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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前塵妄念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明桐的婚事
「明桐,你去嫁人吧。」
「祖父,為何如此突然?」
「宸州大都統穆子驍,是個好依靠,把你交給他,待祖父下黃泉後,也算對元之有了交代。」
「祖父容情!我身為鴻臚寺少卿,怎能說嫁人就嫁人?!」
「明桐,你也在官場混跡過了,該當知道官大一級壓過天,本相說讓你嫁人,你就要嫁人。」
……
京城的暮冬向來是來得早,城中的官或民,都曉得這個季節冷的不止是田地裡的麥黍,還有斷頭臺上的人血。
「……前線吃緊,弇州府、豐州府分明能調出糧草,這份災報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藉口饑荒未復,早不賑災,晚不賑災,非要在山陽關要糧的時候賑災,也不知年初時才調去的五萬石糧餵給誰了。」
「這兩府刺史是誰的人?」
「宋相的門生唄,當時為他們家子侄春闈行賄,被陸侯發現調去了地方,現在暗地裡使絆子也不意外。」
座下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語,都知道朝中那位宋相不好應付,一時愁容滿面。
「陸侯,先前臬陽公假死,兵權虎符是交出去了的,現在公爺雖然回來了,但宋相的人進言臬陽公年事已高不宜再掌兵權,而臬陽公又不屑與他們爭辯。這兵權卻是拿不回來了,該如何是好?」
墨筆批下一封關於山陽關抗敵的奏摺,陸棲鸞道:「宋相是先帝的遺臣,當面衝突得太過,會令朝中其他搖擺不定的老臣站到他那邊去。當然,給老臣面子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想使絆子穿小鞋,也得試試自己幾斤幾兩。」
「宋相的門生與朝中關係千絲萬縷,若直接讓巡查御史去查,是否打草驚蛇?」
陸棲鸞寒聲道:「謹慎是好事,可如今都已經是遍地蟲蛇了,該碾過去就碾過去。我絕不容將士在前線流血,背後還有人捅刀子。」
幕僚們大多都還年輕,聽她說得乾淨俐落,胸中自然熱血不歇。
「有陸侯這句話,我等必效死力!」
宋睿起複,尤其是掌了臬陽公原本在北方的六州軍權後,先前被陸棲鸞推行改革壓下去的那一撥官吏彷彿尋到了明燈似的,明裡暗裡沒少跳。
小鬼難纏,也該是打一打小鬼了……
公文批至深夜,府裡的幕僚也都告辭離去了,待燭頭換了三次,陸棲鸞才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臂,正要去休息時,老管家忽然來敲門。
「侯爺,休息了嗎?」
「還沒,怎麼?又來公文了?」
「是宋少卿來了,雖說葛長史說最近不要把宋小姐捲進來的好,但她一個人淋著雪來敲門,老奴瞧著怪可憐的,就先放她入偏廳暖一暖了,侯爺要見嗎?」
陸棲鸞披衣起身道:「我馬上來,你去熬點薑湯。」
待陸棲鸞入了正廳,就看見宋明桐小臉蒼白地坐在火盆邊,見了她,抬起發紅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麼了?」
宋明桐嘴唇凍得發青,不知在這寒冬夜徘徊了多久,艱難道:「我祖父……我祖父要把我嫁給宸州都統穆子驍。」
她一說出這話,陸棲鸞眸底就是一沉,坐下來把下人拿來的湯婆子遞給她,道:「明桐,宸州大都統穆子驍三代忠良之後,臬陽公是誇讚過的,人品應當無可挑剔,你並非不滿於此對嗎?」
「我不想嫁人!」宋明桐心底堅決,聲音卻是顫抖的,「我熬碎了心思走到這一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活得不像個皮影,怎能走得如此荒唐!」
她心志之堅,非尋常女子能比,若非到了無可奈何的境地,絕不會來找陸棲鸞求對策。
而對陸棲鸞而言,做了東滄侯之後,宋明桐是個意外的驚喜,她雖不能旗幟鮮明地站過來,但有她協調自己與老臣之間的關係,近一年來國中吏治已徐徐走向清明。
「好,有你這句話,我必護你周全。」
宋明桐擦去眼底湧出的淚,道:「可那是我祖父,雖說我現在官居大理寺少卿,只要祖父一言,吏部便能挑出我一百個不是,雖不至於罷官,但一降職到五品以下,還不是任人魚肉?」
陸棲鸞不語,腦中飛快地演算了一遍宋睿的心思,道:「我明白宋公的意思了,這個先例一開,便昭示無論女官做得再高,只要嫁了人就是一場空,讓太上皇立下的女官制都成了笑話,若是此事得成,下一步就該動到我頭上了。」
而且……竟拿親孫女開刀,他可知往後即便宋明桐嫁了人,又會受到何種非議?
兩廂沉默,宋明桐又覺得心裡難受,好像自己拖累了她似的,正惴惴不安時,陸棲鸞忽然問道——
「明桐,你想做丞相嗎?」
宋明桐一怔,道:「什麼?」
「我問你,你想做丞相嗎?繼承你祖父當年的志向,做大楚治世之能臣。」
是當年的志向,不是現在的。
宋明桐抓緊了膝上的衣物,道:「我幼時……我幼時,祖父他曾說,我宋家雖為書生出身,無能執戟守僵,但總有一日,要以手中墨筆,蕩盡河山浮雲。」
「你願意的話,我就為你爭取坐上國相之位,你敢接嗎?」陸棲鸞看著她說道,「你會和我站在同一個風口浪尖上,到時就不止是非議,而是接踵而來的污蔑、構陷,甚至暗殺。」
宋明桐起身,朝陸棲鸞深深一揖,孱弱的肩膀上,有的是她的執拗與堅持。
「我父輩未能繼承,祖父未能守住的家風……請讓我來守。」
……這世間縱然有諸多薄涼,也總有人,比你想得熱血。
「好,那你就聽我的話,應承下這門婚事,我自會為你周全。」
……
臘月末時,京城軍務調動,一連多日都有外地的駐軍進京覆命。
「都統,是先去兵部,還是先去相府?」
數九的寒冬,便是從伍多年的老將,都換乘了馬車避風雪,而這個宸州來的年輕將軍,卻是騎著一匹矯健的黑馬,一路策馬來京,烏鎧都快結成了銀甲。
「半個月後就要去山陽關和西秦賊兒廝殺了,自然是先去兵部覆命。」
「哎,都統,你可還記得京中這次召你來是為了婚事的?若不先去左相府,只怕宋相會覺得你無禮。」
穆子驍一臉難色,道:「可我、我又沒見過那宋小姐,見了面該說什麼話我心裡都沒譜,要不先去兵部緩緩?」
隨從歎了口氣道:「雖說此次是來赴婚約的,可宋小姐如今乃是鴻臚寺少卿,官位幾與都統平級,見了面都統可要按官稱喊。」
「哈?她才多大?都和我平級了?」
「聽說是有十八吧。」
穆子驍一臉失落,就在隨從覺得他有點介意女官的時候,又聽他惴惴道:「要是我見了宋小姐,讓她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官位只比她大一級,她會不會看不上我?」
隨從沉默了片刻,道:「都統無須在意這些,比起這個,你得先面對陸侯的怒火才是。」
穆子驍道:「這又是為何?我又沒得罪過陸侯。」
「宋少卿是和陸侯混的,向來十分受倚重,你一來就要把她娶走,嫁夫隨夫,她自然是做不成官了,陸侯平白失了一臂助,自然要找你的麻煩才是。」
「陸侯國事繁忙,哪裡會找我麻煩?」
「陸侯是不會動手,可都統別忘了還有一個梟衛府,不止動手,還殺人呢。」
穆子驍久在地方上,一聽這京中的是非頭都大了,便更不想去左相府,帶著人直接去兵部覆命了。
外地的武官若非急召或調任,一年只會回來一次,待兵部及中樞審完這一年來的軍務政績後,便可選擇留京或回地方過年。
兵部的人大多也都知道了這位穆都統今年要來和宋睿的孫女定親,因還未到讓宋明桐辭官的時候,是以還未察覺此事有動搖女官制的效力,一個個都帶著笑恭賀穆子驍即將成家。
軍中的人大多是做的比說的多,在兵部走了一圈兒,穆子驍覺得自己那有限的官話都快給壓榨完了,好似脫了一層皮一般。
「穆都統,你若有空,可否能幫老夫跑個腿兒,送點邊軍情報去鴻臚寺?」
說話的是兵部的老尚書,在軍中很有分量,穆子驍一開始還有點困惑為什麼這點小事要他去跑腿,旁邊的隨從一戳,才回過神來。
……那宋小姐正是在鴻臚寺做少卿。
「子驍,要銳意進取啊……」老尚書笑得意味深長。
穆子驍一臉發懵地點頭,本想再拖一拖,無奈兵部隔一條街就是鴻臚寺,剛一進鴻臚寺,就看見兩個滿頭捲曲黃毛的藍眼睛異邦人在和官員起爭執,滿口都是他聽不懂的話。
「這什麼情況?」
「您久在宸州有所不知,一到年關,這些朝貢的番邦人就會來打秋風,什麼路邊撿的破石頭都能吹成國寶,要求朝廷給他們金銀換。太上皇臨朝時還應付他們些,可咱們小陛下不吃這套,番邦人落不得好處就要鬧,鴻臚寺自然是首當其衝。」
穆子驍出身將門,對異邦人天生就殊無好感,看他們說著說著便瞪眼捋袖子,臉一沉剛想動手,就聽見旁邊有一個清越的女聲輕輕說道。
「蔡大人,他們說的是俚語,我剛學過,讓我來吧。」
應付外邦人的老主簿已是筋疲力盡,見了救星來,忙道:「宋少卿,有勞你了。」
穆子驍只覺得身側彷彿走過了一枝清雅的玉蘭,眉眼間雖然嬌嬌柔柔的,張口卻是一串流利的番邦話,那怒氣衝衝的番邦人見是個漂亮女子,火氣一時滯住,又聽她柔柔說了幾句,面色轉為大喜,只消片刻,便連連道謝離開。
老主簿在一邊聽著,哭笑不得道:「宋少卿這樣騙他們好嗎?」
「沒事,番邦人除了認金銀就是認牛羊,他們不曉得東楚金銀貴而牛羊廉價,拿二十兩銀子的牛羊糊弄過去,他們比誰都開心。」
「還是你有辦法。」
老主簿說完,這才注意到門前有個人站了許久了,揉了揉眼睛,才認出來來者。
「哎呀,這不是穆都統嗎?今年這麼早就回京來了?」
穆子驍回過神,只見宋明桐略略驚訝地望過來,耳根頓時紅了,道:「我……我是來送兵部的軍報的。」
「宋少卿,是上回你要的軍報……」老主簿剛想喊宋明桐,又拍了一下腦袋,道:「我倒是忘了,年後宋少卿就要離任了,這該交給寺正才是。」
穆子驍只覺得她處理事務無處不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精幹之臣,愣道:「為什麼要離任?」
剛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她為什麼離任,還不是因為他嗎?
穆子驍瞬間慌亂道:「宋小姐……不,宋少卿,我不是這個意思!」
宋明桐的眸光一斂,道:「蔡主簿,我還另有他事,請了。」
「哎,好。」
佳人一言不發地離去,顯然是生氣了,穆子驍萬萬沒想到好好娶個妻鍋也能從天上來,一張口就說錯話,想追上去解釋一下,又怕再說錯,整個人在門口轉圈圈。
「都統,這是人家鴻臚寺的大門,你不能在這兒犯傻。」
「我管他的,總不能親還沒定,就先生了嫌隙吧!」
「那……咱們去回了這樁婚?」
「你給我掌嘴!」
開玩笑,未來媳婦超好看的,憑什麼放了。
隨從毫無誠意地掌完嘴,忽然聽見門外馬匹嘶鳴,一回頭,只見撲眼而來的金玄羽、梟麟甲,魂都嚇掉了一半,連忙躲在穆子驍身後。
「都統!陸侯……陸侯派爪牙來找你的麻煩了!」
穆子驍先是看見那一身梟衛府的爪牙頭頭的衣飾,脊背一麻,復又看見是當年軍中舊友,愕然道——
「蘇閬然?你何時變成了梟衛府的人?!」
「穆子驍。」
蘇閬然只喊了他的名字,隨後也不解釋,抓起他就走。
「哎哎哎你幹什麼?!別以為你力氣大就能欺負人,我在宸州也沒少練武!」
穆子驍試圖掙扎未果,一路被他拖去了梟衛府,等到門口的新換上的梟衛一聲「恭迎府主」後,他才知道,原來梟衛府有了新主人。
唉,墮落啊墮落。
穆子驍也不吭聲了,被他拖進堂前,正想著如何規勸他不要助紂為虐做那女羅剎的爪牙時,又發現蘇閬然的關注點和他想得不太一樣。
「你要與宋明桐成婚?」
穆子驍道:「啊?你不是來找我的麻煩迫害我這個忠良的?」
蘇閬然無視了他的瘋話,道:「你打算何時與宋明桐成婚?」
「……你不是向來對別人家的事不上心嗎?怎麼今天這麼上趕著幫我?」
「你別管,回答我的問題就是。」
穆子驍歎道:「我現在正揪心呢,我是想把宋小姐娶回家好好待她的,可又不想她辭官……你是沒看見她做得多好,這樣才華橫溢的女子世間罕有,萬一因為這事恨上我了又非我所願。」
蘇閬然道:「有一個辦法。」
穆子驍心生希望:「什麼辦法?」
蘇閬然道:「你去入贅,跟她姓。」
穆子驍:「???」
穆子驍覺得莫名其妙:「我是想娶她,可我家三代單傳,為什麼要跟她姓?」
蘇閬然指著堂上的牌匾對穆子驍道:「這四個字怎麼念?」
穆子驍仰頭看了看,道:「肅清奸佞啊,怎麼了?」
「不,」蘇閬然一臉冷漠地盯著他,道,「它念『迫害忠良』。」
——啥?我不從你這個朝廷鷹犬就來迫害我這個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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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桐:我不要結婚,我要牛批!誰都不要阻止我當朝廷狗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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