨後進了帳篷說話。

  ……梟衛怕是真的要換血了。

  平日裡吊兒郎當的世家子們各懷心事,其中有一個年輕的郎將,並不在乎朝中風雲,喝了兩碗酒,眼前素紗郡主的影子更加朦朧起來,起身從堆放獵物處的一個籠子裡抱出一隻幼兔。

  野外的兔子大多是灰黃的,這隻幼兔卻是雪白的,十分可愛,只要是女兒家,見了必然心喜。

  他特地捉回來打算獻給素紗郡主的,此時見同僚們都在談別的,便悄然退了席,抱著兔子往後面那一片帳篷裡走去。

  「郡主可還在休息嗎?」

  「沒有,去了陸侯的帳中說話,還沒出來呢。」

  找陸侯做什麼?

  郎將不禁想起前些日子這素紗郡主說要嫁給陸侯的話,此事他並不以為意,覺得只不過是女兒家胡鬧罷了,男女結為夫婦乃是陰陽天道,等到成了婚,知了夫君的好處,她便不會再想這等荒唐之事。

  思及此,他不禁又想起素紗郡主那勾魂攝魄的眼波,惹得他渾身燥熱,加快了步子往陸侯的大帳處走去。

  待到了近前,帳前守衛森嚴,他一時也沒有什麼理由進去打擾陸侯,一看大帳後的巡衛剛過,此時正好是換崗的空檔,猶豫了片刻,繞了一圈,走到大帳後,透過一條布帳的細縫往裡望去。

  這一看,呼吸便是一窒。

  「……陸侯,你這長髮真好,留給我一截好嗎?我要比那個人留下的多。」

  朝中的那位女侯狀況有些古怪,雖然仍然是坐著的,但眼眸卻是半闔著,隱約見得眸中一片虛無之色。

  而在她身後,素紗郡主正拿著一隻牙梳,從上到下將她的長髮細細梳理好,又拿出一隻銀剪,口中雖說是想要她的長髮,剪刀正要撿下去時,又覺得有失美感,便把剪刀丟在一側,拿了玉弁把她的頭髮盤起,最後似乎十分滿意陸棲鸞被他打理得柔和了些。

  「還是這樣好看,剪了就壞掉了。現在,告訴我吧,你能不能喜歡我?」

  失神的陸棲鸞在他重複問了一遍後,輕輕搖了搖頭。

  意料之中,素紗郡主的雙眼冷了下來,手指在她眉間輕掃了一下,又問道:「那你喜歡誰?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我把他們殺了可好?」

  陸棲鸞再次否認,卻又抬起手,似要去觸碰夙沙無殃的臉,漸漸靠近後,又放了下來。

  「你……不像他。」她說。

  他眯起眼,輕輕咬住了下唇,隨後忽然發出一聲笑,道:「為什麼?我一見你就這般喜歡你,你心裡卻裝著別人,我好不甘啊。」

  隨後他重新拾起丟在地上的剪刀,在指間轉動著,又坐到陸棲鸞正面,以一種幽魅般的聲調問道:「讓我把你的心取出來,看看裝的是誰,可好?」

  帳外下起了雨,雨勢漸大,遮去了陸棲鸞說出的人名。

  「……你再說一遍。」

  她張了張口,說出了一個人名,夙沙無殃的目光瞬間變了。

  就在此時,帳外偷看的郎將,看得失神,不慎將兔子抓得太緊,讓兔子一口咬中手指,痛得叫了一聲,便驚恐地躲進了後面的灌木裡。

  「誰?!」

  帳外的軍士衝進帳篷,只見裡面的陸侯換了個打扮,正揉著眉心,待他們進來後,皺眉抬眸:「你們進來做什麼?」

  軍士連忙道:「末將聽見這邊怪響,怕是有刺客,陸侯這是……」

  陸棲鸞看了一眼難得安安靜靜坐在一側的素紗郡主,道:「沒什麼,我只不過是向素紗郡主借了一爐西秦的安神香,試了一陣竟睡沉了,下去吧。」

  言罷,她摸了摸頭髮,也發覺頭髮被重新梳過一遍,面無表情地看向素紗郡主:「多謝郡主,這安神香我收了,時候不早,郡主請回去休息吧。」

  「這便要趕我走?」

  「無茶無酒,何以留客?外面自有兒郎願代我為郡主解悶。」

  素紗郡主看她說完,又坐回到原處拿起了奏摺,一時被觸怒了似的,起身朝帳外離開了。

  而帳外,躲在暗處的郎將看巡視的人走了,蹲在原地發呆……這郡主是要害陸侯,還是當真是有那般喜好?

  他想不通,可雨又下大了,剛要起身時,頭頂有人遮住了雨滴。

  他抬頭一望,只見那重紫色的絕豔妖魅,正撐傘站在他身後,未等他說話,竟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將他提得懸空了起來。

  「你壞了我的好事,我要怎麼獎勵你才好?」

  郎將驚恐的雙眼裡,映出他發紅的雙瞳。

  一道閃電自雨雲裡劈過,一蓬鮮血濺在地上慌亂奔走的幼兔皮毛上,染得血紅地奔進草木幽暗處……

  ……

  濃雲蔽月,蘭蒼山上的雨勢越下越大,不多時,便又有人來找陸棲鸞。

  「陸侯,這怕是暮夏最後一場大雨了,山上的小堰湖恐有土崩之危,依下官看,這兒貴人眾多,不妨遷到山上的行宮去吧。」

  皇家的圍場自然有皇家的行宮在,只不過陸棲鸞到底還是臣子,若是未得皇室恩賜便住在行宮,傳出去定會落人口實。

  但陸棲鸞也並不是死板之人,再怎麼說名聲也不及性命重要,考慮了片刻,便道:「既然有山洪之危,那就拔營吧,讓素紗郡主先走,保證她之周全,我這邊可隨後進發。」

  長史領命,正要出去替陸棲鸞下達命令時,忽然一陣地動,似是有山洪從遠處的谷溝中沖下,持續了許久,才有漸漸舒緩的意思。

  「蘭蒼山上的湖口崩了?」陸棲鸞問道。

  皇家的獵場要駐紮自然不會駐紮在湖道下游這等危險的地方,山洪縱然爆發也不會傷到大營這邊分毫,只是這麼一來,下山的路卻定是被水淹了,要等水退路見,不知要等多久。

  長史驚心動魄地僵立了好一陣,朝帳外看了一眼,只見到處都是慌亂的人,回頭道:「陸侯,是湖口崩了,咱們怕是這三天都下不了山。」

  三天……

  陸棲鸞拾起震落在地上的毛筆,皺眉道:「三天後,該送西秦使團回國了,何況我與趙府主約談交接梟衛府府主之職,這……怕是要耽誤事。」

  長史思索了片刻,道:「陸侯若怕耽誤政事,可從蘭蒼山北麓下山,只不過北麓道長而險,常有熊羆獅虎出沒,為陸侯之安危計,還是作為下下之選吧。」

  陸棲鸞略一點頭,道:「也好,若明日後日水能退,我也省得這回奔波。走吧,出去安撫眾人去。」

  言罷,陸棲鸞披衣起身,待身後人為她撐起傘後,從帳中走出,見大營中負責巡衛的雁雲衛有條不紊地穿梭監視著是否有人受傷,心中略安,又問道——

  「蘇統領呢?」

  「剛剛找高赤崖高大人相談梟衛府接任一事了,陸侯可要去看看?」

  陸棲鸞一點頭,卻忽然見高赤崖身邊的梟衛朝她奔過來,到了近前,臉色慌張地跪下。

  「陸侯快去看看,高大人……高大人他被殺了!」

  陸棲鸞一滯,目光倏冷,一邊走一邊厲聲道:「說清楚,是怎麼被殺的?有刺客?!」

  「不、不是,是蘇統領因山洪出來後,我們再去找高大人時,他就被一刀穿心殺了……」說著,那梟衛小心地看了一眼陸棲鸞的神色。

  她的臉上染上一層寒霜。

  誰都知道她想要梟衛易主,現在把高赤崖帶出來,高赤崖卻被殺了,疑犯還是蘇閬然。

  ……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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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鳥兒(棺材臉):我喜歡老葉,你去殺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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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17:33:35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一章 山鬼來兮

  「……我等也不想懷疑蘇統領,但高大人乃太上皇麾下重臣,又是名門之後,請陸侯秉公處理。」

  今日所赴會者,大多系出四衛間,更有邊軍重臣之後,本就和從龍出身的蘇閬然有隙,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他一個錯處,自然一個比一個咄咄逼人。

  暫時被借來驗屍的御醫查看了高赤崖心口處的刀,那刀玄鐵所鍛,軍中能揮舞的起來的不多,正是蘇閬然平日裡所配。

  鐵證如山,旁人等著看笑話,陸棲鸞卻是神色不改,在事發的帳中來回轉了轉,道:「山洪暴發時,外面守著的侍衛也與蘇統領一道出去了是嗎?」

  「是,當時地動山搖的,外面亂得很,蘇統領便讓小人一道出去了,前後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回來便見高大人……成了這樣。」

  而作為眾人的焦點,蘇閬然並不急於辯解,只在陸棲鸞問了他一聲可是他殺的時,輕輕搖了搖頭。

  「我與高大人約談,兵刃放下後出去了,不知他被誰所殺。」簡單說了一下,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太輕。」

  在場的人大多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陸棲鸞卻是知道他下手向來重,何況是用自己的兵刃,要殺人必然是會腰斬或斬首,這般只捅了個對穿,他是不會做的。

  但現在說這個沒用,畢竟她與蘇閬然殺人放火在朝中結了不少仇,就算拿「要殺人為何還要留下證據」這種話搪塞,其他的人也只會覺得是托詞。

  「陸侯,可想到說辭了?」有人略帶嘲諷地催道。

  陸棲鸞斂眸,淡淡道:「蘇統領此嫌難釋,暫且停職軟禁,待明日回京後再行審理。」

  「哦,那陸侯可要快點,高大人家的那位夫人可是難纏得緊,若是不能早日還她一個公道,下官怕來日侯府前有多一家吊死鬼。」

  年輕人不少,尤其是政敵家的小逼崽子,沒他老爹沉得住氣,見陸棲鸞退步便得理不饒人,鼻子簡直要翹到天上去。

  他說完,蘇閬然瞥了他一眼,起身將兇器的刀鞘拿起,走到他面前遞在他身前。

  「你幹什麼?」

  「證物,接著。」

  說罷,蘇閬然一鬆手,那同樣是玄鐵打造的刀鞘直接掉下來狠狠砸在他腳上,痛得他慘叫一聲。

  「你——」

  「夠了。」

  陸棲鸞沒有閒心和這些個小逼崽子鬥氣,喝止後,命人將高赤崖的遺體收好,在白布蒙上後,也不禁低歎一聲。

  ……後來雖有歧路,但初入官場時,高赤崖與她的提攜之恩,卻是無論如何抹不去的。

  「派人好生將高大人的衣服收攏,到時交給高夫人。」

  下人們諾諾應聲,卻在陸棲鸞沉思緬懷時,不知碰到了什麼,一個沉重的盒子自高赤崖的行李裡掉了出來,滾落在陸棲鸞腳邊。

  那是一隻空盒子,卻無端端讓陸棲鸞感到有些眼熟。

  「陸侯恕罪、小人粗手粗腳……」

  「不必告罪,你去收拾別的東西。」

  陸棲鸞俯身將那盒子拾起,只見它非金非鐵,而是一種霧沉般的青玉,上滿刻滿了她不認識的梵文,而中間很淺,大小剛好可放下一張信紙。

  腦海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什麼,陸棲鸞終於想起,這是在梧州時,朝中的叛臣向叛軍匪首獻上的那所謂的易門天演遺譜的盒子。

  她記得,那遺譜讓葉扶搖還給了朝廷,而朝廷在那之後,便將此物封存起來,一說放在兵部府庫,一說放在梟衛秘閣,她再未關心過。

  只是現在盒子在這,裡面那塊被搶來搶去的人皮卻消失了……這是不是說明,兇手來找高赤崖,其實是為了這塊人皮,來了之後又覺得這是嫁禍朝廷內部的良機,便拿蘇閬然的兵刃殺了高赤崖?

  天演師都回來了,易門裡的人還要這天演遺譜有什麼用?除非……有人不服這個天演師,想自己做主。

  會是誰呢?

  這個疑惑只留存了片刻,陸棲鸞便好似想到了什麼,唇角勾出一個了然的弧度。

  因為她嗅見了……那盒子裡,留有一絲幽然異香。

  ——原來你易門,也不是鐵板一塊。

  ……

  一夜山洪過,次日雨勢更甚,眾人在行宮停留了半日,覺得這暴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正欲再多盤桓幾日時,蘭蒼山竟然飛來一隻雨隼。

  雨隼與尋常用的信鴿不同,乃是軍中為傳遞緊急軍情特意訓練的,若非十萬火急的軍情,絕對不會動用到。

  「……南方諸夷要提前發兵了。」

  山上的事到底只不過是區區謀殺,和敵國意圖犯邊之事比,不過渺渺。

  鬥歸鬥,家國大事前,四衛的兒郎們比陸棲鸞還急,一大早便堵在了陸棲鸞大帳前。

  「陸侯,南夷發兵百濟,要借我江南水路也就罷了,還要過海東原,海東原可是一片耕耘之地,離帝都不過百里之遙,豈能容番邦輕踏?!」

  「末將請戰,願領軍震懾小國!」

  「末將亦請戰!」

  他們群情激奮,但坐在案後看著戰報的陸棲鸞卻恍若未聞一般,待下面的人又不滿地喊了一聲陸侯,方才收起軍報,道:「我也看過了,鬼夷國並南境諸番邦,擁兵七萬,以鬼夷王子額善陀羅為首,勢要踏平百濟。」

  下面的人皺眉道:「這小小的鬼夷,反了他了!」

  陸棲鸞卻嗤笑了一聲,道:「這倒是不怪鬼夷,你們知道百濟那邊怎麼說嗎?說他們背靠大山好乘涼,東楚是他百濟的宗主國,不會放著他們不管,讓鬼夷有種便從東楚的國土上踏過去。」

  下面的年輕武將們當頭一盆冷水潑下,臉色都不好看起來。

  百濟不說話也就罷了,宗主國自然會為他周旋阻止戰亂,可這副嘴臉,便有些噁心了。

  「那陸侯的意思是……不發兵?」

  陸棲鸞搖了搖頭,道:「區區麻穀,豈能鳴於梧桐?發兵還是要發兵的,而且馬上要發兵,畢竟國土還是我大楚的,我等不到外面雨停了,要從蘭蒼山後山連夜回京,組織發兵事宜。」

  「這……是否太過危險了?」

  「無妨,你們暫且留下來保護素紗郡主,我帶著蘇統領回京,沒准發兵的時候點的就是你們,回去準備不。」

  年輕的武將們被這句話挑得熱血沸騰,紛紛散去後,帳中留下一人,面露難言之色。

  「孟校尉,你還有什麼事?」

  那孟校尉站在原地局促地拱手,道:「陸侯……有件小事,昨夜未曾來得及說。」

  「什麼事?」

  「失禮了,下官有一個同僚,乃是虎門衛郎將范儒。昨夜說是去為素紗郡主獻寶,至今還沒回來。」

  「可去找過了?」

  「末將雖說是盡力找了,可這雨下得太大……只找到一隻玉佩,那是范儒的傳家寶,我怕、我怕他是遇害了。」

  眉尖凝起,毛筆在指間轉了轉,陸棲鸞又問道:「他既然是去找素紗郡主的,郡主可見過?」

  「沒有,莫說郡主了,連郡主帳外守夜的侍衛都說沒見到任何人拜訪。」

  沉吟片刻,陸棲鸞道:「我知道了,這樣,你今夜便負責大營巡衛,繼續追查這范郎將的行蹤,若是遇上什麼意外……先去把郡主好生『保護起來』,萬勿讓她傷著一根毫毛。」

  「是。」

  ……

  入夜。

  屋子外的雨勢暫緩,看守在蘇閬然房外的幾個值夜的侍衛抹了一把臉上殘留的雨水,對老天爺的腹誹終於稍稍停了下來。

  「好在陸侯不死板,讓我們搬來了行宮,若還在大營,怕是不等回去就得害了病。」

  「雨是停了,可這霧怎麼這麼大?打著燈就瞧不見人呢。」

  「瞧不見剛好,我可是想眯一會兒。」

  「哎哎哎,可別大意,蘇統領要打人的。」

  「惹上人命債,顧好他自己再說吧。」

  侍衛們小聲議論間,終於盼見了換崗的哨聲,幾人一臉喜色地提起燈籠,打算回去休息。

  夜霧濃得古怪,幾人一邊走一邊細聲聊著要不要回去就素紗郡主的擇偶賭一盅,忽然看見前面的門洞裡,站著一個看不清面容,但從他的袍服上看,知道是個官兒。

  「孟校尉,是您嗎?」

  侍衛靠近了,拿燈籠一照,卻發現這人黑髮覆面,像根木樁子一般呆立著,登時嚇了一跳。

  「這怎麼回事?」

  同僚面面相覷了片刻,提著燈籠的侍衛大著膽子,靠近,伸手去撩開他的頭髮打算分辨是誰。

  「這位大人……」

  微弱的燈光照出那人的臉,他的整張臉呈現一種可怖的青色,雙目呆滯地看著前方虛空處一點,在哪侍衛的手伸過來時,瞳仁忽然間動了動,轉向那侍衛。

  侍衛正疑惑為什麼他身上有一股異香時,忽然脖子一緊,整個人被不可抗拒地提了起來。

  「殺人了!!!」

  ……

  「殺人了!!!」

  外面的呼救只響了一聲,睡得沉的人就算被吵醒,也只會覺得那是在做夢。但蘇閬然卻是第一時間自假寐中睜開了眼睛。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已經有巡視的侍衛被驚動了,正在往這邊趕。

  蘇閬然並沒有動,不是因為他現在是嫌犯,而是因為這個大霧之夜,太適合一種叫做聲東擊西的兵法了……更古怪的是,他的心臟,莫名地不舒服。

  攬衣起身,從一處側窗外翻了出去,避開那已經爆發衝突的地方,一路飛簷走壁,在陸棲鸞院牆上時,他停住了。

  大霧裡,陸棲鸞的寢房外,有一個烏袍的鬼影。

  之所以稱呼他為鬼影,是因為他不似尋常的夜襲之人以黑巾蒙面,而是戴著一張儺神面具。

  蘇閬然望去時,他正伸出手,徐徐朝著房內勾著手,一邊動作,一邊後退,片刻後,只見陸棲鸞,像是夢遊一般,從門內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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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17:33:4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二章 忘川蠱

  庭院裡彌漫著幽柔的異香,起初讓人覺得那是是少女長髮間的溫軟香味,細品下來,便能發現其中還勻著二兩嫁娘的鬼魂,三錢毒婦的心腸。

  陸棲鸞似乎是伏案時睡著的,長髮以一根玉弁隨意一挽,並未著寢衣,肩上的外衫隨著她走出時,滑落在地上,讓得她整個人看上去彷彿牽絲戲偶一般。

  鬼面人透過面具凝視了她半晌,目光從她無神的雙眸轉移到她的髮間……那支玉弁並不是她自身之物,而是那日他為她綰髮時留下的。

  她的態度一直都帶著一種如見隔世般的疏離與漠然,本以為她就是棵千年鐵樹成精的人,沒想到現在看來,倒也不是油鹽不進。

  ……不聽那人的話了,帶走吧,就這樣帶走吧。

  只是想著那人平靜又可惡的臉因為他搶走了這個女人而崩毀殆盡,他就壓抑不住心底泛出的快意。

  ——關起來,或者把她帶去西秦?不,這個位高權重的女人不會甘心,她會逃走,或者死。

  至少要等到他控制了易門之後,榨乾那人最後一絲通天曉地之能,等到奪國大計競功後,他再……

  這麼想著,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繞著陸棲鸞轉了半圈,伸出左手。

  他的左手戴著手套,指間躺著一枚雪白色的蛹,其中隱約能見到一隻跳動的活蟲,那活蟲彷彿是嗅見了空氣中彌漫著的香氣,騷動著要掙出蛹皮。

  隨後鬼面人似乎是不滿地撫了撫她眼下淡淡的青痕,眸色沉沉,道:「今夜可又有魂靈入夢?」

  陸棲鸞並未回答,無意識地往後避了避,鬼面人嗤笑一聲,道:「你這心裡太雜了,與其每日裡都糾結於舊事這般痛苦……不妨我幫你把他們都洗掉可好?」

  那顯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正在他考慮從哪裡下刀不破壞她外表時,身後的濃霧一蕩,直取人性命的一破風聲朝他襲來。

  「嘖。」

  鬼面人一擰身,避開第一招殺招,卻也打斷了收魂香,陸棲鸞眼睫微動,狀似要醒過來。

  身側的人來勢洶洶,鬼面人卻還是不願就此放棄,抓起陸棲鸞便要走,可與他交手的人哪能容他得逞,出手愈狠,一掌拍向鬼面人抓著陸棲鸞的手。

  此時若鬼面人鬆手,還能躲過這一招,可他沒有鬆,本以為能抵得住,卻在手肘一頂後,聽見一聲令人膽寒的骨響。

  蘇閬然硬生生地把陸棲鸞從他手裡扯了回來,饒是如此,還被撕掉一截衣袖。

  鬼面人不得不退開七尺,右臂怪異地翻折過去,竟是直接被擰脫了臼。

  蘇閬然輕輕將她放在一側樹下讓她繼續睡過去,隨即回眸間,殺氣四溢。

  「你想怎麼死?」

  鬼面人雖聽說過他勇冠三軍,見了之後卻總是抱有輕視,只當他是個武夫……沒想到對付起來,卻是極為棘手。

  ……原來上回與花巧巧動手,只是冰山一角嗎?

  「小子,下手這麼狠,女人是不會喜歡的。」

  鬼面人到底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將脫了臼的手臂往上一提正了回去,冷笑一聲退進身後濃釅的夜霧裡。

  他一進入霧中,身形便恍如消失了一般,隨後那夜霧更濃,四下裡傳來一聲聲細碎的銅鈴聲響。

  蘇閬然沒有急於去追,他聽見四周的濃霧裡傳來異樣的鈴聲。

  皇家的行宮極大,縱然如此,也該是防守嚴密才是,但喧鬧聲過了這麼久了,還是沒有軍士湧入的動靜,說明這情況不妙。

  霧中的鈴聲越來越近,映著暗黃的燈籠光,隱約能看見十來個搖晃的身影,發出空洞的彷彿老人腐爛的肺臟一般的聲音。

  蘇閬然眸底一沉,抄起陸棲鸞便輕身躍上了牆頭,只見他剛剛在的位置,出現了古怪的人。

  這些人沒有吐息,皮膚慘青,破碎的袖子間隱約能看見手臂上釘著十來枚半鏽的鐵釘,在陸棲鸞剛剛在的地上僵硬地跪下來,深深嗅著什麼,隨後,他們回頭向他望去。

  這些怪人身上彌漫著古怪的藥味,蘇閬然直覺他們應該都帶著毒。

  「……怎麼了?」輕輕嗆咳了兩聲後,陸棲鸞睜開了眼,精神雖然恍惚,但雙眸的意識回來了,片刻後,眼中一片冷靜,「行宮遭襲?」

  「對。」

  四肢僵麻動不了,而下面的毒人彷彿是嗅見香氣的來源換了地方,喉嚨裡發出嘶嘶的聲音,五指成爪,竟然從牆上爬了上來,隨著他們靠近,四肢釘著的鐵釘依次落下,毒人的動作就更快,每踏一步,腳下的牆瓦就深深陷入一塊。

  原來這些並不是普通的毒人,都是有內功在身的一流高手,不知被施了什麼妖法變成這麼個樣子。

  三個五個還能對付,十來個一起上,尤其是還帶著一個人,就有些麻煩了。

  陸棲鸞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眉間微蹙,抬頭啞聲問道:「能行嗎?」

  「摟緊。」

  入夜三更,行宮裡的侍婢起夜,慣例地要為貴人們看小灶上的松花羹熬道幾分火候了。侍婢這兩日鬧了風寒,睡覺時口鼻都蒙著浸了藥汁的紗巾,饒是如此開門時卻也還是嗅見一股香氣。

  ……什麼東西這麼香?

  侍婢茫然地深嗅了幾息,迷惑間,忽然聽見房頂一聲碎瓦響動,竟是一個渾身發青的怪人從房頂掉了進來,直接砸在桌上,在地上滾了兩滾,分明背上深深紮入幾片碎瓷片,卻好似沒有受傷一般,朝門口處撲過來。

  「救、救命啊!」

  侍婢尖叫著衝出門庭,本要去叫侍衛,卻驚恐地發現,院子外的走道裡,侍衛們全部昏睡在了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侍婢呆住了,就在她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間,又是一個青面毒人從旁邊的房頂重重摔下來,這一回那毒人直接摔在一處尖銳的假山石上,山石從毒人胸前刺入,從背後穿出,饒是如此,那毒人仍然朝著迅速飛上另一間屋頂的人嘶吼掙扎,直到身下發紫的毒血染滿了山石,動作才徐徐緩了下來。

  侍婢抱著膝蓋躲在牆角的暗處,驚恐地看著石縫外,一個黑衣的鬼面人自那死去的毒人身側走過,嘲道——

  「廢物。」

  言罷,他看向蘇閬然抱著陸棲鸞躲避的方向,那是素紗郡主的院落,握著一隻青色銅鈴的手指緊了緊。

  「嘖,今天就暫且放過你。」

  ……

  「一群廢物。」

  次日一早,行宮裡負責武備的武官,戰戰兢兢地立在下首,緊張地瞟了一眼門外的七八具毒人屍身。

  「若不是蘇統領來得及時,你們怕是要提頭下黃泉來見本侯了吧。」

  武官慌張下拜:「陸侯!那刺客會使毒,我等、我等一時大意……」

  「夠了。」陸棲鸞淡淡道:「此地不宜多留,今日本侯就與郡主回京,你們下去準備吧。」

  「可那山洪還沒……」

  「就從後山回。」

  斥退了那些人後,陸棲鸞回頭只見一個御醫從室內走出來,見了她,叉手道:「陸侯,昨夜這行宮裡有刺客放了醉魂香,素紗郡主也中得深,現在還在昏睡。」

  「是麼。」

  昨夜好在她腦子轉得快,一逃到素紗郡主的院落,後面那些毒人便不敢進了,而且退得也快。

  ……該說你易門藝高人蠢還是自信過了頭?

  抱著這樣的想法,陸棲鸞走入室內,只見榻上的素紗郡主還在沉沉睡著,旁側一個低著頭的侍女行禮道:「陸侯,郡主身子孱弱,怕是奔波不得山路。」

  陸棲鸞走過去坐在榻側,故意把手放在素紗郡主右臂肘處捏了捏,只見她毫無動靜,一邊加大了手勁一邊道:「看來還真的是體弱,行宮裡打洞的老鼠都醒了,她還睡著。」

  侍女站在陸棲鸞身後低眉順眼道:「郡主昨夜服了安神湯,許是藥力疊加,才睡得久了些。」

  「哦,有牛角梳嗎?」

  侍女愣道:「陸侯要牛角梳做什麼?」

  「讓你拿你就拿,把桌上的桂子油也拿來。」

  侍女愣愣地把這兩樣東西遞在陸棲鸞手裡,下一刻,陸棲鸞直接把素紗郡主的被子掀起來丟到裡面,抓住她的襟口就扯。

  「水土不服而已,刮刮痧就好了,我娘小時候就這麼整治我的,放心,大家都是女人,我不會占她便宜——」

  素紗郡主瞬間睜開眼,錯愕得與她四目相對,片刻後,陸棲鸞晃了晃,倒在了他身上。

  「……」

  後面站著的侍女,一臉驚恐的舉著從旁邊抓的花瓶,看見她師父無語地看向她,忙把花瓶放好。

  夙沙無殃幽幽歎了口氣,起身把陸棲鸞放好,道:「⼳⼳,費這麼大周折就是為了讓她留在蘭蒼山,回不了京城妨礙奪國大計,你這麼一動手……」

  偽裝成侍女的花⼳⼳咽了一下,道:「可師父,她要是扒了你呢?」

  夙沙無殃道:「那你就讓她扒啊。」

  「……師父,你現在不是個女人嗎?」

  「你以為她不知道?不知道就不會來做這樣的事。」

  一想到這兒,夙沙無殃似乎心情又好了起來,低頭捏了捏陸棲鸞的耳朵,道:「以為天亮了就平安了?最後還不是在我手上,⼳⼳,把忘川蠱拿來。」

  花⼳⼳臉色一白,道:「師父,你要做什麼?」

  夙沙無殃閉上眼,手指在陸棲鸞面上一寸寸撫過,像是要記住她的每一分面貌似的,片刻後,睜開眼,見花⼳⼳拿了那裝著忘川蠱的玉瓶來,道:「還是老法子,我去做張人皮,你把蠱引給她種好,她不是要回京嗎?你替她回……老傢伙當時給的東西,到底還是用上了。」

  西秦有秘聞,招陰師親手做的人皮,閻王都分辨不出來。

  「師父,不能用別的方法嗎?」

  夙沙無殃笑了起來,那笑容說不出地冷:「⼳⼳,你得學會易門的規矩,說話前,先考慮考慮身上的解藥還有幾日,為師就是這麼老傢伙手底下偷生過來的。」

  「可……」

  「徒兒不聽話了,為師是不是該找讓徒兒學壞了的那位小陸大人聊聊?」

  花⼳⼳失色,道:「不……師父,我願意做,願意聽話。」

  「乖。」

  目送她師父離開,花⼳⼳咬了咬下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把玉瓶倒扣在陸棲鸞腕脈上,片刻後,她蒼白的皮膚下一陣竄動,似是有東西消失在了皮下。

  「小姐姐,我不是想害你,我和阿哥的命都捏在師父手裡,不敢違逆他的意思的。」花⼳⼳雙手合十朝她拜了拜,擦了一下發紅的眼角,又小聲道:「這蠱不是毒,宗主說了,你心裡積了情毒,不消去的話會英年早逝的……過去的就過去了,醒來後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也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她細細念叨著,不禁又想起了陸棲鸞的弟弟,蜷坐在榻角難過了起來,拿出一隻繡工慘淡的小荷包。

  七夕她失約了,中秋的時候還能再見嗎?再見了他還認得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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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三章 戲精陸的秋天

  「……陸侯蘭蒼山遇刺,然後你們下山時,蘇統領就失蹤了?」

  手裡的情報上每一個字宋明桐都認識,合在一起卻都沒看懂。

  御案後的殷函撐著臉沉思,低頭看了一眼御案上堆起的關於南夷諸國有犯邊之意的摺子,那上面大多是武官為求功勳,啟奏為百濟出兵,以正國威。

  百濟曾與東楚有聯姻之交,雖說嫁來的李妃捲入案子被軟禁,但對於邦交而言,到底是小事。

  「蘇統領既然是雁雲衛的人,那就讓雁雲衛負責搜尋吧,陸侯可回京了?」

  「今日一早便回京了,但中了刺客些許輕毒,臣登府拜訪過,都未曾見到其人。」

  殷函再度沉默,揉著兩邊的耳朵,道:「陸師去蘭蒼山之前,與朕說過一句話——說見到她回來之前,絕不要向南夷出兵。」

  「……」宋明桐聞言,若有所思,道:「陛下,若是放在以前還好,現在正值與西秦聯姻的當口,按朝中老臣的意思,如若我東楚對以前聯姻過的百濟袖手旁觀,落在西秦使臣眼裡,他們會怎麼看東楚?」

  太上皇的時代,內部的京城及中州武備飽受文臣鉗制,而朝中的主戰派,尤其是對外主戰派,情況恰恰相反,太上皇賦予他們極大的軍事自專權力,使得他們小規模出兵不需經過督軍或京中點頭,因而在對外戰事上頗為有利。

  一如東滄侯、臬陽公,他們都是從邊軍退下來的元老,就算是宋睿在時,也需得敬他們三分。

  如果殷函對邊軍請戰的摺子鬆口,那他們就可以直接馳援百濟。

  「不行,」殷函也知道朝中主戰的聲音蓋過主和派,但她直覺這當中有詐,道,「朕等不了了,朕要見一見陸師面談此事。明桐,你明日調入鴻臚寺,為朕盯著西秦那邊,陸師說西秦定然有問題。」

  「是。」

  日落西山時,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自宮城方向,一路駛去了東滄侯府。

  自登基後,殷函便在沒有出過宮,以前她總想著從宮裡逃出來解悶,現在卻發現宮外的景色對她而言,再也沒有了從前那種美妙的吸引力。

  茶攤邊談天說地的過客,背著孩子的婦人,沿街叫賣炊餅的餅郎,百姓們的臉上雖有為生計奔波的疲累,卻也能看得出來日子過得安寧平靜。

  ……她不如父皇有縱橫之志,只願在她治下,人間再無戰火紛飛。

  「陛下,到了。」

  侍衛們分列至正門兩側,遞上拜帖不到片刻,侯府正門便打開來,侯府的總管領著家僕跪拜在地。

  「草民拜見陛下。」

  殷函打扮得像是個平常的富家姑娘一般,讓管家起身:「不必多禮,陸侯身子如何了?」

  「回陛下,剛請了神醫顧老來,正要為侯爺診治。」

  「顧老?哪個顧老?」

  「回陛下,顧老是老侯爺的軍醫,在軍中活人無數,後來老侯爺告老了,便一直留在府中為侯爺看診。去載老侯爺仙歸,顧老又去了宮中為太上皇療毒,見太上皇所中之毒奇異,便回鄉研習了,也是今日剛回來。」

  殷函一聽是為她父皇解毒的神醫,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找陸侯。」

  管家連連點頭,殷函提起裙擺快步走入了後院,拐過一處廊角時,一個沒剎住,一頭撞在老人家的拐杖上,腦門當即便紅了。

  「哎呀!」

  腦門一痛,殷函捂著頭蹲在了地上吸著氣。

  被撞的老人家倒是沒怎麼動,看見是個有些眼熟的小姑娘,訓道:「誰家的小娃兒,莽莽撞撞的,手拿開,給爺爺看看。」

  殷函險些疼出了眼淚,抽著鼻子只見那老人家從拐杖上掛著的小瓷瓶裡倒出一點藥油,在她腦門上按揉了兩下,一陣麻麻的清涼感過後便不痛了。

  ……果然是神醫啊。

  殷函站起來朝顧老微微一禮,道:「多謝老爺爺,爺爺是為陸侯來看診的嗎?」

  看小姑娘還算有禮貌,顧老滿意地點點頭,道:「已經看過了,你是她熟人?」

  「我是陸侯的學生,聽說她中毒了,想來看看她,不知脈象如何了?」

  談到這個,顧老捋了捋鬍鬚,道:「確然是有潛毒在身,但三五年應是不妨事的,日後按老夫的方子慢慢解,總會解開的。現在脈象強健得很,像個西秦人。」

  顧老在邊軍從醫有二十年之久,西秦人與東楚人脈象的不同,尋常大夫把不出來,他卻是能分辨出來的。

  殷函微怔,片刻後反應過來陸棲鸞的生母是西秦人的傳聞,心下一沉,道:「老爺爺,這話對我說便罷了,莫要與他人說。」

  「哦?為什麼?」

  「陸侯乃是我東楚的柱石,今上離不開她,更不想讓那些傳聞把她逼走。」

  顧老歎了口氣,道:「老夫自然不會多嘴,只是她一個人在這府中無家人為伴,一年兩年還好,天長地久的,誰知人心不會變呢。」

  言罷,顧老便離開了。

  「……」

  重重心思掩在眼底,殷函踏入陸棲鸞的房門時,再無來時般輕快。

  「陸師,身子可好了?」

  薄紗帳後,有人起身,撩開拌面紗簾,露出那張熟悉的面孔時,殷函稍稍安下心,正要去與她坐在一處時,卻見她起身,行禮道——

  「陛下竟親臨寒舍,臣惶恐。」

  殷函愣了愣,只得中途轉去了一邊的椅子上坐下,道:「陸師今日怎麼這般多禮?」

  陸棲鸞笑了笑,道:「君臣有別,自是本分。」

  殷函有些不滿,道:「算了,我來找你也是為了正事,朝中請戰的摺子都堆成山了,百濟的使節也天天在宮門外哭,這兵到底是出還是不出?」

  陸棲鸞眸光微斂,道:「國中內憂外患,去年又出兵南州剿匪平亂,按理說該當休整兩年與民生息,以恢復國力才是。」

  「我也是這麼想,」殷函皺眉,道,「年初那會兒南方八個州全部都在要銀子復建水利工事,還找聶言借了二百萬兩銀子才緩過來,如今雖然薄有些餘糧,但百姓卻是折騰不起了。」

  陸棲鸞輕輕點頭,起身自書案上取了張信紙,道:「臣近來也是為了此事,與西秦的官吏商議過與西秦開通商之事,陛下請看,若是依照此計,可解東征後顧之憂。」

  「通商?」

  殷函接過來一看,卻是一張南亭延王的來信,說是可以啟奏西秦皇帝開兩國通商,恰巧他國內少糧多金,只要說服了主戰派的蜀王,此事可十拿九穩。

  殷函看罷,雖然點了點頭,但還是擔心道:「既然都停戰和親了,通商倒是個好法子,只是才停戰不到一年就開通商,會不會太早了?萬一西秦包藏禍心,順著通商的關口打入國中該如何?」

  「既然臣為陛下提出此建議,自會保證陛下出兵無憂。」

  殷函還是有些不放心:「那為何陸師之前與朕說,絕不要為百濟出兵?」

  陸棲鸞垂眸道:「那時尚未與西秦使節取得共識,此時可以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你安心在府中養病,養好了身子,我等你回朝。」

  「臣恭送陛下。」

  見她折腰相送,殷函不知為何有些憋得難受……沒有外人在,自己連「朕」都不會自稱,她還如此疏離,是不是見了西秦人,比見她還親了?

  一路走出侯府,殷函越想越難受,腦子裡迴響起顧老的話。

  ——她一個人在這府中無家人為伴,一年兩年還好,天長地久的,誰知人心不會變呢。

  咬了咬牙,上車前,殷函向一邊的親信問道:「越州刺史陸學廉外調多久了?」

  旁邊的親信聞弦歌而知雅意,道:「陛下,陸學廉外調已有半年了,按理說少說要等一年才能回調京城,否則御史台又會彈劾陸侯徇私。」

  殷函擰眉道:「那梧州刺史陸池冰呢?」

  「陸池冰在任一年,政績斐然,使得梧州戰亂過後百廢俱興,雖說資歷淺了些,升他個刑部侍郎應該不成問題。」

  刑部有的是陸學廉的故交,自然也不會反對陸池冰入刑部。

  殷函深吸一口氣,眼底一片凜然:「擬旨,梧州刺史陸池冰惟賢惟德,宜為國分憂,授刑部侍郎,即日回京赴任。」

  ……

  天亮了嗎?

  或許是秋日真的悄然到了,風中都帶著一絲青澀的桂子香。

  悄悄剪去她髮間最後一絲因操勞而生出的霜白後,夙沙無殃看見了她的眼睫輕輕地眨動了一下。

  好似雛鳥新生般的欣喜一下子湧入眼底,在那雙平日裡疏離漠然的眼睛稍稍睜開,又像是不適應室內的燭光合上後,夙沙無殃以他能發得出的最柔和的聲音道:

  「你可醒了?」

  然而女主人公並沒有想像中的所謂醒來後驚慌地向個小白兔一樣縮成一團等他去安慰,而是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抱著被子,滾了一圈,臉朝下,繼續睡。

  「吵死了。」

  「……」他滿肚子編的「為髮妻苦守多年」的故事一時沒能說出口。

  ——還有,東楚的子民們,你們家陸侯爺的睡姿真好看。

  不過夙沙無殃不在乎,畢竟在這之前,陸棲鸞每夜批改奏摺都要熬到三更後,如今一下子疲累湧上來了,睡得久了些倒也在情理之內。

  直到日上簷角,陸棲鸞才揉了揉眼睛,撐著軟榻起了身,她先是看了看四下,隱約從窗外的桂子樹見得這是一方陌生的小院,而後看向同樣靠在榻側閉目養神的男人。

  卸下了華妝,眉眼間的妖異並不見得比先前少,脖頸上露出了之前未曾見過的一道細長疤痕,像是被荊棘藤蔓狠狠勒過一樣。

  陸棲鸞猶豫了片刻,好奇地想伸手去碰,卻在快要碰見時,被他伸手握住。

  「這回醒了?」

  陸棲鸞這才像是受到驚嚇的小白兔一樣,猛地抽回手,怯生生道:「你、你是誰?」

  嗯,這才符合設定。

  「我是誰不重要,現在你只需記得,你是我夫人。來,叫一聲聽聽。」

  陸棲鸞愣了好一會兒,小聲喚道:「夫人?」

  「……」

  好在夙沙無殃並不是特別看重這當中的分別,把她牽下榻,道:「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嗎?」

  眼底一片茫然,陸棲鸞低頭想了想,乖巧道:「我……剛剛好像做了個夢,夢裡有人喊我、喊我狗官,夫人,我們這是在哪兒?要到哪兒去?」

  總覺得有哪點怪怪的,夙沙無殃道:「哦,這兒是為夫的別苑,等到正事抵定,我們就回西秦。」

  「哦……」

  夙沙無殃又見她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笑著問道:「你在看什麼?」

  陸棲鸞羞澀地低下頭,道:「夫人好看。」

  ……從霸道女侯爺到失憶傻白甜,反差得有點可愛呢。

  這會兒夙沙無殃才反應過來她還是個年輕的姑娘家,想去捏她的臉,她卻又避得遠遠的。

  「以後你還是叫我相公吧,你先前的衣服髒了我燒了,那邊有挑好的衣服,等到……」

  話沒說完,窗外傳來一聲痛呼,隨後一曲幽然塤音響起。

  陸棲鸞捂著耳朵一臉難受,道:「相公,這是什麼聲音?我頭有點痛……」

  「這麼快就來了……」夙沙無殃冷笑一聲,點了一下陸棲鸞後心的一處穴位,道:「你在這兒稍等,我去處理。」

  「嗯,那你快去快回。」

  一出門,便看見花巧巧朝他飛過來,夙沙無殃未動,身前卻鬼魅般閃來一個青面毒人,將花巧巧一接,放在地上。

  「王師命,你那妖塤雖厲害,我手下『十殿閻羅』卻是不怕的,你要與我鬥個你死我活,可要掂量著點。」

  分明是晴好的秋日,庭中卻無端刮起一陣妖風,白衣醫者,笑中帶殺。

  「你知道我向來是不喜內鬥的,除非有人刻意找我的麻煩,盜我的忘川蠱。」

  「呵~東西送到我手上自然是要用的,這事你要找盜你東西那人,找我做什麼?」

  「盜我的忘川蠱無所謂,用在不該用的人身上,我就不得不來了。」

  夙沙無殃總算明白了他的來意,笑得雙肩發抖:「氣得好,我最是喜歡看你們這種自己不下手,等到別人下了手,便氣急敗壞的模樣……最是有趣。」

  「她人在何處?」

  話音一落,王師命目光落在他身後,只見他身後的門開了半面,一個只著了寢衣的姑娘怯生生地往外看了一眼,捏著嗓子出聲道:「相公公,我不喜歡穿綠的,有別的衣服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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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戲精os:打起來!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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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四章 往日之日

  堂堂東楚首輔,當朝女侯,百官戰慄,小兒止啼,何曾羞怯怯地躲在後面喊過一聲「相公公」?

  王師命那張一貫清逸的面容上,浮現一絲薄怒。

  「夙沙無殃,你可知在易門之中,逆命者死無葬身之地?」

  夙沙無殃冷笑一聲,道:「她仕途未盡又如何,至少現在人就在我這兒,而且馬上就會隨我回西秦。你若當真信他那一套天命說辭,當年又怎會見他落得個剝皮囚身的境地?」

  易門需得對天演師的命令抱有絕對服從,而反之,天演師的決策又必須是對的,如若不然,天演師的地位就會被取代。

  夙沙無殃有這個野心,比起天演師口中虛無縹緲的天命,他更相信握在手裡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而易門對一個王朝的滲透力足以誘惑得到他。

  王師命的目光冷了下來:「昔日天演師為你授任時,乃是因你手握十殿閻羅,曾夜屠一城,不知一別經年未交手,你可有長進?」

  十殿閻羅,夜屠一城。

  這八個字一說出口,夙沙無殃眼底泛起一絲凶光,對陸棲鸞道:「你先進去,外面我來解決。」

  陸棲鸞連忙點點頭,掩上了房門後,下一刻,妖塤奏起,讓她的頭腦昏沉了一下,眼前竟然浮現出些許幻影魔障。

  ……果然是他。

  她與王師命交手過,深知他那妖塤的厲害,但凡長了耳朵的,都躲不過塤聲擾心,不消片刻便昏迷過去。

  而王師命的弱點同樣明朗,他本人不擅武藝,只要塤離了手,便只能任人魚肉。

  ……窗外天魔妖塤與毒人嘶吼交錯不斷,陸棲鸞索性扯了被子把自己蓋住,捂著耳朵蜷在地上,暗暗地想,這幫狠人,鬥起來簡直是神仙打架,她等凡人委實消受不住。

  可饒是把耳朵堵得嚴嚴實實,她畢竟不是練武之人,那擾心的魔音還是從外面滲進來,漸漸地開始悶哼出聲。

  此時,窗戶悄然被打開來,三四個灰衣人自窗口躍入,他們俱都有內力在身,一落地,便強忍著那塤聲入耳,將陸棲鸞就著棉被捲起扛在肩上,等到她察覺不對驚呼出聲後,便迅速在她背後連點兩下,跳出了窗外。

  門外的人耳目靈敏,聽到那異聲的瞬間門就被踹開來,見得室內陸棲鸞已經不在,只有一個灰衣人留了下來,見了他們,面無表情道:「東楚的地盤,宗主請二位注意些,莫要耽誤正事。」

  王師命眼底泛起異色,並未多言,直接轉身離去。

  夙沙無殃見他走了,勾勾手讓那閻羅毒人一併退下,隨後抄著手臂對灰衣人道:「分明是老東西給的忘川蠱,挑起來的事兒,現在倒是把自己摘了個乾淨。」

  灰衣人又道:「宗主說了,不過一個婦人罷了,二位打得這般凶,委實難看。」

  夙沙無殃嗤笑一聲:「那他呢?分明知道這所謂一介婦人乃易門之敵,還偏生留她到現在都不取性命,難道他就不食人間煙火了?」

  灰衣人淡淡道:「宗主自有考量,蜀王已至邊關,那郡主還請招陰師繼續扮下去。」

  「你聽聽,從我這兒搶了人,還要指使我去幹活兒。」

  「宗主說,三門主是個聰明人,不值得為一個婦人壞了同門情分。」

  夙沙無殃定定地看著他許久,背過身,眼底一片陰沉殺意,嘴上卻笑著說——

  「他是對的,為一個婦人犯不上……不過,你替我告訴他,把那婦人看好了,他從我手裡奪走的東西,我總會去樁樁件件討要回來的,少一件,缺一角,都不行。」

  ……

  陸棲鸞再度醒來時,已是日落西山,四周的環境再也不是偏僻的院落,而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梟衛府的後院,或者說,是葉扶搖的藥廬。

  愣著間,有人推門而入,將一碗濾好的藥湯放在她榻邊,輕聲道:「陸大人,你可醒了?」

  「……」

  陸棲鸞閉著眼,籠在袖子裡的手掐了一下掌心,方才懵懵懂懂地睜開眼,拿手擋了擋照在臉上的夕陽,片刻後,方才看清楚逆光的人。

  「你又是誰?」她問道。

  對方在逆光中隱約挑唇笑了笑,道:「陸大人被賊人擄走了,怎麼連好友都不記得了?」

  陸棲鸞繼續一臉茫然,撐起身子道:「什麼賊人?我不是和相公在一起的嗎?」

  葉扶搖目光莫名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未曾想陸大人竟已有託付了,也不知我是該道一聲恭喜出嫁,還是該提前恭喜陸大人又該高升了。」

  陸棲鸞滿臉疑惑,往後退了退,不料按到一個毛茸茸的綿軟物事,反射性地往旁邊一挪,險些把葉扶搖撞下去。

  「喵~」

  她背後本來睡著一隻黑貓,被按疼了尾巴尖,不滿地叫喚了一聲,舔了舔爪子,一縱身跳進了陸棲鸞懷裡,拿粉色的肉球抵住她的肚子,示意她揉一揉。

  「你連釀釀也不記得了?」葉扶搖微微傾身,問道。

  「……不記得了。」

  「難得在下還想著拿女兒與令郎約個娃娃親,可惜了。」

  陸棲鸞把黑貓兒搖來擺去的尾巴繞在手指上,一臉困惑道:「我們應該認識?」

  葉扶搖斂眸道:「先前擄了你那撥人裡,曾有我一故交,從他那處聽說你被抓去,我便告訴了府主讓他派人把你抓回來,未曾想你竟變成這般模樣。」

  陸棲鸞低頭思慮了片刻,又抬眸道:「你說他騙我,我怎知你不是騙我的?」

  「我騙你什麼?身還是心?」

  「……」

  見陸棲鸞臉色一凝,葉扶搖又笑道:「玩笑話,不必當真。」

  陸棲鸞不吭聲,葉扶搖又拿起放在一側的藥盞,瓷匙在棕色的藥湯中輕輕翻攪,熱氣氤氳了他淺色的眼仁,繼續說道:「我與他們不同,已成過婚了,髮妻又時常入夢,想不得旁的鶯鶯燕燕。」

  陸棲鸞輕輕側過頭看著他,好奇道:「你還有髮妻?」

  「陸大人失憶了,怎麼知道我沒有呢?」

  陸棲鸞眨了眨眼,道:「可是我看著你眼熟得很,隱隱覺得你是形單影隻的。」

  葉扶搖也沒有追問的意思,道:「你說的沒錯,我與她已黃泉人間了許多年。原本以為自己忘了,卻又慢慢地回想起來了。」

  接過冷熱剛好的藥盞,陸棲鸞道了聲謝,又問道:「她叫什麼名字?」

  「她是我撿來的,生前時……」似乎覺得用辭不當,葉扶搖又改了口,將過去的事娓娓道來。「那一年正是一個災年,我自北境做遊醫時,天氣寒冷,與一個人牙子的車隊一同留宿在一座客棧裡。恰逢客棧的老闆有一子,染了絕症,已入膏肓,臨死前央求其父為他娶一妻。」

  「客棧的老闆薄有些餘財,便推著其子去人牙子的馬車裡挑人。兒子一眼便看中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同車的女孩都在退,只有這個女孩主動站起來,伸出手想要被買走。」

  「兒子雖然得了絕症,但色心不減,看女孩生得貌美,便央他父親花了三兩銀子把她買了下來,扯了幾尺紅綾,入夜便要完婚。」

  「女孩十分順從,還詢問老闆要怎麼照顧夫君,要抓什麼藥才好。正逢年關,當地的大夫不是回鄉探親,就是被軍隊征走了,老闆見我帶著藥匣,便讓女孩來向我請教。」

  「女孩見了我,便把門掩上,跪下來讓我賜她一封猛毒,好讓她死得痛快。我笑問她若真的想死,為何要被買走後才死,她要毒,怕不是為了自殺,是為了殺人。女孩哭了,辯解說那客棧老闆的兒子對她說,等到他死後,便要她一同陪葬做黃泉夫妻。她便想著,與其被糟蹋後死,不如先給自己個痛快。」

  「我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便給了她顆遇水則化的猛毒,殺人可,自殺亦可。」

  「當夜,客棧披紅掛彩,我便在客棧外的樹下等著,夜深時,果然見她悄悄跑了出來,脖子上幾道青指印,好似是被新郎官臨死前掐的。我看她臉色慘白,說我的藥死人隨便贈,但既然她活著,那賬就要算一算,不多不少,承慧三兩。」

  「她說,她身無長物,只有人值個三兩,問我要不要。」

  「我說不敢要,她年紀小小,殺夫如屠豬狗,哪天成她足下一縷冤魂,該如何是好。」

  陸棲鸞問道:「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只要我不欺她騙她,她必不相負。」

  「後來呢?」

  「後來……」他的聲音縹緲起來,仿若某種已然行將就木的回憶在垂死掙扎,再在心口上留下一刀。

  「我欺她騙她,她也負了我,我們約好了,下輩子若我給她一封烈毒,她再不會用在別人身上,她會自己服下,寧死也不願與我相見。」

  ……

  鴻臚寺。

  「宋少卿稍待,人馬上就到了。」

  「你說西秦有人想把南亭延王郡主接回去,可是真的?」

  鴻臚寺負責外交的大臣們也是惱火得緊,歎道:「按理說兩國和親至此地步,人都送來了,又豈有還回去的道理,可那西秦的使節說我東楚對百濟求援坐視不理,非大國之風,加上西秦國內蜀王赫連霄非南亭延王郡主不娶,正鬧著呢。」

  宋明桐皺著眉看西秦新發來的國書,眼下西秦情勢不明朗,西秦皇帝偶感惡疾,朝中政務由蜀王攝理,今番來的是他身邊新晉的幕僚,帶著蜀王的手書而來,擺明了是要把和親之事攪黃。

  皇帝遲遲不議發兵之事,朝中武將催,西秦使節催,鴻臚寺上下被逼得焦頭爛額,宋明桐備好了一肚子話準備和蜀王那位幕僚舌戰三百回合,卻見門外走進來的幕僚紗笠遮面,一出聲,便讓宋明桐困惑之後,面露愕然。

  「在下姓陳,西秦蜀王府幕僚,有蜀王手書在手,請與宋少卿單獨說話。」

  其他的官員隱約覺得這人眼熟,但未能辨別是誰,宋明桐立時反應過來,道:「諸位大人事忙,此處有我處理便是。」

  「哦……那就麻煩宋少卿了。」

  待其他楚臣走後,宋明桐將房門掩起,待那人摘下紗笠,露出一張帶著些許火灼傷痕的臉後,宋明桐滿臉駭然。

  「陳公子,你……沒死?」

  --------------------------------------

  這一章沒看懂的話,我在這裡明說了——

  上輩子說好了不見不見,偏這一世托生,生就一雙天機卦眼,午夜夢迴間,前世之世歷歷在目,明知伊人非人,又忍不住情,抑不住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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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五章 半面妖嬈

  「這蜀王的幕僚是什麼來頭?」

  「這倒不是太清楚,只聽西秦的使節說,他到了蜀王赫連霄身側後,赫連霄在朝中便如虎添翼,令蜀王接連辦了不少樁案子,以至於一品鎮國大將軍,可號令三軍,蜀王十分信賴於他,但卻不知為何,此人並不願出仕。」

  「哦?卻是個怪人……」

  鴻臚寺的官吏相互議論間,門又開了,那不以真顏示人的蜀王幕僚,走出門後,向他們一拱手,周周正正地行了個楚地之禮才離開。

  「這西秦人,禮數倒是難得周正……」

  官吏們長年累月地與西秦人打交道,自然是曉得西秦人任性恣意,禮數云云並不苛求,這人的禮節倒是做得極好,簡直不像是西秦人。

  正好奇著,門裡的宋明桐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手指緊緊抓著袖子,背後冷汗如雨落。

  「宋少卿,可是未談成?」

  宋明桐沒有說別的話,而是與他們告了罪,一路去找了鴻臚寺的寺正。

  「寺正大人,西秦之蜀王,不日便要親赴朔海關邊境,可有此事?」

  寺正被問得一懵,道:「有是有,說是為了迎接素紗郡主回國一事,不過你放心,今日早朝,陸侯已啟奏陛下發兵十萬,馳援百濟。這下西秦便不會再說我東楚無大國之風範了。」

  宋明桐一噎,愕然道:「我怎麼沒有聽說過,是陸侯親自啟奏的?」

  「是啊,本官早上還在朝上聽著呢,下面的武官高興得緊,說陸侯有此兵鋒,不墮太上皇震懾諸國之威名。西秦的使臣也稱頌陛下英明,願意為通商一事盡心竭力,保我東楚無後顧之憂。」

  壞了。

  ——蜀王乃是西秦主戰派,如今攝政,可直調七州軍力會於朔海關,若西秦當真有詐,隨便給他們一個出師之名,他們便可發動奇襲破關而出。

  陳望的警告點到為止,宋明桐不得不多想……陸棲鸞如此聰明之人,怎會想不到這種可能?反而還要為西秦通商一事背書?

  「就……沒有其他的大人反對?」

  「聶太保倒是反對了,可沒人聽。」

  ……年初的時候國庫青黃不接,聶言被陸棲鸞半哄半騙地燒了百萬兩銀子買了個太保的虛銜,百官只當他做這個是玩兒的,平日裡也不上朝,今日一上朝,竟與陸棲鸞懟了起來。

  談到聶言,宋明桐不禁想起當時他捲入奪儲之爭時劫過梟衛府地牢,當時他們都以為陳望死了,現在陳望沒死,聶言會不會知道什麼?

  這麼想著,她一路出了鴻臚寺,喊來府中的馬車。

  「小姐,要去哪兒?」

  「去……」宋明桐剛要說話,在街對面的行人裡發現一個蒼色衣衫、像是武者一樣的年輕人,看背影,頗像是蘇閬然。

  是他嗎?殺了梟衛府的副府主後逃亡,可是真的?

  「小姐?」

  宋明桐定了定神,知道此事她管不了,手上有更重要的事待辦,上車道:「去臬陽公府吧。」

  ……

  城西的癩子張是個出了名的無賴,每每在賭坊裡輸了錢,就買一壇劣酒,澆在自己身上,然後裝作醉漢四處搖晃。

  見了美貌的小娘便上去撞一撞,運氣好的話能蹭到兩團綿軟,若沒有小娘,便專挑衣著乾淨的年輕人,擦著碰著了,便順勢倒在地上裝作斷了胳膊,訛上二三兩銀錢。

  他訛得不多,又專挑看著面皮兒薄的年輕人下手,別人懶得與他這又臭又蠢的醉漢計較,往往便給錢了事。

  今天也一樣,他剛被一個潑辣的小娘子踹了一腳,嘴裡正小聲罵罵咧咧,便看見身側走過去一個蒼色衣衫的年輕人。

  這兒是京城,市井裡混的人大多都生了一雙毒眼,那年輕人雖衣著樸素,但繞著脖頸的那一圈墨雲絡和下面綴著的滿月沉水玉,卻不是普通百姓人家用得起的。

  ……大約是哪家的富家公子,想學江湖人做大俠,才扮作這幅樸素模樣吧。

  這樣的人癩子張見多了,尤其是看他年紀不大,覺得今天訛個十兩該是可以的,便腳步一晃從人群裡跟了過去,看準了角度,猛地朝那年輕人背後一撞,卻未有意料中的撞擊感,而是倒下的瞬間前面就一空,那人好似背後生了眼一般,往旁側讓了一步,教他直接摔在地上。

  「哎呦!哎呦!」

  冷不防地,胳膊肘磕在哪家小孩兒吃剩下的桃核上,疼得癩子張滿臉扭曲。而那年輕人,只清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抬步欲走時,癩子張便大聲叫了起來。

  「撞人了!我胳膊都被你撞斷了,賠藥費!不然今天別想走!」

  癩子張聲音粗嘎難聽,一叫出聲,周圍過路的行人們都止了步子,知道又有熱鬧看了。

  被訛的人,似乎並不欲太過於惹人注目,淡淡道:「到旁邊的巷子裡,要多少,我賠你。」

  癩子張沒想到這人這麼好說話,瞥了一眼前面十丈處,卻是京中梟衛府的大門,知道他不敢在這地方起衝突,否則被梟衛捉去了,才是麻煩的。

  「不行,你先給五兩,我才跟你走!」

  「可以。」

  說著,那年輕人當真便丟給他五兩,癩子張見了銀子,好似忘了疼使得,連忙抓起來,跟著年輕人到了梟衛府外牆的一座巷子。

  只是那錢財到手的喜悅過後,癩子張發現自己跟著年輕人越走越深,快要聽不到巷口的人聲時,才警覺起來。

  「剩下的藥費呢?你可別想跑!」

  蘇閬然沒有理會他,閉目聽了聽一牆之隔的動靜,隱約聽見有個女子在輕聲逗弄貓兒的笑聲,片刻後,睜開眼看向癩子張。

  後者剛要再問,便看見他拿出一顆金錁子,眼睛瞬間直了。

  「幫我做件事。」他說。

  那金錁子朝他扔過來,癩子張一下子沒接住,趴在地上找了片刻,才從牆角泥地裡找到,拿衣服角兒擦了擦,一咬,發現是足色的金子,這才喜笑顏開。

  「公子出手大方,我癩子張也講道理,不瞞你說,在這京城,無論是獵豔還是賭錢,我癩子張都……」

  蘇閬然不等他說完,抓住他的肩膀,道:「不必。」

  癩子張一臉茫然,忽然覺得肩上抓著的手一緊,他整個人便拔地而起,生生被扔到了牆裡。

  「有刺客!!!」梟衛府裡一片大亂,蘇閬然靠在牆後聽著一牆之隔,弓弦與鋼刀亂響,四面八方暗處的梟衛紛紛現身,不多時,便傳出癩子張被毆打的痛呼。

  「朝廷軍機重地,豈容這無賴擅入!定是刺客假扮,關起來嚴加審問!!」

  一陣騷亂後,裡面很快平靜下來,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肅聲道——

  「……他見過房裡的人了,不用審,毒啞了關個三五年再說。」

  「是,府主。」

  梟衛府主,趙玄圭。

  此人平日裡神出鬼沒,也不知今日怎會有閑來梟衛府。

  聽得牆內的武備因剛剛的癩子張暫時撤走了大半,又等了一刻鐘左右,蘇閬然才輕身躍上,避開零零散散的幾個暗衛,從一處房檐下倒掛下來,本是要去尋著陸棲鸞的蹤跡的,卻不成想看見兩個捧著衣服的侍女推開門走入。

  「剛剛那刺客打翻了姑娘的藥,這衣服我們便拿去洗了,浴桶裡加了舒筋活絡的藥,姑娘慢慢泡著。」

  「好。」

  比同齡女子少了幾分血色的手指點著浮在水面上的一朵泡得綻開的乾藥花,點得它浮浮沉沉的,不消片刻,又覺得乏了味,雙臂便濕漉漉地自水中抬出,疊在木桶壁上,泡得微見彤色的臉頰壓在手背上,形狀優美的後頸與背溝便露了出來,似乎是泡得舒服了,還發出細細的輕歎。

  「……」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蘇閬然平時很少看論語,此時卻只恨自己當時沒能多記兩句,只得一臉木然地看著角落裡忙著築巢的蜂子分散注意。

  來的不是時候,畢竟陸棲鸞平日裡都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權閥模樣,殺人抄家不過轉瞬之事,總讓旁人忘記她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

  聖人之言就算再念上一百遍,也抵不住撩人的水花聲打著旋兒吹進耳中,直到裡面的人沐洗乾淨了,正在悉悉索索地穿著衣衫時,梟衛府另一波換防的暗衛過來了。

  蘇閬然四下看了看,沒有別的藏身之處,只得閉上眼睛,無聲無息地從虛掩的窗戶翻身入了室內。

  想著都這麼久了,陸棲鸞應該能見人了,他便朝室內環視一圈,卻意外地沒發現她的蹤影。

  這裡原本是一座藥廬,四處皆掛著幕帳,等他疑惑地挑簾走入一側病榻前時,屏風後一聲利刃破空,竟是有人拿了把醫者用的剜毒刀朝他刺來。

  可蘇閬然是何等的反應,手比眼快,抓住那隻手反向一折,便把人按進了帳間。

  「嘶——」

  陸棲鸞痛呼出聲的同時,蘇閬然就鬆開了手,正要說話,便看她滿眼陌生地望過來。

  「你們這些刺客好沒理,看你模樣不像是個壞人,怎麼也來找我的麻煩?」

  「你……」

  腦中空白了一瞬,蘇閬然擰眉道:「你說什麼?」

  「又是一個故交?就不能從門進來嗎……」

  揉了揉發痛的手腕,陸棲鸞小聲抱怨著,翻過身來看他,似乎是覺得很中意,微微側過頭,餘光瞥見,窗外有丫鬟的影子一閃而過。

  陸棲鸞眸色一暗,抬起還未來得及穿著鞋襪的腳,拿腳趾輕輕勾了一下他的衣角,眸光清豔得像個妖物。

  「你,剛剛看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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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六章 池冰回京

  陸棲鸞和蘇閬然是殺人放火的過命交情,她覺得,只要她稍稍示意一下,蘇閬然一定能意會到她被監視的處境。

  蘇閬然身形一僵,艱難地把目光從陸棲鸞裙角下白生生的腳踝挪到她臉上,卻又見得她滿臉期待,整個人都不好了。

  陸棲鸞看他不說話,緩緩坐起身,伸手去握住他的指尖搖了搖,道:「我在問你呢,你可看見什麼不該看的了?」

  「……不多。」

  什麼不該看的都看見了,四捨五入是不是要考慮什麼時候去提親?

  正糾結時,手裡便被塞進了一張捲起的紙條,蘇閬然不著痕跡地略一點頭,陸棲鸞剛剛目露欣慰,便愕然見他拉過一床被子把她蓋住了。

  「你、你要做什麼?」

  話一問出口,陸棲鸞整個人就被他拿被子捲成個春捲,扛起來就直接殺出門去。

  「有刺客!」

  「又有刺客!來人!」

  ……我果然還是不瞭解這孩子。

  經過蘭蒼山毒人追殺反被艸一戰,陸棲鸞已經接受了蘇閬然這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設定,只聽得耳畔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刀劍交擊聲轉眼便成了廢鐵瓢盆聲,四下裡慘叫聲不斷,手上的力道卻是半分未鬆。

  等到她艱難地扒開一條縫看見外面昔日梟衛府的同僚沒一個站著的了,才悄悄戳了一下蘇閬然的肩,問道:「現在讓你對上王師命,你還會被他吹個塤就放倒嗎?」

  「他不會有這個機會。」

  ——哦,看把你能的。

  丟開最後一個站著的梟衛,蘇閬然一踏出院門,便見四下圍的都是弓箭手,一個長髯中年人從弓箭手中間走出,見了他,寒聲道——

  「蘇統領,闖我梟衛府,意欲何為?」

  蘇閬然眸中一冷,反問道:「既然真的在這兒,朝中那位假東滄侯,可是你的手筆?」

  梟衛府主,御前一品大統領趙玄圭,聞言卻也不急於撇清,道:「蘇統領怎知你劫走的便是假的?」

  蘇閬然道:「真的就是真的。」

  趙玄圭冷笑一聲,道:「卻是本官記岔了,蘇統領心悅陸侯已久,自然是比芸芸眾生慧眼識人。我梟衛擅刺殺擅密報,論武藝不是蘇統領的對手,可本官有言在先,蘇統領只要帶她出了這梟衛府,待午後忘川蠱發作,她便徹底成了癡傻之人,蘇統領敢賭嗎?」

  ……什麼蠱?她不是好好的?

  「你放我下來吧,我中了易門的蠱毒。」陸棲鸞輕聲道,「我去蘭蒼山前,找顧老要了一帖桃僵散,每夜子時發作,能凍全身血脈,無論是何種惑心毒物,皆能推遲一個月之久。」

  ……你就是拿這種自傷之法冒險?

  恨色一閃而過,蘇閬然有很多話想質問,卻知道此時問出口,她就前功盡棄了。

  對面的趙玄圭見他冷靜下來了,道:「我也並非無情之人,只是眼下蘇統領背負高都尉的性命在前,又闖入梟衛府在後,如此處境,我怕委屈了蘇統領一身絕學,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講就講,不當講就動手。」

  趙玄圭想起了宗主臨走前對他的交代,說蘇閬然此人,看似循規蹈矩,實則是個無視禮教之人,凡所行事只由心之所向,自然也包括那隱隱為京城中人指摘的狼狽私情。

  趙玄圭恍然,也不必動之以理,只需曉之以情就好。

  「蘇統領所求者,不過姻緣,可如今心上之人身居高位,莫說本人意願如何,太上皇就不可能讓她嫁與朝中武官。蘇統領不妨想想,若能以蘇統領之手,送我等匡扶正統,屆時陸侯非陸侯,蘇統領既得了佳人又得了權位,豈不美哉?」

  ……你是蠢嗎?

  蘇閬然一口回絕剛要出口,肩上的人就動了動,像是隔著一層薄被,貼近他耳側道——

  「答應他。」

  ……

  八月十五,宜出行,納彩,嫁娶。

  「大人,到了。」

  陸池冰放下手裡的書卷,揉了揉顛得發酸的腰,撩開車簾,眼見得楚京巍峨的城樓近在眼前,心下稍稍鬆了口氣。

  能趕上十五就好,不然娘又要念叨陸棲鸞一個人過十五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成宿睡不好覺。

  趕車的陸家僕人道:「大人,官邸已經先收拾好了,咱們是先回府,還是先去拜訪東滄侯府?」

  陸池冰微微一滯,當時陸棲鸞襲了東滄侯的爵位時,他還不信,直到州府的官吏莫名其妙開始往他衙門裡使錢攀附權貴時,他才驚覺,這事兒是真的。

  他單知道他姐愛搞事,沒想到搞出這麼大的事。

  「這樣吧,你先回官邸去,我和管家去東滄侯府。」

  新的刑部侍郎府邸的管家早就在城門口久候了,接了陸池冰,聽他想去東滄侯府,連忙拱手道:「大人,今日怕是不巧,陸侯多半不在東滄侯府裡。」

  「那她在哪兒?」

  「是這樣的,日前臬陽公世子被說動,向西秦那位和親來的美人郡主求娶。世子身份尊貴,陛下又降旨賜婚,今日恰好是迎親拜堂時,滿京城的權貴都收到了請帖,連咱們府中都提前送到了。大人若是想見東滄侯,不妨直接拿著喜帖赴宴吧。」

  陸池冰聽了一會兒,忽然眉梢一挑,道:「那臬陽公世子,是不是叫做聶言,先前來找我爹求娶過的?」

  「是……」

  陸池冰理解岔了,惱火道:「他娶親就娶親,給我姐送喜帖做什麼?明明當時是他作孽,還敢請我姐過去,耀武揚威嗎?!當我陸家沒人?!」

  「大人、大人,路遠,咱們坐車過去啊!」

  京中的小孩兒們今天開心了,蹲在大街兩側尋寶似的,有些運氣好的,已經撿了一小兜金瓜子銀瓜子。

  聶氏闊綽,在京城裡本就是個傳說,成個親撒了一路的金銀,誰都沒這個氣魄。

  「……你可瞧見了,那素紗郡主剛剛過街時挑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多少男人都看傻了。」

  「可不嗎,滿臉狐狸精相,男人就好這口兒的。」

  「之前不是還喜歡過陸侯嗎?被老國公打了兩回還頂嘴說非她不娶,這麼快就變心了?」

  「看來世子也不能免俗啊,也不知拜堂時,陸侯這舊愛的臉色好看不好看。」

  陸棲鸞的臉色好不好看不知道,反正陸池冰的臉色是前所未有地難看。一到了那披紅掛彩的臬陽公府門前,他便跳下馬車,直奔裡面去。

  此時似乎已是拜堂罷了,堂中只有飲宴的貴族官吏,並沒有陸棲鸞的蹤影,好在旁邊的水榭回廊有說有笑地走來陸池冰兩個同批舊識,見了他一愣,連忙過來道。

  「池冰兄,你可算回來了!」

  陸池冰壓著火氣寒暄了片刻,單刀直入地道:「陸棲鸞現在在哪兒?」

  他們這些後進官吏不敢直呼陸侯姓名,但陸池冰不同,雖說血緣存疑,但親人情分並不必尋常人家少。

  那兩個同窗瑟縮了一下,道:「剛剛陸侯與臬陽公談了東征之事,臬陽公說她殺性日重,身為首輔不輔佐超綱,反倒與下面爭功的武官妥協,好生訓斥了一頓,現在不歡而散,正在那邊的涼亭生悶氣呢。」

  陸池冰是瞭解陸棲鸞的,十數年來可沒見她生過什麼悶氣,她有氣要麼當場發出來,要麼找機會百倍回擊,若是生悶氣了,那必然是情傷太深。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陸棲鸞到底經歷了什麼?

  陸池冰一下子憂心忡忡起來,忽然手指碰到袖子裡一小包柿餅,那是陸母讓他帶了兩大盒一起捎回來的,袖子裡這一小包是他取出來路上吃的,走的急,也沒放下來。

  ……那、給她個柿餅安慰他一下?

  陸池冰彆彆扭扭地想著,抬步往水榭走去,不多時,便看見一個背對他坐著的,正在蕩著腿的人。

  怎麼比走之前還顯得孩子氣了?

  陸棲鸞似乎是聽見有人來了,立時正襟危坐,一身的架子也都端起來了。

  「你等無需再勸,東征之事已定,大軍不日出關,你等——」

  話未盡,一絲香甜的果味飄來,有人從身後遞了包柿餅過來,扮作陸棲鸞的花⼳⼳一愣,回頭相望時,入眼的人讓她呆住了。

  「別難受了,我這不是來陪你過節了嗎?」

  這一側「親人」團圓,另一側本該令人羨煞的洞房花燭夜,卻是一片肅殺。

  「我話說在前面,所謂聯姻,郡主與我一樣,皆是為大局所迫,若他日兩國交戰,郡主欲何時回國,聶言這裡和離書隨時相待。夜深了,不打擾了。」

  沒有衝突,只有這麼一句冷冰冰的交代。聶府的侍女眼見得世子拂袖出了門,心裡暗暗同情,有個細腰的侍女上前跪在榻邊,對新娘道:「郡主且寬心,我家世子就是這般性子,日子久了便知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了。」

  榻上的新嫁娘,無聲嘲笑了一聲,脖頸仰起,頭上一枚繁瑣的金簪自烏髮間落下,帶著覆面的朱紗一併滑落,露出一張妖豔絕美的臉。

  侍女們看見真容的一剎那,眼中便是一癡,但接著,新嫁娘說的話卻讓她們心中一涼。

  「去給我找個人來陪夜。」

  「郡主,這……」

  「對女人家而言,洞房花燭夜狠重要不是嗎?」

  「是,可……」

  「所以,世子不願意,我想找個人陪,不行嗎?」

  侍女面露惶恐,跪下來道:「郡主,這這可使不得!這話若是讓外人知道,奴婢的命就保不住了!」

  素紗郡主笑了起來,起身時,袖下傳出一聲細細的鈴鐺聲,讓跪著的侍女眼神一呆,隨後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地上。

  手指插入繁瑣的髮飾間,徐徐梳開間,金簪玉弁叮鈴落地,紅裝委地,亂髮披拂,夙沙無殃拾起丟落在地的嫁衣外衫,不由得想起心底兒那禁欲的冤家,這樣的紅,應當是襯她那醉態下的雪膚的。

  ……不能多想,一想,就又想要了。

  紅紋蔓延的皮膚像是燒了起來,夙沙無殃像是犯了癮一樣,喃喃道——

  「誰說我要找這兒的人了?我想我『相公』了,都分別這麼久了,想找她來一解相思,不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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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七章 公事與私事

  桂子隨著晚風飄來一絲絲清甜,和著桂酒和柿子的香味,一路從七竅醉進了四肢百骸裡。

  那柿餅是用蜂蜜醃過後曬製的,比攤子上買來的多出一股來自於母親的手的綿軟食感。花⼳⼳細細地嚼著,道:「你……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不是你把我調回京的?」

  「我……」

  姐姐和上回見時比起來,眉眼間的神態有些怪異,陸池冰困惑了片刻,下意識地把這歸結於年初時那一場變故,懨懨道:「爹娘還說你心結解開了,這不是根本就沒有嗎?那些謠言我也聽說過了,我還當只有娘放不開呢,沒想到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也跟是這副樣子。要我說,一晃都快二十年過去了,過去的事再怎麼挖出來弄清楚說明白,都抹煞不了這二十年的情分……」

  陸池冰說到這兒,本能地看向陸棲鸞,若是放在往常,他話說得太走心,陸棲鸞必定要出言打趣嘲諷一番,但今日不同,她側著頭看過來時,眼底滿是欣羨。

  「那……爹和娘,就真的不在乎我是西秦人?」

  「又不一定是,萬一是那些不懷好意之人編的呢。」

  「若我真的是呢?陸家能接受一個西秦人嗎?」

  她問得有一絲急切,陸池冰覺得她此時的神態既陌生又熟悉,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沉默片刻後,道:「若是陸家只有我一個人,你是西秦人,是南蠻人,哪怕是匈奴,我都盡全力保你,可爹娘年事已高了,倘若真到了朝廷追責的時候,爹和我怕是會被罷職流放……」

  花⼳⼳眼底暗淡了下來,卻又聽他說。

  「不過,大不了重頭再來,我還不到弱冠之年,就算全家流到崖州,我也能從那兒再考回來,陸家可以不做官,但不能散,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擔著。」

  ……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擔著。

  眼底的澀然怎麼也掩不住,花⼳⼳轉過頭去佯裝看月亮,勉強笑了笑,道:「難得中秋,就不聊這些了。你在梧州過得怎麼樣?」

  「過的倒是和崖州是一樣的,但梧州和越州相毗鄰,娘每月都要來梧州住個十來天,一直在催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花⼳⼳愣道:「你想成親了?」

  「在梧州的時候偶爾會想,但現在不太想了,正是為國效力的時候,婚事可以緩緩。」

  「那……」花⼳⼳目光閃躲,道:「那你在梧州,可有中意的姑娘?」

  這一問,彷彿一下子戳中陸池冰心底一根木呆呆的弦,扭過頭去道:「也不算吧,人家都回鄉探親了,聽人說她多半是回老家相親的,萬一會錯意不是很丟人嗎?」

  說完,陸池冰有些失落,七夕那天本來是和那姑娘約好了去放燈,哪知欄湖壩缺了個口,急得他帶人去了壩上趕工修補,等到半身泥漿地回了約好的地方時,她人已經不在了,隔日再一問,隨她一道來梧州開酒樓的夥計說她回鄉探親了。

  「……她多半還在怨我,這下還沒來得及當面道一聲歉就來了京城,想來是錯過了。」

  ——這個書呆子。

  花⼳⼳揉了揉眼睛,道:「那花三娘也不是什麼癡心女子,你只當赴個風月約就是了,還想什麼道歉的事?沒准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呢,反正你又不會娶她。」

  「誰說我不娶?」陸池冰認真道:「不娶就不會赴約,赴了約自然是要求娶的。」

  「……」

  陸池冰是個重禮教的人,只是他的禮教多是用來律己,而非律人,無論是求功名還是謀前程,都要循規蹈矩地來,婚事亦然,中意了誰家的姑娘就誠心誠意地去求娶,而不是隨隨便便地只求一夕歡愉。

  ……一樣都是男人,他怎麼和師父一點都不一樣?

  師父的話,遇見想要的,就會下手去搶,一刻都等不及,否則就會全身灼痛發狂,直至順了他的意才會緩解。

  花⼳⼳莫名想起她師父曾在醉中說過……若沒有易門這一層枷鎖,他最想殺的就是宗主,宗主救過他,卻也害得他每至犯欲癮時,就宛如煉獄餓鬼一般。

  「你想什麼呢?」

  花⼳⼳發了片刻呆,下意識地算了算日子,眼底溢出一絲不安……馬上又該到犯癮的日子了,總不會是今夜吧。

  ……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不得生……」

  陸棲鸞並不是被窗外隨風傳入的低沉童謠聲喚醒的,而是被冷醒的。

  桃僵散發作得越來越厲害了。

  這藥是聖手顧老的獨門妙方,本是為將死之人續命所用,白日裡看不出什麼,到了夜中時,往往便會發作起來,渾身的每一寸血脈都凍得發痛。

  易門極擅醫毒,想瞞過這些人精,她又必須靠這帖藥才能瞞天過海。可饒是她一貫是忍得住疼的,身體還是不斷地顫抖。

  「不得生……不得生……」

  門外縹緲的念聲忽近忽遠,一時徐徐靠近,一時又隨著桃僵散的發作迷失了方向。

  不多時,房門被打開,進來的同時還帶著一絲熱騰騰的藥香,那盤桓不去的童謠聲也消失了。

  蘇閬然走進來後見陸棲鸞整個人都蜷在被衾裡細微地顫抖著,忙用手背去試了試,發現連被衾都是冷的,剛把手伸進被子裡就被反手抓住,被子下的人像條冰蛇一樣纏上來抱著他的腰。

  「……」

  蘇閬然不敢動,直到體溫漸漸勻了三分過去,陸棲鸞才緩緩鬆手,拉下蓋住臉的被子,抬起頭道:「你發燒了?怎麼比火爐還燙?」

  ……你也好意思問。

  怪異的氛圍散去,蘇閬然:「還要抱?」

  發白的唇上恢復了一點血色,陸棲鸞把自己裹成一小團兒縮在榻裡,道:「不抱了,這是梟衛府,你這麼光明正大地過來了,外面就沒人看著?」

  「趙玄圭昨日已經暗示了御史彈劾我伯父,因我殺高赤崖的罪名,伯父明日就會被停職,他篤定我無路可走早遲要相投,便把這兒的暗哨撤了。」

  離開了人的體溫,身子又冷了起來,陸棲鸞皺著眉道:「他不會輕易信任你,東征發兵在即,但虎符卻還在我手上,他們近日必然有所動作。」

  「不一定要動到虎符,南亭延王郡主今日下嫁臬陽公府,如若我猜的不錯,他們拿不到虎符,就會去謀奪臬陽公手上那一半軍權。」

  聞言,陸棲鸞默然,道:「公爺是個聰明人,定能識破東征有詐,怕只怕易門手段詭譎,不知會動用什麼妖術,倘若再找人假扮一個臬陽公,那就麻煩了。」

  「先不談這些,我找葉大夫要了爐解藥,你把藥服了。」

  藥湯的味道成色與葉扶搖前段時日開給她的一樣,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藥,陸棲鸞自己也跟著學過,皺著眉服下後,忽然問道:「你就不怕葉扶搖也是易門的人,會給我下毒?」

  「不怕,我逼著他和他的貓試過,應該無事。」

  陸棲鸞心疼了釀釀片刻,又問道:「你覺得葉扶搖這個人,是不是很怪?」

  「以前聽人說過,他是趙玄圭的人,幾年前和一些外地調來的官醫一道入的梟衛府,醫術過人,便留下來了。」

  陸棲鸞又裹緊了被衾,道:「我也猜他多半是易門的人,但似乎並不是太聽趙玄圭的話,易門專於滲透朝政,他卻對我關心得更多一些。」

  蘇閬然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扯開她的被子,把她整個人抱著向後一躺,讓她趴在自己身上,隨後又把被子蒙了起來。

  「……」

  陸棲鸞本能地推了推,在腰上被箍住受阻後,也知道掙扎無用,道:「談公事就繼續,談私事,你馬上就給我走。」

  女子桃李年華的身子最是軟,雖說和她的言語一樣冷冰冰的,卻也是頭一回體會得到……為何那些人總說女子是水做的,不碰則罷,碰了就容易淹死在裡面。

  「好,就談公事。趙玄圭想招攬我,必然要投名狀,我猜他會讓我去刺殺臬陽公,好讓他的人分割臬陽公的軍權。」

  「對……臬陽公身側高手如林,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誰能接近。」

  「假設我刺殺臬陽公得手,那麼梟衛府便要出面與刑部爭奪此案,一旦爭取成功,矛頭直接對準朝中那個與臬陽公政見分歧的假東滄侯。」

  身子回了溫,陸棲鸞微微仰首,道:「你想的不差,然後他們就能藉口我牝雞司晨,抹殺我這半年來在朝中打下的根基,或者更進一步,亂我東楚超綱,好讓西秦借機出兵。」

  「所以我想讓臬陽公假死,如此一來,趙玄圭之佈置便能被誘出,屆時便能將易門連根拔起。」

  陸棲鸞略一思忖,道:「可刑部尚書崔林無能,就算臬陽公被殺,他怎能搶得過梟衛府?」

  「不慌,陸池冰今日被陛下召回京了,可以暗中助他。」

  「好,那你小心些,我這邊不用管,桃僵散也不是日日發作,等我摸清楚易門,就找顧老解毒。」

  「回去之後成親吧。」

  「好,嗯?」

  陸棲鸞覺得壓在腰上的手鬆開了,順著她脊背上的長髮輕輕按上後腦,沒動一下,都帶著一絲謹慎的試探,在她沒有反抗的意思後,才漸漸像是擁抱著珍愛的情人一般。

  「……何必呢,想娶我的人,到最後都成了笑話,不嫌我名聲髒嗎?」她喃喃說道。

  「無關之人的言辭,無須在意。」

  「他們說的也不全是假的,我是見一個就愛一個沒錯,雖然那些人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想想之所以前面沒有個好結果,大多是因為我倔,負了他們一腔情意。」

  「幸好你倔,沒跟他們走。」

  「真不嫌棄?」

  「不嫌。」

  陸棲鸞悶聲笑了起來,摟緊了他的肩膀道:「那也不行,我太會坑人了,你配不上我。」

  ……話本上寫的沒錯,陸侯爺真是個狐狸精。

  古怪的燥熱剛剛泛起,門外毫無徵兆地響起一聲輕鈴。

  ——有人來了。

  身子已經暖的差不多了,陸棲鸞連忙起身把他推開,把榻上的帳子一掀開,低聲道:「來不及了,藏床底下去。」

  蘇閬然怒了:「憑什麼?」

  「憑本官是你上司,快快快下去!」

  蘇閬然:???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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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0:02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八章 阿瓷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一筆疏狂的字落定,趙玄圭從門外走進來,一眼瞥見那桌上的童謠,眼底的神色斂了斂,也並不急於報上消息,問道:「宗主又在寫這首童謠了?」

  墨筆在白瓷筆洗裡稍稍一蕩,清水中墨色瞬息蕩開,映得持筆人的眉目越發清晰,連同那狡賴又懷著深意的眼角都纖毫畢現。

  聞言,葉扶搖略一點頭,似乎又覺得這筆字失了些意味,便將紙張點了燭火,任它在指間燃燒殆盡。

  「那一年我見到夙沙時,他還年輕,在一群乞兒裡,一個人念著這首童謠,我問他可是在感慨自己命如草芥,只有十日之命,他那時與我說,他雖命如草芥,卻也要活到第十日,焉知不能看到第十一日的太陽。」

  「所以宗主便讓他活下來了?」

  「我需要一個嫁命格的人,他恰好是這一種人,命格放在他那裡,再放心不過。」

  趙玄圭寒聲道:「招陰師暴虐成性,遲早要壞易門大計,宗主為何還要留著他?」

  「不為什麼,只不過……他心裡裝著的,盡是我見不得人的心思。」

  人之一生有命格之說,有人富貴命,有人煞孤星,而易門歷代的天演師,都需得有一個嫁接命格之人,將自己的命格嫁至此人身上,剔去七情,游離於人世之外,方能一窺天機。

  這些均是玄玄之道,易門內部之人並不相信,他們更相信的是天演師對於世道的心機,足以令他們完成大業。

  而這一代的天演師,被捉去禁於修羅寺在先,敗於東楚奪嫡在後,在易門中早已有了異議。

  「招陰師剛剛已經闖入了梟衛府,又帶著閻羅不聲不響地殺了七個梟衛,難道就放他這樣發瘋?」

  葉扶搖不以為意,道:「算算日子,乙酉躍戊辰日,命格重疊之時,也該是他犯欲癮的時候了。無妨,這回找不到我,讓他殺幾個人便靜下來了。」

  招陰師的欲癮,在門中是禁忌,犯癮時他會有一種無法抑制的焦躁與衝動,想要某種東西,或某個人,得不到就會瘋癲開殺,得到了才會平靜下來。因此易門中人大多不敢近他身側,唯恐他發瘋時被做成活屍。

  趙玄圭猶豫了片刻,道:「可我覺得,這回他不是想要殺宗主,而是來找人。」

  ……至於找誰,在梟衛府裡還有誰,自然不言而喻。

  控水的筆鋒一頓,葉扶搖將毛筆丟回筆洗中,淡淡道:「我一早說過,不聽話,是要吃苦頭的。」

  ……

  「不得生……不得生……」

  紙窗上烙下一個宛如修羅妖魔般的身影,將一個戍衛的梟衛高高提起,隨著一聲骨碎響動,那已經沒了聲息的梟衛被丟在地上,隨後那修羅身影緩緩垂首,從他身後走出另一個半夢半醒的身影。

  門開時,陸棲鸞躺在榻上,借著夜色穿過紗簾看過去,借著月光隱約見得一身繁複的紅衣,宛如嫁娘,再往上看去時,卻是披髮而行,讓人想起了老人話裡的孤魂野鬼。

  隔著一層床板,陸棲鸞聽見下面傳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抽刀聲,輕輕咳了一聲,下面才不甘地靜下來。

  似乎是被帳後的聲音吸引住了,夙沙無殃轉過來,一步一步走至帳前,卻未如先前那般急於求歡,而是凝視著她假作沉睡的面容,捧起她的手,閉上眼貼在臉側,感受她掌心的殘溫。

  就在陸棲鸞猶豫要不要醒過來時,忽聽他喃喃說道:「今日我拜堂時,滿心滿念的,想的都是你……」

  這還能忍?

  蘇閬然殺心甫生,卻聽夙沙無殃對著陸棲鸞喚起了他人之名——

  「阿瓷,你從夢裡走出來了嗎?別睡了好嗎?看看我。」

  阿瓷是誰?

  陸棲鸞一怔,下意識地睜開雙眼,正對上夙沙無殃望來的眼,靜靜凝視了片刻,夙沙無殃面上浮起一柔和之色。

  「阿瓷,你不是說了要嫁給我嗎?怎麼又去找了別人,那個人不好,說你是奴隸出身,險些被賣去成了陰婚,我知道你不喜歡的,所以悄悄幫你殺了他,用是就是那時給你的毒,這一回用得重了些,走的時候,他都化了。」

  「我知道你不高興,可是他該死不是嗎?和之前那幾個人一樣,他們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呢,說要幫你找家人……你沒有家人啊,只有我不好嗎?」

  「阿瓷,阿瓷……我喜歡你和我一樣狠的時候,可為什麼你現在心軟了?」

  他說話時,口氣依然是溫柔的宛如最耐心的情人,說出的話卻是血腥又殘忍。

  「女人心軟是不好的,心軟了,就要裝下別的人了……你拿不動刀子,我就握著你的手去拿刀把他們一個個地剖心破腹……」

  愕然間,又見他眼眸深處,泛起一絲恨色,握得她手指發痛。

  「剛剛我看著桌上那交杯酒,又想起了我們成婚那一夜,你問我世上什麼樣的毒能殺了我,我說人心最毒。阿瓷,你的心最毒,為了殺我,連自己都不放過……你可知後來那十年,我是怎麼過的?」

  眼底最後一絲冷靜散去,陸棲鸞本能地要掙,卻讓夙沙無殃一把扯回懷裡,緊緊地抱著,啞聲道——

  「阿瓷,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寧願去黃泉地底,都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阿瓷、阿瓷……」

  低聲呢喃,似乎比陸棲鸞還急於索取人身上那一絲溫度,直到周圍陌生的殺意襲來,僅存的清醒讓他本能地抱著陸棲鸞輕飄飄退後三尺。

  幾乎是同時,沉重的木榻從中間裂了開來,蘇閬然滿臉殺意,拔刀一斬,險些削去他半邊手臂。

  「放開她!」

  窗外月入雲層,夙沙無殃一陣恍惚後,雙目清明,轉眸看了看四下,勾唇笑道:「我就知道這回犯癮時最後想的是夫人。可夫人啊,我想著你連成婚都無心,你卻在這裡幽會他人,為夫好不傷心。」

  陸棲鸞略一沉默,背後紮著蘇閬然殺氣騰騰的視線,凝固了片刻,捂著臉的手放開來,立時變臉似的,一拳搗在他心窩裡。

  「死鬼,你怎麼才來。」

  夙沙無殃:「???」

  蘇閬然:「……」

  陸狗官便接著演,嚶嚶哭泣道:「我被人叼走了這麼久,你才來找,擱土匪窩裡,我早就被糟蹋了嚶嚶嚶……」

  哭完,不待夙沙無殃開口,又戳著他一臉怨婦狀指責道:「我說怎麼不來找我,你看你這一身紅,是找哪個小浪蹄子拜堂成親去了吧,既然都成婚了,又回來找我做什麼?簡直不守夫道!」

  ……你們東楚的首輔,原來是這麼個畫風嗎?

  蘇閬然顯然也被她這一套戲鎮住了,片刻後,沉著臉對陸棲鸞道:「你讓開。」

  陸棲鸞連忙躲到夙沙無殃身後,口不對身道:「你有什麼就沖著我來,不要砍我相公公!」

  ……話是這麼說,可你為什麼要躲在後面?

  正懵著時,門外傳來一陣騷亂,有人正在一院之隔的地方喝罵。

  蘇閬然五感靈敏,立時便分辨出,那不是別人,正是他伯父蘇岩的聲音。

  「……眼線來報,說我雁雲衛嫌犯蘇閬然被貴府收容,還請趙府主讓路!」

  趙玄圭帶著人來時,雁雲衛三百甲士已然入了中庭,他瞥了一眼,一院之隔,那裡面的南亭延王郡主、蘇閬然,任一一個被雁雲衛看見,那都是要命的,更莫提裡面還有一個陸棲鸞。

  雁雲衛相必是有備而來,除了闖入梟衛府內的三百甲士,府外少說圍了七百,他們行事謹慎,定是有備而來。

  ……是誰泄了密呢?

  蘇閬然?不可能,他一直派人盯著。

  陸棲鸞?更不可能,她中了忘川蠱,又是由葉扶搖親自找人監視的,不可能洩露消息。

  若說有什麼古怪的,那就只有招陰師了。

  京城裡能調動武備的只有臬陽公和東滄侯,臬陽公府今日迎親,自然不會在世子娶親當夜動手,能動手的,就只有東滄侯,而現在東滄侯正是招陰師的徒兒假扮,調集軍令易如反掌。

  想到這兒,趙玄圭臉色陰沉下來,他當時就說過,封骨師奪南夷、招陰師奪西秦、天演師奪東楚,三師各自為戰,若都紮在東楚,那門中勢必要生亂……何況,招陰師太貪婪了,他不會一直甘心受制於葉扶搖,一旦找到機會,就會借「勢」壓天演師。

  「梟衛府乃陛下直屬,位比禁宮,雁雲衛欲搜府,可有手令?」

  蘇岩是喝完了臬陽公府的喜酒後,才接到軍令,說梟衛府私藏欽犯,讓他們雁雲衛自己的門戶自己清理。

  蘇岩聞言,拿出一張蓋著虎符令的軍令道:「陸侯手令在此,本就是我雁雲衛門戶不乾淨,卻是不知,我等又不是擅入梟衛秘典之地,不過尋常後院找個人而已。趙府主在此相阻,可是為包庇罪人?」

  ……果然是虎符。

  趙玄圭面色陰鷙,他知道攔不住,直至夜色廊角處,有人提燈而來,見此場面,笑道:「不過多看了一會兒藥房,我這寒舍前竟這般熱鬧,諸位大人,好風好月,不與家人團圓,來這兒舞刀弄槍,豈不是煞了風景。」

  蘇岩皺眉道:「你是誰?」

  葉扶搖頷首道:「在下梟衛府一介軍醫,正逢中秋佳節,院中只有我那鄉下拙荊,大人若要進去,莫要嚇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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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0:3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十九章 有殃

  「你們……你們是誰?」

  蘇岩帶人進去時,只見得室內果然只有一個女子,似乎是因為準備休息的緣故,披頭散髮看不清容貌,見了他們來搜,瑟縮在牆角不敢動。

  蘇岩心裡煩躁,也沒注意到那女聲有些耳熟,待搜過房樑上無人後,才皺眉道:「兀那女子,可看到他人來過?」

  女子捂著臉道:「都這麼晚了,哪裡會有人,你休要壞我閨譽!」

  旁邊的甲士怒道:「小小女子,敢對大人無禮!」

  「算了,」蘇岩擺了擺手,道:「既然搜尋無果,走吧。」

  陸棲鸞一直縮在角落裡,直到搜查的雁雲衛依次出去,有人攜著一絲佛檀香來到她面前,她才慢慢抬起頭來。

  借著窗外隱約的月光,他掩在寂夜裡的眼眸顯得有些莫測。

  「陸大人。」

  陸棲鸞道:「你為什麼總喊我陸大人?」

  「陸大人不叫陸大人,還會叫什麼名字?」

  陸棲鸞看定了他的眼眸,道:「剛剛,有人喚我『阿瓷』。」

  「……」

  葉扶搖閉上眼,笑了笑,道:「胡言亂語罷了,陸大人不必在意。這藥廬之中,剛剛可有外客?」

  他的神色並無半分變化,至少陸棲鸞看不出來,點點頭起身坐回到榻上:「是有個怪人,穿著一身紅,來了之後,就不住地喊我『阿瓷』,我還當他與先前那劫我走的人一樣。」

  葉扶搖又道:「應當不止他一人吧。」

  陸棲鸞道:「是啊,還有一人,見了面就打起來了,那些兵進來搜時,他們就到外面打去了。」

  她說話時眼神分外無辜,落在葉扶搖眼底,隨即輕笑聲起。

  「那就讓他們打去吧,官兵來時,你可害怕?」

  陸棲鸞連忙點頭:「他們帶著刀,我是怕的,還會再來嗎?」

  葉扶搖道:「他們來不來,是怎麼來的,你當真不知?」

  陸棲鸞:「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聽不懂。」

  窗外拂來一縷幽然夜風,帶起紗簾彌漫,模糊了對視的神情,葉扶搖宛如未曾生疑一般,坐下來挑暗了桌上燭光,淡淡道——

  「雁雲衛此來是持虎符印令,而虎符此物,從來都是由陸侯身側六位長史中的兩名各持一枚,欲下虎符令,則需合二虎符為一。這六位長史絕不會主動說明自己有虎符,陸侯想用,則會親自去要,而朝中那位假的東滄侯,並不知道是哪兩位長史擁有虎符,一旦問出口,假冒之事必然會暴露。那麼,今夜這虎符令,會是誰下的呢?」

  薄薄一張虎符令,試的就是梟衛府與假東滄侯的干係,也一併試出了易門內部的確離心之事。

  燈燭一暗,濃釅的夜色沉沉壓下,陸棲鸞抱著膝蓋道:「我又不是什麼勞什子女侯,倒是你,一個熬藥把脈的大夫,成日裡不看藥方,怎麼會關心這些?」

  對視半晌,彼此都端著不動,也沒有哪一個人有先戳破那層窗戶紙的意向,葉扶搖輕輕搖了搖頭,吹熄了那一絲燈上薄暈,道:「睡吧。」

  葉扶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陸棲鸞那副天真不知事的神態倏然一改,疏懶地躺下,青絲鋪了滿榻,被擦傷的食指送入唇間輕輕一咬,甜腥味被擠出來,隱沒在珠齒間,復又抹豔了她病白的唇。

  「笨蛋,女侯的位置,可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都能坐得穩的……」

  ……

  「無殃,你可太狼狽了。」

  梟衛府外半里,一座待建的內城樓前,零落的幾個毒人,四肢皆被扭曲折斷,在地上不住扭動,口中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而他們的主人,面色沉鬱地坐在城牆上,見了葉扶搖徐徐自濃暗處走出,他眼底泛起一絲淡淡殺意。

  「給我藥。」他說。

  葉扶搖從善如流地拿出一隻玉瓶,內中隱約可見赤丹如血,看著便不是什麼良藥,待夙沙無殃去拿時,葉扶搖卻未鬆手。

  「你還沒說,這一回犯癮,怎不四處喊著要殺我了?」

  口氣雖溫和,但夙沙無殃還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次暗沉,一絲嘲諷之意漫上眉間,他眯起眼道:「我找到了能紓解欲癮的人,和你那時所言所繪的十成相似,自然就不會來找你了。怎麼,宗主可是不開心了?是沒聞著血味不自在,還是嫉妒了?」

  葉扶搖不語,只是四下裡癱倒掙扎的毒人忽然靜了下來,似乎在恐懼著什麼。

  夙沙無殃就是愛專挑他不悅的時候說話:「你既然無心消受,又怕那所謂云云天機反噬,讓給我好嗎?」

  「你生氣了?憤怒了?葉扶搖,你不敢做的事我都敢做,不敢要的人我都敢要。」

  「你早就按耐不住了吧,讓她越爬越高,爬到足以和你決一死戰的位置,然後殺了她,你以為你就能徹底解脫了?」

  「那可是朵可人疼的呢,萬一哪一天遇上一個她下不了手的……你就完了。」

  「你就當做利用我最後一次,從此斬情,你去做你的天演大業,我和她再續前緣,左右不過換了個人,都是些不堪回首的東西,你死都不願意提起的……與其留給外人,留給我不是更好?」

  看著他的神色掩在月入濃雲的陰影下,夙沙無殃彷彿是得勝了一著一樣,待那與往常一樣的解藥服下後,瞳孔驟然縮起,身上的血色妖紋像是著了火一般燒進四肢百骸。

  血色自唇畔流下,夙沙無殃恨恨地看向他:「……你給我吃了什麼?!」

  葉扶搖稍稍往後撤開半步,依然是那副溫和面貌:「藥是你要的,可我從未說過……什麼東西,你想要,我就得給。」

  「……」

  數息間,後脊上的紅紋彷彿活了一般,一路燒灼至腦髓中,眼前的景物瞬間變了,無數鬼爪妖影爭先恐後地浮現,耳中劇痛,回蕩著往昔殺戮時遇見的尖聲嘯叫。

  「是不是我平日裡太過慣著你了,讓你覺得我給你的就收不回來了?」說著,葉扶搖微微傾身,道:「你不記得了,我就提個醒兒……像你這般的借命之人,要多少都可以,留著你,只不過是因為懶得換了。你是聰明,可不懂得齋心的聰明人,往往比世間愚者死得更早,聽懂了嗎?」

  似乎是看膩了他的痛態,葉扶搖這才取出另一隻玉瓶,那玉瓶裡藥液如血,竟也不餵入口,而是直接在他面上澆下,隨即又鬆手,讓那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聽懂了,就記著我說的話……你什麼都沒有,連夢都是他人前世的幻影。」

  耳畔的腳步聲如來時一般遠去,夙沙無殃睜開眼,發紅的眼眸映出天上一輪慘色的晦月,深深的恨意刻遍眼底。

  「……我記住了。」

  ……

  新婚次日,聶言自書房裡醒過來,揭去搭在面上的閒書,茫然了片刻,一眼在旁邊的琉璃鏡裡瞥見自己還穿著喜服,這才恍然。

  哦,他成親了,新娘是別人,呵呵。

  之所以勉為其難地答應下這樁和親,並不是因為臬陽公希望他成家,而是宋明桐說,西秦的和親有貓膩,這個郡主也有問題,將來朝中萬一和西秦開戰了,他也好名正言順地和離。

  畢竟聽說這南亭延王郡主,在西秦等著接盤的人排起來能繞帝都一圈。

  「世子、世子,外面的客人都起了,咱們是不是要出去見見?」

  臬陽公府向來豪氣,府中飲宴太晚,有些醉醺醺的客人懶得回家,直接就在府中客房歇下了,此時也恰好是起身時。

  待走出門時,一排侍婢正從門前過,小聲議論著。

  「芳姐姐昨夜也睡著了?」

  「是啊,這可太失儀了,昨夜是郡主從西秦帶來的侍女服侍的,也不讓我們進去請罪,該如何是好。」

  「那可怎麼辦,世子本就留郡主守了一夜空房,我們還侍奉不周,這……」

  聶言本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無奈情路慘遭狗官,這一年來不近女色,宛如一尊佛祖,此時一聽侍女們如此議論,人性被喚起,本來要去會賓客的步子一轉,走去了東廂。

  不料剛一踏入東廂院,便聽見裡面西秦的侍女厲聲道——

  「我家郡主已然許人,還請秦大人勿要糾纏!」

  ……什麼什麼?

  那院中正是先前傳得滿城風雨的秦爾蔚,此時正癡癡守在門口,看模樣像是酒還未醒一般,眼巴巴道:「秦某此來只為向郡主當面致歉,不求其他,還望郡主允見。」

  聶言沒想到還有這麼一齣,不禁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心想這南亭延王郡主還算是好的,若是他當時娶了陸棲鸞,婚後第二天洞房前指不定打成什麼樣子呢。

  慨歎間,只見洞房的門被一下子踹開,裡面一個重紫人影捲出,幾步衝出來,朝著秦爾蔚啪地一聲扇在他臉上,美目含煞——

  「見尼瑪個鏟鏟!滾犢砸!」

  標準的西秦國罵,那秦爾蔚被一巴掌扇得在地上滾了兩滾,當即便酒醒了,指著郡主手指不斷顫抖。

  那新婚的郡主彷彿真是被氣著了一般,道:「看什麼看,批臉不要!個抓吧腦闊兒!」

  罵完,又怒氣衝衝地衝出院門,看聶言呆立在門口,臉色一整,漠然道:「世子是來喊我去給臬陽公敬茶的嗎?」

  「……」聶言被鎮住了,茫然點頭。

  嘖,你們東楚男人真的是……討厭。

  夙沙無殃正想著怎麼回絕時,忽聞有人尖聲吼道——

  「有刺客!快保護公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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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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