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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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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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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9:2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一百章 燕歸來兮

  由冬到春總是過得極快,轉眼間,已是人間四月,花開滿帝京。

  朝中顯得比任何一年都清寂,右相已不堪提,左相見皇子被殺,怒極攻心在家中養病,下面的百官群龍無首,硬生生拖了兩個月,才把陸學廉的調任書批了下來,即日起便要調至湘州去。

  「……府中還有軍務待處置,我就送到這裡,梧州想必已接到了信,去了便有接應,祝二老路上平安。」

  陸母略有失望,連連叮囑,一旁陸學廉倒是理解的,對一個人前來送行的蘇閬然道:「棲鸞身上的擔子重,就不告訴她了,往後還要托你好好照顧她。」

  「陸大人放心,春闈在即,她的擔子會輕一些。」

  女帝臨朝來得突然,加之陸棲鸞作為帝師,又是個女侯,朝中有一半不能接受的老臣便開始罷起工來,不約而同地告病,尤其是戶部、吏部、禮部,陸棲鸞去拜訪時,一片空蕩蕩,連衙役都睡著了。

  他們罷工耍脾氣,但國事卻是迫在眉睫,朝中的奏摺堆成了山,陸棲鸞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一連在宮中忙了五六日,才把大楚境內的春耕水利和官吏考核的事情定下來。

  比起陸棲鸞那邊,蘇閬然處理的軍務更加冷峻些,搜查易門餘孽,當真還抓住十來個,據說他們的家眷當天都崩潰了,竟不知枕邊人早已非本人。

  更有一些官吏,還未查到他們頭上,人便神秘失蹤了,不查不知道,一查發現……那易門餘孽遍佈朝野,多到令人頭皮發麻。

  送走了陸父陸母,蘇閬然便打算去宮中找陸棲鸞,商議是否要對嫌疑最大的梟衛府主趙玄圭動手,路過宋相府邸時,發現牆那邊一陣喧鬧。

  宋夫人正氣急敗壞地用鞭子痛打一個丫鬟——

  「讓你帶壞小姐!讀什麼書,你以為你一個奴籍能考狀元!相爺是倒下了,但宋府還有主子當家!什麼破書,扔了!」

  丫鬟哭著蜷縮在地上:「夫人息怒、燕兒不敢了!燕兒再也不敢了!」

  牆裡丫鬟的哭喊掙扎著,蘇閬然本來不大想管這事,忽然見牆頭有人丟出來一本書,蘇閬然反射性地接在手裡,一看書皮寫著《太御女宦外傳》,有點愣。

  這不是坊市裡還沒上架的……

  那邊宋夫人抽夠了,把馬鞭摔在地上,尖聲道:「別莊的那個王瘸子不是想要她嗎?今天就把她送到莊子上去配給王瘸子,省得這賤人多嘴找小姐抱怨——」

  周圍的僕婦剛把燕兒捆起來,背後的牆忽然轟地一聲塌了下來,嚇得僕婦滾倒在地上。

  宋夫人被滾落的轉頭砸痛了腳,愕然間望見是雁雲衛的一個少將軍,臉色瞬間青了下來。

  「你……你有何貴幹。」

  蘇閬然面色淡淡,在外人看來頗有幾分像是來找碴的,問道:「這書是宋夫人的?」

  ……該不會是本反書吧。

  宋夫人頭皮發麻,忙指著燕兒道:「是這賤婢的,和宋府無關!你要帶就帶走她!」

  燕兒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看清蘇閬然的面容,顫聲道:「您是雁雲衛的蘇將軍嗎?」

  「你認得我?」

  燕兒抹著眼淚道:「我家小姐的女宦系列你一批訂二十套我怎麼會不認識你!」

  「……」

  宋夫人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覺得這拆了自家牆的人可怕,又聽他提醒說新法令才下,撻死家奴者需刑拘,不得不咬咬牙走了。

  燕兒得了救,千恩萬謝道:「多謝將軍救我一命,日後定然報答……那、那書能還我了嗎?」

  蘇閬然:「不能。」

  等到陸棲鸞從宮門處一臉倦色地走出來後,看著蘇閬然連日抄家還精神飽滿的臉時,頓時感慨練武的人就是底子好,不是她這等三腳貓能比的。

  「今天什麼事這麼高興,你是不是笑了?」

  「沒有。」

  「我看見你笑了。」

  「沒有。」

  如是一路回了侯府,卻老遠便見府門處烏壓壓的一群人堵著門,府衛去攔都無濟於事,看著都快把門給撓破了。

  陸棲鸞定定地看了許久,問蘇閬然道:「我最近沒有拖欠手底下的人俸祿吧。」

  蘇閬然道:「你欠我的假。」

  陸棲鸞:「哦,憋著。」

  門口都被堵死了,兩人只好繞到後門去,讓家僕開了門,進去後陸棲鸞問道——

  「府門口怎麼這麼多人?」

  家僕老程接過陸棲鸞帶回來沒批完的奏摺,一臉苦色道:「侯爺,您忘了,月底就是春闈了,門口那些都是些舉子呢。」

  「他們來我這兒做什麼?」陸棲鸞摘下手套,在家僕打上來的井水裡洗了洗手,道,「舉子想拉關係該去翰林院或者吏部的文官家裡,考題是太上皇定的,我又不知道考題是什麼,找我有什麼用?」

  「這……」老程見蘇閬然也在,強笑道,「這不是看您現在是朝中首輔嗎,就有自薦的來了。」

  蘇閬然問道:「都自薦些什麼?」

  「有自薦家世的,有自薦家財的,還有自薦枕席的……」

  「……」

  陸棲鸞扭頭問道:「你說還有自薦什麼的?」

  老程道:「哦,是聽說侯爺年輕貌美,來自薦枕席的。」

  蘇閬然面無表情道:「男的女的?」

  老程:「有男有女。」

  陸棲鸞:「……」

  蘇閬然:「呵。」

  陸棲鸞嘴角一僵,道:「給國學監的曾學監傳個信兒,就說我請他喝茶。這些舉子若還想要名聲,等他來了自然會散的。」

  蘇閬然道:「來人名字都記下來,交給我。」

  老程道:「是。」

  陸棲鸞:「是什麼是,朝中那麼多事,哪有時間理這些個⼳蛾子,驅散了就行了。」

  話雖如此,一想到吏部的人罷工罷得最乾淨,還得去翰林院抽調組織春闈的事,陸棲鸞就一個頭兩個大。

  歎了口氣,回了房換了身鬆快些的衣服,陸棲鸞便和蘇閬然商議起近日朝中的軍務。

  「……你說的沒錯,我也覺得趙玄圭最是可疑。高赤崖已經將密檔來回翻過三四遍,還是沒發現趙玄圭當日派那些梟衛去地方上做什麼,就他先前種種來看,我猜他就算不是易門中人,和易門也有聯繫。」提起易門二字,陸棲鸞眼底浮現出壓抑不住的恨意,「若不是他直屬於太上皇,我早就動手了。」

  蘇閬然沉默了片刻,道:「我可以去暗殺他。」

  「你那不叫暗殺,滿京城能打得過梟衛府府主的沒幾個,況且你一動手那動靜和神仙打架似的,算了吧。」

  否決了蘇閬然的提議,陸棲鸞又道:「怎麼處置他先放一邊,近來趙玄圭雖然沒有在京城鬧什麼亂子,但他和境外似乎有所私通,尤其是南疆一帶,讓我有點不安。」

  這也正是蘇閬然想提的,在沙盤前指了指,道——

  「昨夜傳來線報,鬼夷國年前內亂,太子篡位,糾集朦吉、婆娑炣等小國建成聯盟,說要報復百濟先前殺皇女之辱,請求大楚借道進軍。」

  陸棲鸞撐在沙盤上,擰眉道:「我大楚地域雖廣,卻絕無一寸能容番邦橫行之地。你看他們借道之地,只要過了東海平原,僅僅三百里之遙便是帝京,這是欺大楚新君在即無暇南顧,腿有勁了敢在我眼前跳!」

  內憂未定,外患又起,怕的就是潛伏在朝中的這些人,勾結外敵……那就不是她在京城能掌握的了。

  「南疆小國不足為慮,只是還有不服女帝的地方官,一旦打起來,內耗太大,恐動搖國基。」

  手指輕輕敲著沙盤的邊沿,陸棲鸞眯起眼想了片刻,道:「前兩日鴻臚寺有個摺子,我一直沒理,現在倒是可以拿出來穩一穩這個局面。」

  陸棲鸞走回書案邊,從奏摺底下抽出封紅皮摺子遞給蘇閬然。

  蘇閬然接過來看了一眼,道:「西秦有意和親?」

  「對,是不是有點意外?」

  九州有雙雄,東為楚,西為秦,都自認華夏王統,數十年來征戰不斷,幾乎可稱得上是血仇。

  尤其是西秦近年來對和親十分忌諱,連其他小國求親,也是斷然拒絕,如今卻不知為何,竟然願意主動提親,想來是看新君初立,他國內又青黃不接,想暫時休兵了。

  蘇閬然看罷,道:「可東楚如今是女帝坐江山,他們要派皇子來?」

  「不,西秦的皇子比陛下還小,當然不會委身赴楚。聽鴻臚寺的大人們說,他們有意把南亭延王的郡主嫁過來,所以不一定是皇室,只要是國之重臣或其子就好,反正就算和了親,也不過就那麼幾年相安無事,早晚還是要打起來的。」

  「要和?」

  「和,他們有意我們就接招,人嫁妝可是出了黃金十萬,不虧。」

  一到開春遍地都是找國庫伸手要錢的,陸侯爺連日沉迷賬本現在比誰都摳,一口就定了下來,那邊蘇閬然冷不丁問道——

  「你要答應和親可以,我們這邊,哪家的重臣之子願意去和這個親?」

  重臣之子……

  陸棲鸞語塞了片刻,和蘇閬然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你覺得聶言怎麼樣?一遭難就想到他了,我是不是損了點?」

  「為國為民,何談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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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之前說的裡面的人物有沒有私底下買陸狗官的本子……我可以明確的說,有,而且大家口味都很謎。

  小公主是陸all,老葉是all陸,聶言是陸x他。

  順帶一說,蘇閬然是個毒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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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9:35 |只看該作者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一百零一章 我喜歡他呀

  四月廿九,京城之中,一片欣欣之態。

  宋明桐昨夜休息得很早,但到底是有些緊張,閉上眼怎麼也睡不著,在榻上滾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待到了天還沒亮時,門外叫醒她的腳步聲靠近前,宋明桐便睜開了眼,眼底一片清醒。

  「小姐,該起身了。」燕兒將床帳勾起,添好了溫水,將熏了清心香的布巾遞給宋明桐,又去櫃中取衣服,「聽說那貢院裡清冷,凳子都是石頭砌的,小姐要在裡面待足六個時辰,還是加件厚的小襖才好,別鬧了病。」

  宋明桐收拾停當,坐在妝鏡臺前拿起一支石榴釵剛要束起,又放了下去,取了條素淨的髮帶遞給燕兒:「今天就梳簡單些吧。」

  「哎。」

  朝食是一碗棗花粥,一碟水晶糕,一籠熱騰騰的蛋黃餃。貢院雖說也供應飯食,但舉子足有七百號,等到一一數過來,飯食早已冷了。

  宋明桐這小半年一直在注重養生,但家裡要求少食以保持體態鮮肉,腸胃自然是比不得男人,冷飯用得胃痛就不好了。

  燕兒幫她穿上外衫,數了數書箱裡的書冊沒少後,便背上一路出了閨房。

  路過宋夫人的庭院前時,宋明桐聽見她母親在低低抽泣。

  「娘她……昨夜沒睡著嗎?」

  「這……」燕兒面露難色,道,「小姐,你還要考試,咱們回來再說吧。」

  「有什麼好瞞的,儘管說吧。」

  燕兒遲疑了一下,小聲道:「先前說要和小姐看八字的那個右僕射家的李大公子,看咱們相爺病倒了,昨日來信說要拖後,想來是要悔婚了,夫人正難過呢。」

  「……是這樣。」

  若是放在以前,宋明桐還會難過些,但現在她發現書讀多了,眼界便寬了,往常在意的別人的評價,在功名面前似乎也並不如往日那般沉重。

  「退了也好,貢院我自己去吧,你就留在府中幫我盯著。若夫人再抱怨,你就告訴她,祖父是病倒了……但宋家還沒有倒。」

  ……

  「今天是春闈吧。」

  陸棲鸞放下最後一張水利奏摺,把垂下的額髮用手指梳上去,整個人躺倒在圈椅上,冷不丁地問道。

  「不是在算邊關的軍餉嗎?怎麼關心起這個?」

  去年南部的洪澇和瘟疫燒掉了半個國庫,眼下春耕在即,又要批出去幾萬石春糧及糧種用以災後農桑,侯府裡調了二十來個主簿,每天算盤珠子響都沒停過,最後查出來要想補上軍餉的缺口,少說也要八十萬兩。

  陸棲鸞甩去這些煩心事,道:「明桐今天應該去貢院趕考了,一直沒問過她有沒有把握,有點在意。」

  筆鋒一停,蘇閬然淡淡道:「是她自己選的要入春闈,成敗皆由她自己。」

  下面的老主簿插話道:「自從大人臨朝後,從去年開始,考女官的便翻了兩倍。今年女翰林試可不止宋小姐一人,京城文會的那些個世家女,有一成都報了呢,想來是要效仿大人。」

  這事陸棲鸞知道,但手頭事忙也沒多在意,倒是不由想起宋明桐為謝端門生之事,發呆了好一會兒,待旁人叫她時,才回過神來。

  「春闈不是胡鬧,我看這些姑娘雖有心報國,卻未如宋明桐一般受過相應的教導,希望不大。太上皇當年權宜之下對女官試門檻太低,是為了多引進女官。但今時不同往日,依我看若明年還是這般情狀,隨便有個三品推薦書便能讓女子參考,未免對那些寒窗苦讀的學子失之公允。」

  下面的主簿略有意外,他們還當陸棲鸞很歡迎女官勢力越發龐大,沒想到她想得卻是如此客觀,不免心生好感。

  「那依陸大人看,這女官試可要改革了?」

  半乾的墨筆在指間轉動,陸棲鸞沉吟片刻,道:「等忙過這一陣,找人擬個摺子,把三品大員推舉制廢除,並讓國學監開放女子學部,往後有女子欲考女官,需得先過國學監選拔,所習策論之難度需得與一般舉子無二,不得隨意降低門檻,違者重罰。」

  府中的長史連忙將她說的一一記下,同時心中鬆了一口氣。

  朝野對女官做帝師非議紛紛,陸棲鸞此舉,不止把女官試的弊端消滅,在其他保守臣子看來,更是一種令他們安心的退步。

  說話間,門外有軍士帶著一封信走入,遞給蘇閬然。他抽出信紙看罷,抬頭望向陸棲鸞道:「聶言果然應你之請,回京了。」

  陸棲鸞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皺巴巴的賬本,意外道:「你代我給他寫的信裡講了什麼?他回來這麼快,飛回來的嗎?」

  蘇閬然不說話,把信紙折了兩折放在燭火上燃盡,起身朝外走去。

  「我去抄個家,閒事回頭說。」

  陸棲鸞轉頭看向笑得一臉勉強的范長史:「你當時看著他寫的,他寫了什麼?」

  「蘇統領他……」范長史賠笑道,「說出來侯爺您可別生氣。」

  「你說吧,我看情況決定生不生氣。」

  「那個、蘇統領給臬陽公世子寫的信說……說您要成家了,讓他別回來了,最後一面也不需要見。朝中都曉得,世子是個受不得激的人,這不就被激回來了嗎。」

  ——哦,那你豈不是很機智,要不要給你發朵大紅花?

  壓下心底的竄出來的火氣,陸棲鸞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把文武勳還有朝中的閒職拿來,國庫的缺口,就靠這個了。」

  ……

  「世子、世子……你走慢點!」

  「還慢呢!她成家就成家,信上蓋個官印給我看是幾個意思?!爺倒是要看看這回是哪家民男被她強搶走了!」

  聶言怒不可遏,一入京城便去了東滄侯府,逮著府裡的長史就問陸棲鸞死哪兒去了。

  「陸侯……陸侯這段時日得了空就去右相的故居,世子這是——」

  「右相的故居?」

  聶言的火氣去了大半,他知道右相弒殺皇子被賜死一事,老實說女帝登位他也有些意外,但比起讓那要削世家的隱太子坐江山,一個幼弱的女帝無疑好上許多。

  可……到底還是隱約覺得不安。

  謝府的門庭並未因主人的逝去而蕭冷下來,門前仍有人如往日般灑掃,見了聶言來,躬身行禮。

  「陸侯在嗎?」

  「陸侯知道世子要來尋,正在府中。」

  聶言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走進庭中,遠遠地便瞧見一樹熾紅木棉下,現在的帝師、當朝首輔正用花剪修剪著多生的枝條,模樣極為認真,連髮上沾了花也不知。

  或許是春日的風光過於柔和,聶言遠遠地便喚了她的名字。

  「你來了。」

  陸棲鸞看著他,欲言又止。

  聶言不禁想,若是那封信是她拿來糊弄他的,把他叫回來莫不是有再續前緣的意思?

  「你有話就直說吧。」聶言輕咳了一聲,神色高冷。

  陸棲鸞看著他,眼睛眨了眨,聲音溫柔似水——

  「聶言,買個官兒嗎?不貴,國子監祭酒八萬兩,金紫光祿大夫二十萬兩,太保打個折四十萬兩。」

  聶言:「……」

  聶言:「你能把你的目的說得再功利點嗎?」

  陸棲鸞:「借我錢。」

  聶言:「……」

  前女友疑似找他複合,他欣然前往,見女友依然貌美如花,一腔風花雪月還醞釀在喉嚨裡,女友開口就是一句話問他借錢,終結一切醬醬釀釀的氛圍。

  聶言轉身就走:「我先回府拜見家翁,以後再說。」

  「不急不急,我和臬陽公商議過了,來咱們先坐下來慢慢說。」

  廊下煮著一壺花茶,花茶像是新曬的,煮開來後依稀還帶著幾絲青澀的味道,雖然談的是正事,但卻仍使人覺得這是個悠閒的午後。

  「……你也聽說了,去年邊關擴地三百里,死傷十二萬。南方洪澇時,那些田間沒有青壯的人家,就算給了他們耕地,也沒能緩過來,餓死的更是無數。」添了一勺蜜糖,在苦茶裡細細攪開,陸棲鸞接著道,「太上皇興兵數載,大楚的兵威的確是打出去了,可百姓也該緩一緩了。」

  百官罷朝,邊境的那些小國又不安分,只有與西秦停戰,才能暫時休養生息。

  聶言握著茶杯沿,道理都明白,卻是壓抑不住心中的不快:「那憑什麼是我去娶那勞什子郡主?東楚那麼多朝臣隱世未出,天塌下來自有——」

  「天塌下來已經沒有人去頂著了。」

  她說得聲音慢而堅定,抬眸望向紅得像火一樣的木棉,道:「站在那兒的人都走了,比我們渺小的還有很多。」

  她的言語還是如往常那般疏於世情,眼底的繾綣卻瞞不了人。

  心底莫名空落落的,聶言握緊了茶杯,惱火道:「他已經死了,你一定要這樣,每次都把自己鎖起來,等到物是人非了才說真話嗎?!你說給誰聽,誰又聽得到?」

  天邊的雲淡了,暮風起時,帶落幾點殘紅,落在霧氣已散盡的茶杯中央,打散了映在水面上的那張平靜的臉。

  「誰都聽不到,我才敢說。」

  她微微笑起來——

  「我喜歡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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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9:46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二章 女探花

  楚京有名勝曰「三樓一閣一台」,乃文人雲集之所在,如今恰逢春闈後,棠花滿庭的雨煙樓正是墨香濃時。

  「李兄恭喜啊,你的策論李學監已經看過了,幾位恩師都嘖嘖稱奇,想來一甲已定。待申時放榜,這頓酒你可請定了!」

  在這雨煙樓中同戰科場的士子,足有上百,然而進士只有三十,其他人面上恭賀,心中只怕在罵娘。

  被圍著的士子姓李名李述,乃是尚書右僕射家的嫡長子,在國學監裡向來名列前茅,此時得了恭賀,面上掩不住地浮現幾許驕矜之色,嘴上卻謙讓:「此次科場群雄逐鹿,狀元誰屬還未定,諸位還是莫要折煞我了。」

  ……人家只是說一甲,誰也沒提到狀元,他倒是真敢想。

  宮亂之事已過去三個月,朝中秩序漸複,下面的文人見過了風頭,便開始慣例地議論起朝事來。

  這其中,前右相的門生幾乎是被放在火上烤,只是旁系的文人還沒罵到他們頭上,便有人出來開罵了,尤其是這個李述。

  作為前右相的再傳門生,他在春闈前意圖打響文名,便第一個跳出來寫了洋洋灑灑萬言書,痛斥前右相欺世盜名,矇騙他這等忠君愛國的士子,用辭之尖刻狠毒,前所未聞。

  前右相汙名如何天下人各有各的看法,但大家都是白衣文人,說到底,沒有幾個不是讀者謝詩長大的,雖有痛恨,可到底扼腕居多。連先前被處置過的朝中清流都不說話了,這李述跳出來給自己加戲,難免有故作姿態之嫌。

  旁邊離他遠遠的士子冷笑道:「李兄不愧是前右相的曾門生,不止罵起先師來才高八斗,還能受著先師的教,一舉奪得功名,真是划算的買賣。」

  「是啊,當年多少文人在謝府門前打破了頭,李兄威武,不知敲破了多少人的頭才掙得一個再傳門生的名號,無論是講席還是文比都要別人讓他這個天之驕子,如今耕耘有果,後世之文人該當效仿才是。」

  李述面色一沉,冷笑道:「寧兄眼高於頂,不屑於我等為伍,不知此次策論可得學監幾分賞識?說來聽聽?」

  那人面皮也是厚,道:「說起眼高於頂,寧某家貧自然是比不得李兄,連相府千金也退婚,再往上,只怕是瞄著鳳君之位去的吧,哈哈~」

  再有數年,女帝便要初成年,聽太上皇那邊的信兒,沒有要從藩王中選一個孩子的意思,估摸著就是要選鳳君了。

  雖說這都是沒影兒的事,但架不住民間議論的多,是以見了他們這一代年輕的士子,便調笑說是奔著做鳳君才去考科舉的。

  李述見周圍人都笑了起來,惱羞成怒道:「是那宋明桐自己不守婦道,婦人考什麼科舉!我就看她今天怎麼鬧笑話!」

  「哎呦喂,宋相沒退隱前,你可稱讚人家宋小姐考科舉乃是才貌雙全,宋相一退隱就拿人家考女翰林說嘴。不說了,反正我手上有百兩閒錢,丟了就丟了,押宋小姐。」

  「還是金兄闊綽,今天這酒錢我們就收下了!」

  哄笑間,只有李述笑不出來,心中暗恨宋明桐讓他丟了顏面,正盤算著如何反擊回去時,煙雨樓下一聲梆子響——

  「放榜了!!」

  樓中的士子同時收了聲,紛紛屏住呼吸。

  先公佈的是三甲進士,喜報不斷,中甲的人熱淚盈眶,連忙回家報喜。而二甲的人,縱然中了進士,也都是一聲歎息。

  誰不是十年苦讀過來的,個個萬裡挑一,今次中了二甲,只怕一生與一甲無緣。

  正報著二甲的名號,樓外走入一些中年人,樓中的士子連忙起身相拜——

  「學生見過李學監。」

  李學監是個和氣的人,見他們都在等著喜報,接過報排名的人手中的二甲名單,笑道:「都是國學監學子,今日老夫也來湊個熱鬧,我看看著榜上……哎,二甲頭名,李述,難怪其他幾個學監都誇讚過你,你果然才情過人。」

  李述本能地要拜謝,忽然面色凝滯住,道:「學監說……學生是第幾名?」

  李學監一皺眉,想著這人怎麼連點禮貌都沒有,壓著脾氣道:「二甲頭名呀,已是不錯了。」

  旁邊的士子嗤笑了一聲,連連拱手道:「學監見笑了,李兄以為狀元郎已是囊中之物,正高興呢,一下子掉到第四名,有些慌罷了。」

  李述整個人都呆了,此時外面又有聲音傳入——

  「一甲到!一甲到!」

  外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滾進樓中,卻是李家的僕人,見了李述,面色未見喜意,反倒有幾分慌張。

  「公子……」

  李述目眥欲裂,衝下樓抓住那小廝道:「是不是弄錯了?不是說一甲有我一席嗎?!」

  小廝被嚇了一條,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旁邊有士子搶過他手中的紅紙,看了一眼,愕然道:

  「狀元郎寧煥、榜眼竇憲、探花,這……探花怎麼是宋小姐?!」

  煙雨樓上下與京城其他各處一樣,頓時爆發了驚呼。

  ——怎麼可能?一個女人拿了一甲?!

  李學監連忙問過旁邊一個坐下來喝酒的白髮老臣:「武大人,您是上朝的時候去太上皇那邊見過卷子的,真的是——」

  「看了,寫得的確是不錯,跟這李述的策論一比,樸實不浮躁。」那武大人喝了一杯酒,眼底浮現出懷念之色,低聲道,「有謝端當年之風,你明白了吧。」

  李學監恍然,回首對騷亂不已的士子道:「一甲已定,確是宋相的孫女無誤,大家可以回家報喜了。」

  士子們紛紛垂首道:「謝恩師教誨,學生自當報國,不負功名!」

  李學監目露欣慰之色,此時那李述忽然尖聲道:「不可能!怎能讓一個婦人做一甲!一定是朝中那妖婦作亂,妄圖顛倒朝綱!」

  李學監眉頭一擰,道:「功名已定,休得對上官無禮!」

  李述大叫:「我不服!我苦讀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被一個只會空發閨怨的婦人壓下去了!一甲有假!」

  「……」

  周圍的士子不由得遠離了他……一甲可不是朝中那位女權宦定的,便是女帝也沒有這個權力,定一甲的,正是在養病的太上皇。

  李述回過神來,面色漲紅,道:「我不是說陛下……我是說——」

  「不用說了。」後面的武大人站了起來,道,「你不想做二甲頭名,那就換人吧。」

  說著,那武大人便走出門外,不多時,一隊軍士走入了煙雨樓中……

  ……

  坤臨元年初,春闈之中,首次有女人參考,一舉得中探花。

  五月初,宋明桐授翰林院修撰,掛職尚書省秘書丞,御前行走。後世之人稱,自坤臨年起,女宦臨朝,一改天下之氣象。

  「……那就說定了,南方水利之事,明日朝上麻煩幾位叔伯擔待了。」

  宋明桐躬身告別了幾位原宋黨的老臣,將一疊新的奏摺交給身邊的內監讓他交到御書房去,這一日的公務便算完成了。

  新官初上手,紕漏當然是有,好在朝中那些原宋黨罷工的老臣閑來無事,看在宋相的面子上,倒是會指教她一二,她便覺得這是軟化朝臣態度的好機會,每日拜訪得比誰都勤快。

  ……也是時候回文會去看看了。

  悅華坊的聶家文苑,似乎和朝中那位女侯的官位一樣,做得越大,人聲便越鼎沸。宋明桐到時,差點沒文苑裡人山人海的場面嚇著。

  「會首……」她原來的閨蜜看她來了,泫然欲泣地撲過來,「你終於回來了嚶嚶嚶。」

  「婷婷,這是什麼情況?怎麼這麼多人,過節嗎?」

  那叫婷婷的閨蜜連忙把她扯到裡間,其他幾個文會「元老」也一併進來,把門關好,一臉興奮道:「京中不是在傳要和親嗎?」

  「知道啊,這是陸侯主理的,不是說世子也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嗎。」

  宋明桐自己也覺得意外,依她對聶言的瞭解,這人不像是會主動放棄的,也不知陸棲鸞與他說了什麼,竟讓他鬆了口。

  「世子這兩天在生悶氣呢,每天在後院支著火盆燒本子呢。」說著,婷婷歎道,「他也是可憐,想見的人每天忙於公事見不到,還要拿他去和親,真是寂寞。」

  宋明桐長長地嗯了好一會兒,道:「反正我天天都能見得到,不是很懂他這種寂寞。」

  旁邊的閨蜜沉默了一陣,憤怒地上來錘她。

  「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策論嗎!上千的本子我都能倒背如流!明年我也要去考女官!」

  ……

  梟衛府。

  盧鷹平日裡是個喜歡招貓逗狗的,今天任務一結束,剛一出門,就看見一隻黑貓在門口太陽地兒裡小憩。

  後院葉大夫家的貓總是養得比尋常貓圓潤些,夕陽下一照,顯得毛皮光滑,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這麼想著,盧鷹就伸過手去想把貓給抱起來,豈料那貓兒前一刻還在小憩,後一刻便一下子躍起,狠狠撓了他手背一下,跐溜一下跳上房檐逃走了。

  「嘶……」

  這三條抓痕抓得極深,很快便溢出血來,盧鷹暗道倒黴,罵了一聲,見府中放衙,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想了想,轉身朝後院走去,打算找貓的主人要點藥,瞬間建議他換條溫馴些的狗養一養。

  踏進後院時,他意外地沒有在這院中聞見往常那股濃重的藥味,而房中,似乎正有人在交談。

  「……都這麼久了,他自然等不及,信都寄到鬼夷來了。」

  「他是個急脾氣,信上說什麼?」

  「說你廢物,這麼久了連半點水花都興不起,還要他親自出馬,索性宗主換人做。」

  盧鷹在門外聽得疑惑,梟衛府自然是禁止外人擅入的,這麼想著,他便皺眉推門而入。

  「葉大夫,你這兒有客?」

  正說話的葉扶搖一臉索然地轉過臉去,而背對他坐著的是一位白衣的外客,見了人來,並未轉身,而是解下腰間一隻陶塤,隨後……塤聲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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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三章 南王有女名素紗

  轉眼間棠花已謝了,到了六月中,鴻臚寺和西秦商議了數月的和親之事終於敲定,詔書已發下,為示誠意,東滄侯決定親自赴池州迎親。

  陸棲鸞本來是忙不過來的,好在朝中引入了新血,新科狀元是個法儒派的,辦事十分得力,總算分走了她手上的重擔。

  這其中最令她以外的是宋明桐。

  陸棲鸞原本覺得宋明桐還要有段時間練,可事情分攤到她手裡時,處理得卻不輸男兒。

  宋明桐處理公務和她先前攻讀策論一樣,有她自己的一套方式,分門別類、各個擊破,一時竟也沒有被朝中如山的事物壓倒,甚至還說動了兩個宋黨的老臣重新回朝。

  朝野都在嘖嘖稱奇,說近兩年的女官可真不得了,與宋明桐同批的進士腳跟都還沒站穩,她的政務已經快要上手了。

  陸棲鸞一路看著摺子,心裡不停點兒地誇宋明桐,等快到了池州時,一下車,發現天都要黑了。

  「蘇統領呢?」

  「蘇統領午後便提前到了,一下午都在聽池州的武備彙報,此時怕是也到行館了。畢竟兩國和親是大事,弊州近來江湖人出入頻繁,萬一有個意外就不美了。」

  迎親這事陸棲鸞本來覺得有她一人就夠了,可鴻臚寺的人卻說西秦人好勇鬥狠,非得派個能武力壓制的人過來,好維護國體。

  為此陸棲鸞還特地讓人去四衛問了一圈誰比較能打,一問出口四衛的人都說跟她一塊殺人放火的那位魔邪轉世,若是不混官場,江湖上估計就沒什麼武林流派了,全給他一鍋端了。

  蘇閬然的怪力是天生的,他伯父怕他出手沒個輕重,著人造了一把沉鐵刀給他壓手,沒想到年齡越長,怪力越甚,如今陸棲鸞久未見他動過手,也不知成長到了何種地步。

  迎出來的池州刺史一路哈著腰,面露諂媚之色:「陸侯,行館中接風酒已備好,您是——」

  陸棲鸞望了望天色,道:「接風酒就算了吧,我這風塵僕僕的,想早點休息。」

  「好、好,下官在行館中為大人們備了解乏之物,大人請好好養一養精神。」

  池州和西秦及南夷小國離得近,每年要接待許多番邦使者,一些小國的公主要嫁入東楚為妃的,也大多要在此歇腳,因而行館建得十分奢靡。

  進了行館,讓人去安排鴻臚寺的老大人們落腳後,陸棲鸞本來想先回房沐浴,又忽然想起這段時間忙忘了,還沒追責蘇閬然寄信給聶言的事,便讓人帶著去了蘇閬然的住處。

  「陸侯,蘇統領剛回夏園,應該是在的。」行館的奴僕說道。

  「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他就是。」

  陸棲鸞剛一踏入院子,便看見蘇閬然站在房前,皺眉看著緊閉的房門,片刻後,按上了身後的長刀……

  「你幹嘛呢?」

  陸棲鸞叫住他,蘇閬然回頭讓她噤聲,肅然道:「房中有刺客。」

  陸棲鸞抬頭一看,見那窗上紅燭幽幽,哪有刺客進屋還點蠟燭的,忽然想起剛剛池州刺史說的所謂「解乏之物」,頓時了然。

  蘇閬然作勢要踹門,陸棲鸞連忙阻道:「別動手!那屋裡估計是地方官送的女人,你別把人給殺了!」

  蘇閬然理解了好一會兒,道:「池州刺史要派個女人來刺殺我?」

  陸棲鸞:「不,我覺得他應該是想派個女人來教你點人生的大道理。」

  蘇閬然:「……」

  見他耳尖紅了,陸棲鸞打趣道:「你們男官兒真好,到地方上還有下面貼心人兒送女人。解乏是真解乏,但明天這池州的吏治,我看也得抽空查一查了。你這兒是不能住人了,聽說那兒院子裡還有間空房,咱們過去吧。」

  蘇閬然一路跟著她沒吭聲,等到了陸棲鸞的院落時,他又皺起了眉。

  陸棲鸞嘴上還抱怨著,朝自己的屋子走去:「……這池州的刺史老兒心都貼到你們男官兒那去了,也不知道給我備沒備點雜書零嘴兒,長夜漫漫我還不知道怎麼熬……你哪位?」

  只見她屋裡有一個披著髮的美男子,一身鬆鬆垮垮的錦袍,生得幾分女相,見了陸棲鸞,目露驚豔之色,繼而喜道:「拜見陸侯,小生梁織,願為陸侯一解夙夜之乏。」

  蘇閬然凝固住了,看了一眼陸棲鸞道:「解乏之物?」

  陸棲鸞:「……」

  陸棲鸞:「刺史如此貼心,我是不是該給他加官進爵?」

  不多時,行館外安排好上官入住的池州刺史,正沾沾自喜時,忽聽一聲慘叫,抬頭只見一個天外飛人,從院牆那頭飛出來,重重地朝他砸來……

  ……

  「不就是個面首嗎,咱們到底是從京城來的,不能讓池州的人覺得咱們沒見過世面,昨天那梁公子傷得怎麼樣了?」

  「不用想了,我沒留手,那人不死也廢。」

  「哦。」

  由於同僚心狠手辣,陸狗官不得不繼續清心寡欲地繼續當仙女,婉拒了池州刺史二度上貢解乏之物的美意。

  陸棲鸞出門時,池州的正街正在清場,軍士們自城門到行館,分列兩側,饒是如此,也抵不住欲來圍觀的百姓。

  「西秦的郡主很漂亮嗎?這麼熱鬧?」

  陸棲鸞看得好奇,跟她站在一起的鴻臚寺官員卻都是擦了擦冷汗……這哪兒是來看和親郡主的,分明都是來看女侯的。

  鴻臚寺的於少卿只得搪塞道:「下官與西秦的使節有些私交,也聽說過這南亭延王的郡主。西秦與我東楚不同,軍武立國,至今仍有異姓王。在這些異姓王裡,更有番邦歸化之人,這南亭延王便是異姓王之一,膝下有一女養在深閨,據說從未與外人見過,便有人謠傳她是個無鹽。」

  旁邊的其他官員歎道:「倒是委屈世子了。」

  陸棲鸞搖了搖頭道:「我又沒逼著世子去娶,只不過把他的名字掛在國書上充個門面。你們看今年京中抗婚不嫁的姑娘那麼多,有的是俊傑等著郡主來選。再說了,西秦又不是傻,能派過來的自然是五官周正的,你們不必多慮。」

  此時後面圍觀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轉眼間已是摩肩接踵,時不時傳出被踩了腳的聲音。

  「嘶……你長沒長眼睛?!踩壞了老子的新鞋,你賠得起嗎!」

  「瓜批!老子站得棱正正的,你懟我還說我踩了你的腳,你咋不上天?!」

  這一聲方言罵得清脆響亮,前面站著的官吏們不由回頭去看,陸棲鸞聽得耳熟,也順著旁人的視線望去時,只見得烏壓壓的人群裡,有個氣急敗壞的矮個兒青衣人正撥開人群遠去。

  「你在看誰?」蘇閬然問道。

  陸棲鸞指了一下遠處的那個青衣矮子道:「那個男裝的女子,我聽著她說話有點耳熟。」

  蘇閬然愣了一下,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小小背影:「這麼遠的距離你怎麼看出來是個女人的?」

  陸棲鸞:「那麼大的胸你怎麼看出來不是個女人的?」

  蘇閬然沉默了片刻,看著她搖頭。

  「看不出來。」

  哦,她娘說過,可能男人都有點瞎。

  又聊了小半個時辰後,池州城門外颯遝而來一名來報的軍士,說西秦的送嫁隊伍已至城門前,不多時,便看見了西秦的雪雲旗。

  陸棲鸞整理了一下神色,掛上官場專用的笑容,向送嫁的西秦官吏略一拱手。

  「諸位遠道而來,有失遠迎。」

  那西秦官吏早有聽聞東楚現在有了女侯,面上也不意外,拱手道:「末將濱州節度使符遠,見過陸侯。侯爺能親自前來,敝國倍感榮幸。」

  他話語一落,城門外風吹入,眾人嗅見一絲淡淡的異香,那香氣獨特,一時仿若青澀少女,一時又如風韻婦人,引得人再想吸第二口時,那股異香又逃也似地淡去了。

  陸棲鸞晃神間,身後傳來一連串輕咳,一回神,轉頭望去,周圍的官吏都有點如癡如醉之狀,只有蘇閬然皺著眉,彷彿被嗆著了一樣。

  陸棲鸞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他把送過來的女人理解為刺客,心想這孩子……可能是有點遲鈍。

  定了定神,三兩句寒暄過,城門外走入兩列身著紅紗衣的侍女,舉著高高的燈籠,在她們身後,一輛繡金赤紗車,被三匹烏蹄踏雪的駿馬徐徐拉入。

  車中影影綽綽斜坐著一個妙人,身姿慵懶靡麗,雖是出身西秦,但衣著卻頗有番邦之意,後襟開得極低,隱約能看得見一片雪色的脖頸。

  「……陸侯,西秦風物便是如此。」

  京城來的官員少見多怪,鴻臚寺的人經常和列國打交道,早已是熟悉了。

  其他官員直皺眉,陸棲鸞作為女人倒是沒什麼想法,對那符遠道:「符大人,郡主舟車勞頓,可否赴宴?」

  符遠面露歉意道:「郡主路上受了風寒,怕是要先行休息,陸侯若不嫌,下官願代公主……」

  「自然自然。」

  說話間,那赤紗車虛虛駛過身後,不知是不是錯覺,陸棲鸞總覺得有一道熾熱的視線釘在自己背上,待她回頭望去時,卻見那車中的佳人並未回頭看她。

  ……錯覺嗎?

  待赤紗車停在行館前,陸棲鸞又見那郡主沒有下車的意思,符遠過去低頭詢問了片刻,臉色難看下來,低聲道——

  「郡主莫要任性了,這裡是東楚,不比國中……」

  鴻臚寺的官員上前問道:「郡主有何需求?但說無妨便是。」

  符遠連連拱手道:「郡主聽聞東楚重禮節,說既已決定嫁來東楚,往後便是東楚之人,是以……是以想請楚臣扶她下車。」

  陸棲鸞稍稍有些迷惑,旁邊的鴻臚寺官員低聲道:「西秦的風俗,新婦嫁娶,需得夫家之人扶下轎。我等男臣需得避嫌,陸侯你看……」

  陸棲鸞轉頭看向蘇閬然,後者把頭扭到一邊,頓時明白了,點了點頭上前,垂眸道:「郡主請下車吧。」

  紗簾微掀,首先伸出一隻修長的手,那手背與五指刺上了茜紅的紋繡,與著腕間蛇形的金飾,透露出一種蠱惑人心的妖冶,待那車中人露出面容時,四下的呼吸皆是一滯。

  陸棲鸞只顧低頭看著地以防這郡主下車時摔著了,待疑惑地抬頭時,卻見旁邊的侍女已為南亭郡主戴好了紗笠。

  「多謝陸侯。」郡主微微頷首一禮,便入了行館。

  好香啊……就是有點高。

  陸棲鸞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的楚臣都是一副如癡如醉之態,愣道:「諸位大人這是怎麼了?」

  有人回神,傻笑道:「見了這素紗郡主,如今再看陸侯,真是清麗非常啊。」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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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四章 醉酒花蔭夜

  「大爺的……這群西秦人真能喝。」

  那些西秦人一時興起,說帶的有幾壇西秦的「燎山火」,硬要和東楚這邊的官員劃拳對飲,那邊素來以酒量主城的鴻臚寺官員還好,其他的楚臣都是一杯倒。

  陸棲鸞自認為為官已久,怎麼說酒量也練出來了兩分,豈料半杯「燎山火」入喉,人直接就蒙過去了,等到醒過來後,發現席上就剩下蘇閬然一個人在她旁邊自斟自飲,一問,說那些西秦人把楚臣都幹倒之後不知死活地想找他這個唯一的武官角力,讓他挨個兒敲暈了送去休息了。

  說來也奇怪,軍中都知道蘇閬然不喜歡酒席場面,還以為是個滴酒不沾的,沒想到喝起酒來像喝水一樣,竟是個千杯不倒的。

  ……多可惜呀。

  陸棲鸞混混沌沌地想著,忽然覺得胃裡抽搐,連忙拍了兩下蘇閬然的肩頭,道:「我有點難受……放我下來吹會兒風。」

  「風涼,會生病。」

  「我……哪兒有那麼嬌氣,熱……放我下來。」

  蘇閬然無法,只能找了個涼亭先把她放下來。陸棲鸞剛一坐下,就軟軟地趴在桌子上,雙目迷離,臉頰酡紅,被餵了兩杯茶,還是覺得五臟燒灼。

  那「燎山火」果然名不虛傳,燒過第一陣後,死灰復燃,醉得魂都燒去了半條。

  蘇閬然伸手試了一下她的額頭,已經和發燒沒兩樣了,擰眉道:「不能喝就別勉強,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後院要一劑醒酒湯。」

  陸棲鸞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肩上被搭上一件外衫,隱隱約約聽見蘇閬然走遠了。

  腦中又脹又沉,從雙頰到脖頸一併染上些許霞色,她伸手想揉一揉髮間的穴位,卻把束髮的髮弁撥了下來,長髮散落在肩上。

  陸棲鸞平日裡若是飲得醉了,什麼都不會想,只會安靜地睡去……可今天不同,涼亭外的花香似乎比她想得濃一些,入了肺腑後,卻並未如這夏夜的風一樣溫軟,而是化作一絲寒涼。

  耳中嗡鳴,她的眼神漸漸空下來,碎片般的回憶不知為何悄然浮現在眼前……

  「又不是……又不是忌日,怎麼都來找我了……」

  她看著虛空處,喃喃自語,片刻後,撐起身子退後了兩步,卻又讓腳邊的圓凳不慎絆住了腳,失衡向後倒進一個人懷裡。

  「陸侯,午夜夢迴……可夢見誰了?」

  那聲音帶著一絲男女莫辨的沙啞,陸棲鸞朦朧間想去分辨,模糊的眼中卻只見到一片茜紅衣袖,半攬著她的人,用指尖挑起她一縷長髮,片刻後,又索然地任那髮絲落下,把她放在圓桌上。

  來者凝視了她片刻,像是檢視某種精美的玉器一般,拈住她的下頜細看。

  「可惜了這般綺年玉貌……」

  喃喃話語間,來者指尖翻出一枚細刃指刀,刀尖在她頸側的致命處稍稍停留,卻又見她微微睜開眼,目光渙散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

  「……謝刺史美意,解乏之物……不需。」

  ——解乏之物?

  來者發出一聲輕笑,索性便坐下來,指刀在她臉側虛虛劃過,,以一種輕俏的聲音聲問道:「大人想怎麼解乏?」

  那聲音帶著一絲勾纏人心的蠱惑,誘得人心思欲,陸棲鸞恍惚間感到有人挑開了自己的衣領,夏夜的涼意順著襟口滲入進來,讓那磨人的酒意為之略散。

  這確然是個已經長開了的美人,花開正盛的韶華,卸去了白日裡刻意做出的疏離有禮,便露出這般妖嬈的意態……

  來者低頭在她頸側盤桓輕嗅了片刻,眼底露出一絲迷惑。

  ——和世人口中所傳相去甚遠,可惜這麼一朵崖山傲紅,竟無人採擷。

  來者輕嗤了一聲,心想那兩個老傢伙,平日裡一個比一個不擇手段,到頭來連個婦人都定不下來,可笑。

  眼底微動,正盤算著指上寒刃是收是殺的當口,背後驟然襲來一絲灼人殺意。

  「……你是南亭郡主?」

  清冷的少年聲隨著那殺意一併入耳,來者一雙桃花眼略斂,放柔了嗓音道:「夜中打擾了,我見陸侯飲了敝國名產,一時擔心,便擅自助她散了酒意,還請蘇將軍見諒。」

  言罷,月下的紅衣佳人,略一躬身,那雙瀲灩的眸子卻是盯緊了對方,比之請罪,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調戲……

  蘇閬然說不出哪裡怪,皺著眉朝她身後望去,一眼便看見陸棲鸞躺在桌子上人事不省,隱約能得見半個圓潤雪膩的肩頭。

  愣怔間,素紗郡主自他身側飄然而過,往他懷裡塞了一樣物事,道:「燎山火來去都快,燒過這一把,陸大人就該醒了,只是明日許是會頭疼。夜已深了,素紗告辭。」

  蘇閬然回頭時,她已不見了人影,心生疑慮,又忽然覺得手中物事質感很奇怪,像是某種細膩的綢緞布料,低頭一看上面還繡著一隻小黃鸝……

  渾身僵硬間,涼亭裡的醉貓終於揉著腦袋醒過來了,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眼前的霧氣漸漸散去,一臉茫然地覺得襟口發涼,轉頭問道——

  「醒酒湯呢……嗯?你手裡的這是……」

  ……

  次日。

  「咱們兩個狼狽為奸這麼久了,你殺人來我放火,退多少步講那都是一條賊船上的螞蚱,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昨晚——」

  「我沒有。」

  「我也想你沒有,但是這個物證……」

  「是南亭郡主幫你醒酒後塞給我的。」

  「你是不是在侮辱本官的智慧?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醒個酒還要走這麼個程序。我把你當好姐妹,你竟然對我有非分之想,回京我得找你二伯聊聊,把你調外地去。」

  越描夜黑,蘇閬然索性不解釋了,面無表情道:「我若真想碰你,調到南疆也沒用。」

  「當我沒說。」

  在池州又盤桓了一日,滿城都在傳揚西秦這位郡主的美貌,陸棲鸞本來也是想抽空去拜會拜會的,沒想到一大早就被京城加急的摺子堵住了,只得甩開膀子一門心思地批奏摺,一抬頭又是入夜了。

  陸侯爺委屈地想,這日子沒法過了。

  揉著腰出門看見漫天星斗,陸棲鸞正墮落地想,要不要真的找刺史要個解乏之物來幫著捏肩揉腿什麼的,外面便傳來一陣喧鬧。

  「後院怎麼了?」

  「陸侯見笑,是刺史的公子,那日偶然見了素紗郡主,便魂不守舍,雖然不敢求娶,卻在郡主院外癡等,只想見郡主一面。那西秦送親的隊伍裡便有人惱了,出來把那刺史的公子打了一頓,正巧蘇統領路過,攔了那麼一手,那西秦人沒走過一招便被掀翻在地上,揚言要找高手來治他。」

  西秦人尚武,能動手的就不喜歡逼逼。

  陸棲鸞是知道蘇閬然從不懼戰,心下便了然七分,道:「比武就比武吧,省得這些西秦人私底下總笑話我大楚無人。蘇統領是怎麼說的,讓他們一隻手?」

  那官員笑笑,道:「蘇統領沒讓,只問我們打到什麼程度不影響兩國邦交,我們說了之後,他說他心裡有數,我們也便放下半塊心了。」

  說著,他又道:「南亭郡主剛剛派人來請陸侯觀戰,彼時陸侯在處理公務,未曾有閒心,我便代侯爺拒了,現在想必已開始打了,侯爺可還要去看一看?」

  陸棲鸞本來是想直接回房休息的,想了想還是有些好奇那素紗郡主究竟是何等神顏,竟叫這池州城為之傾倒,便答應了那官吏,往行館後的一處空置的演武場去了。

  待到了地方時,遠遠地便瞧見場中有一足有八尺高、肌肉虯結的巨漢,半跪在地上,虎目圓睜,瞳中充血,似要殺了對方一般。

  「灑家花巧巧!十年來與人交手從無敗績,閣下是誰,報上名來,好教我日後尋你再戰!」

  旁邊觀戰的官吏一口茶噴出來,震驚地看著那一臉橫肉的大漢,確認道:「這、這位壯士剛剛說他尊姓大名?」

  「說是叫……花巧巧。」

  陸棲鸞也聽見了,不禁感慨這西秦人取名就是厲害,三個字道盡鐵漢柔情。

  與他交手的蘇閬然也是被震了一下,將腳邊的板斧踢還給他,漠然相拒:「不需。」

  「巧巧,下去吧。」

  這聲音一入耳,聽見的人便覺得心脈一陣酥麻,陸棲鸞望去時,之間武場外的涼亭下,那日隱約一見的南亭郡主,隨著微風吹開薄紗,終於得見真顏。

  陸棲鸞一時間甚至說不出她那點美,桃花眼過於嫵媚,眉峰又過於尖銳,但拼在一起便沒有哪裡不好。而當你對上她的視線後,她的眼睛又好似在步步緊逼你淪陷其中……

  不知為何,陸棲鸞覺得她的神態,有些像一個故人。

  一樣的容顏出眾,一樣的……妖裡妖氣。

  對視了兩息,微風一散,紗簾重新落下,擋住了周圍投來的驚豔目光。

  陸棲鸞在亭中坐下後,好奇道:「昨日門前一別,未曾來得及多說兩句,現在見郡主,卻彷彿又不是第二次見一般。」

  「天涯各處伊人影子,許是素紗與陸大人有緣。」笑了笑,素紗郡主又道,「陸侯昨夜醉酒,素紗深感不安,今日可好些了?」

  ……她怎麼知道?莫非真和蘇閬然說的一樣,是她幫她醒酒的?

  還沒縷清思路,旁側的一名刺史府的僕人低頭奉上糕點,道:「這是池州新做的雪紗芙蓉酥,請陸侯與郡主品嘗。」

  「拿來吧。」

  那僕人來得突兀,面帶微笑地上前一步,亭中的侍女剛一接過他手中的點心盤,他便從盤子下抽出一支雪亮匕首,反手便向素紗郡主刺去。

  「郡主小心——」

  「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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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五章 所謂陸侯

  「陸侯!」

  血花綻出,四下驚呼聲起,亭中女眷尖叫四散,那刺客見刺殺錯了人,將匕首拔出,又朝一桌之隔的素紗郡主刺去。

  素紗郡主見陸棲鸞擋在自己身前,背上中了一刀,彷彿是怔住了,刺客毒匕的寒光照眼時,亭外驟然傳來一聲沉悶的破風聲。

  刺客本能地頭皮一麻,只見先前比武場上的沉重板斧直直地朝她飛來,頓時失色一閃,卻仍是被飛旋的斧尖劃破了手臂。

  「拿下!」

  武場上本就有不少軍士,應聲便拔出刀來,朝那滾倒在地的刺客一擁而上。

  但那刺客頗為能忍,一拍地面,旋身而起,手中數枚烏丸一擲,驚爆之聲接連響起,嗆人的煙霧炸開,軍士屏息衝入煙霧中砍殺時,刺客已然不見了蹤影……

  背後被利刃刺傷的麻散去,尖銳的疼痛鑽入體內,陸棲鸞後背血流不止,咬牙撐著桌子站起來,嘶聲道:「封鎖行館!再跑了刺客……本侯就殺人了!」

  後面的人心中一寒,齊齊喊道:「是!」

  待軍士散去後,後背的疼痛彷彿帶著一絲麻痹感,順著脊椎躥上天靈,還未來得及交代些別的,陸棲鸞眼前一黑,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分明倒下來時,還柔弱如閨閣女子,怎麼剛剛……這般煞戾?

  「陸侯?」

  素紗郡主輕聲問道,只是還沒多感受到懷裡的溫度,便讓人像搶一樣把她抱了起來。

  「大夫!」

  觸手一片黏膩的血,蘇閬然面沉如水,就近踹開一間屋子,把人放好。

  行館的官吏嚇得魂都去了一半,連滾帶爬地找來了館中的醫者,好在那醫者頗有經驗,把脈了把脈,又往傷口上撒了些藥粉,觀察傷勢,片刻後皺眉道:「蘇統領,陸侯刀傷不深,但刀上淬毒,而且是猛毒……」

  醫者說到這兒,瞥見蘇閬然的神色,不禁顫抖了一下,後半截話卡在喉嚨裡硬是說不出來。

  「繼續說。」

  醫者還以為要被打了,見他還算冷靜,便道:「這毒不是楚境內的毒,池州外來人多,老朽昔年也看過類似的,陸侯這毒症,像是以一種名為龍血虺的蛇毒,輔以西秦獨有的黑落木,尋常人中了此毒,不出半日便會五臟麻木而死……但所幸陸侯體質強健,這毒並未有擴散的跡象。」

  「可治?需要什麼藥材?」

  醫者歎道:「藥倒是有,可沒有成藥。如今天氣炎熱,陸侯這傷勢若是等到調藥材入池州,再處理研熬成藥,傷情怕是會惡化。」

  後面跟進來的官吏神色各異……朝中這才穩定下來沒半年,陸棲鸞若死在池州,那就麻煩了。至少女帝失去了她這個臂助,萬一其他的外戚想干政,只怕地位岌岌可危。

  此時人群後,傳來一聲輕慢——

  「敝國嫁妝裡帶有奇藥,應是可解此毒的,不知陸侯可願一試?」

  官吏們不好做主,紛紛望向蘇閬然。

  素紗郡主讓身後的侍女奉上一隻玉匣,匣中有一枚碧色蠟丸,蠟封解開後,內中便是一枚紅皮藥丸,散發著一股草木清香。

  「古桑梨、十八幽屠草……這可是奇藥,太貴重了。」醫者小心地捧著玉匣,待蘇閬然點頭後,才敢餵給陸棲鸞。

  不多時,她面上的青色漸漸散去,血色回復,眾人終於鬆了口氣。

  其他官員按下心底泛起的異思,面上堆滿笑容:「郡主仁義,救我東楚柱石,可見此次和親之誠意……」

  素紗郡主垂眸道:「陸侯救我在先,不敢居功。」

  試了試陸棲鸞頸側的脈,感到皮膚下的跳動穩定下來,蘇閬然這才放下心,轉而打量了素紗郡主片刻,道:「前一刻中了西秦的毒,後一刻便有西秦的神藥奉上,竟這般巧合?你等是否有話要說?」

  鴻臚寺的官吏面露尷尬,小聲道:「蘇統領……涉及兩國邦交,還是給郡主留些顏面……」

  「人都護不住,留顏面有何意義。」

  場面僵持時,西秦送親隊裡主要負責的符遠走了進來,一進門便連連告罪:「因敝國內事讓陸侯重傷至此,委實慚愧,我已令手下軍士去捉拿刺客了,萬望貴國海涵。」

  蘇閬然:「有何內情?」

  符遠看了一眼素紗郡主,道:「郡主,此事說出來只怕南亭延王怪罪,可否……」

  素紗郡主像是對他們的爭執並不感興趣一般,凝神看著榻上昏迷的陸棲鸞,道:「說吧。」

  符遠歎了口氣道:「我西秦藩王眾多,向來有聯姻的傳統。郡主姿容傾國,國中便有一位蜀王殿下,心儀郡主多年,因南亭延王與之有舊怨,不願許嫁。蜀王求娶不成,常年以來耿耿於懷,此次郡主和親,陛下為免蜀王鬧事,將其派至地方。等到郡主出關後,蜀王回京,發現郡主遠嫁,怒不可遏,其本人又是主戰一派,得不到郡主,便要痛下殺手破壞聯姻,欲令兩國再度興戰。」

  蘇閬然看向鴻臚寺的官吏,後者點頭道:「曾聞蜀王暴戾,原來是有此一節,不過這已是楚境之內,既然兩國皆有修好之心,此次波折後,若陸侯平安,兩國互助之舉,當是一樁美談。」

  符遠也是個老官油子,鴻臚寺的人都這麼說了,連連點頭稱是。

  只有蘇閬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和著稀泥離開,轉頭對醫者道:「她慣於忍疼,你開些安神鎮痛的藥,讓她睡久些。」

  「是、是……」

  旁側傳出一聲輕笑,只見素紗郡主微微側著頭,桃花眼流露出一絲興味。

  「蘇統領對陸侯好生關心,楚人竟都是如此多情的麼。」一句話說得蘇閬然一僵,素紗郡主眼波流轉,又道,「聽聞陸侯情路坎坷,已折了三個夫郎下獄,不知何時,會輪到蘇統領呢?」

  又是一個拿她情路說事的,蘇閬然自然是沒少聽,冷冷道:「與你何干?」

  「自然是與素紗無關,只不過隨口一問罷了,蘇統領不喜,便當我未說過吧。」她說著,在榻側坐下,又道,「陸侯的衣物染血了,我已讓侍女取了新衣來,餘下的交給我們婦道人家就是了。蘇統領……是打算在這兒繼續觀摩下去?」

  背後中了一刀,自然是要把衣服剪開換乾淨衣服的,此時後面行館裡的嬤嬤也帶著侍女進來了,正拿古怪的眼光看著蘇閬然。

  蘇閬然:「……我出去抓刺客。」

  行館的嬤嬤手腳麻利,把血衣剪開丟去燒,又小心翼翼地給陸棲鸞穿上薄薄的寢衣,取了床輕軟的被子蓋住,這才回頭對背對著站在窗邊的素紗郡主道——

  「郡主,已經給陸侯換好衣服了,老奴這就去煎藥,郡主今日受驚了,可要先用晚膳?今日府中燉了天麻參雞湯……」

  「不必了,我吃不慣熟食,取壺冷酒來便是。」

  行館的嬤嬤面露異色,但也沒有多說什麼,讓人取了上好的竹葉青,便關上門出去了。

  屋內的人一散,素紗郡主先前端著的姿態便懶散下來,提起酒壺直接一飲,待冷酒入喉,又回眸看向榻上均勻呼吸著的陸棲鸞。

  薄淡的殺念纏繞是眼底,面上的神色不明,指間的寒芒將出未出時,窗戶一動,露出一個委屈的腦袋。

  「師父……⼳兒快給打哭老。」

  卻是那刺客,此刻揭下了面上的偽飾,靈活地從窗外翻進來,聽著外面的守衛遠去,癱坐在地上,眼淚汪汪地看著翻了個白眼的素紗郡主。

  刺客抽了抽鼻子,道:「上面的讓⼳兒來池州找你,還給了刀讓我假裝刺殺……我又不知道刀上有毒,也不知道咋個是她嘛。」

  素紗郡主斜靠在椅子上,聲音低沉起來:「老傢伙既然給了你刀,今日的事自然是算在他手裡的。⼳⼳……為師只知道你接了令去了崖州殺東楚的那位文豪,怎麼和她牽扯上了?」

  花⼳⼳偷看了一眼沉睡著的陸棲鸞,道:「就是……就是⼳兒上回寫信給師父說的那個小哥哥嘛,就是她弟娃兒,要不是宗主要我來池州,我才不願意走咧。」

  說著,花⼳⼳又難過起來,掰著指頭數道:「還有小半月就到七夕了,趕不上了嚶……」

  「別吵了。」

  手指在酒壺蓋上輕輕劃動,素紗郡主沉思片刻……他派人用淬毒的匕首來刺殺她,卻又將她的體質養得百毒不侵,是什麼意思?

  花⼳⼳似乎有點怕他,悄聲問道:「師父,任務都完老,我能回梧州去過七夕放花燈燈了不?」

  素紗郡主起身,道:「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何苦癡纏一個木頭疙瘩,我西秦人生性豪放,你卻偏要掛死在一棵樹上,還不如這陸大人。放什麼花燈,換張臉跟我去楚京。」

  花⼳⼳滿臉不情願,但到底還是不敢違抗師父,只得垂頭喪氣地跟著他出去了。

  屋內再度恢復安靜,直到窗外日落西山,一縷薄暮的光自窗櫺外射入,榻上本該沉睡的陸棲鸞卻倏然睜開眼,眼底竟是一片懾人的清醒。

  「易門的手……該剁了。」她喃喃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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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20:3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六章 七夕文會

  七月初一,西秦和親隊伍進京,女帝聞陸侯於池州被刺,令雁雲衛進駐行館,「保護」西秦來使。

  「陛下,這是今天的摺子。」

  「擱地上吧,我在看。」

  皇城的御書房,本該是莊嚴肅穆的談政之所,今日宮人卻將桌椅挪開,鋪上了龍鬚席。

  不為別的,只不過因御醫說,陸侯背後受傷,久坐不利,女帝便讓人就地鋪了席子,把門關起來,大家……趴著處理政務。

  宋明桐進來的時候,陸棲鸞正聚精會神地給摺子批紅,看旁邊堆著的已批過的摺子,竟然比平日裡還快一些。

  在她對面,殷函正撐著臉,腳丫翹起來回晃悠,面前攤著一張張畫像簿子,時不時地露出嫌棄的表情。

  「這不行,素紗郡主選婿,報名的都是些歪瓜裂棗的,出去亮出來豈不是有失國體?說好的選點給聶言陪跑,他人呢?」

  「他說他犯了重哮喘,來不了。」

  「真的假的?」

  「假的。」

  殷函晃動的腳丫一頓,抬頭看向陸棲鸞平靜的臉,好奇問道:「他到現在還沒走出來呢?」

  「聶言像個小孩兒,得不到的就會一直惦念,但他得不到的東西總會越來越多,到那時就不會在乎我這麼一個人了。」

  殷函似懂非懂,舉起面前的畫冊在她面前翻得嘩嘩響:「那你呢?這麼多人,你一個都沒看上?」

  「陛下。」陸棲鸞合上奏摺,道,「東楚內憂外患,談何家為?」

  殷函拖長了一聲「哎」,回頭看向一邊的宋明桐道:「我就是覺得陸師累了,都負傷了也該休息一下,阿桐你說是吧。」

  宋明桐略一想,道:「陛下說的也有道理,國事總是處理不完的,把身子熬壞了就不美了。既然朝中近日在憂惱南亭延王郡主選婿一事……依我看,不妨以陸侯的名頭,辦個七夕文會招徠朝中俊才如何?」

  此次和親,朝廷為顯重視,特地讓南亭延王郡主賜住原公主府。只是在那以後過了快十日了,聶言一直裝病不見,西秦的使節那裡也不好交代,若是能借著文會的名頭,能有人把聶言替換下去,倒也是一條對策。

  殷函看著陸棲鸞的臉一日蒼白過一日,也覺得該是讓她休息休息了,連連點頭道:「陸師與那郡主有救命之誼,此事就交給陸師吧。」

  摺子一合,陸棲鸞沉默片刻,道:「臣接旨。」

  ……

  七月初七,七夕節。

  「大人,到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停在原公主府前,秦爾蔚歎了口氣,慢騰騰地從車上下來。

  自從去年陸棲鸞身世一案,到她如今做了東滄侯,秦爾蔚已稱病了三個月之久,雖說後來聽了宋明桐的話去作證把此事圓了下來,可到底是因他秦家而起,對陸棲鸞是既怕又愧。

  直到府裡戰戰兢兢地收到了七夕文會的請柬,加上有宋明桐做保,他這才答應前來。

  「表兄,這邊。」公主府的正門裡,宋明桐正等著他。

  ……看來今非昔比的不止一個陸棲鸞。

  秦爾蔚印象裡宋明桐還是那個不敢大聲說話的小妹妹,現在有了功名,官品都與他平起平坐,連帶著說話間的神態,都透著一股神采飛揚的爽利。

  她過得這麼好,也不知道宋姑母每天都在哭什麼。

  「你這段時日在陸侯身邊……宋公就沒有什麼微詞?」秦爾蔚到底還是擔心的。

  提及祖父,宋明桐目光微黯,道:「祖父自陛下登位後,一直纏綿病榻,入夏後身子雖然養過來了,但心中鬱鬱寡歡。府中請了許多僧人陪在祖父身邊日日念經,也不見外人,昨日我回府探望時,連我都不願見了。」

  一代權臣,如今至此,秦爾蔚不免唏噓:「那改日我也該去拜訪拜訪,但願宋公能儘快康復吧。」

  「承你吉言了。」宋明桐見時辰快到了,道,「七夕文會遍邀的是京中的貴女,這邊就由我來主持,你們男子就去找陸侯吧。」

  一提到陸棲鸞,秦爾蔚就有點顫:「她、她今天沒去忙國事啊……」

  宋明桐見他有點慫,道:「表兄,正是因你與陸侯有誤會,才該解開才對,就此逃避與懦夫何異?陸侯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又不會吃了你。」

  秦爾蔚挨了一頓數落,垂頭喪氣地往後院走去,但他遠遠地瞧見一處人聲鼎沸,年輕的官吏都擠在一座涼亭前,個個面露興奮之色。

  「陸侯,下官是自嵩州回京述職的,聽聞朝中要稅賦革舊,是真的嗎?」

  「確有此事。」

  「那可太好了,嵩州稅吏最喜巧立名目,不知逼死多少佃戶,按朝廷所頒的改革,此患可得大治!」

  「杜兄還是謹慎些吧,那些地頭蛇盤根錯節,別實行起來又讓他們鑽了空子……」

  也是奇怪,這些年輕的官吏討論的最激烈的並非是這位女侯的資歷和容貌,而是國政……他們從新帝及其首輔的身上看到的並非少不更事,而是相對於太上皇時代的一種銳意進取的姿態。

  這和過去的朝政完全不同,太上皇的治下,追求的是內部求穩,外政興戰,但這種狀態已持續了十年,內部已然腐壞。今年初的朝臣換血後,朝廷的態度一轉,要與外邦停戰求和,著手整治內政,與民生息。

  秦爾蔚自然也是聽到了,他倒是瞭解陸棲鸞這個人兩分,有時候壞得令人牙癢,但她極為自律,就算是朝中如此繁忙的政務,她也不會糊弄了事。

  秦爾蔚不由得覺得這些姑娘家,和他堂堂男兒間,距離真是越來越遠了。

  這麼一想,想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轉向後院的偏僻處……還是先等等吧,有什麼話等到文會結束後再說。

  行至後院處,忽然飄來一絲淡淡幽香,幽然入髓,不免讓人遐想那香氣主人,該是何等姿容絕麗。

  秦爾蔚晃了神,不由得循著那幽香走去,只見後院一株花樹下,有兩個人正在交談。

  其中一個他見過,是梟衛府的大夫,因郡主來京後水土不服,陸侯特意推薦來的,而另一個……

  恰好此時斜陽落暮,風帶起飛花,落了伊人滿頭。

  風華絕代。

  此時他只能想到這四個字。

  花樹那頭,葉扶搖餘光瞥見秦爾蔚呆立在廊側,輕聲笑道——

  「我單是讓你來東楚,沒聽說過你拿這般嬌容而來,真不想讓人知道你與在下是一夥的。」

  「開始嫉妒本座的美貌就是你墮落之伊始,什麼時候你這能掐會算的功夫不靈了,就讓出宗主之位吧。」

  「你還年輕,老朽怕你擔待不起。」

  「嘁~」

  說話間,男女莫辨的妖嬈面目一放柔,從輕輕拂去肩上落花的姿態,到轉身回眸的動作,俱都是女子之態。

  秦爾蔚見那美人朝自己走來,連忙退後了一步,拱手道:「在下孟浪了,請姑娘見諒。」

  「我若不見諒呢?」素紗郡主微微傾身,桃花眼看得秦爾蔚臉紅,道,「今日是府中七夕文會,我聽聞東楚多文豪,這位大人,可願為我獻詩一首?」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絲勾引人的意味,秦爾蔚在東楚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一時間雙目發直,回過神來已經連連點頭:「是……是,願為姑娘提筆!」

  說著,他便慌張離開了。

  旁側的葉扶搖見他滿足了,道:「日後你我不必見面談了,派個人傳信便是。」

  「為何?」

  葉扶搖:「恐汙我清白。」

  又互相嘲諷了一回合,素紗郡主整理了一下神色,與他一道款款而出,剛一到前院,便看見涼亭處男女陣營分明,劍拔弩張。

  亭中一群鶯鶯燕燕早就在一邊等得急了,聽見他們國事討論完了,那些官吏們又想找陸侯約飯,頓時摔本子怒了,圍上去將那些男子一個個都推到了亭子外。

  「你們占著陸侯多久了,該換我們了。」

  下面的官吏與世家子覺得委屈:「我們與陸侯談的是國事,你們婦道人家懂什麼?!」

  「你這話說的,陸侯不是婦道人家?」

  可不是嗎,最大的婦道人家剛剛還在和他們談政事呢。

  男人們一噎,後面的宋明桐遠遠聽見了,連忙趕過來,見了這場面,皺眉道:「你們都是來赴文會的,離評詩詞還有一刻鐘了,還不去寫?」

  「哎呀,把這個忘了。」男人們一拍腦袋,連忙入席要了紙筆,苦思冥想起來。

  宋明桐把男人們趕走後,又對亭中擠滿了的貴女們道:「來之前說好的要有禮貌,在這兒擠成一團做什麼,陸侯有傷在身,禁不住你們這麼鬧,快出來。」

  亭中花朵兒一樣的少女們也有點不好意思,紛紛散開了些,本來被嚇著了的陸棲鸞愣了好一會兒,哭笑不得。

  「圍著我有什麼用,我也不會寫詩。」

  旁邊一個圓臉的少女紅著臉,羞澀道:「……文苑平日裡只聽姐姐們轉述,好不容易見您一面。想……想您給我們念話本。」

  這是七夕文會的傳統了,文會不止要寫詩詞,在等士子苦思的時候,要專門推舉一個人來念當紅的話本,或是癡男怨女,或是人間情真,需得切合七夕。

  遠處的素紗郡主找了個偏僻的花楹處落了座,道:「東楚這邊,是不是近來賣得不錯的那個叫什麼……」

  「女宦錄。」葉扶搖坐下來,倒了杯酒,又補充道:「冕上篇。」

  素紗郡主嫌棄道:「你這不是也在看嗎,宗主帶頭看閒書,我看易門沒救了,還是散了吧。」

  「……」

  葉扶搖不說話,素紗郡主像是更感興趣一般,眯起眼,支著下巴看打量他道:「你這老東西向來心黑手狠,為什麼對這麼個女人這麼好,明明要派人去殺她,換血鍛骨的藥又分了她一半。這麼首鼠兩端,可不是易門的作風。」

  杯酒入喉,又添了一盞滿,葉扶搖笑了笑,道:「非然,我對她……反而是最下得去手的。」

  ……

  文會的姑娘們太過熱情,陸棲鸞也拗不過,左右國事也談完了,無奈道:「你們想我讀什麼?」

  下面頓時群情激越——

  「女宦錄!」

  「春恩傳!」

  「肉!」

  「夫君抱我!」

  陸棲鸞:「???」

  宋明桐輕咳一聲,下面安靜下來,道:「你們這些小蹄子,拿著陸侯寫話本,還讓陸侯念,豈不是太為難了,還是讀些尋常的吧。」

  說著,她挑了一本《湘中記》遞給陸棲鸞,小聲道:「今日七夕,就這本吧。」

  湘中記故事頗為經典,乃是一富家書生,回家路上被一窩山匪劫走,卻讓山匪的女兒救了的故事。匪女救了書生後,便與書生回家成了親,豈料成婚當夜,山匪下山,洗劫了書生家,匪首要殺書生,女兒卻要與書生同生共死,匪首無奈,只得逼迫女兒與書生恩斷義絕……

  「……清兒得父令,出見盧生,淚眼難掩,背身輕笑。」

  或許是因為所歷者太多,讓她想起了青帝山的舊事,誦讀間,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悠遠的隱痛……

  「夫郎,我今生負你性命,你需得將妾每一寸青絲,每一寸蛇蠍心腸都記好,來世相見,莫談風月,只述情仇。」

  素紗郡主聽得幾分入神,卻由在陸棲鸞讀的那一聲夫郎後,聽見身側一聲細碎的瓷裂聲傳入耳中。

  他疑惑地用餘光掃過,只見飲酒者,似是一貫地眉目疏懶,而眼底……卻殊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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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17:32:4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七章 素紗‧夙沙

  ——有意思了。

  來了東楚這麼多時日,夙沙無殃終於遇到一件能令他提起興致的事。

  十年前甫與這妖人見面時,夙沙無殃剛因偷師宗門異術,被廢除武脈逐出門牆,淪落街頭與乞兒爭食。

  葉扶搖便在那時出現了,拿出一把匕首,一隻饅頭,讓他與那群乞兒選,其他的乞兒餓瘋了,都撲向了饅頭,只有他看了片刻,選了匕首,然後用匕首把爭食的乞兒都殺了,把饅頭搶了過來。

  當時,葉扶搖說他其實是與友人打賭,賭他會活下來。

  夙沙無殃不解,葉扶搖又說,他看一個人,有時候不需要算,就知道他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的心腸總是最狠的。

  自那之後許多年,葉扶搖就一直是這麼個看不透的縹緲存在……直到今天,這還是夙沙無殃第一次看見他這般失態。

  相對而言,表露到能讓他看出來的地步,那的確是一種失態。

  ——是因為她嗎?

  琥珀色的瞳仁映出亭中的女子,舌尖不由得輕輕掃過下唇,隨後唇角微勾。

  他有一個戒不掉的壞習慣,總是覺得別人的東西就是好的……越是被人藏得深,越是美妙。

  這麼想著,不由得又想起了池州那夜的陸棲鸞。

  醉得迷離的眼眸,泛起粉色的脖頸,裹在禁欲的官服下的少女身體。

  ——想搶過來,越來越想搶過來了。

  ——想用招陰術迷惑她的神智,勾到手裡,然後聽著周圍人暴怒的聲音吻她。

  腦海中的妄念還未更進一步時,一聲碎瓷片磕碰的聲音輕輕響起,扯回了夙沙無殃的神思。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怎麼?你能允許封骨師下手,為何我就不行?」

  「他能自制,你不能。」

  葉扶搖將手中的碎瓷片閑閑丟入香爐中,蓋上爐蓋,起身朝後走去道:「十年前我給你算過一卦,你死之時,必然是死在你之縱欲上。」

  「王府裡的老人也這麼說過我,可他都老死,我還活到了現在。」夙沙無殃支著臉側,道,「我現在有些好奇,你和王府的老人,到最後誰活得更久——」

  話音未落,手上的紅紋突然劇痛起來,順著腕脈一路痛進肺腑裡,引得夙沙無殃眼前發黑,直到葉扶搖站在一側,慢慢地往博山爐中倒入一些香丹,待嫋嫋的藥霧散開後,夙沙無殃心口的疼痛才暫緩下來。

  眼底的憎恨一閃而過,夙沙無殃掐著手心,平復了片刻,冷冷道:「上個月的藥,你為何只給了一半?」

  「因為你今天會不聽話。」葉扶搖的口氣溫溫和和的,並無半點著惱,待拂袖散去沾身的香霧後,才望向像是犯了喘症的夙沙無殃,微微笑道:「不該你動的,把爪子收回去,可好?」

  ……

  「陸侯,那邊……」

  身邊的親信低語了兩句,陸棲鸞手中尚未讀完的《湘中記》一合,略一點頭,按著扶手起身,對旁邊圍著的姑娘們道:「那邊的詩作已寫好了,今日便讀到這兒吧。」

  姑娘們不禁面露失望,但也沒人敢出言留她,戀戀不捨地散開去看男人們寫的七夕詩。

  陸棲鸞揉了揉發酸的後頸,見宋明桐的目光在人群裡找些什麼,便問道:「秦爾蔚不是今天答應來了嗎?他人在哪兒?」

  「我是讓他來找……在那兒。」

  一處角落裡,秦爾蔚一個人站在一張墨案邊,案上已有四五團廢紙,而現在寫的一張,似乎終於讓他滿意了,提起來讓墨蹟風乾後,便忐忑地望向身後。

  那處……也正是庭中男人們目光集中的所在。

  「我東楚俊才之佳作雲集於此,還請郡主點評。」

  素紗郡主今日一襲重紫羅衣,雖是裹得嚴實,外衫卻並不穿好,鬆鬆地搭在臂上,如同剛起身一般,走動間露出優美的後頸,隱約可見脊背上妖嬈詭美的紅紋。

  悠閒地走過時,那塗了如血蔻丹的手指,撫上掛起的詩文紙面,又無情地拂過,偶有停駐的,詩作的主人心中便是一跳。

  正當他慌亂地醞釀著如何對答素紗郡主的提問時,卻又聽她出聲道——

  「這府中,東楚官吏所寫的詩文盡在於此了麼?」

  「正是如此。」

  素紗郡主面露疑惑之色,問道:「可我怎未見陸侯的詩文?」

  跟在她身後的東楚官員咳嗽一聲,道:「郡主,陸侯是女子,怕是為難了。」

  這本就是為了給西秦人選婿舉辦的七夕文會,就算女子要寫詩,也要等素紗郡主點出頭名後,其他人再寫。

  何況陸侯那詩錘之才,滿京城的人都曉得,自己人在國內打趣打趣還好,西秦人在場,就不方便出來現眼了。

  「誒……」拖得長長的一聲失望,素紗郡主道,「可我就是喜歡陸侯呀,嫁給陸侯不成嗎?」

  男人們一臉迷茫,而後面本來在賞評詩文的姑娘們,一個個都像是炸了毛一樣,滿臉兇狠地瞪向她。

  ——哪兒來的野雞妖婦!

  陪客的官吏一臉冷汗道:「郡主說笑了,陸侯哪能娶妻。」

  「為何不行?在我西秦,女官身有爵位的,無論是面首還是女寵都是常事。我做正妻又不會礙著陸侯什麼,若擔心無後,到時再收個侍君便是了。」

  「???」

  她這一句話說出,府中一片寂靜,剛走過來的陸棲鸞聽見她這話,陷入了迷茫,問身邊鴻臚寺來的官吏道:「西秦還有這種風俗?」

  鴻臚寺的官吏連忙擺手道:「不不不西秦絕對沒有這種風俗,但、但南亭延王的封地裡就不好說了。」

  西秦出身異族的藩王多,各自領地的婚俗混亂,甚至還有兒子娶繼母的,一時也說不清楚。

  在場的都是正經東楚世家出身,禮教極嚴,哪裡聽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臉上的震驚無論如何也下不去。

  「陸侯,您……要不要親自給郡主解釋解釋?」

  陸棲鸞沉默了一會兒,上前摘下一張詩文,道:「郡主有所不知,我東楚以孝治國,親人凡所逝世,需得丁憂。去歲家翁陸延仙歸,本該辭官丁憂三年。聖上恩惠,令我帶職留在朝中為國效力,此事已是有違孝道,再談婚論嫁,恐怕無能為百姓之教範。」

  鴻臚寺的官員鬆了口氣,還是陸侯有口才,若依這郡主胡言,把事情扯到兩國禮教之爭上,事態就麻煩了,用孝道這種天下共遵的禮教轉移話題,剛剛好把場子圓過去。

  素紗郡主眉尖微蹙,道:「就是說,三年之內,陸侯不議嫁娶之事?」

  「郡主風華正茂,還請勿要為本侯耽擱了。」言罷,陸棲鸞將手中的詩文遞到素紗郡主手中,道,「今日朝中之俊傑皆為郡主熙熙而來,還請郡主賞個臉。」

  遞去的詩文正是秦爾蔚所寫,陸棲鸞本人也是意外,這郡主如此妖豔惑人,平常人家怕是不敢娶,秦爾蔚有這分膽量,且叫他一試,省得她再回去找聶言說媒。

  素紗郡主卻是眉眼索然,此時恰逢一陣夏風起,捲起她手中的詩頁,飄搖落在浮滿花瓣的蓮池中,墨蹟暈染開來沉入水底。

  「我有些乏了,小睡一陣,陸侯,請了。」

  這郡主的任性顯然惹惱了不少人,但府中來自西秦的官員趕來賠罪,才沒人當面罵出聲來。

  文會的姑娘們是最憤怒的,擰著身邊還陶醉在素紗郡主美貌中的世家子低聲道:「還看!還看!小心把眼珠子瞪出來!」

  「就是,西秦人太也無禮了,明明是陸侯專門讓她來選婿的,看不上也就算了,還把我夫君晾在這兒!」

  世家子委屈道:「你都稱陸侯夫君了,也和那郡主差不了多少吧……」

  「哼,我是私下喊喊,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要不是夫君機智,臉面就丟大了。」

  「對,真不知羞!明桐你說是吧,要不要我們去教訓教訓她!」

  氣鼓鼓的臉頰憋了好一會兒,宋明桐總算還想起來自己是堂堂大楚的朝臣,道:「你們別胡鬧,陸侯為兩國停戰一事忙得好幾宿沒睡好,別因為一個郡主無禮就讓她前功盡棄。」

  「哦……好吧。」

  宋明桐歎了口氣,忽然有有一個姑娘對她說道:「明桐,你爾蔚表兄不是不能喝酒嗎,怎麼……」

  她轉頭一望,果然看見秦爾蔚兩眼呆滯,倒了酒就灌。

  宋明桐見狀失色,連忙跑過去道:「表兄,你不能喝酒,你不記得你上次喝酒身上起疹子了——」

  秦爾蔚喝了酒,頭腦發昏,見宋明桐來攔他,不知為何有些難過,搖了搖頭道:「明桐,你是不是也和陸棲鸞一樣,都……都不想嫁人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

  秦爾蔚像是鑽了牛角尖,喃喃道:「你也不嫁,她也不嫁,郡主也……這世道怎麼變成這樣了?」

  「……表兄?」

  宋明桐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後面有丫鬟過來,低頭問道:「這位大人是醉了吧,可要去後院歇息片刻?」

  文會還要繼續,宋明桐無奈,只得點點頭讓那些丫鬟攙扶他去了後院,又轉身去問陸棲鸞:「眼下這情態,如何是好?」

  「不如何,」相對於其他楚臣的焦躁,陸棲鸞顯得異常淡然,甚至也不在乎郡主選不選婿,「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說著,她繼續與旁人聊起了稅政之事。

  ……陸侯的心可真大,萬一和親不成,那可如何是好?

  宋明桐一時也猜不到陸棲鸞在想什麼,只好繼續操持文會的進行,不料月出東山時,後院傳來一陣女眷的尖叫聲——

  「來人啊!快來人啊!」

  手中的酒盞往旁邊的桌上一放,陸棲鸞目光微沉,轉身往後院疾步走去,去了素紗郡主居處時,只見院內一片混亂,兩名府衛正把昏迷的秦爾蔚從房中架出來。

  一看他衣衫不整的模樣,陸棲鸞怒道:「府衛都在做什麼!不是說讓他們守好郡主的安危嗎?!」

  「這……小人冤枉,是剛剛郡主說弄濕了秦大人的詩,恰好見秦大人從門前過,請他入室一敘,這才……」

  「滾!」

  斥退了府衛,又讓人封鎖消息,陸棲鸞這才獨身進了屋,扶起屋中倒在地上的椅子,陸棲鸞向裡面望去,只見重重紗簾後,素紗郡主長髮披拂,蜷臥在榻上,肩頭顫抖。

  傳出去到底是東楚的理虧,陸棲鸞上前幾步走到榻前,道:「府中護衛不周,令郡主受驚了。」

  「陸侯,」素紗郡主撐起身子,道,「素紗的耳璫掉在榻上了,能幫我找找嗎?」

  「在哪兒?」

  陸棲鸞剛一彎身,一雙手臂便摟了過來把她壓在了榻上。

  「……郡主,這是什麼意思?」

  薄情又勾人的唇角微啟,素紗郡主埋首在在陸棲鸞肩窩裡,一點脂粉味都沒有嗅到,似乎是十分滿意的模樣,輕輕吹了口氣。

  「陸侯三年不婚,未免可惜。」

  「禮教如此,請郡主自重。」

  頭皮發麻,陸棲鸞似是不耐這一室惑人的異香,皺眉欲起身,素紗郡主卻又將她推回到榻上,低頭,舌尖在她耳輪上一掃,低聲道——

  「那,偷情呢?」

  --------------------------------------

  夙沙無殃,易門招陰師,三師裡最年輕的一位,極端縱欲的角色,沒有一點自制力,看到想要的就去要,尤其是搶別人的,別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對他有致命的吸引力,越不讓他搞事越想搞事,漢子裡的碧池,妹子裡的妖豔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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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八章 長個教訓

  「媽賣批!讓灑家去揍死這登徒子!」

  蘇閬然剛踏過門檻,府裡便傳出一聲叫駡,只見五六個府衛衝上去抱住一個巨漢,而那巨漢正紅著眼朝躲在人群後面的秦爾蔚揮著拳頭。

  那巨漢力氣極大,眼看著府衛攔不住,蘇閬然上去就是一個鎖喉,在眾人的驚呼中把那巨漢翻過來摔倒在地。

  「有話說話,怎麼回事?」

  巨漢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沒掙動,哼了一聲,道:「你們楚臣好無禮,竟然趁著酒勁想對我們郡主下手!」

  蘇閬然看向一臉難堪的秦爾蔚:「秦侍郎,你?」

  秦爾蔚此時依然一身酒氣,但也醒過來了,道:「我絕無冒犯郡主之意!一進那屋子便醉倒了,後面的事一概不知!」

  他急著辯解,可男人說這種話誰會信?

  蘇閬然放開巨漢,道:「此地乃陛下潛邸,若查明是東楚失禮,必會給爾等交代。」

  他都這麼說了,巨漢自然也不好說什麼,盤坐道:「蘇統領,你武藝勝我,我花巧巧姑且信你,可此事傷及我西秦顏面,我們使節團好說,西秦那邊蜀王拓跋奎卻是難應付。」

  蘇閬然自然是聽鴻臚寺的人說過,西秦的蜀王仰慕素紗郡主多年,此次和親是最為反對的人之一,況且其手握重兵,主持邊境戰事,若是此番落了口實,對外交著實不利。

  「我知道了,此事我會轉達給陸侯。」

  打發了外面這群人後,蘇閬然找人問道:「陸侯在何處?」

  「好像在後院安撫素紗郡主,進去有一刻鐘了吧。」

  步子一頓,一絲無名火莫名燒了起來,蘇閬然皺眉道:「她一個人?」

  「自然是一個人。」

  ……媽賣批。

  蘇閬然腦海裡不禁回蕩起花巧巧罵人的話,所幸在他正想著是不是要借把板斧殺去後院前,陸棲鸞就出來了。

  除了衣袖上壓出些褶子外,面上並無異色,出來了之後口氣也是十分平靜。

  「查到什麼了?」

  「有眼線看到過一個掛著塤的人在南城出現過,但卻跟丟了。」

  「可記住他長什麼樣了?」

  「我來之前,讓畫師帶他去核對面貌了,這會兒應該畫好了。」公事三兩句說完,蘇閬然又冷冷問道:「你和那郡主談什麼了?」

  陸棲鸞轉過目光,道:「就談些怎麼負責她名節的事,明天朝議的時候再處理吧。」

  「沒有別的?」

  「沒有別的。」

  ……和剛剛秦爾蔚的辯解一樣蒼白無力。

  一路無言地去了雁雲衛的衙門,陸棲鸞飽受背後寒氣襲身,覺得這氣氛實在談不下正事了,想說點什麼緩解尷尬時,卻見雁雲衛的正堂前,面壁站著一個小孩兒。

  陸棲鸞望去,只見是個僅有她腰高的小孩兒,站在院子裡,肩頭扛著一杆比他人還高的鐵槍,單看那槍尖垂下的程度,便知這鐵槍有多重。

  小孩兒站在那兒,縱然汗如雨下、雙腿打顫,依舊咬著牙沒動。

  蘇閬然見陸棲鸞駐足,道:「堂兄的幼子,今年九歲。」

  「才九歲?」陸棲鸞看小孩兒憋著一汪眼淚,可憐兮兮的,便道,「他這是犯了什麼錯兒了,要罰他站這麼久?」

  「他沒犯錯,堂兄說他想跟著我練武,我就告訴他我幼時就是這麼練的,他就照做了。」

  「天都黑了,練什麼練。」

  陸棲鸞到底還算有點人性,上去就幫著那孩子把槍放下來,倒了杯水給他:「傻孩子,站多久了,就不知道休息休息?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抄書都拿兩支筆偷懶呢。」

  小孩兒被陸棲鸞解救出來,咕嘟咕嘟喝完了水後,眼眸閃亮亮地看著陸棲鸞,像是認出了她官袍上的衣紋,抱拳低頭道:「蘇小臨見過陸侯,不是我站得久,是小叔叔回來晚了,我才站到現在的。」

  ……有點可愛。

  可能是長大了,看小孩兒總有些謎之母愛,陸棲鸞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道:「倒還是和你們蘇家人一般老實,嘴倒是比你小叔叔甜多了,要不要來我身邊?」

  蘇小臨仰頭抱住陸棲鸞的胳膊:「陸侯不嫌棄我話多嗎?我話可多了,小叔叔老是罰我叼銅錢。」

  蘇閬然:「不准去。」

  蘇小臨委屈道:「可是小叔叔你又不跟我說話,每天就讓我跑圈紮馬扛槍,我都快悶壞了。」

  「衛所裡每日都有人陪你練武,哪裡無聊?」

  蘇小臨癟癟嘴道:「他們就知道瞎聊哪家的姑娘胸大屁股翹,再不就是叨叨陸侯今年又沒嫁出去,我可煩他們了。」

  陸棲鸞的婚事在京城天天被掛,她本人都已經麻木了,但蘇閬然眼裡容不得這點沙,寒聲道:「知道不是好話就不要聽,我明天自會整治。」

  蘇小臨縮了一下,繞到陸棲鸞背後鼓起臉頰,抬眼看陸棲鸞在笑,便又好似搖起了尾巴一樣道:「陸侯,你要是找不到相公,就找我吧,我會好好殺敵立功養你的,還會洗碗掃地餵小馬上樹……」

  那邊蘇統領冷眼一掃,這邊蘇小刀的聲音不由得軟了下來,撓撓頭道,「小叔叔你瞪我做什麼?娘說看見喜歡的姑娘就先下手為強,晚了就是別人家的了。」

  嗯,現在的小孩兒真是不得了。

  蘇閬然:「再站一個時辰。」

  蘇小臨:QAQ!!!

  最後陸棲鸞還是為小孩兒求了情,讓一個雁雲衛把他扛回去休息後,便入正堂談起了正事。

  「……還是和親之前說的南方小國要打百濟的事,雖然去年已將百濟的皇妃處置了,但鬼夷仍不願罷休,昨日已向百濟下達了戰書。」

  敲了敲坤輿沙盤,陸棲鸞雙目微眯,道:「南方諸國與我大楚接壤者眾多,鬼夷在其中本來屬於實力末流,此次這麼多小國聯合起來要為鬼夷討伐百濟做助力,我想不通。」

  這些番邦對於東楚西秦這等正統天朝出身的國度態度十分微妙,尤其是地理上夾在兩國領土中間的那些,今年上貢西秦,明年上貢東楚,也不知到底是誰的附屬國。

  索幸兩大宗主國只在一處接壤處爆發戰爭,個中產生的糧食和藥材貿易,讓這些小國幾十年來被餵得盆滿缽滿,生出點別的心思也並非不可能。

  蘇閬然盯著沙盤半晌,出聲道:「鬼夷國內政我今日去鴻臚寺問過,鬼夷王已病入膏肓,隨時可能喪命,國中由國師輔佐王子操持政務。據說王子與公主兄妹情深,這才要為去年鬼夷公主死於楚境一事向百濟復仇。」

  「所以這關其他小國什麼事?退一萬步說,就算把百濟打下來了,他們想分割百濟的領土,可把宗主國放在眼裡?」

  不過說起鬼夷這個小國,兩人都有一個不甚愉快的回憶。

  「你說,會不會是封骨師搞出來的⼳蛾子?」陸棲鸞拿起一邊的畫像問道。

  尋常人也就算了,可易門……說不準,真的說不準。

  「得把之前關押那個所謂易門天演師的修羅寺僧人宣進京盤問盤問,假如易門當真有了新的天演師,那麼他們的居心便昭然若揭了,打著討伐百濟的旗號,其實是想趁女帝登基,為了突襲我東楚帝京。」

  蘇閬然搖了搖頭,道:「小國力量薄弱,女帝登基一事,易門拿來哄得了他們一時,等到他們入了東楚,知道蚍蜉不可撼樹,後力則會不足,等同竹籃打水。」

  陸棲鸞道:「要是加上西秦呢?」

  「……」

  「打個比方,鬼夷討伐百濟,百濟必然發國書向宗主國求救,按理說那些老臣顧著顏面,一定會上奏要求發兵百濟,東楚的軍力少說要調個十五萬過去。」陸棲鸞掰著指頭算道:「這十五萬軍力不多,但和西秦的全面進攻比起來,軍力則永遠是不夠用的,你我都曉得,朝中一定還有一些人被易門滲透,到時他們裡應外合,咱們還真的吃不住。」

  拇指習慣性地掐著食指指節,陸棲鸞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拍案道:「現在缺人為我們打探西秦的內情,最好是西秦的官吏,看看能不能送點什麼過去買通一個,防患於未然。」

  「可交給梟衛做。」

  陸棲鸞恍然:「我倒是忘了,論情報沒人抵得過梟衛的,不過梟衛府這情狀我現在實在信不過來,左右都是女帝時代了,按理說無論是趙玄圭和高赤崖都該退了,新的府主還沒選,你有興趣嗎?」

  蘇閬然凝眸看著她,冷不丁地道:「說的都有理,但你脖子上的口脂是誰的?」

  她頸後有一塊不太明顯的妃紅印子,比之尋常女子用的稍淡些,但細心看的自然可窺見,那的確是口脂印。

  她跟誰在一起,她身上殘留的異香就回答了。問都不用問。

  抹了一下,拿到眼前一看,陸棲鸞有點惱火:「這西秦人什麼毛病,下次別讓我逮著她的尾巴……」

  話沒說完,肩膀便被握住,陸棲鸞愣道:「你做什麼?」

  「咬你。」

  後領扯開,頸上一陣輕疼,陸棲鸞嘶了一聲,掙開來震驚地看著蘇閬然,道:「你發什麼瘋?!」

  拇指掃過唇角,蘇閬然淡淡道:「讓你長個教訓。」

  ……她收回前言,你們蘇家人一點也不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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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閬然日常生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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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零九章 赤祟招陰

  東滄侯府的家僕近來特別忙,三天兩頭便有官員來侯府送請帖,大到婚喪嫁娶,小到指點詩詞,且年齡有越來越年輕的趨勢。

  ……並不止春闈那一波自薦枕席的大軍,原來後面的才是攻勢猛烈。

  老管家習慣了在後門迎人,今日也是月上中天時,侯爺的馬車才到了府口。

  「侯爺,要先沐浴還是先用膳?」

  「不了,昨天那永州別駕要給我送幾個面首的帖子還在嗎?」

  「在、在的。」

  「告訴那人我收了,也不用拉到府裡來,去轉送給素紗郡主吧。」

  「啊?」

  「讓你辦就辦,天乾物燥的,省得這郡主沒地方去火饑不擇食。」

  陸侯爺最近有點上火,脾氣也差,原因無他,只不過每天都能收到來自於西秦那位素紗郡主的花箋,說是寫了首小詩請她指教。

  花箋是好花箋,灑金小棠紅,京城最有名的花間詞鋪所製,只是上面的淫詞豔曲白瞎了這箋紙。

  ——凝泉新沃軟香嬌,丹蕊輕顫玉露搖。

  這能聽?

  朝中有頑固的老臣討論她被壞了名節的事,還建議說既然是秦爾蔚壞的名節,索性就賜婚算了,可陸棲鸞卻覺得這廝根本就沒有在乎過名節。

  本官如此剛直不阿之人,豈能與此等妖物同流合污?

  陸大人一臉正直地走到廳門口時,還未見到約見的人,先就聽見兩聲犬吠,探出個半個頭去看,只見她家的狗崽子,正在客人面前搖尾巴,拱來拱去像是要從客人的袖口裡找出熟悉的喵喵聲。

  「最近怎麼沒見你把釀釀帶在身邊了?」

  「女大不由爹罷了。」

  修長的手指在狗兒翻起的肚皮上撓了兩下,葉扶搖抬頭看向陸棲鸞:「陸大人國事繁忙,怎麼今日有閑喚在下過府一敘?」

  「我跟你有什麼好敘的,喊你來自然是有正事。」

  葉扶搖:「哦,那是在下會錯意了,還當陸大人想對區區在下做什麼不正經的事,昨夜還輾轉反側了一陣。」

  「……再逼逼我讓你體會一下什麼叫做仗勢欺人。」

  例行鬥嘴完,陸棲鸞把醬醬扒到自己腳邊,讓下人點了盞今年新到的紫筍,道:「這段日子忙,沒顧得上問你,那日南亭延王郡主水土不服,請你過府看診,你可看出什麼了?」

  正是個晴好的午後,日光柔柔地撒入廳堂裡,本該是談天說地的暢懷氛圍,卻無端端溢出一絲怪異。

  「不過尋常的水土不服罷了,但凡從醫有個三五年的便能為郡主診治。」

  茶湯裡倒映出陸棲鸞低垂的眉睫,片刻後,道:「只是這樣而已?」

  「陸大人想問什麼?」

  「老葉。」陸棲鸞抬眸與他對視了半晌,慢慢地,唇角微揚,道,「以前在梟衛府的時候,我們兩個是走得最近的,在梟衛府裡,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所以你說的話,我都會信。」

  人情最是敏感,尤其是虛情與假意,到了她這個位置上,早已不會和任何人推心置腹,她的每一句話,都是帶著些許壓迫的試探。

  葉扶搖好似沒聽出她言語中的試探一般,笑問道:「我與素紗郡主僅僅是看診時說過兩句話,皆是關乎調養之道,陸大人想知道什麼?」

  「你的醫術雖不及府中的顧老,但也是爐火純青,所以我想你告訴我素紗郡主的脈象如何,比如說,是陽剛如男子,還是還是當真陰柔似婦人。」

  這一問無法答,答女,她早遲會查出來,答男,她又會追問他為何隱瞞至今。

  難怪那日文會後便不見他了,原來是這樣……到底是長大了,不動聲色地,便把刀子抵在了他心口。

  ——這般咄咄逼人的目光,原來都闊別了這麼多年了。

  「為何遲疑?」

  一聲催問,在氛圍越發凝滯前,葉扶搖垂眸道:「醫者行醫需當謹慎,郡主的脈象古怪,是以我未曾妄下定論。」

  「怎麼說?」

  「男女脈象有異乃是世間至理,但凡醫者皆能遮目號出。但又因藥物、體質、乃至疑難雜症的不同,脈象亦可作假。」

  他輕輕巧巧地把疑點一筆帶過,陸棲鸞卻不願就此放過他,又問道:「所以結果是,你也和我一樣,覺得這位郡主,可能是賊人假扮?」

  葉扶搖笑了笑,道:「也不一定,醫典有云,西秦南方有一怪疾名『赤祟』,乃是源於南夷養鬼之法,即是在朔月之交,擇幼童五十,以死胎之血混以秘藥,在其五心相對處刺招陰異紋並關入地窖,不出半日,這些幼童便宛如招鬼附身,發狂互相撕咬。待月落時開窖,若是還活著一個,此子背上便負有百鬼,稱為赤祟,可指使陰魅作祟。」

  「番邦秘聞,無稽之談罷了,和這郡主的病症有何關係?」

  陸棲鸞不以為意,葉扶搖也只得笑了笑,道:「『赤祟』與常人無異,只不過經脈倒生,脈象把起來一樣是反著的。還有,『赤祟』是不可食炭火之物,否則便會心焦不已,狀似瘋狂。我那日見府中人為素紗郡主上膳,郡主卻一口也未動熟食,連養胃的藥粥也不願碰,又見其紅紋漫身,是以有此猜想。」

  「那你此前為何不說?」

  「陸大人也說了,此乃番邦秘聞,說出來也無人會信。」

  他說的振振有詞,倒是真像特地研究過一般,說得陸棲鸞暫時沉默後,複又問道:「我是醫者方能察覺其中不對,陸大人是如何懷疑到的?」

  「……」

  手肘抵在扶手上,指尖順著耳側梳進烏黑的髮間,陸棲鸞一臉漠然道:「不如何,只不過是因為他看我的神態是想睡我,不是想被我睡。」

  ……

  天色漸暗後,葉扶搖才慢悠悠地出了侯府,他本是習慣一個人慢慢踱回去的,卻在一個無人的巷口,遇見一輛華貴的馬車攔路。

  「我有話問你。」

  車上的人,似乎心情極端惡劣,話裡也帶著十足的火藥意味。

  肩上落了一片黃葉,葉扶搖一邊猜想著這是不是今年第一片枯死的葉子,一邊隨意地上了馬車,待見了車裡一臉沉怒的人,不免笑出了聲。

  「都這個時辰了,我還打算去街口買一包豆黃回去,世子有卦想算?老規矩,家族瑣事三錢,爾虞我詐一兩,兒女情長不要錢。」

  「來一卦兒女情長。」

  「哎呦,這倒是意外了,世子以前的規矩,不都是按貴的來麼?」

  說到這個,聶言就惱火,道:「我去年就不該認識你這妖人!你們易門什麼意思?!又找人殺她又找人擾她!那郡主是個什麼妖婦,不是說了不動她的嗎?!」

  葉扶搖放著他把火發完了,方才慢慢說道:「易門三師平起平坐,我一半廢之人,想管教他們也無能為力。」

  聶言怒道:「你易門動我東楚國祚,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世子是個自私的人,豪言壯語可說一萬遍,但到底在姻緣上無望,何不就此罷手呢?」

  手指一緊,聶言恨聲道:「我未見她對誰有意。」

  「讓世子看出來,她這個東滄侯的位置也不用做了。」

  葉扶搖像是十分瞭解她一般,闔目片刻,恍如在回憶什麼,徐徐解釋道:「她若當真傾心於誰,是絕不會主動說出口的,也不會被人看出來。而有意思的是,她想殺誰,就會對那人輕言相許……情話說的越動聽,她的刀就磨得越利。」

  ……

  七月十五,門下侍中秦越為其子向西秦使團提親,言其子秦爾蔚為素紗郡主相思成災,願求娶郡主,以成良緣。

  西秦使團提出向郡主請示兩日,不到一日,公主府中傳出風聲,言郡主要答應這樁婚事。秦家鬆了一口氣,次日一早,正準備籌備議親之時,秦爾蔚突然瘋了,在府中大叫著房內有鬼在看他,硬是縮在柴房不願出來。

  東楚再度在西秦使團面前鬧了個沒臉,便是連太上皇也發話了,說讓秦越也一併暫時退職回家養病,莫要再生事端。

  隔日,太上皇又下旨,言殷函政務已上手,無需他時時督導,他便可安心趁著秋獵之際,遷入夏宮養病。

  儘管殷函登了帝位,但無論是對外軍政,還是科舉試題,還是由太上皇一手掌控,如今太上皇遷居夏宮,殷函便再無人制約,可真正作為帝王君臨天下。

  「……陛下要從改革稅賦開始大展拳腳,陸侯作為武臣,不好在其中表態,還是為聯姻之事再操勞一把吧。」

  長史交代完,抱著一疊已批改好的奏摺走出圍場的大帳,在外面恰好碰見一襲熟悉的重紫妖影,連忙躬身移開目光。

  「那些圍場裡的年輕將領皆是為郡主而來,郡主不去觀摩男兒英姿,來找陸侯有何事?」

  先前的七夕文會是宋明桐提出來的,主意雖好,但到底是文人的集會,問過鴻臚寺後才知道,西秦人並不吃這一套,陸棲鸞便隨之改了主意,邀請素紗郡主來皇家圍場看兒郎們狩獵,好挑個健壯的夫婿出來,她也好避一避女帝親政的嫌。

  「陸侯可忙完了?」

  素紗郡主是個隨意的人,儘管這麼問著,人已是挑簾入了大帳,一眼便看見陸棲鸞屈起一條腿正靠在軟墊上看摺子。

  陸棲鸞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移回到摺子上,道:「這次又是誰家的公子輕薄了郡主,來找我告狀的?」

  夙沙無殃先是坐在矮几旁,見她不看他,眼角微微挑起,道:「圍場中不過歪瓜裂棗之諂媚輩,入不得我眼。」

  陸棲鸞淡淡嗯了一聲,道:「既然早知是些歪瓜裂棗,郡主還如此盛裝打扮,倒真是給我大楚顏面。」

  他有些不甘於陸棲鸞越發敷衍的態度,湊近了些凝眸問道:「陸侯為何不看我?」

  「陸棲鸞是個婦人,見郡主風華絕代,看了又能如何?平添嫉妒罷了,又不會生出綺念,郡主還是自重吧。」

  這話一說,夙沙無殃那雙桃花眼又微微彎了起來,道——

  「陸大人,若我是男子,你可願喜歡我?」

  手中的摺子「啪」一聲合上,陸棲鸞眼中映出他再明顯不過的臉,道:「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這個妖精眼底泛出一絲灼熱的渴望,膝行過去,刻意地雙手交疊在她膝上,那張嫵媚到妖異的臉枕在手背上,道——

  「喜歡我就是你的人,不喜歡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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