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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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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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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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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0:55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章 聶氏督軍

  次日早朝,朝堂上氛圍詭譎。

  皇帝還未來,百官入了殿,有些離得遠的竊竊私語,不時往東滄侯的位置看去,而另一側,身居太保的聶言難得上朝,卻看著陸棲鸞那頭一言不發……似有硝煙暗燃。

  「聽說了嗎?」

  「聽說了,臬陽公遇刺,陛下把半個太醫院都快搬過去了,都說那一刀正中肺腑,雖說拿靈藥吊住了,但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了。」

  「可憐了,昨日府上還辦喜事,轉眼間就……」

  「我也去蹭了個喜酒留宿,早上出事時,梟衛府是先來的,我隱約看見那刺客留下的兇器是一把刀,刀上雁翎紋,得合兩三個家丁才把那刀抬走……」

  雁翎紋,極重的長刀,單這兩個特徵,朝中有人不說,單誰都知道那是誰的狼狽之交。

  有人嗤笑一聲:「先是梟衛府,後是臬陽公,咱們這位首輔,對太上皇的舊部,可真是急得很呢。」

  臬陽公反對向百濟出兵,據說參加聶府大婚的賓客還聽見臬陽公訓斥過陸侯云云,不歡而散,次日一早便出了這等事。

  待到宮中的朝鼓一響,殷函一臉陰沉地坐上龍椅,不待百官出聲,先就沉聲道——

  「朕很失望。」

  百官垂首不敢語,只不過餘光都在拼命地往武官前列處瞄。

  「此事朕本不該放在今天說,可若是不說,只怕有些人以為朕是個好糊弄的。」

  言罷,殷函的眸光從陸棲鸞處淡淡掃過,落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雁雲衛大統領蘇岩身上。

  「蘇大統領,朕上回下旨讓你清理門戶,已有半個月之久了吧。」

  蘇岩聞言,立時出列跪地道:「臣無能!」

  「昨夜大婚時,你還調了一千雁雲衛去捉拿欽犯,後來為何不了了之?是趙府主不敬虎符令,讓你為難了?」

  蘇岩面色慚愧,道:「臣那逆侄勇冠三軍,連日搜尋無果,直至虎符印令言其入梟衛府有所勾結,這才匆匆點集人馬前去捉拿,誰知早已讓他逃去了。臣無能,請陛下責罰!」

  殷函怒道:「那你的意思是梟衛府乃謀逆之巢,還是陸侯的虎符印令有錯?」

  「臣不敢!」

  後面的趙玄圭見提到了自己,一雙鷹眸緊盯陸侯,看她並沒有要辯解的跡象,出列道:「陛下明鑒,我梟衛府一片忠心為國,何況敝府高赤崖被殺在先,正是恨其入骨之時,怎會包庇其行兇?此必小人中傷,請陛下明鑒!」

  殷函見陸棲鸞還不出聲,皺眉道:「蘇大統領話說不清楚,陸侯曾代掌雁雲衛與禁軍,可有話說?」

  武官前列站著的陸棲鸞沉吟了片刻,道:「回陛下,此事也簡單,朝中上下既然懷疑雁雲衛無力清理門戶,梟衛辦事的能力在座的有目共睹,不妨就把此案移交梟衛府。」

  「不妥。」

  出聲反對的不是他人,而是聶言,作為受害之人,他自然是最有資格說話的。

  「陛下,臣昔日與梟衛有宿怨,若說雁雲衛徇私,那梟衛便更不能獨攬此案,就算陛下允令梟衛府審理,也需得找刑部協理,否則有失公允。」

  那倒是,當年聶言帶人燒過梟衛府地牢,鬧得沸沸揚揚的,雖然太上皇開口赦免,此篇揭過去了,但到底還是有宿怨在其中。

  殷函略一沉思,知道這幾方勢力扯皮下去,這早朝就要變晚朝了,只得直奔主題道:「好,退朝後朕會下旨。只是臬陽公如今被刺,軍政失一柱石,陸侯又不能離開朝中,東征大軍由誰督軍?」

  東征的大軍屬於邊軍一系,這一系軍隊是不聽督軍號令的,只聽有資歷的名將之令。下面的將軍雖說一抓一大把,但要讓他們令行禁止,還要找個壓得住的人來坐鎮才是。

  兵部之人道:「陛下,日前雖下旨令岳晟岳老將軍掛帥東征,但岳老將軍幼子剛剛病逝,帶喪上陣實屬不妥,可要從上陽關調一名老將回京替岳老將軍?」

  此時陸棲鸞開口了,道:「上陽關商道日前已通,兩國又歸於舊好,陛下大可放心抽調。」

  「這……」

  雖說兩國和親成功,但西境交界的東楚主將皆是習慣了與西秦作戰,隨便抽調一個出來,便削了兩成軍力,萬一西秦興兵,那就不好說了。

  「那既然有陸侯作保,就調……」

  「不可!」

  聶言突然厲喝出聲:「言西秦無憂者,必亂臣賊子!陸棲鸞,你府上西秦人來往過密也就罷了,如今動搖軍政,是何居心!」

  陸棲鸞不語,她身側文臣出聲道——

  「聶太保,注意你之言辭!」

  「太保與陸侯有舊怨,何必拿軍國大事相污蔑!」

  「陸侯一心為國,南州復興、國力日上,天下所共見,太保怎有此疑?」

  殷函皺眉道:「夠了,陸侯與太保皆有道理,現在說的是東征督軍無人,該如何是好?」

  一時默然,似乎有人想到了什麼,愕然望向這個京城裡為人笑話的世家浪子。

  卻見他深深看了一眼陸棲鸞後,道:「陛下若不棄,聶錦行願襲祖業,為國披甲上陣。」

  誰都知道,聶家的世子,好經商,不好仕途,不學無術。

  朝堂瞬間騷動起來,個中不乏嘲笑。

  「我說呢,什麼不屑為宦,原來是嫌之前的官小。」

  「京中盛傳聶家三代威名止於此,錦繡堆裡長大的人,至多如先前那般搬弄權術,哪裡見過戰場上刀光劍影?」

  下面的人議論紛紛,殷函卻沒有笑……她是見過的,當年太子在時,太師面前,聶言的軍策對答從無錯漏,只是後來文臣弄權,臬陽公退至幕後,這才對朝政失望,轉而遠離是非。

  「陛下,臣看太保是在開玩笑,雖說南夷小國,以我東楚雄師是手到擒來,但這督軍之職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依臣看……」

  殷函打斷了他,道:「陶御史,別人可舉薦朕還能聽,昔日梧州平亂,你舉薦的那個監軍于堯,被查出來貪污巨萬,朕覺著與其聽你的,還不如讓太保去做這個督軍,至少太保還不把那點軍餉放在眼裡。」

  「這、陛下……」

  「就這樣定了吧,督軍由太保攝任,隨大軍出征。」

  ……

  「……皇帝雖把案子給了梟衛府,但還是找了刑部侍郎陸池冰來協理此案,不過也無妨,陸池冰一個毛孩子,不難對付。」

  「哦,是嗎?」

  毛筆點了蒼青色,虯勁幾筆,落在燈籠紙上,便繪就扶疏枝幹幾許,隨後又換了另一支筆,在桃花粉和木棉紅之間猶豫著。

  趙玄圭也有些看不慣他這副悠閒姿態,沉聲道:「宗主,待東征大軍一發,留著那禍患女子再無用處,何時殺了她以絕後患?!」

  葉扶搖恍若未聞,道:「阿瓷喜歡桃花,她喜歡木棉,你說畫哪個好?」

  「宗主!」

  「我知道了。」他最終還是把筆點在桃花上,碎碎落下幾筆,待風乾後,仔細端詳著,道:「你還是看得太淺了,易門之所以操縱世道,不是讓你自己去掌權奪勢,而是讓權勢衝撞間,達到你想要的目的。你現在把她殺了,待夙沙家那小姑娘撐不住暴露的時候,你可知會發生什麼?」

  「……請宗主示下。」

  「夙沙弄權,從來是山匪劫道,找個人偽裝後,達到自己的目的便撤了,後面的爛攤子從來不收拾。我們要做的是,放著他把攤子越做越爛,讓陸棲鸞整合好的朝政勢力再度分崩離析,那些分崩的勢力找不到新主,自然會回歸到宋睿麾下。那之後,再放陸棲鸞回去做她的女侯,她困於與宋睿勾心鬥角,自然無暇西顧,奪國即成。」

  趙玄圭歎了一聲,道:「陸棲鸞鬥敗過宋睿,再放虎歸山,我怕她……」

  「你怕了就先輸了一半,我要東楚水深火熱,可不是坐著看,潑水加柴自然少不得的。」

  燈籠上的燭光一點,殘餘的水汽蒸乾,燈上桃花,分外妍麗,卻是映在一雙漠然的眼中。

  「你回去吧,今日是阿瓷的忌日,別煞了我的風景。」

  言罷,趙玄圭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串腳步聲,皺眉退入屏風後,便聽有人敲門——

  「葉大夫、葉大夫,你不是說要帶我出去的嗎?我戴好帷帽了!」

  那聲音頗有一絲撒嬌的意味,簡直無法想像那竟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宦發出的。

  葉扶搖抬眸看向門外映出的影子,暗沉之色一閃而沒,隨即又掛起平日那副慵懶的笑意,提燈開門道——

  「別嚷嚷,我是見你悶才帶你出門,莫讓人聽見了。」

  平日裡在後院是關著的,偶爾出來也有人前後跟著,今天有人說是十六,都輪班回家團圓了,陸棲鸞才得以自由活動。

  也奇怪,一路走出來,一個人都沒有。

  信不信兩說,陸棲鸞也的確是待得悶了,好在葉扶搖還有點良心,願意帶她出門,她便欣然前往,跟著他從一個角門出了梟衛府。

  正是中秋剛過,年輕人們從長輩的酒局裡解放出來,大街上三三兩兩的都是些年輕男女,男的吟詩作畫,女的提燈簪花,好不熱鬧。

  「可昨天才是十五呀,為何今天的人也多?」咬著半塊桂花糕,陸棲鸞口齒不清地問道。

  「許是將士要出征了,趁著團圓夜,怕是最後一次見了,才出來相會的吧。」

  陸棲鸞問道:「這不是很不吉利?將士總還是會回來的呀。」

  葉扶搖道:「有時候說無期的仍有期,有時說有期的卻無期了。」

  ……他為什麼這麼說?

  陸棲鸞有些困惑,見他走遠了,正想跟上去時,忽然聽見一聲熟悉的聲音,餘光一瞥,只見人群那頭,陸池冰正在一間新開的酒肆裡,端著一碗湯,對面撐臉坐著一個晃著腳丫的明麗少女。

  「……我回去後就問府裡的人咋個回事嘛,都說你來京城做大官了,我一路聽著都怵得慌,可累著了吧,來,吃個魚擺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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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1:06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真假陸侯

  陸池冰整個人都是僵的,剛來京城,連去刑部報到都沒來得及,兜頭就是一樁大案壓下來,說雁雲衛的蘇閬然先殺了梟衛府的高赤崖,後刺殺臬陽公,讓聶家的喜事都快變成喪事了。

  若擱在別人那兒,陸池冰倒也沒什麼好說的,問題是害人的和被害的這兩家,都和他姐不清不楚的,這就麻煩了。

  為此他白日裡還特地跑了梟衛府一趟,可惜趙府主另有要事婉拒了詳談的要求,他便又去了臬陽公府,聶言不在府中,老公爺還在拿靈藥吊命,府裡唯一說得上話的新夫人,也就是南亭延王郡主,為了避嫌在新房裡坐著不見外客,還傳話說讓外人別添亂。

  也是,高高興興嫁進來,喜服還未脫,眼看著就要披麻戴孝,任誰都不會心情好。

  陸池冰碰了一鼻子灰,出了公府門時天已經黑了,走上燈市時,忽然聞見一陣熟悉的酒香,隨後在街邊一座小酒肆裡,有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正挑開竹簾看著他。

  或許是中秋的燈飾迷了人眼,陸池冰一時沒想起來該懷疑為什麼她能一路從崖州跟到梧州,又從梧州跟到京城來。

  「……你各人看,梧州的酒樓盤一年就三十兩,這京城要翻了一番,簡直逗人耍的嘛。」

  聽著花⼳⼳一邊打算盤一邊絮絮叨叨著生意上的事,陸池冰整個人有點飄,直到喝下最後一口魚湯,差點被魚刺紮著舌頭,才咳嗽一聲,道:「花姑娘,你怎麼會來京城的?」

  「哦,是我的那個姥爺在京城留了套宅子,」

  陸池冰:「啊?你姥姥在崖州,姥爺在京城?」

  花⼳⼳點頭:「是啊,西秦商路開了,姥爺就回老家探親了,才讓我來京城打理鋪子。」

  陸池冰道:「那你梧州的那位是?」

  花⼳⼳道:「哦,那是我二姥爺,就是因為我有兩個姥爺,才都和姥姥天南海北地分居的。」

  ……哦,看來你姥姥年輕時過得很崢嶸啊。

  陸池冰猶豫了許久,道:「那個……⼳⼳姑娘。」

  花⼳⼳疑惑道:「還要湯?我去給你盛。」

  說著,她便起身,陸池冰連忙伸手抓住,卻又覺得這舉動輕浮,縮回手時,一股香味順著她的手腕處溢出。

  這香味讓陸池冰微微一愣,他記得這種百濯香昨日才從陸棲鸞身上聞到過,尋常百姓人家按制是不能用的。花⼳⼳更是和尋常人家的女孩兒不同,從來不用熏香,身上的味道總是乾乾淨淨的,今日……怎麼用起這麼昂貴的香了?

  「小陸大人?」

  陸池冰回過神來,看花⼳⼳的臉紅撲撲的,咳嗽了一聲,道:「你我都識得這麼久了,我父母雖然不在身邊,但有個長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把生辰八字……」

  「老闆娘,我也想要魚湯,能給來一碗不?」

  花⼳⼳雖然面上還繃著,但心裡早就翻江倒海了,豈料此時這小店裡來了客人,一口打斷了陸池冰接下來的話,讓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莫名惱火。

  花⼳⼳沒好氣道:「小店老闆換了,三流酒一流菜,一律一錢,愛吃不吃!」

  她說了這話,客人十有八九就被氣走了,可那惡客不止沒走,還按著帷帽向後招呼道:「可我聞著這酒勾人得很呢,你不是要祭奠亡妻嗎?就在這兒買酒吧。」

  陸池冰只覺得這聲音耳熟,不禁轉過頭去看,只見是個素衣帷帽的女子,對店外說了一聲後,便逕自找了張空桌背對他坐下。

  花⼳⼳本就是偷著從侯府跑出來的,再有半個時辰就非要回去不可,哪裡顧得上真伺候這客人,道:「人客官,小店要打烊了,這街上到處是酒肆,不如另——」

  「不是還有其他客人嗎?多一個少一個,也無妨,對嗎?」

  聽見這聲音,花⼳⼳脊背上瞬間竄起一股寒氣,眼底深處泛出濃濃的驚怕之色,看著店外挑簾而入的醫者,對視了片刻,她連忙垂下目光。

  「一壺歲寒堂,帶走,勞煩了。」

  「是、是……」

  陸棲鸞聽罷了身後的動靜,微微一笑,待葉扶搖自桌側坐定,支著臉道:「這小老闆娘潑辣,見了你卻沒脾氣,是不是看上你了?」

  葉扶搖爾雅道:「莫汙我清白,我是好人家的大夫。」

  花⼳⼳忙不迭地去了後堂,陸池冰茫然片刻,轉頭看向葉扶搖,片刻後,想起來他是誰了,起身道:「你可是梟衛府的葉大夫?」

  葉扶搖略一拱手,道:「原來是小陸大人,還未恭賀高升。」

  陸池冰道:「多謝大夫,今日我去尋趙府主,他似乎不願見我,不知是在忙些什麼?」

  葉扶搖餘光輕輕掃過陸棲鸞無聊在木桌上畫圈的模樣,道:「府主百事纏身,勻不出時間也是尋常。小陸大人找府主,可是為了臬陽公府一事?」

  陸池冰歎道:「是,臬陽公世子三日後便要做督軍離開京城,我想在此之前將折衝校尉高赤崖與臬陽公被刺的案子了結。」

  葉扶搖道:「這世子倒是奇怪,臬陽公如今危在旦夕,他反倒要去征戰,會不會太不近人情?」

  陸池冰正色道:「聶家家風如此,向來以國事為先,榮辱次之,身家生死為末,大夫慎言。」

  「失禮了。」

  說到這兒,陸棲鸞手裡玩著的筷子一失手,打碗上叮地響了一聲,吸引了陸池冰的注意力,只見她又拿起了那筷子,像是玩兒一樣在指間轉動。

  那動作,像極了幼時在學堂時,陸棲鸞轉筆的姿勢。

  陸池冰小時候怎麼也學不會,對這個轉筆的姿勢深惡痛絕,當下便愕然道:「這位姑娘是?」

  陸棲鸞卻不回答,狀似焦躁地對後堂道:「老闆娘,打兩壺酒而已,怎麼還沒好?」

  陸池冰被一堵,那邊葉扶搖又道:「拙荊日前染病,容色有暇,是以不見人。小陸大人有興趣?」

  「啊,失禮了。」再問下去,怕是顯得輕浮,陸池冰到底是個守規矩的,退後一步,道:「只不過見這位夫人像是家姐,有些好奇罷了。」

  此時花⼳⼳提著兩壺酒出來了,見了他們,臉色略顯蒼白,道:「抱歉、讓客官久等了。」

  葉扶搖提上酒,道:「老闆娘既然來了京城落腳,當好生經營,心在他處,你不理生意,怕是有人來幫你理。」

  「……」

  言罷,他向戴著帷帽的陸棲鸞伸出手似要相扶,後者卻好似惱他一句拙荊佔便宜,無視了他,起身就往外走。

  葉扶搖笑了笑,與陸池冰道了一聲告別便離開了。

  陸池冰一直皺眉看著那女子的背影,越看越熟悉,半晌,又想起此次來意,回頭對花⼳⼳道:「⼳⼳姑娘,你我相識日久,如蒙不棄,不知……不知可願舉案齊眉?」

  花⼳⼳的臉色仍蒼白著,易門不容叛逆之人,讓師父發現了還沒什麼,可宗主的手段她卻是不敢想的。

  她咬了咬下唇道:「陸大人,我是小戶之女,只是喜歡陪著你而已,嫁娶……還是算了吧。」

  陸池冰忙道:「你不用急著回復,是我今天沒想周到,現在就去找家姐說此事,她同意後就回來找你,你等我!」

  「哎……」

  陸池冰說完,直接轉身離開,後面的花⼳⼳臉色變了,完了完了他要去侯府,這會兒回去重新貼妝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陸池冰做官已近兩年了,辦事向來雷厲風行,正要殺至侯府前,剛拐過一個巷子,一輛華貴的馬車迎面駛來,險些把他撞著。

  「籲——」

  車夫一剎,車裡的人像是磕著了,惱道:「怎麼駕車的,撞人了嗎?!」

  說著,車裡的人將車簾一掀,看見了陸池冰,咦了一聲道:「是陸侍郎?」

  陸池冰抬頭望去,臉色瞬間不好了:「太保新婚,怎有空來侯府?」

  聶言略一沉吟,道:「陸侍郎,我授任督軍,自是來找陸侯要督軍的虎符印令的,只是陸侯眼下已歇下,只能明日再來了。」

  「她不在?」

  見陸池冰一愣,聶言忽然問道:「陸侍郎回京後,覺不覺得,陸侯有些古怪?」

  陸池冰道:「怎麼說?」

  聶言不像他,表面上放浪形骸,實則是個心思敏感之人:「你當是瞭解令姐的,但凡公事,能今日畢便今日畢,可自打從蘭蒼山回來後,不止政務紕漏不斷,平日裡也是疏懶殆憊,下面的長史已是頗有微詞。」

  陸池冰皺眉道:「可那又如何?人都有疲累之時。」

  聶言道:「話是這麼說,可既是她主持的東征,總不至於連軍情都延誤吧。倒是讓人莫名想起年初時,易門派人假扮金門衛虎門衛將領一事,會不會也被人李代桃僵了。」

  「……」

  他這麼一說,陸池冰心底微冷,道:「世子所言可當真?」

  「不,我也只是懷疑而已,她既已歇下了,我便不宜打擾,可陸侍郎不同,見到她時還請留心。」

  二人無言,陸池冰略一拱手,便往侯府走去。

  聶家的車夫問道:「世子,可要回府?」

  聶言看著陸池冰的背影,道:「不回,就在這兒等著。」

  ……

  東滄侯府。

  「……我這侯府可不是為你點菜的,今日京城有燈市,你怎麼也沒約個姑娘家?」

  「約是約見了,還想讓你見一見,哦,也是你知道的,就是崖州那位花姑娘。」

  桌上三兩樣小炒,皆是遂州當地的菜式,陸棲鸞剛一拿筷子,自己的碗就被陸池冰拿過去,狠狠地放了兩大勺辣子,紅彤彤的一片,看著就胃痛。

  「你放這麼多辣做什麼?」

  陸池冰道:「你不是愛吃辣嗎?以前娘給你放得少了你還鬧呢。」

  匆匆忙忙扮作陸棲鸞的花⼳⼳按著耳根後尚未貼緊的面具,眉角微抽,但她是西秦人,這點辣不放在眼裡,道:「難為你還記得,我這段時日忙多了,口味比以前淡了些。你這麼晚來找我,是為了那位花姑娘?」

  「對,我想娶她。」

  花⼳⼳心頭一跳,目光微微轉過去,道:「男婚女嫁講究門當戶對,那姑娘畢竟是西秦人,你還是多考慮考慮吧。」

  手裡的筷子一停,陸池冰看著她說道:「可你不是說過,只要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就行嗎?再說了,你自己的姻緣都是一團糟,我再差總不會比你差。」

  若是放在以往,陸棲鸞早就上手打人了,可今天沒有,反倒是抿著嘴有些開心似的,道:「你說什麼呢。」

  「我說的不對?剛剛還在門口看見那臬陽公世子又來找你了,這人也不幹正事,成婚就成婚了,還上門來糾纏,連軍務都廢弛。」

  ……聶言才沒有來糾纏,只是來要虎符印令的。

  陸池冰說著,又看她附和似的點頭,心下一沉,輕輕掐了一下掌心,問道:「姐,你真的就不成家了?那麼多人裡,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誰?」

  「我……」

  花⼳⼳接不下去了,耳後的面具又有鬆脫之狀,藉口起身道:「我去幫你催個菜。」

  她走時,帶起一股衣服上特有的百濯香,一路涼進了陸池冰肺腑裡。

  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後,陸池冰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他點的都是陸棲鸞忌口的東西……若這個不是真的,那麼,他姐呢?

  轉念一想,莫名又想起了之前在花⼳⼳酒肆裡那個聲音與動作都熟悉的女子……她想說什麼?梟衛府把她劫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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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夙沙的過去

  花麼麼送走了陸池冰後,便匆匆卸去了偽裝,又從侯府裡一路回到了剛剛那間酒肆。

  陸池冰說了要娶她的,一會兒她要怎麼說才好?是先答應,還是拒絕?

  答應了,以後要怎麼辦,宗主會不會殺了他?若是拒絕了,他會不會傷心?

  心如亂麻,一連喝了三杯老酒才平靜下來,好不容易將滿腹愁思編作了合適的言辭,卻又見燈市街上,行人漸漸稀了。

  ——他不是說要來找我求娶的,怎麼過了這麼久,還沒有來?

  ——是路上被公事耽誤了,還是不願意來?

  ——他反悔了嗎?

  聲停酒冷,花麼麼撐著臉坐在桌旁,眼中映出街上的最後一對有情人說笑間離開視線,熠熠的眸光暗了下來。

  他不會來了。

  花麼麼把臉埋進臂間,眼圈兒發紅。

  直到有人敲了敲桌面,抬起頭見了來人一臉慍怒,她連忙擦了擦眼淚站起來低頭道:「師父。」

  「世間之人,不守約者多是薄幸人,何必在意?」

  一襲黑衣,面上煞氣更重三分,夙沙無殃見她瑟瑟不語,道:「你若執意,我也無妨,只惱你首鼠兩端,不像我門下所出。你管他願是不願,從則罷,不從便擄來做成毒人長伴身側,有什麼好躊躇的?」

  花麼麼搖了搖頭道:「我已害了他姐姐,不能再傷他了,何況……何況剛才,我被宗主發現了。」

  提到宗主,夙沙無殃眸中一冷,道:「你怕他?」

  「是……我不敢。」

  夙沙無殃冷笑一聲,道:「因為怕他,便要克制自身所思所想,和死了有什麼兩樣。你不必擔心,他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我已破了他那張妖皮,他死期要近了。」

  花麼麼愕然道:「師父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殺了他。」

  夙沙無殃想殺宗主,在易門內無人不知,但他從未在清醒的時候這樣說過,至少花麼麼是第一次聽。

  花麼麼見他不像是在作偽,愕然道:「沒有人殺得了宗主,師父,你又不是不知……」

  易門天演師是個妖人,之所以說他妖人,並非僅僅因他心機詭譎莫測,指的更是他的易術。曾有人欲殺他,派出數十名頂尖高手,那些高手還未見到他人,卻都或溺水、或失足,死於意外,唯一一個沒有死的,逃到了西秦另一周易之宗門「天機道」,讓其門主出手,才勉強保下一命。

  試過的人無數,卻連他半片衣角都沒有摸到過,是以人人稱妖。

  「葉扶搖到底是個人,若他真能消災躲劫,七年前怎會被東楚皇室抓了?」說著,他放下一隻竹簡,道:「七年前,我想要刀尊寧長纓做毒人,險些讓寧長纓殺了,垂死同日,本該在那日發作的欲癮並未發作,而他在東楚便被抓了。」

  「師父想說什麼?」

  夙沙無殃目光冷下來:「他拿我解了這麼多年魔障,也是時候該還了。」

  ……

  十二年前,西秦大邯山。

  街上嫁娶的車隊剛過,地上還留著一地用紅紙包好的糖人兒點心,苦水巷子裡的乞兒爭相搶奪,個個都把破衣爛衫塞得鼓鼓囊囊的。

  「哎,那個瘸子怎麼沒來撿?」乞兒裡有人指著苦水巷裡的一個少年,向同伴問道。

  「拉不下臉唄,原來是哪家宗門的少爺,偷了師父的東西,被打斷了一條腿扔出來了。先前西城有個好相公的老爺看他長得好,想帶他走,讓他咬傷了手,就把他另一條腿也給打斷了。」

  「嘻嘻……本就鬧著饑荒呢,餓死活該。」

  少年倚坐在灰色的土牆下,腿上的碎骨片紮得肉疼,比起疼更難熬的是饑餓。

  ……好像五臟六腑都是互相吃起來了。

  前日裡那被他咬傷了手的富貴人家又來了,看了他這模樣,略顯嫌棄,卻由捨不得他姣若好女的面貌,滿臉堆笑道:「可考慮好了,做我乾兒子,你再也不用跟著這些個髒孩子挨餓了。」

  所謂乾兒子,是做什麼的,連這兒七八歲的小孩兒都知道,看著他的目光裡頓時充滿了嘲笑。

  「生得好就是好運氣,還能給別人做乾兒子,有口飯吃,我們只能餓死了。」

  他們嘲笑不斷,少年面色淡淡地聽著,卻又輕聲笑起來:「有水嗎?」

  那富家老爺見他鬆口,連忙道:「有、有,快給他拿水。」

  少年喝了水,精神好了些,那富家老爺正想去拉他的手,他卻把手指送到唇邊做了個安靜的手勢,道:「可以啊,就是忘記說了,前日煙花巷有個得了麻風的女人找我解悶,我想那好歹是個女人,就陪了她一宿,也不知道染沒染病,老爺不嫌棄,今天就可以帶我走。」

  西秦正在鬧饑荒,疫病自然也發得厲害,那富家老爺雖然色欲熏心,卻也不敢沾疫病,道:「你敢騙我!」

  少年無賴似的笑道:「我是誠心誠意的,老爺不信就算了。」

  富家老爺大怒,拂袖而去:「去找個大夫來!看看有沒有病,有病就讓官府趕緊把他抬走燒了!」

  少年道:「慢走不送。」

  口快是逞過了,但腹中叫囂聲不斷,周圍的乞兒吃飽了點心,壞心一起,就抓著他的傷腿,一路拖到後面一個垂死的患了風寒的老乞丐那兒去。

  「嘻嘻,我們天天看你在這兒等死,哪兒來的麻風女人,你想得病糊弄過去,就跟這老乞丐一起去死吧!」

  那些乞兒把他扔進老乞丐身邊,便嘻嘻哈哈地走了。

  好餓啊……

  少年摸著懷裡的那最後一包藥粉,那是從門中帶出來的,足以讓人為他所控。

  他看了看身邊垂死的老乞丐,手摸上旁邊的碎瓷片,在老乞丐頸部懸停著……機會一半一半,放了老乞丐的血,用秘藥控制他,把外面的年輕乞丐都殺光,搶了他們的吃的,活下去。

  殺心欲起不起時,卻又聽那老乞丐喃喃道:「囡兒,爹來陪你了……」

  老乞丐要死了,要下去找他那被饑荒帶走的女兒了。

  少年沉默,丟掉了瓷片,躺下來道:「你也是個可憐人,我雖然沒有爹,也不想讓我爹死後還要被人侮辱遺體。」

  想著,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次日一早,腿上便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

  「滾開!別耽誤我們燒疫人!」

  是官府醫署的人來了,他們不管治病,只會把得了疫病死去的人、或者將死的人拖去燒掉。

  少年人爬到一邊,看著那老乞丐被人折起來粗暴地塞進草席裡丟上一架板車拖走,心裡莫名湧起一絲恐懼,彷彿那是他自己。

  有乞兒拿石頭砸他,惡劣地笑著:「今天板車不夠拉的,下一個就到你了!」

  石塊砸中了額角,血液流了下來,帶著一絲死亡的氣味……有毒人秘藥也沒用了,沒人能被他做成毒人,他要死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時,少年人心裡那一絲驕矜與自持隨著饑餓的燒灼感消失殆盡,滿心都開始轉起了惡毒的念頭,直到巷口走進來一個大夫打扮的人。

  這年頭的大夫,殺人的比救人的多。

  乞兒們沒人敢說話,那大夫似乎喃喃掐算著什麼,走到少年人身側時,淡色的眼眸略略掃過,旁邊有乞兒連忙跪求道:「我們都是流民的孩子,三天沒吃飯了,先生施捨施捨吧。」

  這個乞兒,昨天搶點心就屬他搶的多,街上的搶完了,就去搶更小的小孩兒的。

  大夫似乎是個好人,聞言笑道:「稍等。」

  說著,他走出去,不多時外面一個婦人帶了一大籠蒸好的饅頭,往地上一倒,乞兒們頓時都像瘋了一樣上去撲搶。

  「你為什麼不去?」大夫注意到了牆邊的少年人。

  少年指著腿道:「你看我這樣子,能搶得過嗎?」

  大夫笑了笑,拿出一隻匕首,一個饅頭,道:「你想活,就爬過來要。」

  少年看著他啞聲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大夫道:「沒什麼意思,想看看你,是不是我想要的人。」

  旁邊的乞兒還在撲搶,有沒有搶到的,看見大夫手裡有饅頭,雙目泛出綠光,伸手欲搶,剛一搶到手,脖子上就是一涼,隨即熱血濺出。

  「殺人了!」乞兒們奔逃出去,苦水巷子裡頓時一片寂靜。

  少年把刀收回來,撿起地上的饅頭,撕去了沾血的面皮,咬了一口,對著面露滿意之色的大夫說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大夫道:「我想要你做『我』。」

  他最終還是和這個大夫走了,那大夫找人幫他治好了腿,隨後有人把他帶到一處地牢裡。

  那裡沒有窗,只有有人來時,才有一盞孤燈,並列的三四個牢房裡,似乎都有人。起初還好,三四天後,一群巫醫一樣打扮的人來了,把他綁起來,在他四肢上刺著詭異的圖紋。

  「……公子不必害怕,過了這一關,就是人上人。」

  起初還好,直至那些巫醫刺完後,他便漸漸開始失去了神智,每日裡昏昏沉沉的,隱約間有人偶爾來看他,與他講起了一個故事。

  那似乎是一個極其動人的故事,講故事的人,也十分耐心,深情時將故事裡的姑娘每一剎巧笑倩兮都描繪得惟妙惟肖,甚至於親手畫了張畫像給他。

  後來,地牢裡什麼人都沒有了,連送飯的人都是在他睡著時送來的,少年每天只能看著那畫像。

  然後,就愛上了那張畫像裡的人,日日夜夜都要看著那張畫像,輕喃細語,連關他的人來看過他,少年也好似沒有發覺一樣。

  直到有一天,地牢的門開了,刺眼的天光掃進來,少年害怕地抱著那畫像,那些人卻把畫像搶走。

  「把她還給我!」少年人瘋了一樣,卻被死死按住。

  帶他來這兒的大夫自人群後面走出來,接過那張畫像,眼底最後一絲關於前世的繾綣化作一片淡薄。

  「多謝。」他這麼說著,將那畫像在少年人絕望的哭喊裡燒了。

  ……

  「後來,那個少年人怎麼樣了?」

  陸棲鸞已是半醺了,聽故事聽得出神,扯了扯葉扶搖的衣袖,讓他繼續講。

  寫著贈亡妻的河燈飄遠,葉扶搖將酒倒進映著星子的河水裡,道:「後來,少年就醒了,自己罵自己傻,跟著那燒了畫像的人為非作歹去了。」

  陸棲鸞嫌棄道:「你這故事虎頭蛇尾的,一點也不好聽。」

  「是嗎,那請你說個好聽的。」

  陸棲鸞正在想是不是要把街市上的話本照搬一套,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個身背赤羽的騎士從她身後飛馳而來。

  「當心。」

  葉扶搖一把把她拉到一側,那騎士飛馳而過,驚得其他百姓往旁邊擠,竟把陸棲鸞頭上的帷帽擠掉了。

  陸棲鸞連忙把帷帽撿起來,一邊拍著帽子上的灰一邊問道:「那是什麼?」

  葉扶搖眼底浮起一絲莫測神色,道:「……這傳信之人從東門來,多半是南夷進軍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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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1:28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接盤嗎?

  「南夷是小國吧,怎敢冒犯中原?」

  待那傳信的士兵走後,陸棲鸞一臉不解地追問著,葉扶搖答的也耐心,帶著她挑了另一條少人的路一路走著一路解釋。

  「……去載南夷有過兼併,現下由東楚賜下寶印的小國共有七國,這七小國平日裡依仗東楚,不斷侵蝕那些海島小國以求存。當然,中土也一直在收攏這些小國,東楚三代以來,原先的十二國有三國如今合併為了東楚的竺州。」

  陸棲鸞道:「那他們的國主就這麼容易放棄王位?」

  「中原到底是上國,地大物博非彈丸之地所能想,有些國主眼界不高,加之小國內部不穩,許以重財美色,封他個郡公,再撥款安撫安撫國民,過個十年二十年,就都是漢人了。」

  這是朝廷的一貫法子,除對西秦外,其餘小國都是拉攏居多,主要兵力都用來防範西秦這頭臥榻之側的狼。

  葉扶搖又道:「只是近年來這些小國學聰明了,沆瀣一氣,有時國與國之間假借宣戰,請求宗主國撥糧撥款,等錢糧到了,便又撤回宣戰。」

  陸棲鸞道:「朝廷的人是做什麼的,就這樣甘心被敲詐?現在養肥了南夷的國力,豈不是很虧?」

  葉扶搖笑了笑道:「是很虧,可先帝也並非駑鈍,就算撥糧撥款,也會把這些小國的國力控制在一桿秤上。」

  每個小國都兼顧到了,只是沒料到,小國背後有高人,積沙成塔,有能為讓這些小國擰成一股繩,這才敢一挑中原。

  葉扶搖沒有少說,但也絕沒有多說,陸棲鸞隱約感到這背後定然有高人做手。

  正垂眸沉思間,葉扶搖忽然走上兩步,將她擋在身後,輕聲道:「戴好帷帽,去街口等我。」

  ……怎麼了?

  陸棲鸞剛把帷帽上的紗放下,目光便越過葉扶搖的肩頭,看見一個故人。

  燈火蕭索,月上簷梢,依舊那副溫善柔和的惑人面貌,依舊是那支談笑間殺人於無形的骨塤。

  「好友步月而來,可是相約有酒?」

  那邊陸棲鸞一步一回頭地走遠,王師命並不相阻,待她的身影走遠,目光仍不見喜怒,道:「自然有酒,只怕君不敢飲。」

  「何酒不敢飲?」

  王師命輕輕笑起來,道:「同心。」

  葉扶搖眼底的笑意消失了。

  夙沙無殃這些年每每發瘋時,都會將當年種種刻骨之思反覆相敘,別人不知,王師命卻是對他知根知底的。

  ……同心,同心,那是阿瓷最後敬他的一杯酒,也是他解不開的魔障。

  「你是來警示我的?」

  王師命道:「我是來警示你的,你當時差人遞的話還給你——易門三師,奪天下王氣,歸於一統,不該為一介女子有所生隙。」

  葉扶搖道:「你是怕我忘情?」

  王師命道:「昔日門中定下龍脈定於楚,本該滅秦收夷吞匈奴,因楚皇察覺在先,令你失手被囚,門人血洗,我易門遭奇恥大辱。後商定之下,才改為滅楚擁秦,實則是以你為主。夙沙與你早有積怨,遲早反骨橫生,你還猶然在此糾纏於兒女情長,葉扶搖,你年歲幾何?」

  葉扶搖笑道:「我自然曉得已非少年時,便是知天命而慕少艾,也總歸礙不到正事。」

  「哦?是嗎?那你可知夙沙繞過你的耳目去見了趙玄圭?」

  葉扶搖氣定神閑道:「不知。」

  王師命心道也虧得他還沉得住氣,冷笑道:「夙沙智計不行,獨殺人惑人少有能抵,他既然動了心思要挖你身邊的人,自然是有了你的把柄欲至你於死地,此番你允他來東楚,怕是要鬧出亂子。」

  「他鬧不出亂子。」葉扶搖淡淡道,「他來,無非是見一旦東楚分兵向東,西秦有機可乘,便再不需我佈局,妄圖憑藉那一張天演遺譜取我而代之。」

  王師命道:「你都知道了,想必已有對策?」

  一線螢火自遠處的燈火迷離處飛來,擦過葉扶搖的指尖又,待他的目光追著那螢火沒入黑暗後,才輕身說道:「夙沙此人自負精明,不可欺之以謀,有意思的是,對他反倒是可以欺之以情。」

  王師命一怔,卻又見他回眸看向陸棲鸞消失的巷子那頭,接著說道:「陸棲鸞,最擅欺人以情。」

  ……

  「……南夷諸國,以鬼夷國為首,本是說好等朝中回復,哪知前日一早,不宣而戰,竟敢渡東海踏上瀚州!」

  「彈丸小國,安敢如此!」

  入了中夜,街上的情侶們大多散去了,多的反而是從各家的席面上退下來的官宦人家,聽說了南夷興戰後,有人醉酒上了街頭,便直接罵開了。

  路人弄不明白,卻是方便了陸棲鸞。

  東征之事她雖早有安排,但剛剛一見王師命找的是葉扶搖,卻又改變了想法。

  之前她檢查過,葉扶搖背後並沒有被剝皮的痕跡,是以無法確定他就是那個天演師,但可以確定的是,封骨師王師命在南夷一帶活動,招陰師顯然是西秦的,這個地理分佈就不得不讓她多想了。

  南夷、西秦、東楚。

  陸棲鸞撿了枝樹枝在地上的沙地上隨手寫下這三個詞,片刻後,眼底一沉,將地上的字跡抹去,又找了個脂粉攤子,挑了許久,才看見一個繡著南飛雁的香囊,便買了下來。

  南飛雁,要他去查看南夷那諸小國之內,是不是已經淪為易門操縱。

  剛走上街頭,忽然背後猛力衝撞了她一下,陸棲鸞踉蹌兩步站定,只見得是個俐落短打的男孩,額角青紫,惡狠狠地看向推他的人。

  人群後面走出幾個華貴衣衫的少年人,大多十五六歲的模樣,神態看著卻都彷彿小痞子一樣,還學那些煙花巷裡的大人,手裡捏著兩個文玩核桃,看包漿都是新的。

  「蘇小臨,你那殺神叔叔就算回來了,也是要砍頭的階下囚,神氣什麼?!」

  ……這不是蘇閬然家的那個總是被罰扛槍的小侄子嗎?

  蘇小臨抹了一下嘴角被磕出來的血,怒道:「你胡說!我小叔叔才沒有殺人!」

  「證據確鑿,亂臣賊子就是亂臣賊子,還一門忠烈呢,呸!」

  陸棲鸞只聽了他們兩句便曉得了,這些個小痞子向來往日受過蘇小臨的教訓,現在蘇閬然偽作叛臣,他們便趁機冷嘲熱諷,把蘇小臨給惹惱了。

  蘇小臨再能打,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娃娃,哪能是七八個少年人的對手,陸棲鸞一時心軟,碰了碰他的額角,道:「疼不疼?」

  蘇小臨本來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一聽這聲音熟悉,愕然回頭,因離得近,透過那帷帽能看見陸棲鸞那熟悉的輪廓,失聲道:「陸——」

  「噓……」陸棲鸞輕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對那幾個小痞子道:「不過口角而已,有什麼深仇大恨,何必打成這樣?依我看難得佳節,兩邊各退一步,這就散了吧。」

  她是刻意把聲音放得柔軟端莊的,配著那素衣一裹,紗面飄飄,竟有幾分月娥意味,讓那幾個愛學大人的小痞子看愣了。

  小痞子們互相看了看,紛紛望向年齡最大的那個痞子。

  「大哥,這怎麼辦?」

  大痞子想了想,道:「咱們已經這麼大了,不用怕大人訓斥,她想護著蘇小臨就是和我們作對,教訓教訓她!」

  小痞子連聲稱是:「可大哥,要怎麼教訓她?」

  大痞子也沒有這個經驗,只得臨時從腦子裡刨書上的法子,道:「把她綁起來賣到煙花坊去!」

  蘇小臨雖然渾身疼,但一聽他們敢這麼說,橫在陸棲鸞身前喝到:「你們敢!」

  痞子們叉腰道:「我們就敢,你能拿我們怎麼樣?!今天爺幾個就要把這不知好歹的女人賣到煙花巷去,賣個一百兩!」

  身價一百兩且不知好歹的陸棲鸞沉默了片刻,提醒道:「各位爺,都這個時辰了,煙花坊早關門了,要不然咱們明天再說?」

  痞子們以為她怕了,嘿嘿笑道:「女人,你敢多管閒事,就要承擔後果,現在晚了!」

  說著,他們便直接撲了過來。

  ——嘖,得抽空去整治整治京城毒害少年人的話本了,都學的什麼白爛套路這是。

  陸棲鸞一邊腹誹,一邊抱起蘇小臨轉身想跑,忽然背後感到一陣勁風掃過,幾聲響亮的巴掌聲,隨後便是周圍路過百姓的驚呼。

  「賣?賣你媽的肚臍眼賣!砍腦殼的,信不信老子一把毒糊到你見祖宗!」

  陸棲鸞抱著蘇小臨,整個人被嚇得一怔,只見身後有人一頓粗口把那群小痞子連打帶罵趕走,隨後回頭,儺神面具摘下,露出一張姣若好女的臉。

  他不著妝時,這張面容倒是有幾分年輕人該有的英氣。

  ——對不起,聽你這罵人的勁頭,我私底下再也不嫉妒你的妝畫的比我好看了。

  夙沙無殃見了她愣愣地看著,也不顧周圍路人的指指戳戳,直接一俯身,掀開她帷帽上的紗,臉龐靠近,歡喜道:「我就知道我和夫人有緣,夫人這麼好,我日後怕是要看緊了,怎捨得讓旁人輕薄了去……這小子是?」

  陸棲鸞默然片刻,道:「聽葉大夫說我有六個不清不楚的前夫,這個估計是哪個前夫的兒子,相公公,接盤嗎?」

  「六個?」

  「是。」

  陸棲鸞本以為他眉梢一挑要發火了,卻又聽他點頭,甚至有些仰慕般歎道:「太刺激了。」

  陸棲鸞:「……」

  ——這都什麼人,你們易門怕是要完犢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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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連環套連環

  「小子,你也姓蘇?你們蘇家的人可真是糾纏不清啊。」

  蘇小臨聽見夙沙無殃稱陸棲鸞為夫人的時候就驚呆了,這會兒被他話頭上一懟,當即怒道:「你才糾纏不清!陸侯,他是誰?」

  陸棲鸞自然是一臉困惑道:「怎麼人人都叫我陸侯、陸大人的,我一個婦人怎能做那麼高的官?夫君,你知道嗎?」

  一聲夫君喊得夙沙無殃心花怒放:「許是夫人與那高官相像,讓人誤會了吧。」

  蘇小臨忽然想起了先前陸棲鸞讓他噤聲的神色,表情一僵,又見夙沙無殃似乎十分得意地把他從陸棲鸞懷裡拎出來。

  「嶺花再高如今也已有主了,小孩兒還是回家去玩兒吧。」

  蘇小臨被拎起來,錘了兩下沒錘到人,怒道:「你等著,我小叔叔會替我打你的!」

  ……你小叔叔大概已經打過他了。

  陸棲鸞看夙沙無殃臉色不善,忙把蘇小臨抱過來放在地上,拿了隻小香囊給他:「這個賠給你,回家去吧。」

  「可……」

  陸棲鸞摸摸他的頭,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總歸不會是我的。已夜深了,還是勿讓你家裡人擔心吧。」

  言罷,她便與夙沙無殃轉身沒入了人群。

  蘇小臨捏著香囊愣愣地看著陸棲鸞走遠,臉上的不解越來越濃。

  ——這兩日陸侯不是忙於東征之事嗎?怎麼有時間出來夜會他人?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正想回去問問叔公,背後忽然撞上兩個尾隨而至的陌生人,那兩個陌生人二話不說,直接捂著蘇小臨的嘴把他拖到一側的小巷裡。

  「唔!」

  蘇小臨正以為他們是人販子的時候,他們亮出一塊令牌,低聲道:「我等是陸侯親隨,陸侯遞給你的信呢?」

  蘇小臨茫然道:「什麼信?」

  陌生人道:「那她可給過你什麼東西了?」

  蘇小臨愣了愣,捂著心口那隻香囊道:「這是陸侯給我的,不是什麼軍情吧。」

  陌生人道:「是不是軍情你說了不算,我們看了才算。」

  說罷,也不顧蘇小臨反對,直接把那香囊奪了來,只見得是個繡著南飛雁的香囊,便匆匆揣上離開了。

  ……什麼人吶。

  蘇小臨有些委屈,揉了揉鼻子,只覺得那兩個人步伐雄沉,看路數不太像是軍隊裡出身的人。

  「……哼,我去告訴叔公去。」

  ……

  「……除了這香囊外別無他物?」

  「是。」

  無人的酒肆裡,一張桌案,兩隻空酒盞,對飲之人剛走,王師命接過那隻香囊,在指間轉了兩轉,輕輕笑起來:「南飛雁,欲調雁雲襲南夷?好一個圍魏救趙,她還是這般聰明。」

  適才那兩人竟是鬼夷來客,聞言垂首道:「可要對雁雲衛動手?」

  「不必,四衛不會出楚京,著人去給東征軍添點亂子便是。」

  那兩人領了命,又問道:「宗主那邊……」

  「夙沙指使他那徒兒在朝中作亂,已經引起朝臣不滿,葉扶搖會適時把宋睿放出來,他與女侯積怨已深,一旦東征大軍受挫,必會趁勢而起。」

  那兩人點頭,其中一人看了看王師命,又道:「可那陸侯,主人還……」

  提到她,王師命放下那香囊,笑道:「你可是覺得,易門三師因為這麼一個婦人搶來搶去,鬧了笑話?」

  「屬下不敢。」

  王師命道:「放心,夙沙是迫不及待,而葉扶搖與我,都是秋後算帳的人。」

  「那……大計定後,就不搶了?」

  「不,就私心而言,搶還是要搶的。只不過葉扶搖與夙沙遲早要因過往之事見個高下,我又何必在此之前白費力氣?」

  ……

  「六個是哪六個?」

  「不說?還是不記得?」

  「我又不是愛吃醋的人,告訴我也不妨事不是?」

  ——先前你扮女裝的時候可沒看出來,你廢話原來有這麼多?

  陸棲鸞現在自詡仙女小白花,輕咳了一聲道:「告訴了你,你要麼是去找那六個麻煩,要麼是來找我的麻煩,還是算了吧。」

  夙沙無殃道:「我怎敢找夫人麻煩,只是夫人都身經百戰了,我只想求個雨露均沾,很難嗎?」

  陸棲鸞:「……」

  夙沙無殃又歎道:「我都喊了夫人這麼久了,夫人連牽牽手都羞,是不是我哪點不及前面那六個好?」

  陸棲鸞微笑道:「沒有,你哪點都好,我哪點都不好,配不上你。」

  「夫人的不好在我眼裡也是好的,不信咱們街上找個人問問?」

  夙沙無殃像是故意似的,在街上找了個喝醉的官爺模樣的人,拉到一側問:「你看我夫人好不好?」

  那喝醉的人像是個金門衛的武官,忽然被人這麼一拉,有些惱火:「去去去,要拉皮肉生意到別的地方去,老子不打野食!」

  陸棲鸞無語了一陣,扯了扯夙沙無殃的衣角道:「你在街上找人做什麼?」

  她不出聲則已,一出聲,那金門衛的武官瞬間酒醒了,愕然道:「陸侯,您怎麼會——」

  武官說話的同時,巷子口鬼魅般出現一些高大的黑影,前後堵住,一個身軀籠在黑色斗篷下的毒人捂住那武官的口鼻,讓他一絲氣都出不來,瞬間臉皮紫漲。

  「剛剛那是小孩兒,不計較也就罷了……至於這武官嘛,竟敢說夫人是做皮肉生意的,夫人說,想要他怎麼死?」

  他臉上的浮誇之色依然在,但眼底的兇殘與審視卻是讓陸棲鸞心下一冷。

  ……他是在故意找一個朝廷命官來殺,看她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幾乎是在他回眸的瞬間,陸棲鸞面露驚懼之色,連忙往他身後躲:「夫君,這些人是誰?」

  「這些人?」夙沙無殃把她圈進懷裡,道:「夫人放心,這些都是些半死不活的人,只會聽我的命令,我剛剛在問哪,夫人想他怎麼死?」

  「夫君處置便是了?快走吧,他好像是個官兒,怪嚇人的。」

  「哦?夫人是擔心我殺了他,官府會找我麻煩?」

  陸棲鸞惱道:「你要是被抓了,我立馬就改嫁去!你就做那第七個吧!」

  夙沙無殃十分暢快地笑了起來,道:「我就知道夫人是個寶貝,那麼多人搶,我可要看好了。」

  言罷,回頭道:「把這人打暈了扔到別處去吧。」

  制住那武官的毒人不言,拖著那武官像是要往巷口走,陸棲鸞心底剛鬆了口氣,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骨響,只見那武官脖子上被敲了一記,竟然直接敲碎了頸骨,頭一歪沒了聲息。

  「哦,我忘記了,我手下的毒人下手沒輕重,不懂得把人打暈和打死的區別。小事兒,夫人無需在——」

  言語未盡,腰上忽然圈上一雙手,隨即心口一暖,一個軟軟的身子抱來,貼得緊緊的,反倒是讓夙沙無殃愣了愣。

  「我怕得很,你莫讓那些個毒人靠近我了。」

  夙沙無殃遲鈍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回抱過去,輕輕撫摸著她的髮絲,低聲道:「既然怕,怎麼還抱著我這個操縱毒人的人?」

  「我怕毒人,我不怕你。」陸棲鸞埋首在他懷裡,舔去齒間泛起的血腥,與那猙獰的神色不符的,是她嘴裡動人的情話——

  「我可是……很‧喜‧歡‧你‧呢。」

  ……

  八月下旬,東征軍赴邊境,與南夷諸國聯軍短兵相接,第一戰,勝,然次日糧草被小股夷兵偷襲,大火之後只餘半月之用。

  東三州均向京城發出急報要求糧秣增援,然軍報發至東滄侯府,卻處置緩慢,兩日後方將命令發出,卻是調了西部邊軍的糧草補給東征軍,觸怒邊軍勢力將領。朝中御史彈劾東滄侯主持東征不力,摺子首次沒有被皇帝斥回。

  隨後,皇帝欲起複左相宋睿,宋睿稱病不受,然而宋府不再拒絕拜訪探望的故臣。

  「……陸侍郎秋安,遠遠瞧見陸侍郎,還以為是學廉兄走來了,看來刑部倒是陸侍郎的沃土啊。今日是去向陛下就臬陽公一事覆命的?」

  陸池冰整個人看上去沉穩了不少,情緒也不再隨時浮於表面上,與人打招呼也是先拱手,方才答道:「勞御史掛心了,本該數日前就定案的,但臬陽公病危,不好取證。」

  那御史道:「公爺現在……」

  陸池冰道:「恐怕就在這兩日了。」

  御史慨歎道:「這怕是要壞了,世子還在隨大軍東征,若聽此噩耗,不知是否會影響戰事。還有陸侍郎,聽聞月前府上有喜事,現在怕是要耽擱了。」

  喜事……

  可不是喜事嗎?來京城時,特地約了最好的冰人問八字,雖然卜出來不是什麼好姻緣,他也未曾嫌棄半分,直到那之後中秋之約生疑,半月試探下來,花三娘在時,陸棲鸞就避見,見了陸棲鸞,就找不到花三娘。

  ……還有什麼好說的?

  心底自然是撕痛難當,但陸池冰自認也不是小孩子了,咽下喉頭泛起的苦楚,道:「國事未定,不敢有成家之想。」

  寒暄間,朝上天子還未來,外面一聲急報鼓後,一個內宦一路奔入大殿,神色慌張道——

  「東征大軍主帥被刺殺!海上與南夷諸國夜戰遭大浪,半數盡沒於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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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1:49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曹營

  「那聶言呢?!」

  「主帥被刺後,聶督軍帶領眾軍海上迎戰,本是扭轉了戰事,可海上風浪驟起,就……」

  戰報傳來,朝堂一片驚怕過後,待細問戰況後,知那南夷雖慘勝,但元氣已傷,退至與百濟隔海對峙的一座島上,才鬆了一口氣。

  朝臣但凡有一點喘息的空間,就開始找尋禍首,也不知是誰開的頭,群臣都開始對聶言嘲笑起來。

  「這聶家也是倒黴,小樹想擎天,哪知運氣不好,半道上便被雷劈了。」

  「都這幾天的功夫了,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憐公爺英雄一世,最後竟是被這種消息……」

  「聶家闊綽,出手闊綽,送葬我東楚將士也闊綽,一送就送了三萬將士入魚腹,哈~」

  耳邊嗡嗡盡是諷刺,陸池冰皺眉從人群裡擠出去,問道:「那督軍呢?可有尋到?」

  「說是……說是也一併失蹤了,遺體尚未打撈到,怕是凶多吉少。」

  陸池冰問罷,周圍的嗤笑聲更盛,但隨即有人疑道:「就算主帥被刺,餘下將領也該接過軍權才是,怎能讓世子一肩扛起如此重擔?」

  御史台的人陰陽怪氣道:「這可不敢說,下面的從副帥到參將都是陸侯指派的人,誰知道陸侯是不是另有謀算,好一轉乾坤呢?」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古怪起來。

  聶家與陸棲鸞在朝堂上因東征之事矛盾漸生,此時世子與國公爺同時遭難,得益者無他,只有陸棲鸞一人。

  官場的老油子門不一定會重視天子更替,但卻一定會重視「權衡」二字,一黨獨大是絕不容允許的情況,而軍權更是權衡之最,一國的文武大權若是都抓在一個婦人手中,那天子的威嚴又放在何處?

  「陸侯到!」

  隨著殿外一聲報,朝臣門看向殿門處人的目光古怪起來。

  陸棲鸞還是像往常一樣,踏入大殿時,陸池冰從靜默的人群裡走出來,看著她說道:「聶言戰死了。」

  陸棲鸞與他目光相接,隨即本能地移開,道:「我已知曉了,太保雖為國犧牲,但作為督軍,有此敗績乃失職,當依公處置。我今日,是來啟奏陛下,收歸臬陽公軍權一事……」

  「陸侯。」陸池冰叫住她,眼底深處甚至於泛起一絲兇狠,「陸侯拿我東楚百姓之福祉開玩笑嗎?!」

  「……」

  袖子下的手指早已捏得發痛,但皮下的臉卻是死死壓抑住心底動盪的情緒,她不敢說話,怕一張口,先出來的是淚水。

  「陸侍郎。」有陸棲鸞身側的幕僚辯解道,「如今戰勢以至於此,臬陽公無力掌握兵權,放眼朝中,除了陸侯,再無人能……」

  「誰說沒有?」

  殿外一聲蒼老而沉怒的聲音傳入,本來站在一側想他事的宋明桐愕然回頭,只見殿中邁入一老人,滿頭銀髮,竟不見半分病容……

  「祖父……」

  宋相回朝了!

  ……

  「……師父、師父,宋睿回朝了,臬陽公的軍權怕是——」

  夙沙無殃有兩個徒弟,一個花麼麼,一個是她兄長花巧巧,平日裡專門負責護衛與傳遞消息。此時得了朝中的變故,立即回了國公府稟告。

  自中秋之後,夙沙無殃便索性把陸棲鸞帶去了臬陽公府,隨後趁著臬陽公傷危、聶言遠征,將府中的人換的換撤的撤,除了平時在朝中搞事,就是求陸棲鸞非要補他個大婚。

  花巧巧來得不巧,一進門就看見陸棲鸞正在挑嫁衣,嘴裡那半截話嗆了一口,道:「陸……夫人,你這是要?」

  陸棲鸞:「哦,他嫌上回嫁得虧了,非要三天後重新辦一回,正挑嫁衣呢,你有事?」

  花巧巧遲疑了片刻,裡面的夙沙無殃掀簾而出,道:「夫人不是外人,你說吧。」

  花巧巧道:「宋睿回朝了,皇帝同意將臬陽公的軍權交給宋睿,我們在臬陽公府這一番佈置怕是白費。」

  「哦?」冷笑一聲,夙沙無殃道,「派人殺臬陽公的是趙玄圭,有此後手想必是天演師的手筆。」

  「那師父打算如何應對接下來的態勢?」

  夙沙無殃端起桌上茶壺斟了一杯茶,遞給一臉茫然的陸棲鸞,道:「不必糾纏區區東楚軍權,現在楚軍在東,無暇西顧,該是時候通知蜀王揮師了,待西騎踏得楚疆,便該是我與那日算總帳的時候了。」

  ……西騎踏楚疆。

  花巧巧道:「蜀王的幕僚應該快到了,師父見是不見?」

  夙沙無殃道:「自己人,直接讓他來吧,能快則快,我等不及。」

  眼底一抹暗沉閃過,幾乎是同時,夙沙無殃眸光落在陸棲鸞臉上,後者提起桌上選好的嫁衣一角,道:「夫君,這兒嫁衣上繡鸞鳥是不是不太好?聽人說,只有皇族的嫁衣才能繡這個呢。」

  夙沙無殃道:「有什麼不好?我倒是覺得,天底下只有夫人配得上這鸞鳥,誰若有半個不字,我就殺了他。」

  花巧巧見他們似是又要膩開了,擦了擦冷汗,道:「師父,趙玄圭搖擺不定,看樣子還是站在宗主那邊,我們該如何是好?」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夙沙無殃看著陸棲鸞那張因待嫁而越發可人的側臉,忽然想著若蘇閬然這小子見了她一身嫁衣不為他,該是如何作想,便笑道:「既然是我招陰師成親,也該是寄一份請柬給趙玄圭,順便也送一份給他新近收服的那尊凶神吧。」

  「這……」

  夙沙無殃忽然想起他還是殺臬陽公的兇手,心中壞心思又起,道:「對了,我倒是忘記了,之前刑部來問東問西的那個小陸侍郎,不是愁著拿不住人交差嗎?你就順帶擬一封殺人信,就說那殺臬陽公的元兇意圖滅聶家一門,盯上我了,讓他這兩日找點人手來保護我。」

  ——你還敢更陰一點嗎?

  大約是出於對蘇閬然武力的絕對信任,陸棲鸞表面上還是沒什麼反應,道:「我拿這嫁衣到裡面試一試可好?」

  「嗯?不再挑一挑了?」

  「不挑了,夫君的眼光比我好。」

  微微一點頭,陸棲鸞便抱著嫁衣出了門,正巧,院門處走進來一個戴著帷帽的人,那人本來專心走路,待與擦肩而過時,那人彷彿才注意到,身形微僵,回頭死死地盯著她。

  陸棲鸞被盯得一愣,道:「公子有事?」

  那人啞聲道:「你是……」

  「我是夙沙的夫人,你若去尋我夫君,他就在裡屋,請吧。」

  轉身走出三步,陸棲鸞又定住了步子,對那人道:「三日後我便要與他成親,公子若肯賞臉,請再來此吧。」

  那人沉默片刻,道:「姑娘可是姓陸?」

  陸棲鸞道:「我病過一場,醒來後諸事不知,夫君說我姓陸,我就姓陸,公子可是認得我?」

  那人聽她一說,似是怒氣升騰,隨後又勉強壓下道:「頗像一位故人。」

  他說完,拱手一禮,步伐漏泄出幾分情緒波動,讓陸棲鸞收在眼裡,沉思半晌,覺出幾分熟悉。

  「……蜀王幕僚,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她喃喃道。

  ……

  請柬送去梟衛府的當夜,陸棲鸞沒睡著,坐在窗邊聽外面的動靜,大約到了三更時分,臬陽公府外院驟然響起一片斧鉞鉤槍之聲,間或摻雜著慘叫聲,亂作一團。持續了半刻鐘之久,方才止息。

  不多時,便聽見花巧巧嘶痛著到了後院,大聲抱怨道:「師父,你下回配藥的時候還是下猛一些吧,那蘇統領根本不是人,中了毒還能撐這麼久!」

  「所以抓住了嗎?」

  「抓住了,由陸侍郎押著送到刑部了,還逮著個追過來拖他回去的梟衛,這下趙玄圭麻煩大了。」

  陸棲鸞聽見是她弟抓的人,本來還稍稍有些擔心,這下心便放進了肚子裡,揉著肩膀回榻上睡了。

  門外的交談聲近了,片刻後,有人噓了一聲,推開門,走至榻前,又坐在榻下,枕著雙臂看著她,輕聲問道:「你睡著了嗎?」

  陸棲鸞模模糊糊嗯了一聲,道:「怎麼了?」

  「府裡有個老人家好像不行了。」

  陸棲鸞睜開眼,翻過身來問道:「可是臬陽公?」

  夙沙無殃微微點頭,道:「我忽然想起來,你我拜堂時,是沒有高堂在的。」

  陸棲鸞現在偽作失憶,自然是沒有高堂,便問道:「你父母呢?」

  夙沙無殃笑著說道:「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有父母教養的嗎?」

  陸棲鸞垂眸道:「你若不當我是那個叫『阿瓷』的人,以後我就是你家人。」

  他的眉梢又染上欣悅的神色,笑意漫出眼底,道:「你放心,阿瓷的別人的過往,我不會當你是別人。」

  「嗯,那就好。」

  ……

  刑部大牢,最偏僻的一處牢房。

  蘇閬然冷眼看著那年久失修的鐵窗,並不足以關得住他,也不知易門對他估算過低,還是對刑部信任太高。

  「……此為西秦古法幻毒,非東楚境內所有,下毒之人有殺人之心,所幸這小子身法非人,沾得少,用解毒膏一塗便無事了。」

  陸池冰帶去抓蘇閬然的刑部差役,只是被那把毒粉波及了一點點,一個個都昏死過去臉色發紫,把顧老帶來是怕蘇閬然被毒死了,哪知道虛驚一場,根本就沒什麼事。

  顧老大半夜被薅起來,心情甚是不美,丟給蘇閬然一瓶解毒丹道:「這丹藥是老夫獨門秘藥,可解西秦詭毒,不過這次來京城太急,只帶了一粒,你……」

  「能解桃僵散嗎?」

  顧老摸著鬍子道:「你想留給陸丫頭?」

  「嗯。」

  顧老笑道:「你可想好了,西秦招陰師身旁有十位頂尖高手化身的毒人,人稱十殿閻羅,昔年曾屠過一城,你要殺招陰師,必先和毒人交手,怕是比陸丫頭更需要這解藥。」

  「無妨,」蘇閬然活動了一下毒傷的手腕,道,「十殿閻羅不過爾爾,反倒是她留在曹營太久,該是時候回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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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故人歸

  「雁雲衛大統領蘇閬然,殘殺臬陽公及折衝校尉高赤崖,擇日斬首;梟衛府府主趙玄圭藏匿欽犯,即日起,奪兵符,停職候審……這皇帝動作倒也快,都在南王意料之中。」

  「聽你這口氣不像是後知後覺的,赫連霄難得有眼,招了個能人。你又不像本王偽飾身份,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在下面上曾受火灼,恐傷南王之眼。」

  「昨日你來時本王忙於婚事,倒是忘記問你的名諱了。」

  「在下姓陳,名陳隱。」

  這自然是個化名,來的正是昔日梟衛府劫獄案例逃得一命的陳望,搭上聶家的商隊輾轉去了西秦,因才華過人,讓喜好詩詞的蜀王納入麾下,此番回楚,亦是主動請纓。

  起初從蜀王處得知,在西秦國內向來不露面的南亭延王要把郡主嫁來東楚,還當是他真有個女兒,沒想到竟然是本人。

  西秦國中,蜀王雖權勢日盛,但觀察了一載有餘,卻發現蜀王唯獨聽南亭延王的話,看他那詭譎手段,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惑人毒術。

  ……所以,想在幕後把蜀王控制在手裡,非得先從他背後的這位南亭延王下手。

  夙沙無殃看罷蜀王的密信,淡淡道:「陳幕僚,這信上有言,赫連霄上個月便想動兵,是你說為時過早,還不到東楚朝堂征伐最烈之時不宜動兵,他才按捺下來,可有此事?」

  陳望不卑不亢道:「南王見笑。」

  夙沙無殃道:「我西秦之人向來行事果斷,能早不能晚,赫連霄又是個固執之人,能讓他改變主意,足見你能為不小。本王剛剛還著人拿了扶乩推演了一卦,竟見你懷有官命,既不是西秦之臣,那想必是東楚之臣了?」

  他在楚為臣時,為取信蜀王提過兩句,此後無人知曉,這南王又是如何得知?

  陳望面上倒是沒有表露出什麼,道:「昔日為楚臣,受朝廷傾軋,幸得蜀王賞識,從此願為明主筆硯,一伐山河。」

  夙沙無殃道:「那你該當知曉,此番讓你來楚,是為西秦一統山河。」

  陳望垂眸道:「南王的意思,蜀王亦與在下深談過,西秦東楚終有一統之戰,如今西秦國中兵強馬壯,而東楚朝堂黨爭傾軋不斷,又是幼帝當朝,當為百載難逢之良機。」

  將手上的密信點了燭臺火舌燃盡,夙沙無殃冷笑一聲,道:「一聽你就是官場打過滾的,東楚國內本還有救,是我等蓄意將女侯劫持,殺人亂朝綱,這才給了西秦可趁之機……」

  陳望道:「南王知道便是,西秦的將士卻是不願聽見這個說法的。」

  「哦?」夙沙無殃笑道:「看來你是真的恨殷楚。」

  陳望道:「十年寒窗一場空,陳某不過凡人,自然也有怨憎。」

  夙沙無殃稍稍放下心,讓花巧巧拿出一面烏玉牌,道:「帶著這隻玉牌去見蜀王吧,五日內我要聽到進攻東楚的消息,至於京城,待你們入關時,我會給你們一個驚喜。」

  「……是。」

  待出了門後,陳望問跟出來的花巧巧道:「壯士,南王的意思是,還要留在京城動作?」

  花巧巧道:「陳幕僚只管策應好進攻事宜,餘下的,便是我們江湖上的手段了。」

  ……西秦有傳聞,南亭延王封地有一小城,閻羅夜巡,滿城死絕。

  ……

  「火雲掌魏覺、天羅槍寧長纓、毒手青公子……夙沙一貫是好找些高手挑戰,勝了便要敗者做他的毒人,江湖上的人都以為那些與他交手的人死了,卻又偶見那些人還活著跟隨他左右,便稱他有招陰之能。」

  「宗主,那十殿閻羅屠城之事可是當真?」

  隔著一重牢門,葉扶搖摘下斗篷帽,對身陷囹圄的趙玄圭道:「在我易門裡,若是聽見什麼傳聞,還是寧可信其有的好。」

  那是在夙沙無殃成為易門招陰師不久後,隨著欲癮發作,性情越發狠戾,偶然間遇見從前宗門之人,想起被打廢了丟出去與野狗爭食的流離之痛,便帶著剛剛煉好的毒人回宗門。

  那宗門雖坐擁一城,卻絕無能與易門相抗,待夙沙無殃叩山後,先是派門人試探挑釁,被盡數屠光後,其掌門這才出面,竟說夙沙無殃乃是其私生子,當年將他扔出宗門自生自滅,並非是因他盜竊門中機密,而是因怕事情敗露,無法與兇悍原配交代,隨即便交出原配人頭妄圖求得和解。

  當時跟在夙沙無殃身邊的易門中人以為他要和解了,回去稟告宗主,可再次去那宗門時,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夙沙無殃便犯了瘋病,毒人失控,不止屠光了那宗門山頭,還殺下城中,將城中圍來的人一併殺光。

  此事驚動了城池所在封地之主南亭延王,盛怒之下親自領兵要剿匪,卻反被抓去替代了身份。加之西秦朝中本來就有易門之人控制,見他殺了南亭延王,便索性讓他來做這個南王。

  好在夙沙無殃不發病時也算識時務之人,多年以來,這個南王做得還算順手,有些西秦官員知道內情的,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趙玄圭雖在獄中,卻並無半分惱恨之色,道:「只是如今因他設局,讓梟衛脫離我手,莫非他是想如當年屠城一般,對楚京如此下手不成?」

  葉扶搖眸底浮現出幾許耐人尋味的笑:「這事怪我,我慣出來的人,自然什麼都敢。」

  「他瘋了不成?!」趙玄圭頭皮發麻,複又有些不信,「他那十殿閻羅,再怎麼說也只是十個人而已,楚京乃國都,高手眾多,怎能容他四處殺人!」

  葉扶搖道:「夙沙此人雖然癡了點,但也絕非傻人,他要殺的人,必定是能動搖局勢之關鍵。」

  「可是他怎知……」

  「你忘了高赤崖死後,那張皮現在落在誰手裡了?」見趙玄圭一窒,葉扶搖淡淡道,「你將手伸出來。」

  趙玄圭不疑有他,將手遞去後,葉扶搖翻過他的手背只看了一眼,手中執一把匕首,直接將他手背劃開,挑開他手背上的皮四下旋攪了片刻,挑出一根碧幽幽的絲線。

  「宗主,這……」趙玄圭乃練武之人,這點痛咬牙自然能挺得過去。

  葉扶搖將那碧絲挑至一側的油燈前,一觸到火,那碧絲便活了一般捲曲扭動,片刻後燒成灰燼,散發出一股迷離的香氣。

  「你日前私下見夙沙時,大意了。他在你身上留印記,只怕今夜便有閻羅循著這蛇香蚓找上門來要了你的命。」

  被一語道破私下見招陰師的不忠之事,趙玄圭面露慚色,道:「宗主恕罪,屬下再不敢二犯。」

  「二犯三犯也沒什麼,我早已說過了,正如夙沙一樣,我不願換身邊的人,並非是不能換,只不過是覺得重新培養起來要多費些功夫。玄圭,莫要學夙沙,消磨我的容忍,可明白?」

  趙玄圭背後發冷,道:「是,屬下謹記。只是宗主……除我以外,招陰師還想殺誰?」

  「別的太遠,他能在京城動得到手的還是宋睿之流,恰好臬陽公新喪,正是朝中顯貴聚集在一處的時候,此時若不動手,就枉費我教他這麼多年的手段了。」

  趙玄圭捏緊了牢柱上的鐵皮,道:「宗主,屬下如今無力相護,封骨師又不可靠,還請宗主退避自保。」

  「我為何要自保?」葉扶搖彷彿未有感受到半分威脅一般,拉下斗篷的帽沿遮住意味不明的眼眸,道,「同門要成婚了,喜帖已遞到我手中,多半是與那殺人之時同天。」

  ……

  臬陽公府,入夜時,府裡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前面是臬陽公的靈堂,來弔祭的人絡繹不絕,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朝中權宦,悉數到場。只是入了喪宴席,卻少無人動筷,都愣愣地看著有僕人將那後苑一座奠字改作了囍字。

  臬陽公英雄一世,便是太上皇都要禮敬有加,無論是東滄侯與宋睿都到了場,在這種情況下,聶府餘下的唯一一個主人忽然換了奠字,所有人都覺得不妙。

  「這……成何體統!」

  宋睿新得兵權,身邊擁躉回歸,當即發聲怒斥:「聶夫人呢?府中下人如此無禮,到底是什麼意思?!」

  「西秦人就是西秦人,不知禮!」

  「相爺,我們走!去稟告聖上代死去的聶世子休了這西秦婦人!」

  喪宴本就不是什麼好吃的,那官員率先離了席,剛要踏出苑門,便看見一個黑影立在門外,青色的皮膚,無神的眼角正盯著他。

  隨後,那青面人抬步把那官員逼了回去,徐徐將臬陽公府的正門關上。

  席首的宋睿看了一眼對面座首的陸侯,後者顯然有些焦躁,直到主位的屏風後走來一個人影,她的神色才變了,竟有些驚懼。

  宋睿將這一切收在眼底,才開口道:「屏風後可是素紗郡主?」

  屏風後的人笑了笑,玩鬧般放柔了嗓音道:「正是,宋相有何指教?」

  「依我東楚喪儀,長輩身故,子女當守孝茹素,日食一素,縱然我等是賓客,也不該害了這規矩,令臬陽公九泉下齒冷。」

  「哦?是嗎?」氣氛越發古怪起來,屏風後的人道:「可今日我不是單單來請諸位來弔祭的,還想諸位喝我一杯喜酒吶。」

  言罷,在花麼麼愕然的目光下,隱約見得夙沙無殃微微躬身,自屏風後牽出一位蓋著紅蓋頭的新嫁娘。

  屏風移開,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這哪裡是哪個妖媚惑人的素紗郡主,分明是個男人。

  夙沙無殃也用回了本音,似乎很享受這些人驚訝的目光,道:「重新介紹一下,在下西秦南亭延王夙沙無殃,這是我夫人,諸位喝完我這一杯喜酒,便請上路吧。」

  他說完,有人罵了一聲拂袖而去,卻在踏出其他出口的同時,發出一聲慘叫,隨即,毒人一發力,竟將那意圖闖出去的人頭擰了下來,丟到了席間的空地上。

  場面一時大亂——

  「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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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心鐵石

  「快讓我進去稟告陸侯!西秦順著商道夜襲山陽關!現在已經攻城了!」

  侯府的門都快敲破了,仍不見有開門的跡象,傳信的士兵擦了擦汗,與他一道趕赴京城告急的傳信兵有三個,其他的兩個一個去了皇宮一個去了左相府,宮門面聖繁瑣、左相又是文臣,最快的只能靠東滄侯迅速下令調兵,才能一解山陽關之危。

  在他急得快要翻牆時,東滄侯府的門徐徐打開,裡面走出兩個灰衣人,俱都皮膚發青,眼珠僵硬地轉向他,啞聲道:「你要見陸侯,進府吧。」

  「對,軍情緊急……」傳信兵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待走入侯府後,發現四下皆無府衛守夜,只有一個佝僂老者,正是府中的管家,正面色慘然地看著他。

  老管家道:「侯爺……侯爺現在正在臬陽公府弔祭老國公,眼下趕不回來。」

  傳信兵見他神色有異,轉身道:「西秦入侵,軍情耽誤不得,我直接去臬陽公府……」

  那兩個灰衣人猛然轉身,老管家大叫一聲:「快跑!侯府已被歹人所控!」

  傳信兵只見那兩個灰衣人神色扭曲起來,五指成爪直接朝他抓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往門外跑。可灰衣人有武功在身,身形如雨燕般掠過去,一掌拍在傳信兵肩頭,登時骨折經斷,整個人破布一樣飛出去。

  侯府的老管家看得心頭一涼,自知今天躲不過,閉上眼等那灰衣人回頭來殺時,忽然聽見數聲弓弦響,再一睜眼,發現追出門外的兩名灰衣人,竟都被射成了篩子。

  隨後,府外腳步聲密集響起,有甲士自暗處殺出,手起刀落,將那兩個灰衣人砍作了碎塊。

  火把一照,甲士身上的雁紋鎧昭示來者非敵,有人把那傳信兵扶起來,自他身上取出軍情密報,呈給人群背後的人。

  「宮城的傳信兵已被殺,賊在臬陽公府。」

  老管家在門口愕然看著那率領雁雲衛趕來的首領……蘇統領不是已經被關在刑部了嗎?為何會在此?

  蘇閬然看罷軍報,眼底一寒,道:「宮城那處的毒人有幾個?」

  「我等輕敵了,雖然只有一個,但鋼筋鐵骨,又沾不得碰不得,只能看他將傳信兵殺了後全身而退,這十殿閻羅怕是……」

  「無妨,邊軍已有佈置。至於京城之內,臬陽公府交我,其餘爾等死守之。」

  「您一人?」

  「足以。」

  ……

  「護衛呢!還有活著的嗎?!」

  臬陽公府,慌張的貴族一片大亂,互相踩踏間,拼命召喚隨身的護衛,卻無人回應,便知道多半已經被人制住了,便紛紛望向場上唯二坐著的人。

  「宋相、陸侯,可有法治住此賊?!」

  宋睿沉著臉,看向對面的東滄侯,道:「事到如今,陸侯一意孤行要為西秦人大行方便之道,如今和親之事為假,陸侯還不說實話嗎?」

  花麼麼餘光瞥過夙沙無殃,輕輕咬了咬下唇,起身道:「宋相何出此言?」

  宋睿揚眉一怒,道:「你與西秦籌謀已久,後又為西秦大開通商之道,怕是不日即有秦師犯境,如今國之砥柱盡在此,只要盡數殺光,東楚便是西秦砧上魚肉。老夫猜去載之傳聞非假,你陸棲鸞,實則就是西秦人!」

  此言一出,瞬間點爆了在場所有楚臣之怒。

  「我說呢,女人豈有資格能爬到這般高位,原是西秦細作!」

  「先殺臬陽公,後屠梟衛府,得益者除了她一人還有誰?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看南夷作亂也必是她指使!賊在朝中啊!」

  「定是見宋相回朝接下軍權,狗急跳牆才要借此機會下殺手!」

  有人一臉悲憤道:「可惜我等醒悟得太晚,還未為東楚誅賊,便要血濺於此了!」

  花麼麼一愣,隱約發覺有不對之處……這風向變得太快,看著倒像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宋睿這麼說,讓朝中之人都咬定了陸棲鸞是西秦人這個事實一樣。

  忽然,有人暴起,砸破了桌上花瓶,抓起瓷瓶捉住一側一個年輕官吏的肩膀,高聲大叫:「今日我殺不了陸賊,也要將收養陸賊的陸家人殺了解恨!」

  陸池冰今日也同來弔祭,只是一直沒說話,此時忽然被旁側武官拎出來,眼看著那鋒利的瓷片要往他脖子上紮時,忽然遠處飛來一隻酒壺,又狠又快,直接砸在拿武官眼皮上,痛得他手上一鬆向後倒去。

  眾人訝然間,陸池冰站起身,擰眉望向因出手太快自己也怔住了的東滄侯,凜聲道:「家姐雖身形靈巧,卻絕無武功傍身,你可是易門之人?」

  花⼳⼳面色驟然一白,周圍的權貴本是一腔怒火,此時盡是一滯。

  陸池冰走出來,看著她道:「你若想自辯清白,可敢讓我等一試你那面皮是真是假?」

  誰都曉得,年初時京城那一場查抄,查出不少官吏都是由易門之人假扮,沒想到如今竟然動到了東滄侯身上。

  眾人見那假東滄侯不反駁,便恍然:「那真的陸侯在何處?!」

  花⼳⼳扭開目光,只聽得看戲看了許久的夙沙無殃道:「退下吧,你盡力了。」

  「師父……」花⼳⼳退至一側,卻唯恐陸池冰看見真容,不願揭下面具。

  夙沙無殃冷笑一聲道:「你們東楚人朝堂內鬥最是有意思,抵得上後宮爭寵,只是罵也罵了,也不知諸位如今處境,幾曾來的盤問語氣?」

  宋睿道:「西秦南亭延王,我朝東滄侯,究竟是你西秦人,還是為你所劫持?!」

  夙沙無殃回眸看向身側凝立的嫁娘,道:「劫持?有分別嗎?待她嫁與我後,說是西秦人亦可。」

  「你——」陸池冰大怒,正要捋袖子上前,旁側一披著黑紗的毒人旋身而上,抓住陸池冰就是一個反擰將他按在地上。

  「輕些,好歹是我夫人娘家之人,大喜之日,莫要惹她不高興。」

  陸池冰一個文人哪裡是江湖人的對手,只覺得隔著衣服,那毒人的手極其冰冷,麻癢的劇毒感幾乎要透過衣料滲入手臂上。

  制住了陸池冰後,夙沙無殃這才環視一圈,道:「宗主,我知你向來是個喜歡熱鬧的,今日同門成婚,不來做這個主婚之人嗎?」

  一片寂然中,忽然有一名毒人無令而動,拔出腰上短刃朝一側牆上躍去,起手便是殺招,豈料兩聲兵刃交錯後,那毒人的臂膀便被斬得飛落下去。

  月出濃雲,照亮屋頂上閑坐之人,隨之而來的,便是風中一聲輕笑。

  「我本是不想來的,只怕來了後,忍不住便要搶婚,你可防好了?」

  夙沙無殃笑裡帶殺:「人就在我手中,那你就來搶吧。」

  「這可是你說的。」

  屋頂之人,尚未起身,身後浮現許多灰影,同時,臬陽公府中所有燈火暗淡,月色重入濃雲,一片黑暗中只見刀光劍影。

  人群驚叫躲閃,一片混亂,夙沙無殃卻是站著未動,不多時,身側微風一動,有人掠過身側,拉起手邊的新嫁娘正欲走,夙沙無殃大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這婦人!」

  笑聲出口同時,那嫁衣之下竟非陸棲鸞本人,而是招陰師手下十殿閻羅所扮,紅紗蓋頭撕裂,反手抓住那欲帶走自己的人,一抓掏心,竟直接穿透來人心口。

  圓月破雲,夙沙無殃意欲看那戰果時,卻見得適才那屋頂之人並非心中所恨。

  「葉扶搖呢!他在哪兒?!」

  被抓住那替身口中血流不止,冷笑道:「自然……自然如招陰師所言,搶親去了。」

  ……

  燈花掛了三掛,後苑負刀的侍女立在門前,直至有人來到門前,見得他一身黑衣,儺神覆面,方才撤至一側,輕聲道——

  「陰師,夫人已換好嫁衣了。」

  來人並不言語,而是靜靜地立在門前,細細看罷門上喜聯,才徐徐擺了擺手讓那侍女退下,隨後推門而入。

  一簾紗帳飄搖間,有人端坐在妝鏡臺前,那面容即便是有紅燭照著,卻仍是多了幾分疏冷。待他進來時,回眸相望,道:「過了中夜,可不是什麼吉日,夫君。」

  後者不言不語,也不似夙沙無殃往常那般喜歡癡纏調笑,甚至是不願看一般,竟稍稍後退了一步。

  而那真正待嫁的人,起身挑簾而出,道:「你不是要娶我嗎?為何今夜卻還是戴著面具?」

  她走近了,卻又聽那面具後的人,氣聲喃喃——

  「阿……瓷。」

  ……他怕是又犯病了。

  陸棲鸞沒有破壞他此刻的迷障,伸出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徐徐後退,待退至錦帳間,感到他失神,便將他推倒在榻上,拿手指點著他的面具,輕聲慢語道:「你說實話吧,你說要娶我,是算計我,拿我誘你的仇人出來,還是真心喜歡我?」

  那姿態,像足了最溫柔的情人。

  心脈處久違地熱了起來,一路陷入蠱惑的人,壓低了嗓音,伸手似欲用手指撫觸她眉間掩不去的一絲冰冷。

  「我算計了你,你會有多恨我?」

  伏身壓在他心口處,一邊聽著他亂了拍的心臟,一邊伸手摸上錦被下一枚藏了許久的鋒利金簪,陸棲鸞道:「你告訴我你仇者為誰,我便不恨你可好?」

  「告訴了你,當真不恨我?」

  「自然,我待夫君之心若鐵石,不可轉也。」

  她說話的同時,心口處一痛,強行讓他從過去的幻影裡醒過來,隨即翻身把陸棲鸞按在榻上,道:「是如磐石吧,陸大人,你的心可真狠。」

  陸棲鸞笑了,將那金簪再送入半寸,道:「我不是說了嗎……夫君啊,我心鐵石,不可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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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2:27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定風波

  「你不是阿瓷。」

  「你也不是夙沙無殃吧。」

  「陸大人是覺得,小小一枚金簪,能制得住我?」

  陸棲鸞空著的手繞到他頸後,隔著衣衫摸見縱橫交錯的傷疤,面上笑得越發猙獰:「若是他本人不一定,可若是別人,這支簪子浸遍了他手上十七八個瓶瓶罐罐的東西,我也不知道後果如何。老葉,你解得了那麼多毒,這毒你可解得了?」

  葉扶搖低低笑道:「陸大人還是這般自信,身在敵營猶能如此。」

  陸棲鸞道:「身在敵營?」

  「……」

  「整個京城都是本官的天下,誰跟你說身在敵營?」

  她話音一落,門外驟然火光起,竟是士卒包圍了臬陽公府,片刻已與府內的西秦人短兵相接。

  「陸大人好手段,」儘管心口處血液綻出,葉扶搖面上仍不見惱色,亦如不知痛一般,「在猜到我接下來要拿你開刀,便索性退身幕後化明為暗,讓夙沙無殃在檯面上肆意動作,待誘出宋睿後,又以臬陽公假死為自己洗脫汙名,從此以後,就算再有人拿你出身西秦相構陷,也是徒勞無功。」

  「承蒙教導,總要學聰明點。」

  「那倒是可惜,但陸大人是不是把在下的手段想得太淺了?」

  陸棲鸞眸光微寒:「淺在何處?」

  「你若意欲欺情,就不該去騙夙沙……該來騙我才是。」

  陸棲鸞道:「可對我而言,騙誰都是一樣,誰都是亂我朝綱的萬死之人。」

  簪上的混毒終於發作起來,葉扶搖比之先前笑得更甚,眼底浮現出一種興奮與憎恨雜糅的情緒。

  「陸大人,你千萬……千萬要把定了你這副油鹽不進的心肝,萬勿動情,萬勿留餘地……你我之間,這輩子只留個山河誰屬,成王敗寇。」

  啞然片刻,陸棲鸞道:「你沒這個機會了,我不殺你,夙沙無殃來了後也不會放過你。」

  「是嗎?」

  話甫落,一側的窗戶被劈開,三四個步伐雄沉的灰衣人躍入,見了陸棲鸞,一言不發,提掌便要下殺手。

  驟然,對面窗子被橫劈炸碎,一把長刀旋飛而入,寒光劃下,竟直接將那灰衣人從喉嚨到胸腹劈得對穿,血灑幔帳。

  其餘灰衣人愕然,抓起葉扶搖便往外撤。

  陸棲鸞撥開幔帳,厲聲道:「爾等西秦賊子,殺我朝臣亂我河山,陸棲鸞來日必殺你!」

  人影去得也快,只留下一句譏誚——

  「阿瓷,你我孽緣,尚欠一個收尾。」

  葉扶搖……

  陸棲鸞從榻上撐起身子,眼底深埋的怒意這才浮現在面上。往日不是沒有察覺到這人形跡可疑,只不過藏得太深,讓人無從下手。

  狠狠錘了一下床榻邊,此時旁邊破爛的窗戶被推開,一人剛要從窗戶進來,就看見陸棲鸞一身淩亂嫁衣,滿臉痛恨之色,當即就炸了。

  「你在做什麼?」

  陸棲鸞嚇得愣了愣,看蘇閬然面色發黑,反問道:「我還沒問你在做什麼呢,前院的事兒怎麼樣了……哎你後面!」

  蘇閬然背後幽幽出現一個毒人,兩臂佈滿毒瘤尖刺,正要一掌朝他劈下,蘇閬然卻是頭都沒回,抓著窗邊的長頸瓷瓶一砸,反手就紮進那毒人喉嚨裡,紫黑色的毒血瞬間爆出。

  把那毒人踢到一邊後,蘇閬然才道:「還剩六個,倒是你,這打扮是什麼意思?」

  陸棲鸞道:「我……我也差不多,我在糟蹋人。」

  蘇閬然面無表情道:「和賊人私定終身是要被株連的。」

  陸棲鸞衝到窗口怒道:「本官和賊人虛與委蛇犧牲這麼大你還誣陷本官?」

  「為國犧牲和為國獻身是兩回事,自重。」

  陸棲鸞氣絕,又見蘇閬然遞來一隻瓷瓶,皺眉道:「這什麼?」

  「解毒丹,你身上桃僵散又該發作了。」

  陸棲鸞倒出來一看,道:「就一粒?你身上沾了這麼多毒血,就沒防著點?」

  蘇閬然目光漂移:「我服過了。」

  ……大兄弟,咱們狼狽為奸這麼久了,撒個謊能不能理直氣壯一點?

  陸棲鸞道:「我出去就能找顧老解毒,又不是緊要,你還要去辦正事,別磨蹭了快點。眼下西秦進軍在即,要在山陽關扛不住前穩下京中局勢……」

  大約是敵營把她養得好了,臉盤兒圓潤了幾分,抬眼哄人吃藥時,頗有些柔和的模樣。

  蘇閬然也沒拒絕,順著她的意思把藥丹放在齒間,眸色一暗,一低頭,按著她的後腦把藥丹原路送了回去。

  「……」

  口中一苦,陸棲鸞本能地想罵人,只是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得了甜頭哪知道鬆口二字,硬生生逼得她咽下去才放開來。

  兩廂沉默了半晌,陸棲鸞捂著臉蹲下來:「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給貶了,貶到崖州去。」

  「那就先回去再說。」

  「回什麼回,外面都是朝臣,讓人看見我這一身紅吱吱的,名聲不要了?把官服給我拿過來!」

  「哦。」

  ……

  「葉扶搖……葉扶搖……」

  眼前的烏沉壓上心頭,光怪陸離地浮現一些人影,正是記憶裡那些拿著淬毒銀針的巫醫,圍著他吃吃笑著。

  ——公子可真是硬氣,常人受三千針已是痛至求死,公子受了七千針還要活著……

  ——宗主說,加到一萬,他死了也不准停。

  ——做「人面鏡」就要做最好的,宗主是向來不願用次品的。

  ——可憐哪,除了疼是真的,都是假的,阿瓷也是假的。

  ……又來了,又來了。

  臬陽公府一片混亂,衝入的雁雲衛正與府中佈置下的毒人廝殺,花⼳⼳第一個察覺到夙沙無殃不對勁,忙上前去扶他:「師父、你的——」

  「滾!」

  反手一掌把花⼳⼳擊得吐血,夙沙無殃一臉陰戾地從人群中間走過,即便是有人來殺他,也是瞬息間被毒人撕碎。

  如是踏著一條血路,直至到了陸棲鸞該在的院落前,熟悉的毒血腥味傳來,他這才定住了步子。

  旁側不遠處,花巧巧半身浴血,胳膊也被極強的掌力震斷了一條,跌跌撞撞的撲在他腳邊。

  「師父、朝廷的人……來過了,殺了我們的……」

  「她被帶走了嗎?」

  花巧巧抓著地上枯草,嘶聲道:「師父……你醒醒!那忘川蠱是假的,她不是阿瓷,是來害你的啊!」

  「……假的?」

  喃喃重複著這個詞,夙沙無殃冷笑起來,徐徐走近那顯然已然破爛不堪的洞房。

  「假的……不,她答應嫁我了,不是假的。」

  言罷,推開門去,月光灑見室內,只見喜燭盡熄,有個人坐在那處靜待他來,去了嫁裳,卸了紅妝,面上也再不復先前嬌柔模樣。

  「你為何不走?」夙沙無殃問道。

  陸棲鸞有個小小的習慣,殺心一起,十指便會交錯相抵,此刻亦然。

  「你為賊,我為官,為何要走?」

  ……她還是這般模樣最是合適。

  腦海深處不由得浮現這個想法,隨即又淡去,夙沙無殃得了片刻清醒:「成王敗寇,陸大人怎知,敗的就一定是我?」

  陸棲鸞倒了一杯酒,淡淡道:「說的沒錯,成者王,敗者寇,恕我眼拙,看不出來你今次佈局設殺不成,還有何翻盤的能耐。」

  夙沙無殃嗤笑一聲:「陸大人是不是不知你東楚之中,有多少易門所操縱之臣?就算今次把朝臣救出去,那些朝臣也都會以為你為西秦細作假扮,或者為我所害……」

  「你以為汙我聲名出身,便能動搖我的地位?」

  「東楚之朝臣,從來沒有信過你。」夙沙無殃道,「不用我刻意相害,那些人便會拿今日之事,無休無止地污蔑你為易門之人所假扮,陸大人,你留在這容不得女宦的東楚又有什麼意思呢?」

  「哦?」

  「東楚軍政已陷,山陽關不日便破,該是一統之時了。以你之地位,來西秦為宦,待我用膩了蜀王,一樣送你做權臣。」

  「原來蜀王早已為你所控,難怪你這人肆無忌憚。只不過我與你相處這麼多時日,還未曾聽說過你有策反我的意思。」

  「你若仍失憶著,我便娶你寵你,你若仍有梟雄之志,我一樣能滿足你……先前那段時日,你我相處得不是很好?」

  「是很好,又如何?我該如你所願,為情所動,依你叛國賣國?招陰師,婦人總是小氣的,抓在手裡的權力才是權力,男人給的,永遠是施捨。」

  提及這些時日,夙沙無殃眼底的失神狂色越濃:「陸大人,你可真是負心,你說過的話,我可是句句當真。」

  「你與我談負心?」她鬆手,讓那合巹酒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怒極反笑:「我且告訴你,世間之人,但凡懷歹意而來者,我今日縱然嫁了你,明日也敢殺你而後快。」

  「……好一個一國宰輔,好一個鐵石心腸。陸大人啊……你可還記得當日我說過的話?」他臉上癲狂的笑斂起,同時門外十殿閻羅悄然出現,血腥之氣沖煞進來。

  「你喜歡我,我就是你的,你若不喜歡我……我就殺了你,把你做成毒人,留在我身邊。」

  話甫落,陸棲鸞身前一道蒼青色的身影護在她面前,出手便要取夙沙無殃之命。

  同時夙沙無殃身後十殿閻羅同時一動,正要撲入室內前,卻橫遭箭雨攔路,一時不得寸進。

  院門處,無數士卒湧入,蒼顏老者,竟是本該被刺殺的臬陽公——

  「西秦賊兒,告訴蜀王赫連霄,老夫但凡在世上活上一日,爾等宵小,休得妄想踏我楚壤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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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7 00:02:37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妖顏傾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溯沙

  ——你身側為何盡是一些死人?

  ——死人的心雖說是冷的,卻不會傷人;而活人的心是熱的,則是越熱,越傷人。

  每每身邊的人問起,夙沙無殃總會一臉隨性地這麼說,可他只是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頗喜歡和那些熱心腸的人在一處的。

  那是在入易門半載之後,門中之人為他續好了經絡,又教以百家秘術,告訴他今後便是易門招陰師了。

  起初夙沙無殃還防備了許久,可易門對他並無限制,甚至於他想要煉製毒人,都為他抓來高手試藥。直到他煉製毒人遇上瓶頸,毒人用得久了便會失控發狂,門中之人便建議他回先前的宗門取全本煉屍密錄。

  夙沙無殃原本是在一個源自南疆的巫蠱門派,名為食陰門,門中之人長於煉屍製毒,以所煉製毒人多寡為等級劃分。先前食陰門的主人,曾私下給了夙沙無殃給了秘笈讓他自行參習,哪知到手未兩日,掌門的夫人便帶人抓了他,打斷腿丟出門去,而那掌門始終未再露面。

  夙沙無殃隱約猜到了這是掌門刻意構陷,但到底還是個少年心性,企圖回去尋個清白,便娶尋葉扶搖,讓他允准自己回宗門了結前事。

  葉扶搖當時笑得意味深長,只說又畫了一張新畫,讓他一併帶走。

  夙沙無殃彼時剛從幻藥裡釋出,知道葉扶搖又畫了那女子的畫像,心中抗拒非常,卻又不敢拂了他的意思,將那畫卷鎖好,帶上離開了易門。

  三五日後,他孤身一人,帶著一個甫煉好的毒人回了食陰宗,起初他是做好了準備要與之惡戰一場的,豈知去了之後,食陰門的掌門親自出迎,老淚縱橫。

  「蒼天有眼,讓吾兒無恙歸返!」

  掌門已變得形銷骨立,昔日欺淩他的同門見了他便畏懼地躲得遠遠的。夙沙無殃一問方知,他被廢了丟出宗門後,掌門出關,得知他已生死不明,便大怒之下,當著整個宗門的面與夫人起了衝突,說夙沙無殃實則是他的骨肉,打傷了夫人後,便瘋了般派出人手到處搜尋。

  夙沙無殃當時淡淡聽著,並不願輕信,待至夜中,下山去尋了城中的人相問,卻發現那掌門所言,句句屬實。

  流離日久,他對人之所言,總要多上一份防心,在食陰宗接風宴上,私底下操縱毒人假作失控,將自己打傷,裝作瀕死之狀看他們的反應,果不其然,屏風後繞出消失多日的掌門夫人,神色得意,大罵他賤人之子,正要把他放血製成毒人時,掌門突然動手,一刀殺了夫人,並把她的頭砍了下來。

  心中至恨轉眼間人頭落地,夙沙無殃一時也愣住了,而那掌門殺了夫人後,便以為他要英年早逝,抱著他長泣不已,言自己年事已高,如今白髮相送,怕他路上孤寂,提刀便要自殺。

  夙沙無殃終於動容,連忙起身相阻。

  「……兒本以為身世浮離無人顧惜,願父親不棄,長伴左右。」

  然而掌門經此起落,已是心力交瘁,不願再統領食陰門,將掌門信物交給夙沙無殃,自己下山尋一市井退隱。

  夙沙無殃接過食陰門後,雖取了控屍秘術,卻不放心父親安危,暗自跟下山去,卻眼見掌門為昔日仇家所傷,一番廝殺下,擊退仇家,然而掌門卻命在旦夕。

  當時他是那般年少,只覺得自己要再入雨打風吹,為尋神醫背著父親,跑了數十里山路,一直跑得眼前昏黑,才遇上那神醫。

  神醫說,雖有救命良藥,可他父親的血快要流乾了,若想救命,需得讓他渡血方得施救。

  眼見生父將亡,少年人自然願意為之,哪知甫一服下神醫給的麻沸散,便遭鋼索勒喉。

  而他那所謂生父,一掃奄奄一息的狀態,把他踢倒在地上,冷笑不已:「世上要做老夫兒子的千千萬,你也配?」

  隨後,那神醫揭下人皮面具,竟是他那本來被殺的夫人,拿著刀在他面前比劃:「小雜種,長得倒像你那倒黴的婊子娘,不知廉恥爬了夫君的床,活該被丟去亂葬崗餵狼。」

  掌門一臉冷漠,拿起夙沙無殃隨身帶著的畫軸道:「莫把他弄死了,此子能短短半年內康復,甚至功力壓我一頭,必然有奇遇在身。待我看看你這絕世秘籍……」

  哪知一打開,那畫軸裡並非什麼絕世秘籍,只不過是一個嫁娘飲鴆而亡前的畫面。

  ——是阿瓷。

  ——世上從來沒有人待你真心過,除了阿瓷。

  ——阿瓷是喜歡你的,她就算是走了,日日夜夜,還會回到夢裡找你。

  ——然後到天亮時,請你一杯黃泉酒,和她一道走……

  深牢裡的幻象終於深種在心底,而那沒有心肝的生父不解,只當是自己受了騙,惱羞成怒將那畫像在他面前撕了個粉碎,掐著他的脖子大罵——

  「秘籍在哪兒!那密信上說分明有秘籍的!」

  帶刺的鋼索勒進皮肉裡,血染了衣衫,恨染了瞳孔,看著自己的毒人幽幽在生父背後出現,夙沙無殃的笑越發瘋狂。

  「好啊……好,我就知道,還是阿瓷最好……那些不喜歡我的人,只配做毒人……」

  過了一整夜,待到次日清晨時,葉扶搖執著一柄竹傘來找他,與之前還帶著三分妖異的模樣不同,見到夙沙無殃的同時,他已是滿身誆人般的清淨氣態,眼裡的情緒也再無了愛恨。

  「吃……多吃點,吃乾淨,別讓我看到。」

  用了一整夜,昨夜自以為得逞的生父,今日新做的毒人眼下兩行血淚痕跡未乾,卻無法違抗主人,在主人輕聲慢哄間,撿起地上零碎的夫人殘屍,一點點啃食吃光。

  而夙沙無殃,卻在一點點將那撕碎的畫卷拼起來,待拼到最後一塊時,山風掠過,將那滿地的畫卷又一次吹散了……

  夙沙無殃捏著手上最後一片畫紙,呆呆地問葉扶搖:「阿瓷呢?」

  葉扶搖淡淡道:「她死了。」

  「你殺了我吧,我想去找她。」

  「不,你要活到見到她的時候,然後和她一起死。」

  「為什麼?」

  「因為我和她有約,三生不見,便是過奈何橋,也要晚她十年。」

  ……

  ——你要活到見到她的時候,和她一起死。

  身側毒人廝殺的亂響裡,夙沙無殃穿過人群看向陸棲鸞,她的面貌分明與葉扶搖畫上的分毫無差,卻是那般冷硬的心腸。

  ……她或許會待人極好,卻絕不會是他。

  葉扶搖,你想我殺了她嗎?現在你還和之前一樣定得下心,讓我殺了她嗎?

  懷著某種微妙的惡意,夙沙無殃捏碎了手中鈴鐺。

  「我怎捨得留你一個人在世上,讓他如折磨我一般折磨你……」

  無聲呢喃間,銅鈴碎裂,四下十殿閻羅,發出懾人的咆哮,速度爆提,竟將身邊的人都掀飛了去,像是嗅見陸棲鸞身上留下的某種秘香,瘋了般衝來。

  「他不要命了,保護臬陽公!保護陸侯!」

  護衛們持盾衝來,卻無濟於事,那盾牌像是紙糊的一般被十殿閻羅撕開來,一時間人仰馬翻。

  「送公爺走!」

  陸棲鸞如是下了命令後,也知道這十殿閻羅是朝自己來的,往相反的方向撤了沒兩步,本來在和十殿閻羅纏鬥的蘇閬然突然掃開了對手,抓著她跳至窗外,隨後又躍上牆頭。

  「是殺是傷?」

  陸棲鸞道:「可留得了活口?」

  蘇閬然道:「傷,我九死一生,殺,他十死無生。」

  「……隨你。」

  得了陸棲鸞點頭,那十殿閻羅也追了來,蘇閬然神色一冷,抓起誤射在房檐上的一把羽箭踩著第一個毒人的肩頭衝了回去,揚手把那羽箭從毒人後腦捅了進去,帶著滿箭尖毒血拔出來,全數朝夙沙無殃一擲。

  時值暗夜,夙沙無殃無暇他顧,只來得及閃過致命處,剛要讓毒人繼續追,左肩處便是一痛。

  他自己煉製的毒人,配的毒,自然知道個中的麻煩,雖有抗毒之物,可眼下狀況,哪裡容得他解毒。

  「拿下此賊!」

  侍衛們高呼,眼看著鋼刀快要架上他脖頸時,遠處便傳來一陣海潮般的塤聲。

  陸棲鸞臉色變了,連忙按住耳朵,那塤聲初聽時無甚奇異,待至第二波時,便仿若鬼嘯聲在腦海深處轟然炸響,所有人眼前俱是一黑。

  所幸那塤聲雖厲害,三五息過後人便有了知覺,待眼前再度清明時,只看見蘇閬然四下倒著半死不活的毒人。

  陸棲鸞本來想從牆上跳下來,一看聶府的牆修了一丈五,頓時有點虛,問道:「被救走了?」

  蘇閬然道:「我的刀紮在他背後,不清楚。」

  陸棲鸞愣道:「……你不是也被魔音穿腦了嗎?」

  蘇閬然走過去伸手接她:「我是第二次聽了,能挺得住。」

  哦。

  趁地上的人還沒全醒過來,陸棲鸞趕緊跳下去,一路奔向臬陽公拱手道:「公爺來得及時,請公爺速速發兵接應山陽關。」

  臬陽公雖然年事已高,卻比旁邊的侍衛更早醒過神來,聞言道:「無妨,你既然有佈置在先,要引西秦大軍入關聚而殲之,聶言再不知道怎麼做,就不是聶家親生的了。」

  ……

  京城變故同時,七百里之外的山陽關,正火光沖天。

  「中計了!是空城!楚民早就撤光了,關裡的人都是楚兵假扮的!」

  一片硝石火海裡,七萬秦兵入關,卻只有三萬殺出,可剛剛踏出山陽關關隘,卻並未見到接應的西秦軍隊,觸目所見,卻是本該在東海之濱抵抗南夷入侵的聶言部。

  世家的貴子,如今披甲上陣,看著西秦來犯之人,徐徐拔劍——

  「誰讓你們走的,殺我們的人,搶我們的糧食,燒我們的城……給爺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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