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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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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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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5 00:22:4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章 大鬧元宵夜【中】

  「……皇帝陛下,在我匈奴,女兒滿十二便能嫁人。如今公主雖年幼,但成人不過轉瞬之間,我匈奴右賢王仰慕中原文化已久,不如先把親事定下,以全兩國邦交之誼……」

  宴上的番邦使者猶在唧唧複唧唧,這邊陪酒的大臣們卻都已然是不勝酒力,都給身邊的人使著眼色讓他們去給番使勸酒,好讓這些毛乎乎的漢子別提這茬事兒。

  陸學廉往上瞄了一眼那位不甚愉快的天顏,明智地選擇了不吭聲。

  和那位已經被禁入冷宮的貴妃相反,這位從來都是覺得兒子怎麼犧牲都不為過,女兒放在心窩裡疼才是正理。假若今天來的是個匈奴公主要嫁給太子,那上面這位估計早就把兒子綁了送入洞房去了。

  想到這一節,陸老爹還是有點擔心自家的閨女,問同僚道:「……太子殿下呢?」

  「不知,約是又帶著公主去玩兒了吧。哎,太子抗婚又不是一年兩年了,今年多半還是會逃的,你家閨女來也是白來,還不如讓她們年輕人該玩兒的玩去。」

  陸學廉心想眼下這情況,陛下多半也沒心思注意他家閨女,便心想著趁佳節多讓陸棲鸞和陳望處一處,看了看周圍,發現宋明桐剛和側席的娘娘說完話,笑眯眯地迎上去:「宋小姐剛剛可是跟小女一道來的?可知她現在去哪兒了?」

  宋明桐臉色微妙了一下,道:「剛剛……陸姐姐看街上燈市絢爛,已與明桐分道了。」

  「小女淘氣,讓宋小姐見笑了。只是今夜小女還與人在錦雀橋有約,擔心她貪玩誤了時辰……」

  ……有約?

  宋明桐有點緊張起來,她一向知道太子喜歡便衣四處浪,聽宮裡的風聲傳太子和公主時不時地會提起陸棲鸞,不禁懷疑這兩個人私底下有什麼……

  「陸大人勿慮,明桐這就去找陸姐姐,定不會讓她誤了約。」

  陸學廉見宋明桐快步離開,不禁心想大家閨秀就是大家閨秀,前面酸後面就熱心助人了。笑了笑,剛回到坐席,便見一個從未見過的武官打扮的巨漢正抱拳對聖上直言:

  「……舍弟朔州參軍賈乃福,與臣一同征戰沙場,屢獻奇計。此番能殺進敵國,皆因他神機妙算。陛下若不忍公主遠嫁異邦,臣願厚顏為舍弟求娶!」

  陸學廉一抖,頓時覺得喝進胃裡的酒都好似燒起來一般,低頭與周圍的同僚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駭然之色。

  「這人是誰?」

  「金州歸德將軍賈乃壽,就是日前靠著驅趕流民破了敵營的那個,明明惡名昭彰還敢大放厥詞,嘖嘖……」

  御階之上陡然安靜下來,突然間,上面傳來啪的一聲碎瓷聲。

  「陛下恕罪!奴婢該死!」

  似乎是一個宮女失手將酒盞摔到了地上,片刻後,忽然席上的番使桌子一拍,怒視賈乃壽道:

  「公主乃是我匈奴的王妃!你這莽漢何其無禮!」

  賈乃壽冷哼一聲,道:「素聞你厄蘭朵以武力定高低!有種當著陛下的面一戰,看看你匈奴到底有沒有求娶公主的價值!」

  番使被一激,喝光了杯中酒,跨過桌案走到中間對皇帝抱拳道:「皇帝陛下,我部為求兩國和平精誠而來,請容許我與此人比試拳腳,若能得勝,還請陛下將公主下嫁!」

  如此藐視帝尊,御階上的皇帝卻並未動怒,而是淡淡道:「貴使若能將我朝最為勇猛之士戰而勝之,朕自然放心把公主交托貴邦。」

  ……最為勇猛之士,可沒說是賈乃壽。

  玩起文字遊戲,自然還是中原人套路多。

  陸學廉這麼一琢磨,不禁感慨匈奴人傻白甜,正想著怎麼編個賈乃壽敗退後的說辭時,忽然旁邊的同僚把他一推,緊接著便看見那賈乃壽將那強壯的匈奴番使抓舉過頂,轉了三圈,直直地朝他這邊的席面上砸了過來。

  立時一通碗碟碎裂的亂響,酒水四灑,菜汁潑地,以好戰聞名的番使竟爾被砸昏了過去。

  ……明明是借著枕頭風蒙蔭上來的,竟然還真能打的啊。

  本來打算等這人一輸就喊太子出來撐場面,這一下有點下不來台,果不其然賈乃壽得勝後,便洋洋得意地向皇帝請賞。

  半晌,御階上淡淡傳來一聲:「賈將軍果然勇武,想來讓公主下嫁也不算委屈,將你薦舉之人帶來吧,朕自有考慮。」

  ……

  「上面說太子已經離席了,你若不想便不必去了。」

  「陛下不會怪罪?」

  「這在宮裡是尋常事,不會怪到你頭上,你看別家的貴女也都離席了。」

  陸棲鸞終於悟了,難怪那天聽小公主說一提到相親太子就跟條死去的鹹魚一樣,原來他不是因為挑剔而不婚,是他這個人根本就不想成婚,皇帝急了才一見有女兒的官家都點一點。

  這麼一想陸棲鸞整個人都放鬆了,對送她過來的蘇閬然道:「這樣也好,那我就早點去錦雀橋赴約了,你是要去上面執勤?」

  ……赴約?

  眸光微不可查地一黯,蘇閬然嗯了一聲,道:「是要去……那,你現在不怕被拐走了?」

  陸棲鸞剛剛在酒樓裡沒吃多少東西,走路上順手買了隻烤紅薯,本來想留到餓的時候吃,現在不用去,便拿出來掰給蘇閬然一半。

  「哪有那麼多人販子,我是開玩笑的。不耽誤你的事兒了,分你半個,回頭見。」

  掌心溫溫熱熱的,似乎一路順著經絡湧進了肺腑裡,待抬頭去看她離開的方向時,又莫名平添了一絲陌生的澀然。

  蘇閬然閉上眼覺得自己是想多了,等到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時,轉過頭又恢復了一副慣有的寡淡之色。

  「蘇校尉。」

  「何事?」

  「陛下有詔……」

  ……

  作為一年三大著名一見鍾情日,錦雀橋委實不是什麼清淨的地方。

  陸棲鸞在橋上看了沒一會兒河燈,周圍便至少走過去十幾對兒,癡男怨女的故事聽了五六個版本,耳朵一會兒齁甜一會兒酸苦,不一會兒便膩了,索性下橋找了個空曠僻靜的蓮池邊繼續啃烤紅薯。

  這會兒陳望的文會還沒結束,是陸棲鸞自己來得早了,實在沒有什麼事情幹,便去買了兩盞空河燈,拿著炭筆回憶古今情詩。

  她弟可是遂州會元,當姐姐的若是連個詩都不會寫豈不是丟她弟的人?

  這麼想著,陸棲鸞忽然覺得背後有人猛地推了她一下,但似乎是個女人,力氣小,一下子沒推動,只讓她撞在了蓮池邊的欄杆上。

  陸棲鸞好歹也是練過一陣的,反手就抓住了兇手的胳膊按在地上。

  「你這人作案太不認真了,這邊的水最多到我腰那麼深,你推我下去除了讓我著個涼、請兩天病假,還能圖個啥?」

  被抓的是個粉衣的少女,剛被按住就猛烈地掙扎起來,沒等陸棲鸞多教育她兩句,斜對面的石門裡走出幾個少女,走在最前面的見了這場面,怒聲道:「你放開她!」

  宋明桐?

  陸棲鸞抓起那粉衣少女看了看,果然是之前宋明桐身邊那個刁鑽找事兒的丫頭。

  「宋小姐,這兒離朱雀門可不近啊,車又進不來這條街,你跑這麼遠來就為了推我下河?」

  宋明桐明顯是走多了路,小臉都有些發白,帕子捂著嘴咳了兩聲,道:「她不是故意的,你先放開春兒。」

  陸棲鸞道:「她要不是故意的,你讓牢裡的那些犯人上哪兒哭去?」

  「這……」

  宋明桐一時接不上她的話,被陸棲鸞按住的侍女尖聲道:「我可是左相府的人!」

  「你是不是還想說你現在是左相府的人,等你家小姐嫁到東宮去,你就是太子正妃的侍女,沒準還能混個未來的娘娘當,是這麼想的嗎?」

  那侍女一下子臉色鐵青:「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剛剛見你的時候還連個口脂都沒塗,這會兒臨著要見貴人了,你看這珠花、這珍珠耳環、這胭脂……宋小姐,恕我直言,你這身邊虎狼環飼,不乾淨啊。」

  陸棲鸞嘲諷完,一鬆手,那侍女臉色鐵青地跑回宋明桐身側:「小姐你不要聽這賤人胡說,她就是想攀皇親……」

  「打住打住,剛剛我是生氣沒把話說開。我在這兒是等一個家中屬意的舉子,不出意外的話,我的親事今年春闈後會定下來,不會跟您去爭東宮那把交椅的。」

  宋明桐一愣,她受到的家教告訴她,女兒家不會隨便拿親事汙自己青白的名聲,一時間信了一半:「你說的是真的?我祖父代天子巡查諸州學政,你若是與那舉子有意,我祖父不會不識得,是誰?」

  陸棲鸞一時有點介意自己和宋明桐生隙會不會影響到左相對陳望的栽培,沒有馬上回答,便讓那惡毒的侍女搶了話。

  「小姐,這賤人想騙你——」

  「哎呀,這麼好的燈景,兩位美人何苦在此爭執,不如一同喝一杯美酒,與本官度個良宵如何?」

  爭執間,橋上走下來一個醉醺醺的瘦子,與他一道的有四五個狗腿樣的隨從,見她們幾個女子都在橋下僻靜處,便滿臉邪意地圍了過來。

  ——咱們調戲婦女的時候就不能換套說辭嗎?這人肯定跟我看過同一本小黃書。

  比起陸棲鸞索然的模樣,宋府的女眷卻是頭一遭遇上這樣的,立時便抱成一團退到陸棲鸞身後。

  那人這才看見陸棲鸞,一臉喜色道:「剛剛在朱雀門下驚鴻一瞥,本以為見不到了。看來本官跟這位美人有緣,不知美人芳名?」

  陸棲鸞知道遇見這樣的渣滓時,首先氣勢就不能弱,反而上前一步來回踱著,道:「我沒記錯的哈,閣下是朔州參軍賈乃福?」

  那人誒了一聲,眼底醉意清醒了三分:「你是——」

  「剛剛聽梟衛府同僚提起過賈參軍,哦,忘了說,下官梟衛府陸棲鸞,家父刑部尚書陸學廉。」

  陸棲鸞說這話時口氣公事公辦地彷彿是在交接公文一樣,搞得賈乃福一下子糊塗了,撓著頭想了半晌,再一看分明是個俏麗的可人兒,一時間不死心地把話題往低俗上帶。

  「京官兒就是好,還能有這樣的佳人做一府同僚,若是換了我,死也甘心。」

  陸棲鸞繼續嚴肅認真道:「賈參軍還是莫要這麼說,前幾年隔壁金門衛也有一個參軍,跟同府的女官寫了首情詩,被御史台抓住直接就打斷了三條腿。」

  在場的男性三條腿同時一冷,就在氣氛慢慢脫離了調戲良家婦女的套路時,後面的侍女一句話又把氣氛拉了回來。

  「我可告訴你,這是左相府的千金,你這登徒子最好快點滾開,否則我們家相爺回來了,定要你後悔!」

  ——他都快忘了是來調戲婦女的你咋還提醒他呢。

  陸棲鸞扭過了臉開始四處瞄退路,那邊賈乃福終於想起來自己的角色,調笑道:

  「聽聞宋相爺最是看重婦人禮教,若是讓他知道小姐今日與我這登徒子爭執,難道不會為正家風索性把小姐送給本官嗎?」

  宋明桐立時便白了臉,只聽那賈乃福醉意湧上來,數著手指又道:「到時你就是我賈家的大夫人,這位陸姑娘就是二夫人,等到小公主失了寵,就是三夫人,來啊,把兩位美人帶走,咱們今夜好好……」

  周圍的狗腿正待一擁而上時,忽然斜刺裡一個黑影閃身而來,一掌劈在一個腦袋上,直打得他雙目瞬間就流了血,直直地栽進了飄著冰花的河水裡。

  「你他媽說誰是三夫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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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5 00:23:1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一章 大鬧元宵夜【下】

  「是太子殿下來救我們了!」

  橋上情人歡聲笑,橋下上演全武行,宋明桐這邊一見來者臉熟,紛紛喜極而泣。陸棲鸞先是替那些被揍的人牙酸,等到後面的女眷喊出口才反應過來。

  說實話那日一別,陸棲鸞自知留給這人的印象太糟糕,並不太想見他。但見他此時打賈乃福得起勁,便想起了此人大約是為了給公主報仇,這才直接殺將過來,誓要將此等對妹妹有妄念的登徒子血祭,一時間高看了這個不靠譜的太子好幾眼。

  ……主要是弟控見妹控,陸棲鸞不禁內心深處單方面惺惺相惜起來。

  那邊的刁鑽侍女見她們脫險,抓住任何一個諷刺陸棲鸞的機會道:「太子定是宴上見不到我家小姐才追過來的,你莫要因此多想!」

  陸棲鸞像是沒聽見一般,考慮了片刻,總覺得東宮太子當街毆打朝廷命官這種事兒萬一傳開了,作為天子的狗腿……不,龍爪們,勢必要被問責。便低頭看了看四周,只見一塊板磚都沒有,轉頭便看向正小鹿亂撞的宋明桐。

  宋明桐心口的小鹿被盯得一僵,抖著嘴唇道:「你……你想對我做什麼?太子可是看著呢。」

  陸棲鸞道:「宋小姐傾心太子殿下,想必不忍見之被登徒子傷著玉體對嗎?」

  宋明桐:「這是自然……」

  陸棲鸞道:「我忝為梟衛府之人,若不上前助戰,怕是明日便會被責罰,還請宋小姐借我一件武器。」

  宋明桐立馬捂住了腦袋上的步搖:「我這可是御賜的!你休想!」

  陸棲鸞略感失望,低頭一看宋明桐的鞋尖鑲著一圈錯了金絲的象牙,絲毫不經考慮,直接衝過去把人按倒。

  宋明桐萬萬沒想到今天晚上沒有被登徒子按倒,反而被情敵按倒了,驚恐不已:「你你你大膽!你要做什麼?!」

  正說著忽然腳底一涼,只見陸棲鸞將她按倒後直接脫了她的一雙象牙繡鞋,揣上便跑:「你鞋借我用會兒明天還你啊!」

  宋明桐的臉瞬間就綠了,呆呆地看著陸棲鸞加入戰團,拿著繡鞋先是衝上去把太子懟到一邊,接著就抄起象牙繡鞋朝賈乃福腦袋上拍,一邊兇殘無比地拍一邊高聲喊道:「大家都別打了!不要為了兒女情長這點小事打架!橋上這麼多人看著呢,成何體統!」

  宋明桐身邊的侍女剛要跑去喊人,一見宋明桐一雙玉足露在外面,慌忙奔回來圍住:「快把小姐的腳裹起來!這女人要壞我們小姐名聲!」

  橋下喧鬧聲漸大,不一會兒便引來橋上的注意,此時錦雀橋上大多的文弱公子和姑娘家,見橋下有人被打出了血,一時也不敢靠近,一邊有人去叫巡城吏,一邊正交口接舌地圍觀。

  「這不是之前裡在朱雀大街縱馬狂奔的狗官嗎?這會兒竟被一個姑娘家打?」

  「活該,我娘就因為他崴了腳。」

  有人下到對面河岸的柳樹邊遠遠問道——

  「幾位姑娘可是遇見了賊人?要叫官差嗎?」

  陸棲鸞見賈乃福被揍得差不多了,擠出一個官方笑容對橋上指指點點的百姓道:「無妨,登徒子已被制服,大家放心,有梟衛府在,定能讓大夥兒過個好節!」

  太子之前被抓回宮裡時,御醫餵了他二斤寧心散,這會兒功力不如以往,被陸棲鸞冷不丁地一撞直接就岔了氣兒,捂著腰子道:「別……別說你是梟……」

  上面的百姓一下子寂靜下來,有人哆嗦著問:「姑娘您是——?」

  「哦,做好事不留名,在下梟衛府校書,表揚信寄到府裡就好。」

  一時間似乎雪也不飄了,人也不鬧了,大家都一副見了鬼似的。

  陸棲鸞正奇怪氣氛不對,不知誰驚恐地喊了一聲:「梟衛又殺人啦!!!」

  頓時橋上的尖叫此起彼伏,男的鞋冠亂飛,女的釵環四散,時不時從橋上甩下來一隻隻提燈,伴著哎呦哎呦的踩踏聲,不一會兒,整個錦雀橋連帶著下面路口的百姓盡皆一哄而散。

  ——哎哎哎哎哎你們京城人過元宵節還有逃生排練???

  陸棲鸞一臉「我做錯了什麼」的表情望向太子,後者面無表情地看了她片刻,道:「看在你是外地的份上,今天的事就這樣吧。提醒你一下,梟衛府的人辦案從來不說自己是梟衛,會把百姓家的小孩兒嚇哭的。」

  「那我應該自稱啥?」

  「幹好事的時候自稱雁雲衛,幹壞事的時候自稱金門衛。」

  「為什麼?」

  「因為雁雲衛的女書令是梟衛趙統領的媳婦,而金門衛的蔡統領曾經是他的情敵。」

  ——我工作的這個圈兒好亂。

  太子給了她沉默反思的時間,轉頭對宋明桐道:「這不是你該留的地方,回家去。」

  宋明桐回過神兒來,咬了咬唇,罕見地順從道:「今日讓殿下見此狼狽之態,委實失禮,改日明桐進宮請罪。」

  她身邊的侍女還有些不甘,皺眉看著陸棲鸞道:「小姐,她……」

  「走吧。」

  待宋明桐離開後,陸棲鸞踢了踢生死不明的賈乃福,抬頭對太子道:「殿下要為公主報仇,大可選個更為隱蔽些的方式,或是交托親衛隨意處置。此人畢竟是朝廷命官,若非拿梟衛的身份作掩護,如此大庭廣眾之下,怕是朝野會有所非議,對殿下的聲名有損。」

  「我不在乎。」太子活動著臂膀,一臉隨性道:「非議便非議,左右每日看著那些人勾心鬥角的,我嫌髒。」

  ……哈?

  陸棲鸞愣神兒間,忽聞橋上有個熟悉的聲音。

  「……今日不是元宵?為何這錦雀橋上如此兵荒馬亂?」

  「怕是都去西城門看萬戶孔明燈去了。」

  「我姐貪玩,多半也是去了,你在文會上連鬥了十首詩,還是回去休息吧。」

  「不了,有約便要守,她不來,我不會走。池冰兄盡可前去,這橋下蓮燈也是難得的美景,我在此看看便是。」

  太子見陸棲鸞神情有異,低聲問道:「你認識?」

  陸棲鸞:「慚愧慚愧,正是下官的未婚夫婿。」

  太子頓時對他爹產生了鄙視之情:「父皇就是這點太過分,老是這樣連有夫之婦都不放過。你不要太介懷我這邊,我不會閑的沒事兒去拆散有情人的。」

  雖說跟陳望的感情也不咋深,但還在努力培養的陸棲鸞十分感動:「沒想到太子殿下不僅愛惜親妹,還如此通情達理,下官感激涕零。今日茲事體大,我一末流怕是處理不當,傷了太子的聲名,這藏屍掃尾的功夫就委託殿下了。」

  「好說……誒?」

  太子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元宵節,原本應該跟自己相親的姑娘在上面會情郎,自己在下面吹著冰冷的橋洞風處理一堆重傷的渣滓。

  ……八年抗婚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覺得有點寂寞。

  ……

  陳望立在錦雀橋上,看著河上浮沉的蓮燈,腦子裡的文思在剛剛文人相輕的詩會上徐徐沉澱下來。至少這一刻他不想費神去醞釀文辭美句,而是多回味一次昨夜雪月廊下的那句佳人有意。

  在他看來,那個姑娘是明快而自由的,她會欣賞文縐縐的字句,但當他直白地與她侃天說地時,她會更貼近於他的靈魂。

  明年,他也許會再來這裡,挽著她的手一起看一夜河燈吧……

  「我還以為你會晚點來呢。」

  背後被輕輕拍了一下,先是一身清豔的棠紅映入眼簾,隨後便是她略顯淩亂的髮尾,不知在哪裡的繁華人流擠過,調皮地從耳側落下幾絲。

  「讓你等總歸不好。」

  陸棲鸞的目光微微漂移了一下,似乎是急於離開這裡似的,也沒多聊兩句,馬上便說要去西城門看孔明燈。陳望自然是隨她去的,正有說有笑地走下橋時,空蕩蕩的大街那頭便傳來一串放肆的馬蹄聲。

  「……之前朝廷明令不准在朱雀大街驅馳,誰敢如此目無王法?」

  那馬蹄聲由遠及近來得極快,陳望讓陸棲鸞走得靠裡些,皺眉望向來者。只見是個滿面猙獰的巨漢,本是想出言相阻,又怕一起爭執讓這巨漢傷著陸棲鸞,一時間面露慍色。

  陸棲鸞剛一抬頭便撞上那巨漢掃來的視線,想到剛揍過他弟,下意識地偏過目光,卻讓那巨漢注意到了,勒馬回身,喝道——

  「兀那女子,可見過一個瘦長紫衣男子?」

  陸棲鸞一看那賈乃壽找來了,便知事情不妙,轉念間已編好一套說辭,哪知陳望作為文人,嘴比她快,直接將她護在身後代她答道:「未曾見過。」

  賈乃壽甚少見有人在他面前毫無畏懼,虎目一瞪道:「本官問的是她!」

  陳望寒聲道:「我們一直同行,未見過便是未見過。」

  賈乃壽剛想發作,忽而鼻子一動,怒道:「沒見過此女身上怎麼有血腥味?!本官聽說有人在錦雀橋毆打本官親弟,定是你們無誤!快說吾弟究竟在何處!」

  說著,賈乃壽便一馬鞭甩了過來,陳望一把將陸棲鸞推開,伸手去攔,直接一聲皮肉綻裂響,右手頓時鮮血淋漓。

  「陳望!」

  賈乃壽正要下第二鞭,突然聽見背後一陣破風聲,一個骨折筋斷的人直接從後面砸在他身前,嚇得他的馬匹一驚,嘶鳴間揚蹄一踩,那人便是一聲慘叫,待骨碎聲傳出,賈乃壽定睛一看,頓時目眥欲裂。

  「吾弟!!!是誰敢傷你?!」

  「你爺爺!」

  來者自然是正要拖賈乃福去巡城吏那兒的太子,他扔完人,衝上來不由分說便與賈乃壽打了起來。陸棲鸞一看心下著急,這賈乃壽從外地來,怕是根本就沒見過太子,萬一趁他病打出個好歹,在場所有人都要下獄。

  「棲鸞,你快去報官,我……」

  陳望一個文弱書生,那一鞭子正抽到他臂上先前留下的凍瘡處,自然是無力再上前助戰,正要喊陸棲鸞不要管他先去報官,便見她一扭頭,拔腿就跑。

  陳望:……

  好在陸棲鸞還是有基本的良知,看似無情無義地落荒而逃,實際上是直奔一家煙火鋪子,一腳踹開門,衝進去就抱起一堆炮仗跑了回來。

  陳望震驚地看著她回來就把炮仗全扔在地上抽搐著的賈乃福身上,拿起火摺子往炮仗上一扔,朝那邊的戰團就是一聲吼——

  「賈乃壽!你弟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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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5 00:23:2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二章 開葷

  陸棲鸞鬥雞走狗的兒童年代裡,九成九的時間都在學堂裡打架,打得過要嘲諷,打不過更要嘲諷,一眼看穿對手的痛腳,逮著了就死命地踩,踩完了扭頭就跑絲毫不戀戰,力圖把對方氣到爆炸。

  顯然一陣劈裡啪啦的濃煙滾滾裡,賈乃壽算是跟他弟一起炸了,眼看著陸棲鸞把賈乃福炸得一臉血掉頭就跑,怒極分神,冷不丁地被被太子捉隙一拳搗中右眼窩。

  和陸棲鸞這種以嘴炮為主以跑為輔的業餘幹架人士不同,太子年輕的時候怎麼說也是在腥風血雨的江湖上混過的,那一拳下去宛如一錘子砸中眼球,登時便讓賈乃壽右眼一片烏白,眼眶立時便裂了開。

  「滾!」

  賈乃壽痛極,手上力道迸發,一掌掃開太子,便直接朝落跑的陸棲鸞衝了過去。

  陳望看得目瞪口呆,見賈乃壽朝陸棲鸞追過去,忙要拖著傷軀去攔,卻讓太子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又不會打架,衝上去有什麼用?」太子指著自己的腿,一臉抽筋道:「我腳剛剛讓那陸典書給弄扭了,跑不了多遠,你腿腳好的話背我過去,沒準還能趕得上給她報仇。」

  「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你追上去死得更快信不信?」

  太子心裡倒是有幾分數,剛剛一眼瞄見陸棲鸞逃跑時身法不凡,那賈乃壽眼睛受傷,她性格又那麼刁,有心的話往人多的地方一紮,多半是能跑得了的。

  ……就怕這姑娘突然偉大起來,為免百姓受傷往偏僻的地方跑,那就說不好了。

  陳望此時又哪裡聽得進他的話,正要掙開他追過去時,忽見橋上走下來一個少年,腰後橫著一口比之尋常刀具稍長的雁翎刀,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模樣。

  走下來之後先是掃了一圈滿地狼藉之狀,看了看地上的賈乃福,隨後向太子稽首。

  「殿下可安好?」

  太子見了他,眼角微抽:「……本宮沒事,你來做什麼?」

  少年走到昏迷不醒的賈乃福面前,試了試他的鼻息,道:「臣為保護殿下而來,適才傷殿下者,可是這朔州參軍賈乃福?」

  「是又……喂!」

  言未盡,刀便出,等太子欲阻止時,已是血泓潑地,人頭滾落。

  ……又是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就殺了?

  手指一緊,太子擰眉道:「你無詔怎可擅殺朝廷命官?」

  甩去刀尖上的血珠,少年似是對剛剛殺了一個人無感一般,微微垂首道:「臣,有詔。」

  ……

  陸棲鸞花了三個呼息的時間思考了一下她為什麼要在元宵節這麼個吃吃喝喝風花雪月的日子裡街頭狂奔。

  首先這一定不是她的錯,她只是來橋上和內定未婚夫約個會培養一下感情的,至於為啥造成現在這麼個局面,她最多是在太子揍賈乃福的時候,貫徹一個朝廷官員的基本責任感,衝上去為帝國未來的儲君頂鍋而已。

  ……其次,宋明桐,這個女娃不僅個子比她矮一個頭,還被自己家的侍女忽悠得團團轉,害人的手法和想像力基本徘徊在三流宅鬥話本之下,沒有什麼威脅。

  最後,我朝那令人憂國憂民的儲君,硬要說的話只是個沒有什麼腦子的熱血青年,嘴上傲嬌然實際上為了妹妹哪兒都敢闖,誰都敢打,不考慮後果,大概潛意識裡認為自己是一道自由自在的風,跟他計較同樣沒什麼意義。

  所以結論是……賈乃福這個人被打是命中註定的,不虧。

  嗯,明天若是上了刑部大堂,就照這個邏輯忽悠老爹吧。

  想好藉口的當口,後面賈乃壽已經追了上來,陸棲鸞扭頭一看只見那人滿臉血,恍如一頭發怒的凶虎一般,登時脊樑骨就抖了三抖。

  陸棲鸞本能更快點,無奈今日打扮得有些累贅,一時半會兒邁不開大步,且越跑越覺得古怪。

  這周圍是一處叫康平坊的熱鬧所在,正是元宵節的時候,此時街上卻一個人都沒有,總不至於剛剛她那一嗓子梟衛把五百步開外都搞得千山鳥飛絕了吧。

  眼瞧著前面遠處的路口隱約有些佩刀趕來的人影,陸棲鸞猛地剎住,猜想賈乃壽從外地來,不識京城四衛編制,道:「賈將軍,我乃梟衛女官,剛剛與你相鬥者是東宮太子。前面府衛已趕來,同朝為官,有什麼話公堂上一辯分明可好?」

  賈乃壽怒火中燒,哪裡聽得她解釋,一掌劈得她面前的細柳攔腰折斷,喝道:「胡說八道!本官管你是誰,敢欺我兄弟,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謔,好凶。

  這一片空蕩蕩的商鋪林立,陸棲鸞便沒有再往前面開闊處跑,而是靈活地騰挪著身形往拉貨的木車後躲,一邊躲一邊言語騷擾:

  「我騙你做什麼?你看你背後,我府中同僚已經來了。天子腳下擅殺朝廷命官,按律當市口腰斬,你當得起?」

  賈乃壽被打壞了一隻眼,一下子跟不上陸棲鸞的動作,吼道——

  「本官不世功勳在身,便是皇帝也要讓我三分,本官要公主下嫁,公主就要下嫁!你一區區女官,除非進宮做娘娘,這輩子都休想讓本官俯首!還敢拿刑律來壓人,可笑!」

  說著,便一拳錘爛了一架貨車,只聽車裡一片碎瓷聲,本以為是薄酒,沒想到卻是一車用於賣燈籠的火油,澆了他半身。

  「賈將軍。」

  賈乃壽更惱,一回頭,便見陸棲鸞提著一盞燈站在那頭,火光透著紅色的籠紙,與她一身棠紅相映得隱約有些妖異之感。

  「在公堂上站著說話,或是跟令弟一樣躺著說話,莫怪下官未提醒過將軍。」

  再怎麼說對方也是為朝廷戍邊的大員,陸棲鸞雖知道今日多半不能善了,但看在後面已有不少像是哪兒的巡衛追過來的樣子,心下稍安,想著磨一磨他的火氣,待到公堂上再說。

  賈乃壽似是也聽見了四面八方有朝他圍來的腳步聲,又見陸棲鸞只離得他十步遠,想到今夜被這女子愚弄了不止一回,骨子裡混過江湖的凶性一起,便想著先殺了她再說。

  「那本官就先殺了你,再上公堂交代!」

  陸棲鸞見他眼神一陰,正要把燈籠丟開退步時,忽聞賈乃壽背後一聲熟悉——

  「可是歸德將軍賈乃壽?」

  賈乃壽看陸棲鸞背後無退路,扭頭一看身後幽幽站著個陌生的少年,揚手便朝他拍去:「哪兒來的毛孩子!滾!」

  頭皮一麻,陸棲鸞來不及想蘇閬然怎麼會突然在這兒,連忙喊道:「你對付不了他,快跑!」

  這一句甫出口,眼前一道寒光斜斜劃過,似是有什麼熱液濺在臉上。

  愣怔間,賈乃壽山一樣的身軀晃了晃,在陸棲鸞面前沿著一條從左肩至右腰的血線,隨著漸漸擴大的猩紅骨肉崩離,兩片破碎的軀體轟然倒在逐漸擴大的暗沉的血泊裡。

  只一刀,人兩斷。

  被飛濺的血液浸紅的眼瞳裡,倒映出蘇閬然漠然的面龐和他收刀回鞘的動作,淡淡掃了一眼破碎的屍身後,在發現是她時,臉上愕然浮現了無措的神情。

  「陸校書?」

  ——媽的,沒提個醒就給我開葷了。

  昏迷過去前,陸棲鸞如是想。

  ……

  「歸德將軍賈乃壽、朔州參軍賈乃福,元宵夜間意欲於鬧市之上行刺太子,被當場誅殺,其從者招認賈乃壽曾與敵國通信,提及內政之事等……這回編的沒有上次刑部尚書叛國記的好,御史台肯定會叨叨的,說了多少回了高赤崖這廝得多看點書才是……」

  陸棲鸞是被什麼毛茸茸的小東西舔醒的,睜開眼的時候,先是聽見有人在嗑瓜子聊天的聲音,而後便看見前天託付給葉大夫養病的狗崽兒正生龍活虎地拱著她的脖子。

  ……啊,多麼美妙的早晨。

  如果可以的話,陸棲鸞希望昨天晚上的事是個夢,她依然是天真活潑的官二代、依然是遂州十里八鄉著名的小仙女。

  ……如果的話。

  看窗外有點眼熟的石獅子,這兒大概是梟衛府。但和陸棲鸞印象裡不太一樣的是這個房間佈置得相當風雅,一張病榻兩邊都是乾乾淨淨的素紗屏風,正對面的梅瓶裡插著一株梅花,幽幽香氛散在空氣裡,顯得十分風雅。

  陸棲鸞穿好了鞋,抱著狗崽走出去,便望見葉扶搖正悠閒地坐在籐椅上撓著貓,環視了一圈問道:「這是你的住所?」

  葉扶搖微微睜開眼,搖頭道:「不,這是停屍房。」

  陸棲鸞回頭一看,果不其然那一排排的素紗屏風把整個屋子隔成了一個個的小隔間,頓時覺得後背發寒。

  陸棲鸞:「葉大夫,能給我個盆嗎?我受到了傷害,想吐一吐。」

  葉扶搖:「不可以,請不要污染這裡的屍體。」

  ……為什麼在你的世界裡我一個活人還比不上個死人乾淨?

  好在狗崽給了陸棲鸞些微的治癒,她一邊揉得狗崽嗷嗷叫一邊強行冷靜道:「我怎麼會在這兒?家裡人沒來找我?」

  「昨夜你為護駕不顧己身安危引走賊人,方令太子全身而退。而令尊怕那些還沒抓乾淨的賊人餘孽找你報復,才暫時把你放在府裡。等今日雁雲衛掃完尾,你便能回去了。」

  說罷,葉扶搖拿出一張藥方遞了過去:「按這個方子抓藥,熬汁提煉,隔一日用三滴,拌在飯食裡餵下去,半個月便好了。」

  陸棲鸞十分感動:「這多不好意思——」

  葉扶搖:「不客氣,給狗的。」

  陸棲鸞:「哦。」

  此時馬主簿磕著瓜子從外面走過來,見了她便笑了:「昨夜辛苦了,節都沒過好。不過你放心,昨天那賈姓兄弟全下地府了,上面說你一姑娘家不容易,放你三天假,回家休息去吧。」

  「現在就能走?」

  馬主簿心想這娃頭一次見血惡,怕是一時間受不住,頓時語氣便慈愛了三分:「沒事,你要是怕的話,外面送你過來的蘇校尉正在外面等著你。」

  不說還好,一說蘇閬然,陸棲鸞就想起這小子一刀把那麼高的一個人劈成兩半的兇殘畫面,喉嚨裡馬上就是一梗。

  「那個……不用了,我自己認得路,慢慢走回去就好。」

  馬主簿熱情地拉起她就往外拖:「那蘇校尉可是武試的時候把雁雲衛大統領打得躺了三天的一尊殺神,有他保護你怕啥?對了,說不定明天你們倆作為見證的人還得一起上刑部大堂,他是出了名的嘴笨,你腦子活絡,好好教教他怎麼串供把事情圓過去,明白嗎?」

  「不不不、我不明白,我要回家!娘哎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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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麻當公務員好可怕QWQ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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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5 00:23:41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三章 升品試

  古人云: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因不慎在新進的女公務員面前切了個人,蘇閬然倍感愧疚,為此還特地開了尊口去問同僚——殺人的時候把人家姑娘嚇昏過去了應該怎麼賠禮道歉。

  他那同僚滿臉詭異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讓他帶著姑娘喜歡的東西去賠禮道歉。

  有道理,可……她喜歡什麼呢?

  蘇閬然也想不到什麼,聽說早上梟衛府伙房不開灶,便提了兩斤烤紅薯去看望昨天送過去的陸棲鸞。可到了府門口又覺得這麼直接進去不太合適,正猶豫著該怎麼編個說辭,直到遇見梟衛府裡那位很有名的葉大夫,才又開口向他詢問陸棲鸞喜歡什麼。

  那葉大夫也是個怪人,聽了之後便眯著眼睛笑得宛如一隻老貓,說陸棲鸞這回驚嚇過度,怕是此後要日日夢魘云云。

  蘇閬然從小在軍營裡長大,年齡相近的說過話的女人要麼是在牢裡等死要麼是被追殺的路上臨死,是以總覺得女人是一種非常脆弱的生物。此時聽葉扶搖說得煞有介事,愣了片刻便信了。

  蘇閬然想起酒桌上陸棲鸞替他圓過場,算是欠了她個人情,便覺得他得負起責任來,誠懇地向葉扶搖求教。

  「……在下從醫多年,深知此病乃心病,藥石罔醫,還需得從你這病根上下手。

  「請先生教我。」

  「倒也沒什麼好教的,她越是怕,你就越是要她面前走動……」

  總而言之,蘇閬然聽他雲裡霧裡地分析到最後,只明白了得和陸棲鸞多交流以期改變她印象的這個核心思想,便執著地等在梟衛府門口。

  「蘇校尉,還不到放衙的時候吧,你……您在這兒有何貴幹?」

  蘇閬然在門口站了半晌,回頭望見陸棲鸞一臉蒼白地從梟衛府裡走出來,面上雖然並不表露,心底還是略感愧疚,道:「我等著送你回府。」

  一陣謎之沉默,陸棲鸞有點哆嗦,懷裡的狗崽兒被她抖得快撓禿嚕皮,嗷嗚了一聲。

  蘇閬然:「……這是?」

  陸棲鸞:「這是小犬。」

  「幸會。」

  昨天晚上濺了一臉的血和那兩片殘屍猶然在目,陸棲鸞不由得咽了一下,道:「您不回雁雲衛公幹?」

  蘇閬然搖了搖頭,道:「天亮前賈氏兄弟及其餘孽便肅清了,餘下的是梟衛和刑部的事。」

  陸棲鸞實在無法直視這小子那張還有一兩分孩子氣的臉,目光飄向別處,問道:「昨夜在場的有一個姓陳的舉子,不知道蘇校尉見過他沒有?」

  「……」蘇閬然頓了頓,頷首道:「問過話後,陸尚書便讓他回府療傷了。」

  陸棲鸞鬆了口氣,道:「多謝蘇校尉了,那我這就先回府了。」

  「我送你。」

  「這不是耽誤您的事兒嗎,又沒多遠……」

  「京城人販子多。」

  「……」

  味同嚼蠟地啃著蘇閬然遞過來的烤紅薯,陸棲鸞沉默地穿過兩條街,路過昨夜的殺人現場時,陸棲鸞還看見那攤有血的地方正蓋著沙土,氣氛便更加凝固。

  「……我想問一下,昨天我逃跑的時候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到底是?」

  「在城內辦案時是要封街的,死的總歸是朝廷命官,讓百姓看見了不太合適。」

  「哦,昨天錦雀橋上還有一個——」

  「今晨陛下已下了旨,令太子赴大理寺思過。」

  「他也只是見義勇為,直接就送到大理寺坐牢了?」

  「是思過。」

  「……陛下有沒有說他得坐多久的牢?」

  「是思一個月的過。」

  「哦,那個……昨晚那情況我盡力了。」

  「不是你的錯。」

  隨後二人兩廂無言地回了陸府,陸棲鸞正想編個說辭讓蘇閬然趕緊回去,忽然背後一聲高亢的雞鳴,扭頭便看見一隻五彩斑斕的花公雞朝她躥了過來。

  「別跑!」

  後面她娘提著菜刀洶洶而來,公雞受驚,扇著翅膀眼看著要往她臉上撲,旁邊蘇閬然身形一動,看準了伸手捏住公雞脖頸,拇指輕輕一推,只聽一聲細細的骨碎聲,那公雞便撲騰了兩下,不動了。

  ——啊,脖子忽然好疼。

  陸棲鸞下意識地捂住脖子往旁邊挪了半步,那邊陸母見公雞已然授首,撫著胸順氣走過來逮著陸棲鸞上下查看道:「可算回來了,你爹說你昨夜捲進案子裡了,怎麼沒受傷吧,臉色這麼差?」

  「我沒事,娘你這雞是?」

  「早市上剛買的蟲草雞,想著你受了驚嚇得好好補補……這位小哥兒是?」

  「這……是雁雲衛的蘇校尉,昨天多虧是他及時趕到,我才沒受傷。」

  蘇閬然隨之把那死掉的公雞還給陸母,身子微傾行禮道:「見過陸夫人。」

  陸母哎呦了兩聲,連忙把人請進府留他用個便飯,又喊人張羅著把蟲草雞給燉了。陸棲鸞本想著蘇閬然討厭這等酒席場面,定會推拒一二,哪知他一聽陸母邀請,悶聲不吭地點了點頭,直接就進了陸府。

  ……害怕。

  陸棲鸞琢磨著到底是跟著進去吃一鍋蟲草雞,還是藉口月事來了躲到屋裡裝死,後院便急急走來一個人,見了陸棲鸞安安生生地站在庭院裡,面上的緊張之色鬆了下來。

  「抱歉,昨夜見你昏過去了,那些雁雲衛又不准我接近,沒能讓你回家調養……」

  「我沒事,倒是你,那一鞭子有沒有傷著手上的筋骨,可會影響你春闈?」

  陳望右手上已纏滿了紗布,但看樣子並不擔心,倒是心疼陸棲鸞不似尋常女兒家柔弱,反過來要擔心他。

  「放心,養養便好了……」

  在廊外聊了半晌,陸棲鸞這才想起把蘇閬然晾在客廳了,和陳望說了兩句蘇閬然的事,便一起到客廳會客。

  陳望倒是還記得這個少年人一刀斬了賈乃福的頭的殘酷之狀,也察覺到陸棲鸞有點怕,特意在用飯時隔開了他們兩個,引得蘇閬然時不時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好在還有個不明狀況的陸母,燉了整隻蟲草雞,端上來便往三個人碗裡不停夾菜,氣氛也不算僵。

  陸棲鸞見陳望碗裡都是些得動筷子的菜,怕他右手不方便,小聲問他道:「需要換勺子嗎?」

  「不必。」陳望笑了笑,用左手拿起筷子,使起來竟與右手無異。

  「還挺厲害的,你寫字也能左右開弓?」

  「從前抄書時犯懶,便學會了。」

  陸棲鸞心想學霸就是跟她這等凡人不一樣,隨之又是一陣涼涼的視線掃過來,連忙低頭戳碗裡的藕肉丸子。

  此時蘇閬然冷不丁地問道:「陳舉人是不是馬上便要入國學寺待考?」

  「正是。」

  「哦,我本以為陳舉人要留下來教陸校書的升品試,原來是我誤會了。」

  陸棲鸞啊了一聲,想起來還有這麼回事,問道:「我倒是忘了,還有升品試這麼回事。」

  陳望略一沉吟,道:「你要考幾品的升品試?」

  「是九品校書……」

  蘇閬然道:「不對,女官權小升遷快,待昨夜的案子過後,雖說還是校書,但品階會按八品考,之後便有參撰檔案之權。」

  陳望道:「按《天官惟律‧丙酉撰》,女官升九品,考的只是些條目抽背,升八品,則還需考《六邪論》,寫一篇時政之論。」

  陸棲鸞回憶起還在私塾讀書的年代,寫過一篇論女孩兒不婚之合理性的文章,被大怒的私塾夫子拿著戒尺繞著房子抽,從此對寫文章充滿了痛恨。

  見陸棲鸞面露難色,陳望又道:「寫不出來也不勉強,我去國學寺前教你一些政論大略,你照著添些時事上去便是。也不必慌亂,比之升上三品要考校的詩文,這已算是容易了。」

  陸棲鸞邊聽邊點頭,反正她也不打算做官做多久,在下三品混個幾年,不出意外地話等成婚後打算要孩子的時候,就讓爹托關係讓她辭官回家算了。

  目前人生中還沒什麼偉大志向的陸官員正這麼想著,忽然側廳處傳來一聲喧嘩。

  「……我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他是沒把我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裡,竟去打架生事傷了手!忘了他要考科舉嗎?!」

  陸母聽見了便道:「今早令尊身子是好起來了,只是腿腳不便,一時也忘了請他來前廳……」

  陳望眼底神色一冷,道:「夫人不必如此,該是家父答謝陸家救命之恩才是。望先退席片刻,請見諒。」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陳望退席去了偏廳,不一會兒那陳父又吵了起來,說些不肖子云云,但很快便沒了聲。

  陸棲鸞側過臉問正在給她盛飯的孫嬤嬤道:「孫嬤嬤,陳望他爹是怎麼啦?」

  孫嬤嬤想著她在梟衛府沒吃好,給她碗裡盛得滿滿的才遞給她,小聲道:「這陳公子是個好人,只是他那爹以前被俘了好幾年,朝廷又不去救他,吃了不少苦頭,估計是腦子不太清楚,醒來一會兒說邊軍對不起他,一會兒又說要陳公子考上狀元後替他出氣……嘖,還不知道等陳公子去了國學寺後怎麼辦呢。」

  陸棲鸞餘光瞥過去,見她娘神色也有些不滿,抿了抿唇起身道:「蘇校尉見諒,我也過去看看,馬上回來。」

  蘇閬然略一點頭,目送陸棲鸞離開,便聽見陸母歎了口氣,拿起酒盞喝了口酒。

  想了想,雖說不太合適,蘇閬然還是問出了口:「陸夫人歎息,是因為陳舉人之故?」

  陸母喝了點酒,見蘇閬然是個寡言的性子,也便直接開口道:「說出來不怕蘇校尉見笑,外子與我都是十分欣賞這陳望博學多才,想著小鳥兒與他有恩,若是嫁了他,他勢必會待小鳥兒好……」

  「小鳥兒?」

  「啊,是棲鸞小時候的小名,現在不讓叫了,喝多了冷不丁地就躥出口了,蘇校尉你可別跟旁人說。」

  蘇閬然忙不迭地點頭:「您繼續。」

  陸母繼續愁道:「我家也不是那種苛求親家的門庭,棲鸞雖然皮了點,但還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遇見什麼事喜歡往自己身上攬。今天陳望那父親你也聽見了,脾氣古怪,我怕女兒嫁過去受氣……」

  蘇閬然還是頭一回被傾訴家務事,腦子遲鈍了一會兒,道:「那,觀望一段時日?」

  「話是如此,可京城又是如此浮華,待春闈後以陳望的才華必定高中,那時少不了狂蜂浪蝶,他一個金州偏遠地方來的能抵得住?」

  蘇閬然略一沉吟,道:「若他得登青雲卻為名色所動,定非良人,便是錯過了也不可惜。」

  陸母聽了深以為然,越看蘇閬然越覺得這孩子好,不像陸棲鸞整天胡說八道,又不像陸池冰聽了沒兩句就找藉口跑了,正要深入交流一下時,後院傳出一聲打碎東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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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四章 偽面君子

  「不肖子!可還記得是誰養大的你!」

  陳望的身形一如當日藥鋪前一半,在身子周圍築起了一道透明的牆,他人的指責尖銳地紮來,卻無法撼動他半分。

  這不是一種麻木,而是那種擁有才華的人對凡人的漠視。

  「……生我者父母,至於養我者,二十二年間便只有母親一人。而母親是怎麼過世的,想必父親比兒更清楚。」

  陳父忽然暴怒起來,抓起桌子上的茶碗便朝他砸過去:「你若真這麼恨我,還不如索性讓我死了!」

  「兒不敢。」陳望看著陳父,道:「兒倒是希望父親能長命百歲,讓母親那一段黃泉路走得安寧些,勿要再如生前那般,活得——豬狗不如。」

  「你——」陳父一句話沒說出口,便捂著喉嚨劇烈地咳嗽起來,陳望站在一側冷漠地看著他,直到他咳得脫了力,才將他扶起平放回病榻上,輕聲說了一句孝經裡面的話。

  「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孝敬父母,若父母行為不當,要適度勸諫。父母不聽從,依然要敬重有加,不能因此憂勞,亦不可怨恨。

  門外,陸棲鸞問罷孫嬤嬤陳父之事的詳細後,待聽見房內有人砸東西,便連忙走過來。剛到房門口,便見陳望已把其父放好。

  「怎麼了?剛剛不是還……」

  陳望閉上眼整理了一下神色,回頭道:「無妨,家父只是不滿我受了傷,教訓了我一頓,便氣倒了。」

  哦……

  陸棲鸞隱約覺得氣氛古怪,示意陳望跟她出來說話。

  「諾之,昨夜連累你受傷,你爹怕是對我起了芥蒂。其實你我之間的事乃是我父母片面之想,你爹和你若不喜也不必勉強,我去與爹娘說便是。」

  「……」

  手背上本已散去的疼痛驀然作亂起來,陳望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待到陸棲鸞面露疑惑時,方道:「我曾與你有約,兩個月,報你再造之恩。既諾之,便無改口的道理。」

  陸棲鸞略一沉吟,又抬眸看著他,道:「我是個怕麻煩的人,公事如此,婚事亦然。」

  她顯然是察覺到了在這段才子佳人的劇本裡不安定的隱傷,但不同於尋常姑娘觀望一陣,而是直接便與他說出來。

  ——她是個怕麻煩的人,不願意勉強他娶她,但同時也在告訴他,不要拿他的事情來麻煩陸家。

  陳望一時間便清醒過來,她眼中黑白冷暖皆分明,一如他嘗遍的人間百苦。

  「……抱歉。」

  陸棲鸞見他明白了,抿出一個笑,道:「無需抱歉,倒是我一貫待外人疏情,你不嫌棄就好。我還是那句話——明珠蒙塵終究只是一時,望你來日得登龍門大道,成滄海之願。」

  ……

  正月下旬,賈氏兄弟行刺案敲定,邊軍統領撤換,監軍。

  「……我就奇怪了,那賈乃壽明明是從背後被劈成兩半的,這仵作寫的證詞卻是太子神勇,奮力搏鬥之下奪過賈乃壽的兵器從正面把他砍死的……這哪個仵作出的證詞?刑部陪審的是不是瞎?」

  「正是在下。」

  元宵過後,京城又飄了兩天的雪,隨後便雲開放晴。陸棲鸞的典書工作終於步上正規,看天氣好,便把閣裡不太重要的縣誌翻出來幾打,搬到院子裡曬一曬除黴。

  這時外面便又送來了新的密檔,盒子裡裝得正是歸德將軍賈乃壽、朔州參軍賈乃福的生平和刑部判決的文書。

  陸棲鸞看著葉扶搖看完屍檢的文書後,拿了印泥在文書上按了手印,一臉冷漠道:「所以你是怎麼把刑部的仵作糊弄過去的?」

  「梟衛府說來說去不過是為朝廷做兩件事,一是落實罪名,二是捏造罪名。」按完手印後,又是一筆鬼都認不得的狂草落在紙上,算是簽了名,等墨蹟晾乾的工夫,葉扶搖道:「捏造罪名也是要堵眾人悠悠之口的,有時便需要在下這樣的手藝人修補修補屍體,以便合得上他們編的證詞。」

  陸棲鸞懷疑道:「你有這本事?」

  「那日你昏著,沒看見,就在你隔壁床鋪上做的。」

  陸棲鸞不禁憂國憂民道:「偽造屍體瞞天過海這是做假證吧,梟衛府如此猖狂,長此以往這世間還有公理和正義嗎?」

  葉扶搖目光慈祥地說道:「沒有。」

  陸棲鸞眼神灰暗地看著他:「我爹說的對,官場水太深,如我這等純潔無暇的少女還是回家繡花等人提親比較妥當。」

  「等陳諾之?」

  「你怎麼知道的?」

  「跟馬主簿下棋的時候,聽她說的。」

  陳望與陸池冰作為今年的舉子,且都是兩州解元之才,有資格直接被拔擢入國學寺與天下英才交流學問。三日前他們便已經離開了陸家搬去了國學寺,走前陳望還特地留給陸棲鸞一大摞女官升品試要考到的書籍。

  陸棲鸞向來是過目不忘的,也因此懶得學習,那些書看過一遍就扔在了角落裡落灰,現在想想也挺對不住陳望的。

  「……能去的話,我倒是想去看看我弟弟和陳望,可惜女子進不得國學寺。」

  葉扶搖忽然笑了笑,道:「這你怕是有所不知,國學寺彙聚天下才子,每至年節時令,都會辦一些詩會文會,莫說女子了,連番邦之人都能進去一瞻風采。當然,這是在年前。」

  「那為何現在不准女子進了呢?」

  「自然是因為西風倒了,儒家這陣東風坐了莊。」

  掃了一眼見她皺眉不語,葉扶搖徐徐解釋道:「左相宋睿乃是我朝聞名的大儒,這位大儒說好也好,去年九月出京代天子巡查九州吏治,先後懲治了江南上百水患貪官,算是為百姓謀了不少福祉;說壞,乃是因他為人十分古板,自撰『地坤婦德論』,要求女子應如奴僕般侍奉夫主,提出拉拉雜雜上百條女子衣飾當簡樸保守的論調。又認為儒學乃聖賢道,而女子屬陰,不允許女子踏足孔聖教化之地,便有了國學寺這條規矩。」

  陸棲鸞想起那天宋明桐被她脫了鞋後的驚恐之色,實在不能理解宋家的家教到底是什麼鬼。

  「那在這位宋相爺眼裡,像我這樣的應該穿成什麼樣才符合立牌坊的標準?」

  葉扶搖想了想,道:「大約是像插標賣身的一樣。」

  陸棲鸞:「……你覺得那些大街上插標賣身的好看嗎?」

  葉扶搖:「看臉。」

  陸棲鸞仰天長歎:「那怎麼辦,我雖然不大愛打扮但該出去玩的時候也想穿紅戴綠的。陳望又是左相的門生,萬一他也被這老匹夫蠱惑了,我嫁給他後,夏天不准我擼袖子下河撈魚,冬天不准我找朋友上街喝酒,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葉扶搖安慰她道:「你且放寬心,沒准過兩年梟衛就要到左相府去殺人放火了,他那婦德論能不能推廣還在未定之天。」

  撅著嘴鼓了一會兒腮幫子,陸棲鸞努力讓表情顯得惡毒些道:「女官制是聖上定的,左相這麼明著懟以後也長不了,索性捏造個罪名說賈乃壽是左相指使的,一起辦了。」

  葉扶搖不禁欣慰地為她鼓起掌:「說得好,不愧是高赤崖放亮了招子選拔來的,若你想那些兒女情長之事,轉而專注官途,沒準能像敵國那位官至節度使的女將軍一樣,教後世史官汗青之上也莫忘了有你這麼一點紅。」

  「想多了吧,我哪兒有那麼大的志向,能不給家人添麻煩、安安生生地走完嫁人這麼一條路就夠了。」

  「嗯~」

  「你笑什麼?」

  「我笑有人本性非如此,卻偏要作羔羊……哈,休惱,你這面相生得最是有意思,我倒是覺得,你可以走得更遠些。」

  ……

  國學寺。

  「……陸池冰,你雖策論上更勝一籌,然而詩作卻總缺些靈性。你也知道,聖上最喜的乃是詩作,陳諾之命途坎坷,所作憂國詩便是本官閱卷多年,讀來也不禁淚下,你與他之差距,這短短一個月怕是難以填平,不如便索性放棄詩詞,在治國論上多下功夫。」

  面前攤著陳望入國學寺以來所作的三首五言詩,山水詩靈動飛逸,憂國詩感人肺腑,壯志詩豪邁奔放,可見其才華橫溢,不是他這種死讀書的書生能趕得上的。

  何況……論起背書,他連陸棲鸞都背不過。

  學監看得出來陸池冰的治國策論是這一屆舉子中寫的最好的,便是隨便寫首打油詩,進士也定然陸池冰囊中之物。但進士之後還要由聖上親自閱卷點三甲,而聖上又是生性浪漫之人,前兩屆的狀元無不是詩詞風流,是以學監便建議他專注策論去爭榜眼,莫要與陳望這等鬼才相爭。

  陸池冰長長籲了一口氣,道:「大人的好意池冰明白,只是若此次榜上有名,池冰這一生便再也不能入考場,還想與那天驕爭上一爭。」

  人皆有三分傲氣,何況文人。比起硬邦邦的策論,詩詞更像是文人之間的刀劍,鋒刃利不利,亮出來的瞬間便高下立見。

  學監倒也不攔他,笑道:「迎難而上,正是儒門學子真正的氣節,本官不攔你,便去爭狀元吧,爭得上,令尊要請本官喝酒,爭不上,本官請令尊喝酒。」

  「多謝大人。」

  陸池冰拜別了學監,剛一出門,便見周圍同批的舉子都在快步往國學寺門前走。

  「怎麼回事?」

  「陸兄,快把你家那姐夫喊出來,他座師回來了,終於有靠山替他撐腰,再也不用受那些嫉妒他的紈絝的鳥氣了!」

  「什麼座師?」

  「怎麼聽不懂呢,是左相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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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5 00:24:5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五章 詩錘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說的便是陸棲鸞這種人。

  左相代天子巡視天下回京,帶回來的不止有土特產,還有各州貪瀆官員名錄,其中多的是與朝中蒙蔭一派權臣有著千絲萬縷的地方官。回朝第二日,一上朝便是以一封長達千言的彈劾書震驚朝野。

  一時間六部紛紛慌亂起來,尤其是吏部和刑部,牽連出不少瀆職之人,每日裡忙得如同前線打仗一般,教陸爹一連三天都沒能喝的上心心念念的小米粥。

  而左相回京覆命後,並沒有先回府,而是折去了國學寺尋他在各地所收的門生,又聽說是十分青睞陳望的才華,與他說了整整一個時辰的話,一時間陳望也便成了國學寺矚目的翹楚,每日疲於應付往來巴結的文人官員,本來說好十日回一次陸府教陸棲鸞升品試功課的約定也未能相守。

  「……我能回來一次就不錯了,能別一副嫌棄臉嗎?不是陳望你很不滿?」

  陸池冰這幾日想來是在國學寺瘋學了好一陣,回家的時候眼睛下面已經有了青痕,饒是如此,為了讓陸棲鸞過升品試,也還是抓緊了時間給她補課。

  陸棲鸞叼著筆斜眼看她弟道:「你哪兒來的這麼大火氣?不是你姐廢話多,你要是扛不住就去睏一覺。我升不升品的無所謂,你別熬得上了考場昏過去了,莫說我沒提醒過你。」

  她是發覺自從陳望來了之後,陸池冰的壓力不是一般地大,也深知這小子自幼心高氣傲,雖然年紀小,對科舉卻是苦心準備多年,此番若考不得狀元郎,對他而言必然是個不小的打擊。

  用朱筆把陸棲鸞寫的時政論上條理不順的地方圈出,陸池冰一邊在旁邊寫批註一邊皺眉道:「我自己的事我知道,倒是你,小半個月了連封書信都不給陳望回,要是對他不上心,還是趁早斷了好,省得春闈後白白落得個糾纏不清的汙名。」

  「不給他回信是怕他在我身上多費工夫耽誤考試,多大的人兒了,該是顧點大局才對。」陸棲鸞刺了他一句後,又瞧見陸池冰虎著臉,便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他科舉之後要在姻緣一事上有所糾纏?你是聽見什麼風聲了?」

  陸棲鸞剛一問出口,見陸池冰筆尖一抖,便知道自己說中了。

  「說吧,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升官發財忘舊人,我還沒慫到諱疾忌醫的地步。」

  陸池冰沉默了片刻,道:「我也是只聽見了風聲,說是左相有意把嫡孫女許給陳望……不過你放心,他已經嚴詞拒絕了,為此還跟一個左相派的學監爭論過兩句。」

  陳望的反應倒是在陸棲鸞意料之中,只是她倒是更好奇另一件事。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左相家的孫女應該只有宋明桐一個,可你也知道,宋明桐在京城是默認的太子妃,左相敢表露出把她許給陳望的意思,要麼是腦子壞了,要麼就是東宮出了什麼麼蛾子……哎~這就有意思了。」

  陸池冰:「……姐。」

  陸棲鸞:「咋?」

  陸池冰:「你的重點應該放在判斷到底是把陳望挽回來還是直接蹬了,不是左相的孫女在朝中起了什麼風波,這跟你無關。」

  陸棲鸞想了想深以為然,道:「說得有理,都是些風言風語,當不得真。只不過我有點奇怪,你們國學寺有這麼無聊?這些流言是誰傳給你的?」

  咳嗽了一聲,陸池冰別過眼神道:「……秦爾蔚。」

  秦爾蔚其人,算得上是陸棲鸞姐弟倆的竹馬,本來是京城人士,他爹年輕的時候彈劾蒙蔭派貪官失敗,被排擠下放到遂州,秦爾蔚便與他們倆在一個學堂上學。一開始這廝仗著京城來的,瞧不起遂州鄉下口音,被當時的學堂一霸陸棲鸞狠狠教訓了一頓,從此見了她就躲,倒是因為學習好,跟陸池冰走得很近。

  「秦爾蔚……」陸棲鸞眯著眼睛回憶了片刻,道:「我還記得去年他打破了我一塊從小戴到大的玉佩,叫咱娘好一陣難過,你怎麼又跟他混一起了?」

  陸池冰道:「也不能這麼說,畢竟是你先搶了人家的孤本藏書,他那是誤傷,我見他時他還還說那時特意找匠人幫你黏回來打算照著原樣重新刻一個呢。」

  「那黏回來了嗎?」

  「……我沒細問。」

  「聽你這意思我是不是得上國學寺慰問他一下?」

  「別,千萬別來,等春闈過後你想怎麼算帳就怎麼算,沒人攔你。」

  「……哦。」

  ……

  一轉眼便到了春闈前夕,滿京城因為左相歸來提出的一些改革事項而引發的茶館話題紛紛轉向了今春三甲候選。

  梟衛府裡也不能免俗,連帶著值勤站崗的守衛都私底下開了幾個小賭局,喊陸棲鸞來押狀元郎。

  而狀元郎的熱門候選裡四個有兩個都是陸棲鸞家的,尤其是在陳望拒了左相議親的小道消息傳開後,京城裡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陸家的小姐,把她義助陳望的事兒傳得越發離譜。

  馬主簿還特地打趣她說她賭誰都一樣,那狀元多半是她家的,被同僚好生調戲了幾日。

  直到春闈前一日,到了放衙的時辰,陸棲鸞正要關門落鎖回家再看一看陳望留下的升品試功課,忽然前院喧鬧起來,片刻後又歸於寂靜。

  不一會兒,正在府裡練府衛的周弦來了她這邊,讓她馬上把門再打開。

  「怎麼了?」

  「別多問,是府主回府了,快把你的狗收起來。」

  因密檔閣前的院子朝陽,一開始是葉大夫的貓閨女跑來曬太陽,等到陸棲鸞那頭狗崽兒會撲騰了,也跟著貓跑來曬肚皮。府裡往來調取密檔的梟衛有時候也會來擼貓逗狗地放鬆放鬆,可到底還是不合規矩的,尤其是在梟衛的府主回來的時候。

  葉大夫的貓閨女聰明,一見人來便跳到房檐上找個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睡。而陸棲鸞的狗兒子就沒那麼機智了,一臉傻樣地蹲在她旁邊晃尾巴。

  陸棲鸞趕緊把狗拎起來,一時間也不知往哪兒塞,只能暫時把狗兒子往袖子裡一揣,躲在站得筆直的周弦後面。

  很快院門口就傳來鐵甲因走動而摩擦的聲音,隨後便走進來一個威武的中年。梟衛的武官服飾俱是一身暗金黑衣,腦後繫著一條揉金絲的髮繩,繩尾又用金銀錯的手藝繫著三根浸了金漆的梟羽,時人因畏懼梟衛,便有了「晦夜見梟羽落窗,必有血光之災」一說。

  而這個中年則是半身甲胄,頭戴鐵盔,長髯飄飄,他一走進來,陸棲鸞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長得……好像年畫裡的關二爺啊。

  陸棲鸞剛抿起嘴唇就聽見周弦低聲道——

  「……我知道你想笑,府主姓趙不姓關,給我憋住。」

  「哦。」

  那位趙府主身後跟了四個抬著鐵皮箱子的人,待走到近前,抬箱子的人進了閣裡,趙府主卻停在門口,掃了一眼陸棲鸞,對周弦問道:

  「本官去追查前刑部貪瀆黨羽的這兩個月,聽說京裡不太平,你們又了結了兩樁案子?」

  周弦抱拳道:「下官等人不敢自專,皆是承於上意。」

  趙府主點了點頭,道:「有高都尉在,本官自是放心。每年春闈前後正是多事之秋,你們也都提著點心,莫教出了岔子。」

  周弦連連稱是,陸棲鸞又聽他們說了些陳年案犯的事,便聽趙府主提到了自己。

  「……這個小典書應當是今年才進府的,怎就這麼快要考升品試?」

  「府主有所不知,陸典書不畏強權,助府裡成功捕獲落跑的太子殿下,省了我們不少功夫。吏部評功績的時候,高都尉便把她算上了,您也知道,朝中女官稀缺,難得有這樣辦事利索的,升遷得自然也就快。」

  ——不不不他第二次沒有落跑只是見義勇為被你們冤枉著抓去大理寺的……

  趙府主捋鬚點頭,對陸棲鸞道:「陸典書,府裡參與春闈的女官你還是頭一個,好好考,為府爭光,知道了嗎?」

  陸棲鸞:「多謝府主指教,下官定不負府主期望。」

  趙府主十分欣慰:「還是年輕人有志氣,聽說你家學淵源,陸大人之子更是準狀元郎,你也定當是才女了。」

  陸棲鸞:「哪裡哪裡……」

  趙府主:「看來你對升品試是胸有成竹,來,以春為題作首詩給本官聽聽。」

  陸棲鸞:「……」

  我們重新回憶一下:陸棲鸞其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六藝不精、詩詞不通。

  然而陸棲鸞有一個優點就是無論在多麼尷尬的場景下都絕不怯場,咳嗽了一下,說了聲獻醜,便轉過身走了起來。

  趙府主問旁邊的周弦:「……她這是?」

  周弦:「曾聞曹子建七步成詩,陸典書書香門第,想是要效仿前人。」

  趙府主遂連連感慨果然一家人才,待陸棲鸞走到第七步,果然便開口了——

  「春日大街上,織女相親忙。半夜思春起,窗外一聲……一聲……」

  狗崽:「汪。」

  「……」

  多年以後,有史官記載:……初,陸侯授梟衛典書,府主嘗試文采,七步成黃詩一首,震懾上官,後聲名漸赫,此詩遂盛傳年間。後世文人聞其詩,如重錘擊頂,遂贈其號:詩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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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六章 登龍道

  「娘,為什麼一大清早要燉甲魚?」

  「甲魚,甲也,好兆頭。」

  「娘,為什麼還沒到祭日就要給爺爺燒紙?」

  「祭地,及第也,讓你爺爺保佑你們孔子護身。」

  「那為什麼不直接祭孔夫子?」

  「你倒是提醒為娘了,來,這是孔廟泮水池裡涮過的祈福筆,帶上好好考。」

  春闈前一天,陸母把能迷信的都迷信了個遍,又為了家裡三個考生將文房四寶準備了六套,好似要出門遠遊一般全部搬上了馬車。

  陳望與陸池冰按規矩是要從國學寺直接去貢院的,故而慘遭迷信活動騷擾的也就只剩下陸棲鸞一個。

  義正言辭地拒絕了抹著眼淚想送她去貢院的陸母,陸棲鸞帶上一整車陸母的愛到了貢院前時,發現陳望和陸池冰這倆人比她這個經歷了迷信活動的還疲勞。

  「你們倆……沒事兒吧?怎麼看著這麼累?」

  二人眼底俱是一片青痕,陳望看了看她帶著的一馬車東西,道:「畢竟是人生大事,昨夜又有幾個能安睡的,我們熬慣了,自是無妨,倒是你,帶著這些東西是——?」

  陸棲鸞隆重介紹:「孔廟祈福筆、孔廟祈福墨、孔廟祈福紙、孔廟祈福硯,我娘說硯頭上雕著孔夫子的頭,我看著像彌勒佛。」

  陳望啞然失笑:「夫人美意自然是好的,只是貢院有規矩,筆墨紙硯一概不准私帶,須得用貢院提供的文房四寶,夫人這番周折怕是只能心領了。」

  「哎~」陸棲鸞心想迷信真是要不得,見陸池冰東張西望的,便問道:「找誰呢你?」

  「我剛剛才瞧見爾蔚兄的,這會兒不知道去哪兒了。」

  此時貢院門前已站滿了各地來的考生,有的抓緊時間多看一會兒書,有的和熟人紮在一堆猜測考題。

  「啊,爾蔚兄在那。」

  陸棲鸞一回頭,只瞧見一個藍衣的書生,看他那有點眼熟的後腦勺,多半是秦爾蔚無誤,只不過轉眼間他便走到遠處一架馬車前,與掀簾探出頭的一個少女說起了話。

  ……宋明桐。

  陸棲鸞伸手抓住正要走過去的陸池冰,道:「貢院要開門了,這小子向來怕我怕得緊,你還是別去叫他了,省得影響他考試。」

  陸池冰一想也是這麼回事,又看了一眼,遲疑道:「那是……左相家的嫡女嗎?」

  剛一說出口陸池冰就有點後悔了,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陳望眼底顯而易見地劃過一絲倦色。

  陸棲鸞倒也不像是多在意的模樣,猜測道:「她是來考女官的?」

  「不會,左相家風甚嚴,一向反對女官制,又怎麼會讓嫡孫女來考。我記得爾蔚兄之前才說過他有個表妹會來送考,想來便是這宋小姐了。」

  「唔。」

  陸棲鸞心想她跟宋明桐也算是一段孽緣,之前謠傳她搶宋明桐的太子妃,現在又謠傳宋明桐奪她的未婚夫,有趣歸有趣,但估摸著這宋小姐是越來越恨她了。

  女人對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尤其敏感,宋明桐亦然,一邊和表兄說這話一邊覺得耳邊燒得慌,一臉古怪地往左邊一看,只見人群那頭,陸棲鸞捏著下巴眯眼看她。

  ——媽呀!

  宋明桐一下子縮進了馬車裡。

  她表兄秦爾蔚愣了一下,敲了敲馬車壁道:「明桐,怎麼了?」

  「我……我又見到上次脫我鞋的那個女人了。」

  秦爾蔚一直在國學寺,只知宋明桐被某家小姐欺負了個徹底,以至於身邊最親近的侍女也因照顧不周被她母親一氣之下發賣了,也不知那欺人者姓甚名誰,便道:「若她對不住你,也正好趁此機會讓她向你致歉,以後都是要在京城過的,還是早早化干戈為玉帛的好。她在哪兒?表兄帶你去吧。」

  「不去不去,我一見她心裡便擂得厲害……」

  「哈?」

  旁邊新換上來的侍女唉聲歎氣道:「前段時日小姐夜裡還會夢見那惡女驚醒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這段時間才好了些。」

  秦爾蔚一邊心疼表妹可憐,一邊又總覺得哪裡不太對,還沒琢磨清楚個所以然,貢院的門就開了。

  「開——考——時——辰——到!」

  三座銅獅門徐徐打開,左側站了一排兵士與檢考的小吏,右側出來數名女官並著一座簡易的麻布棚,想來是為女官檢考時避嫌之用。

  而正中間的門裡,有一條雕刻著龍紋的青石路,這是除皇宮外唯一一條允許雕龍的路,意在鼓勵舉子得登龍道,民間便稱之為登龍道。

  「應試舉子入登龍道,女官入右側矮門,開始檢考!」

  隨著主考官一聲令下,四周舉子盡皆熙熙去排隊待檢。

  「那,我們便進去了,貢院寒冷,你要保重著些身子。」

  「嗯,也祝你們得償所願。」

  陸棲鸞目送他們走向那中間的登龍道,直到那些龍紋映入眼簾,忽然喃喃道——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得見女官也走上登龍道的一日。」

  這麼一想,陸棲鸞發現自己倒也沒有如往常般自嘲異想天開,心思莫名地揉著後頸進了矮門。

  按部就班地讓人搜完身,文牒核對無誤後,便與四十來個同樣考女官的女子入了西側的一個小考場。

  進去了之後果然如陳望說的一般冷,每個考生都有一個小間,桌椅皆是石砌的,上面刷著一層厚厚的棕漆,隨便用指甲蓋一按就是一個小坑。監考的官吏板著臉告訴她們,若是在考後發現那漆面上有文字或畫符,不僅考卷作廢,還會直接抓她們去坐三年牢。

  女官升品試尚且如此,隔壁的會試還不知嚴苛成什麼樣。

  又過了約小半個時辰,一聲鐘響傳遍貢院,又是一聲拖長了的「考官巡視」,不多時陸棲鸞便看見一個大腹便便的白眉考官走進考場,看他的官服,似是個從三品大員,想來便是這次科舉的主考官了。

  按理說貢院裡連主考官也應當保持肅靜,可這白眉考官一進女官升品試的考場就開始低聲跟身邊的官員抱怨,那聲音雖說不大,等他們走近時,還是讓陸棲鸞聽了個分明。

  「……不知修了哪輩子的福分得了左相青眼,不識好歹,還是得本官來給他拎著點。」

  「大人說的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到時候讓他喊聲義父便是了。」

  「哼……」

  白眉考官似乎是心情不好,掃了一眼周圍的女官,待看見陸棲鸞時,哎了一聲,似是沒料到這一屆來考試的還有這麼漂亮的少女,彎著腰正要探頭去看她的號牌。

  「這小姑娘是哪家的女官?織造局的?」

  貢院如此嚴肅的地方,考官這麼明顯的行為委實是過了,正在旁邊的官員多少有點尷尬時,一個少年身形忽然走過來把考官和陸棲鸞的號舍隔開。

  「馮大人,馬上要開考了,會試院還待巡視,請速行。」

  那馮考官皺了皺眉,但也沒多說什麼,只冷笑道:「雁雲衛第一次負責貢院,果然是嚴了些。走吧,武官大人都這麼說了,我們文官還能說什麼?」

  言罷,直接拂袖離開。

  比之疑似被騷擾,陸棲鸞更驚訝的是蘇閬然也在考場。

  「你怎麼在這兒?」

  餘光掃見左右無人注意,蘇閬然微微低頭,以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陪考官監考。」

  ……好吧,為了不被砍成兩半血濺考場,她作弊的心思可以歇了。

  陸棲鸞也知道不方便說話,點了點頭,悄悄朝他比了個口型。

  ——多謝啦。

  蘇閬然似是耳尖有點紅,無聲地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待陸棲鸞又搓著手枯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又是一聲鐘響,貢院裡走進來一排帶著鐵箱的官吏,又宣讀了一遍考場律條,這才將那裝著考卷的鐵箱打開來。

  鐵箱上掛著的鎖足有三把,任意一把鎖未打開就無法窺見卷子內容,而鎖的鑰匙分別由吏部、國學寺的官員以及宮中黃門侍郎保管,開考時三方都必須在場。

  陸棲鸞這會兒的才思基本上讓冰冷的石凳凍掉一半,好在已經日上三竿,背後有太陽照著,也沒那麼冷了,接過卷子便掃了一眼。

  果然如陳望所說,女官考的點兒也就那麼幾本書。陸棲鸞回憶了一下,那些條條例例的對她倒是沒什麼難度,只不過後面的時政論題讓她愣了一下。

  ——女政之辯。

  下面還有一行批註小字:女政之辯,論女子主政之利弊,陳二三例及定言。

  ……哈?

  陸棲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知道聽見監考的官吏那處也傳來驚駭的抽氣聲,才確定皇帝老兒沒發癔症。

  女子,主相夫、主教子,在男權當道的國度裡,退一萬步說,自立女戶當個家已算是頂天了,在女官的國考裡竟直接出了女政的字眼,若非發癔症,那就是皇帝老兒看左相那等男癌不順眼故意懟他的。

  陸棲鸞咬著筆桿子沉默了半晌,腦子裡浮現的要麼是呂后要麼是前朝武后,都是儒家拼死口誅筆伐了幾十年的存在,一時間腦子裡便有點亂。可豎起耳朵聽了聽隔壁的號舍,同考的人雖也對試題驚訝,但都已經鋪開了紙準備作答。

  陸棲鸞也便不再多想,一邊答前面的律條,一邊想,待到刷刷將前面的答完,後面的也想了個大概,便揮筆打起了草稿。

  「三逆論,駁儒家女德三言……駁世俗女卑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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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5 00:25:2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七章 春闈詭事

  漸漸一個時辰過去,陸棲鸞修改好了草稿上言語不通與錯字之處,往卷子上謄寫罷,腹中已餓得燒灼。

  文科的考試就無聊在這點,卷子答完了就沒法改了,只能在隔壁沒寫完的考友身上找找優越感。

  號舍也不是啥能睡得著的好地方,陸棲鸞撐著臉把號舍前的地磚數了十來遍,才聽見結束的鐘響。

  「停——筆,收——卷!」

  總算考完了的陸棲鸞趁人沒看揉了揉坐僵了的屁股,跟著退場的人流出了貢院。

  嘛,這輩子也就這麼一次吧。

  男子的會試需得考墨義、帖經、詩賦、策論、經義五門,本朝革新後雖不再三天連考,但要考完也足足需三個時辰。

  弟弟沒考完,陸棲鸞也只得再多等一個時辰,待吃完第三個烤紅薯、跟車夫聊到他四兒媳婦的五胎時,貢院的鐘聲又響了。

  約過了一盞茶時間,貢院登龍門再度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個要麼失魂落魄要麼意氣風發的舉子。

  陸棲鸞仰著腦袋挨個瞄過去,很快便見著她弟跳著小碎步很開心地跑出來。

  ——臥槽這少女蹦?這是我弟???

  似乎也覺得自己開心得過了根周圍人畫風不一樣,陸池冰咳嗽了一聲,走路正常了些,可嘴角的笑意依然忍不住。

  「怎麼了這麼開心?有人給你傳紙條?」遞給她弟一壺涼茶,陸棲鸞生怕她弟沒考好受刺激癔症了,語氣裡都帶著三分小心。

  陸池冰罕見地沒跟她姐生氣,把她拽到一邊無人的地方,壓低了聲音道:「我押中了詩詞題,考的是『五月花神』,若策論沒有人寫得比我好,必是首甲!」

  陸棲鸞不禁鼓起了掌,她弟被她從小虐打,深知他屬於勤能補拙式的選手,沒想到惡補一陣詩詞竟然真讓他押中了考題。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到處宣揚,還有個陳望不是嗎,我府裡有一半都賭他首甲呢。」

  陸池冰的臉瞬間虎下來:「那不一定,他擅長的是激奮詩或者憤世詩,這種春花秋月的題材他不一定寫得好呢。對了……你賭的誰?」

  「這嘛……」

  正說話間,一個耳熟的聲音欣喜地傳來——

  「池冰!剛剛入院時沒看見你,你……」

  藍衣公子本來欣欣而來,待看見了陸棲鸞,話說到一半便結巴起來。

  「陸……陸、陸……你也在啊。」

  一邊說著,一邊就像兔子一樣下意識往後退,好在陸池冰識相地擋在他和陸棲鸞中間:「爾蔚兄,我姐是來考女官升品試的,跟咱們也算半個同窗,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又沒什麼深仇大恨,何必呢,姐你說是吧。」

  陸棲鸞歪著頭斜眼看他:「你是不是仗著考得好了就得意起來了?以前打起架來,啥時候也沒見你做過和事佬。」

  秦爾蔚總算體會到了早上表妹心裡擂得慌的感受,哆嗦著跟宿敵打了個招呼,便恍如拽著救命稻草一般拽著陸池冰談考題。

  押中最軟腳的詩詞,陸池冰自然是有點小得意的,秦爾蔚一問便把自己抓著的要點講了講,引得秦爾蔚一陣喟歎。

  「……我都不用問,便知道這此三甲必有你一席之地,可憐我昨天還被老爹擰著耳朵批經義,唉。」

  「爾蔚兄不必灰心,時務論一向是你得意之處,我還盼著三甲同席盡是我認識的人呢。」

  陸棲鸞點頭道:「對,不用灰心,考得好的人經常拿這種虛偽的話糊弄人,其實想說的是你今年考不上還有明年呢。」

  秦爾蔚:「……」

  陸池冰怒道:「別瞎挑撥離間,有這時間還不快說說女官試考的是什麼,我查查你有沒有答錯!」

  「我就不用了吧。」

  「快說,萬一傳出去說三甲的家裡人考了個末流,讓我面子往哪兒放。」

  陸棲鸞嗯了一會兒,轉過頭道:「女官……考的是女子主政論。」

  「哈?」

  聽陸棲鸞將考題說了一遍後,陸池冰和秦爾蔚對視了一眼,愕然道:「真的?是……主政,連『為政』都不是?」

  陸棲鸞點頭,把她答的東西大概說了一下,說完後,陸池冰的表情已經輕微地扭曲了。

  「陸棲鸞。」

  「本官在。」

  「這要是放在前朝,你他娘的寫的就是造反論我跟你講。」

  陸池冰喝了口涼茶,繼續道:「這樣的題目明著是寫女子主政,實際上就是想讓你說女子主政之弊端。我現在只能指望閱卷的不是左相的人了,他們看了多半要氣死。」

  「別急嘛,回家說。陳諾之是怎麼回事,到現在還不出來?」

  秦爾蔚回頭看了一眼,哦了一聲道:「我剛剛出來的時候瞧見陳諾之在跟主考官說話,想來是耽誤了。」

  陸棲鸞:「哪個主考官?眉毛白白的姓馮的那個?」

  「對,就是他,吏部侍郎馮桂,這人算是左相的馬前卒,多半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想照拂陳諾之一下。」

  「哦……」

  隨後秦爾蔚的家僕來接,他便先走了,陸棲鸞讓陸池冰先回去給陸母報個早喜,自己靠在貢院門口的石獅子上等。

  很快天就擦黑了,幾點疏星在泛起深藍的天幕上閃爍著。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了起來,慢慢地來了幾頂官轎,先是走出三四個似是有身份的考官上了轎,但並沒有走,似乎在等著誰。

  隨後陸棲鸞便看見了一臉疲色的陳望從貢院裡走出來,見了她,整個人一僵。

  「天都這麼黑了……你在這兒等我做什麼?」

  「等你回家吃飯呀。」

  陳望不說話了,像是釘在了地上一般,本來想說的話竟一時未能說出口。

  陸棲鸞正想開口問他怎麼了,忽聽一個轎子上的考官朝陳望喊道:「陳諾之,還不快上轎?勿要誤了相爺的宴。」

  「……」

  陸棲鸞眼底劃過一絲了然,道:「看來你考得是不錯,他們都提前請你赴宴了。不過你既答應了左相的邀宴,該早跟我說才是。」

  不知為何,陳望竟一時不敢直視陸棲鸞的眼,掐緊了手心道:「我……」

  陸棲鸞看得出來他有些愧疚,搖了搖頭,道:「快去吧,少喝些酒。」

  言罷,帶著嘴角漸淡的笑意,轉身離開。

  等到身影漸漸淹沒進街道的昏暗中時,陸棲鸞不知道為何想起了從前還在遂州時,公堂上有個殺了薄情丈夫的瘋婦,問她為何殺了摯愛,她說——

  ……我討厭看別人的背影,誰若是背叛我,我一定是先毀了他的那個。

  ……

  陳望已有五日沒有回陸府,連書信都不曾來上一封。陸池冰幾次想去上門詢問,都被陸棲鸞斥了回去。

  直至四月初五,貢院放榜。

  陸爹忙了半個月終於得了空,難得在家裡陪兒女等消息,卻只顧著問陸棲鸞考得如何,氣得陸池冰幾欲離家出走。

  「……你娘年紀大了,照顧你們倆已經夠累得了,你還拎條狗回家,你看看這髒兮兮的到處跑,還咬壞我一雙靴子,還是趕緊送走吧。」

  陸爹似是對陸棲鸞的犬子十分嫌棄,叨叨了半天列舉了十大弊病,邏輯之嚴密,條理之清晰,頭一次讓陸棲鸞覺得他爹當之無愧是當年科舉的榜眼。

  「養都養了,吃不了二斤糧,是吧醬醬。」

  陸爹瞪著狗崽道:「它……醬醬?」

  陸棲鸞把狗崽放在膝蓋上揉肚皮:「這名兒是劉奶奶取的,這小崽子老是去舔她的醬缸,就取名叫醬醬。」

  陸爹痛心疾首:「你爹是才子,你弟是才子,你未來的夫婿也是才子,怎麼也得起個墨香書情的名字,傳出去多不好聽。」

  陸爹正打算抱怨個萬言書,外面就跑來一個一臉喜色的家僕。

  「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小姐得了升品試一甲次名!」

  陸爹頓時眉開眼笑,撫掌道:「好好好快拿喜錢,算是沒白養!給醬醬也拿根肉骨頭,要綁紅繩的!」

  ……哎你剛剛不是還反對叫醬醬嗎?

  陸棲鸞咳了一聲道:「也沒啥好恭喜的,考試的攏共也就那麼一百號人。」

  「誰說的,這可是大事兒,放眼望去,現在京城誰家有考了第二名的閨女。」

  正得意間,又有家僕來報。

  「恭喜!大喜啊大人!少爺三甲!是三甲!!!」

  陸池冰一下子站起來:「說清楚,是首甲嗎?!」

  家僕氣喘吁吁地喘了口氣,道:「少爺是探花郎,首甲狀元……狀元是陳公子!」

  「……」

  陸棲鸞心裡不禁啊了一聲,果然見陸池冰露出幾分失落之色,攔下想過去安慰他幾句的陸母,走過去讓人給家僕散了喜錢,道:「從今天起,你得提點勁。」

  「啊?」

  「我這兒升品試一過,就已經不是流外之官了,現在我是八品,別等到你出翰林院分派官職時,還得喊我一聲上官。」

  陸池冰氣得一梗,但胸中鬱氣也稍稍散了些,「你等著!」

  府裡這番勉強算是三喜臨門,但放榜之後便要直接由宮中馬車接走遊街,隨後直入御前,由天子考校品評其論卷。

  陸池冰多年求學,此番也算是鬆了口氣,一時間思緒恍惚,遊街也沒遊出個滋味來,跟著其他進士一起入了皇城。

  ……這就是他爹每日上朝的地方啊。

  同樣的皇城三門,品級更為森嚴,百官上朝只能從兩側進出,而正中央的大門,只有天子出巡、皇后大婚、進士入朝才會大開。

  和其他進士一般,走過真正的帝國龍道,見到巍峨的皇宮時,心潮都久久不能平靜。

  ——從今天起,他們便要成為大楚柱石了!

  待入了大殿,陸池冰這才看見陳望站在一群進士的前方,本來想找他說些什麼,但一看見他的臉便怔了。

  他不是已經是狀元了嗎?怎麼像是……像是個被抽空了生機的朽木人一般?

  疑惑間,一個笑吟吟的內監走過來,先是向他們一揖,道:「請各位未來的大人領自己的卷子,待會兒陛下會親自考校各位才學。」

  陳望是第一個接卷子的,陸池冰卻發現他接過卷子後並沒有看,只是攥在手裡而已。

  ——他到底怎麼了?

  陸池冰困惑不已,可等到他自己拿過寫著自己名字的卷子時,只看了一眼,便恍如雷劈。

  秦爾蔚見陸池冰忽然臉色煞白,湊過來看了一眼他的答卷,愣了一下,疑道——

  「池冰……你的卷子怎麼跟你之前說的不一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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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00:5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八章 懸刃於心

  ——你叫我怎麼忍?十年寒窗!那是十年寒窗啊!

  ——你姐姐就要和這個人成親了,你說出去說這個狀元是竊了你的文章,你讓她怎麼辦?

  ——我忍不了,我怎麼能……

  ——你能和左相鬥嗎?想想你爹,想想你家裡人,他們能和左相鬥嗎?只是裝聾作啞而已……你還是探花,他還是狀元郎,他欠你這份情,以後會一生對你姐姐好,你自己想清楚。

  ……忍了,一切都好,可我怎麼辦?

  周圍的一切金碧輝煌忽然都失了色,唯有尖銳的耳鳴在腦海深處撕扯著神思。

  「這就是官場,你看余林和馮烈都在瞪著你,想必他們也知道狀元必須是左相一派的。我本不想這麼說,但你要懂事些。」秦爾蔚的小聲安慰越來越遠,留給他的只有麻木和陌生的憤怒。

  懂事些、懂事些……

  木然地走出龍門時,那赤紅的牆、猙獰的龍紋、莊嚴的簷角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清聖。

  「今年的三甲御前對答得不是太好啊,一個個都木呆呆的……」

  「有什麼關係,陛下喜歡就是了。」

  「也別這麼說,那探花年紀小嘛,聽說才十六七歲,也算得上開國以來最小探花郎了。」

  「那可真是了不起,是陸尚書家的吧,他家姑娘考的女官說是也得了三甲,果然書香門第。」

  周圍的議論聲和恭賀聲還在繼續,陸池冰卻已聽不進半分,直到陳望與他擦肩而過時,與他說了一句話。

  「……我會還給你的。」

  陸池冰有那麼一瞬間想揍上去,但還是強行忍住了。

  「你會娶宋明桐嗎?」

  「不會。」

  「那就不必還了。」

  陸池冰不知是怎麼回到家的,待看見家門前亮著的燈火時,內心不斷加重的苦澀這才淡去一絲。

  家人似乎是等了他許久了,父親喝得半醉,唱著荒腔走板的調子,姐姐抱著狗兒一邊嘲一邊笑,而母親則是一見他回來,便走過來摸了摸他發冷的手。

  「早說了倒春寒,讓你走的時候多穿點,凍著了吧,快進屋。娘猜你在瓊林宴上沒吃好,來,吃碗酒釀圓子,都溫了好久了。」

  「……嗯。」

  陸棲鸞在裡面見她爹和醬醬都睏了,便讓家僕把他們帶到房裡去睡,到外間來看見陸池冰憋著臉像是要哭似的吃著酒釀圓子,誒了一聲,坐下來問道——

  「你不是不吃桂花餡兒的嗎?怎麼今天不挑食了?」

  陸池冰搖了搖頭,繼續悶著頭吃。

  陸棲鸞發現他有點不對勁,把他的碗端走,皺眉問道:「瓊林宴上有人欺負你了?」

  陸池冰的手僵了僵,咽下口中的食物,道:「沒有,只是初見天顏,嚇著了。」

  「真的?我聽人說咱們陛下長得挺好的呀。」

  「我說是就是。」陸池冰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道:「我累了,明晨還要入翰林院考試,先休息了。」

  「……」

  陸母見陸池冰走回了臥房,收著碗回頭問陸棲鸞:「池冰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明天有空的話,我去找秦爾蔚問問。」

  ……

  四月初六,宜赴任、安鄉,忌嫁娶、動土。

  進士放榜第二日,除狀元直接被授為翰林院修撰,其餘進士皆要入翰林院再考一次,之後才能成為翰林院編修,等待替補朝廷從缺的官職。

  由於入朝的官員太多,陸棲鸞一大早便到了梟衛府,還未來得及接受同僚的恭賀,便有了新的密檔送來。

  並不是所有的官員入朝都有密檔備在梟衛府的,但若是這些官員私下裡身犯罪行、或者身後有和權力頂層千絲萬縷聯繫的,就會被梟衛盯上。

  而今天送來的密檔裡,就有陳望。

  「……就是這些,還請陸校書將之一一歸檔。」

  「好的。」

  八品校書已有權力審查一些未上鎖的密檔匣內資料的錯漏之處,待陸棲鸞將其他的整理好,還是沒能忍住,翻開了關於陳望的那份密檔。

  「……靖和十年,文狀元陳望,字諾之,四月初四夜,與吏部侍郎馮桂、秘書少監黃繼會於左丞相宋睿別苑桃李堂,席間馮桂令其拜他為義父並作詩稱頌,陳望作藏頭詩暗諷,惹怒馮桂,不歡而散。」

  短短一行字,似乎並不能說明什麼,陸棲鸞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初見他時,他在那間藥鋪前雖跪著,卻挺得筆直的脊樑。

  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收好時,旁邊的窗外飄進來一個慢悠悠的聲音。

  「抱歉,不巧又撞見你私閱密檔了。」

  陸棲鸞火了,拍桌怒道:「本官已經是八品校書了,剛剛是在查找錯別字!不是私閱!校書的事……能叫私閱嗎?!」

  門外的葉扶搖笑了一聲,道:「那是在下眼拙了,給陸大人賠個不是。」

  陸棲鸞把紙張往匣子裡一扔,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葉扶搖走進來,一邊環顧一邊說道:「小女昨日嘴饞,偷吃了高都尉半碗酒釀,一夜未歸,不知是不是躲到你這兒來睡覺了。」

  陸棲鸞:「你是帶它去給高都尉道歉的?」

  葉扶搖:「我是怕她吃壞了肚子。」

  陸棲鸞一陣無語,又怕貓把剛收進來的密檔咬了,只得陪他去找貓,一邊找一邊就抱怨:「你還真當女兒養了,沒見你給她取名字呀?」

  「已翻了半個月的易經,還未找到合心意的,看來令郎是取了好名字了?」

  「你給貓取名字翻啥易經啊,我兒……呸,我家醬醬取名都是揀著它愛吃的取,一叫就來,丟不了。」

  葉扶搖頓悟:「陸大人所言極是,不愧是首甲之家。」

  陸棲鸞以為她說的是陳望,擺手道:「別這麼說,首甲可不是我們家的。」

  「哦~不是嗎?」

  這時陸棲鸞豎起指頭做了個噤聲的聲音,二人便安靜下來,不一會兒便聽見牆角的櫃子頂上面傳來一聲細細的呼嚕。

  「這不是在這兒呢。」陸棲鸞搬了凳子站上去,伸手把葉扶搖的貓抱下來,摸了摸貓兒溫熱的肚皮,道:「你自己的貓自己也看著點,聽我家嬤嬤說貓喝酒會死的,好在吃的是甜酒湯,應該只是醉了。」

  葉扶搖連稱受教,忽而又突發靈感道:「它這麼喜歡酒釀,索性便叫釀釀如何?」

  陸棲鸞:「我怎麼覺得聽著怪怪的?」

  「貓貓狗狗的事兒,能叫怪嗎……」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勸了葉扶搖好久,他仍是不改對這個名字的鍾愛,還說要給葉釀釀上戶口,陸棲鸞見他魔怔至此,只得作罷。

  直至午後時,忽然同僚來告訴她,她家家僕有急事來找她讓她回家一趟,說是陳望的爹醒過來了,聽說陳望考中了狀元還未回家接他,一怒之下衝出去要找他。

  陸學廉在刑部,陸池冰去了翰林院,單一個陸母自然是攔不住的。陸棲鸞一聽,連忙請馬主簿幫她看一會兒密檔閣,請了假出門去找。

  「他去哪兒了?」

  「這……陳老爺雖然病著,可也是入過伍的,我們也沒能追上。」

  陸棲鸞心想壞了,按理說陳望現在應該還在左相府別苑,按陳父的脾氣,要是讓他找過去,在陳望的座師面前咆哮,事情就麻煩了。

  只是去左相別苑桃李堂的路遠得很,陸棲鸞正想去府裡借匹馬,便看見一個熟人騎馬而來。

  「蘇校尉!」

  蘇閬然甫輪值罷,正要回家,便聽見路邊有人喊自己,一回頭便見是陸棲鸞。

  ——啊……好像還沒來得及恭喜她女官試次甲。

  雖是想這麼說,可話到了喉嚨口,卻像是堵著了似的,一時破碎得不成句子:「陸……恭甲……」

  「蘇校尉,您還在公幹嗎?我家裡出了點急事,想借用一下您的馬!」

  蘇閬然下意識地便直接下了馬,等到遞過韁繩,才發覺自己忘記問她用來做什麼了。

  「那……你要去哪兒?」

  「桃李堂!多謝蘇校尉!」

  陸棲鸞借了馬便熟門熟路地跨上去,向蘇閬然抱了一拳便絕塵而去。

  原來她還會騎馬呀……

  蘇閬然在梟衛府門口站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跟過去看看她需要幫些什麼忙,這時高赤崖剛好牽著馬回府,見蘇閬然站在門口,愣了愣。

  「蘇校尉來我梟衛府做什麼?是科舉出了問題?」

  蘇閬然沒有回答他,忽然回頭對高赤崖道:「陸校書家裡出了點急事,我借用一下您的馬。」

  說著,不待他答應,便把高赤崖的馬騎上便追了過去。

  高赤崖:???

  高赤崖:「他啥意思?為啥陸校書家裡出了事,他要借走我的馬?」

  ……

  保元坊桃李堂,算是儒門之人賭書潑墨的所在,四周飲宴之地密集,陸棲鸞也是問了一路,才找到地方。

  可到的時候似乎已經晚了,四層高的酒樓上,正有人在窗子裡扭打著,陸棲鸞站在門口一抬頭,隱約看見陳父和一個白眉中年,便對門口的守門人急急道——

  「我是那葛衣老者的熟人,請讓我進去把他帶走可好?」

  那守門的人惱道:「桃李堂是儒門清聖之地,除歌姬侍女外,不許女子擅入。那老兒打傷了狀元郎,一會兒就有護院把他扔出來了,你就等著吧。」

  那守門的人剛一說完,陸棲鸞便啊了一聲,只聽那酒樓上一聲慘叫,陳父便直直地從四樓的窗口被推了下來。

  陸棲鸞僵住了,待聽見桃李堂裡傳出尖叫時,她知道晚了。

  「讓我進去!」

  那守門的也呆住了,下意識地想攔她時,忽然有人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襟口把他按在門框上,淡淡丟下一句。

  「雁雲衛辦案,讓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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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九章 陸爹的心塞日記

  「諾之,你醒醒!」

  陳望睜開眼時,第一個看見的便是陸棲鸞焦急的臉。

  ……這樣的臉,以後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你怎麼來了?」

  陸棲鸞見他醒了,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待整理了一下情緒,正要開口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

  「哪個人敢拿本官?!在這刁民意欲行刺,傷了本官的眼睛!便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陸棲鸞連忙跑到外面,只見桃李堂附近的巡城衛都已經到了,而蘇閬然正將一個雙目流血的胖官員反手制著,引得那人破口大駡。

  「賊兒!待明日教本官知道你是誰!必將你削職問罪!」

  蘇閬然像是沒有反應一般,淡淡道:「當眾殺人,證據確鑿,馮大人最好去刑部大堂交代。」

  「是你……本官未殺人!你今日不分青紅皂白開罪本官,最好讓你家裡人請罪討保於你,否則左相必為本官報今日之恨!」

  陸棲鸞見這人一身狼狽,分辨了片刻,才發現這人竟是那日巡考中有輕薄之意的馮考官。

  「蘇校尉,是他將陳望之父推下去的?」

  那馮桂立即吼道:「不是本官殺的!」

  蘇閬然毫不留情地將他的手臂反擰過來,痛得他收了聲,這才道:「桃李堂中共有十二人看見了,陳父來此找陳望時,遇上馮侍郎,因見他面有戰俘刺青,馮侍郎便拿了陳望獻詩嘲諷他,讓他索性將陳望讓與他做義子。陳父便一怒之下拿筆刺了馮侍郎的眼睛,二人扭打之下將陳父推落致死。」

  「滿口胡言!分明是這賊老兒行刺本官!待本官找回清白,定要你等一個個剝皮抽筋!」

  到底是朝廷命官,說的話到底還是有幾分分量,周圍的巡城吏管的向來只有流氓地痞鬥毆的小案子,何曾見過這般大的官兒當眾殺人的,一時便有些膽怯。

  「這位雁雲衛的大人……我等平日只聽兵馬司命令行事,您看這死的也不過是個戰俘九流人,不妨先將這位侍郎大人放了、醫治一番,再去刑部報案如何?」

  蘇閬然不為所動,抬頭反而問陸棲鸞:「陸校書,你說如何處置?」

  我?

  雁雲衛素來與梟衛勾搭成奸,一個殺人一個放火,尤其是辦案的時候,慣於聽梟衛指揮。但與此同時,梟衛的指揮決不能有錯,若因抓錯人出了事,問責事小,離間兩衛關係就麻煩了。

  好在陸棲鸞將梟衛守則好生背過一遍,見這馮桂頗有狗官氣質,便道:「在下梟衛府校書,見過馮侍郎,今日之事既然落在梟衛頭上,便有責任還馮大人一個清白。」

  一聽見「梟衛」兩個字,那馮桂本能地啞了片刻,但又聽得是個女官的聲音,且官職低微,便又找回了底氣:「本官絕不因構陷之罪去刑部大堂!」

  陸棲鸞想了一陣,回憶起來了……這馮侍郎好像以前跟她爹有矛盾。

  ……那就更得去了!!!

  「馮大人此言差矣,若不去公堂,又怎能還您清白?」

  「本官說不去就是不去!」

  「原來馮大人是糾結面子之事,如此也好辦,只是還請馮大人受點罪。」

  「啊?」

  只見陸棲鸞退後了五六步,道了一聲得罪,一個衝刺過去,拿膝蓋往馮桂下巴上狠狠地一頂……

  「……啊,暈了。」蘇閬然本來還愣著,一鬆手,那馮桂便倒下了。

  陸棲鸞行兇罷,大聲對周圍道:「諸位巡城衛的兄弟共見,在下冒犯上官,理當由馮侍郎親自送下官去刑部大堂領罪受罰,這便帶馮侍郎去主持公道,順便將這邊殺人案子的是非曲直辯一辯。蘇校尉,還要勞煩你先將馮侍郎送走,我隨後便到。」

  蘇閬然還有什麼好說的,呆呆地看了她片刻,懵懵點頭,便讓巡城衛抬起馮侍郎離開了。

  待人走了一半,陸棲鸞便連忙回去找陳望,只見後院陳父蓋著白布的屍首前,陳望一個人靜靜地跪著。

  待她走近時,便聽見一聲疲憊。

  「棲鸞。」

  陸棲鸞有些不忍,但還是坐到他身邊道:「雖然不想說,但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盡力為他討個公道吧。」

  陳望搖了搖頭,忽然淒涼地笑了起來。

  「你說……為何這世間放目而去,滿是荒唐事?」

  「諾之,你別這樣……」

  「我欲上青雲將這乾坤斧正,卻見青雲之上,一如凡間般不堪入目……不堪啊。」

  ……

  陸學廉這兩日正因一雙兒女考得好以至於在同僚不斷的恭賀誇讚中飄飄然,有些同僚聽見風聲的,暗地裡也恭賀他不久可能就添了個狀元郎女婿,三甲有二甲是一家的,這在開國以來還未曾有過。

  「我們這幾個老傢伙這幾年沒啥高興事,就等著喝陸大人家的喜酒了!」

  「拙荊後院還藏著二十壇狀元紅,我家那小子考得爛無福享用,就給陸大人家添個喜頭!」

  「好說好說。」

  陸學廉正哼著小曲兒等放衙,忽然有人來報。

  「大人,雁雲衛的蘇校尉帶著馮侍郎來了,說是要狀告一個下官毆打他。」

  陸學廉擺擺手道:「這吏部的馮老鬼一向脾氣差,多半又是來找碴的,說本官沒空,明天再來。」

  「呃……大人,怕是拖不到明天,下官瞧著那馮大人眼睛都被打瞎了。」

  陸學廉哎呦了一聲道:「打得好……咳,那打人的小官兒叫啥?」

  「人還沒到呢,聽蘇校尉說是姓陸,馬上就來刑部請罪。」

  陸學廉整理了一下官帽道:「這還是本家呢,本官可不能徇私,怎麼說也毆打上官也是大罪,給那柳木大棍子備上,打他個二十來板意思意思讓他躺三個月就是了。對了,是哪家的官兒呀。」

  「哦,說是梟衛府的,一個八品小校書。」

  陸學廉:「……」

  「大人?」

  陸學廉嗷一聲捂著心口就厥了過去。

  左右都官司事連忙奔過去把陸學廉扶住:「大人你醒醒,馬上就要升堂了,辦不好就是吏部和梟衛的矛盾,咱們可不能輕忽啊!」

  陸學廉拒絕醒來:「我……我今日身體不適,不能辦案……」

  「那……讓岳侍郎代一代?」

  ——不行,讓別人辦案把陸棲鸞往死裡打怎麼辦?!

  陸學廉抽泣了一下,掙扎起來道:「升堂!拿枷幹啥?還有那柳木,撤下去!!扔遠點!!換根破點的來!!」

  刑部在陸學廉上任前就慘遭梟衛整頓,平日裡都是作威作福拿人拷問的官兒,被梟衛抓的抓殺的殺,故而在陸學廉上任後一個個都老實起來,辦事兒也利索,很快就帶報案的人上來了。

  陸棲鸞叫巡城衛把陳父的屍首帶來刑部耽誤了點時間,等到的時候,便見堂上左右官吏神色肅穆,再上方明鏡高懸匾下她爹虎著一張臉恨鐵不成鋼地一拍驚堂木,啪地一聲響,吼道——

  「孽女!你闖了滔天大禍,還不跪下認罪?!」

  陸棲鸞:「我……」

  陸學廉:「諸位同僚共見,公堂無父女,本官立即重重懲她,給馮侍郎馮大人賠罪!」

  左右官員一聽堂下的是陸學廉閨女,俱都驚了,片刻後連忙出聲攔住——

  「陸大人且稍安勿躁,怎麼說這也是公堂,大家同朝為官,不可因一時之氣胡亂宣判。先聽聽令千……不,陸校書所言,萬一有所誤會呢?」

  陸學廉抖著指頭指馮侍郎:「你們看看,這孽女都把馮大人傷成這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陸大人。」這會兒站在旁邊的蘇閬然明白過來了,忙出聲道:「事實非是如此……」

  「不是她打的?」

  陸棲鸞道:「打倒是打了,但……」

  陸學廉捂臉:「別說了,三天不打你就給老子摘月亮,定是刑部大典抄得少了……」

  陸棲鸞無奈,只得清了清嗓子,大聲辯解道:「陸大人明鑒,馮侍郎是之前與死者爭執時誤傷了眼睛,而我毆打上官在後,是兩樁案子。蘇校尉看見了的,您大可一問。」

  陸學廉「啊?」了一聲,立馬直起身子問:「蘇校尉,是這樣的嗎?」

  蘇閬然沉默了一下,慢慢移開視線:「……只是輕輕撞了一下。」

  周圍的巡城衛見他都這麼說了,便只得紛紛點頭。

  見她爹的臉色這才好了起來,陸棲鸞便肅容道:「下官頂撞上官之事自會按律領罰,只是今日命案還請刑部諸位大人共見……」

  後面的巡城衛將死者抬上大堂,陸棲鸞便叫巡城衛、桃李堂家僕等一眾五六名證人依次訴說其所見。

  自古以來,民殺官、官殺民,都是影響最為惡劣之事。無論哪個朝代,對此事的態度都是絕不容赦。

  何況這吏部侍郎馮桂從前是蒙蔭派之人,後蒙蔭派隨著刑部前尚書及庇佑他的勢力倒臺,此人就聞風投奔了左相。因其知道蒙蔭派種種內幕,左相一派也便給了他個迷途知返的評語,此次讓他代左相巡考科舉,也正是給他一個機會。

  但陸棲鸞知道,此人之前劣跡斑斑,經常拿收義子的名頭試探那些剛入仕途的進士,若從之便要為他做些洩露州府試題的勾當,拉他們入泥潭,若不從,便動用吏部的權力將之遠調外地。

  陸學廉早年被外放在遂州為官,二十一年不得歸京,據說便是因這馮侍郎從中作梗。

  馮侍郎是左相的人,但縱然陳父平日在陸府多有不端,到底還是陳望的父親,也萬萬不能從輕發落。

  陸學廉思量再三,對同僚道:「案情雖明朗,但本官與證人乃是親屬,按理說要等大理寺少卿複審。只是眼下百姓已議論紛紛,如此這般下去,御史台便要斥責我刑部不作為,這樣吧,本官派個人去大理寺找一找嚴大人——」

  大理寺乃是左相的地盤,兩名少卿都是他之門生,陸學廉這麼說,既是想秉公執法把馮侍郎辦了,又不太想直接得罪左相,請大理寺的人來是為了知會左相一聲。

  陸棲鸞在堂下聽到他這麼說,心底便微微一沉。

  這樣的高官犯錯最是難判,判得急,吏部便要流失一員大將,說不準要鬧上御前;判得緩,便能讓罪官找到可乘之機,百姓記性又差,拖上一兩個月,降職外放去做兩三年地方官,便又無聲無息地調了回來,也許一輩子都再也無法將之法辦。

  正想著如何措辭時,堂外傳入一個聲音。

  「不必勞煩三司,吏部侍郎馮桂桃李堂殺人案,梟衛府接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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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爹日常心臟病(1/1)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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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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