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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寒門書生 第十章 大鬧元宵夜【中】
「……皇帝陛下,在我匈奴,女兒滿十二便能嫁人。如今公主雖年幼,但成人不過轉瞬之間,我匈奴右賢王仰慕中原文化已久,不如先把親事定下,以全兩國邦交之誼……」
宴上的番邦使者猶在唧唧複唧唧,這邊陪酒的大臣們卻都已然是不勝酒力,都給身邊的人使著眼色讓他們去給番使勸酒,好讓這些毛乎乎的漢子別提這茬事兒。
陸學廉往上瞄了一眼那位不甚愉快的天顏,明智地選擇了不吭聲。
和那位已經被禁入冷宮的貴妃相反,這位從來都是覺得兒子怎麼犧牲都不為過,女兒放在心窩裡疼才是正理。假若今天來的是個匈奴公主要嫁給太子,那上面這位估計早就把兒子綁了送入洞房去了。
想到這一節,陸老爹還是有點擔心自家的閨女,問同僚道:「……太子殿下呢?」
「不知,約是又帶著公主去玩兒了吧。哎,太子抗婚又不是一年兩年了,今年多半還是會逃的,你家閨女來也是白來,還不如讓她們年輕人該玩兒的玩去。」
陸學廉心想眼下這情況,陛下多半也沒心思注意他家閨女,便心想著趁佳節多讓陸棲鸞和陳望處一處,看了看周圍,發現宋明桐剛和側席的娘娘說完話,笑眯眯地迎上去:「宋小姐剛剛可是跟小女一道來的?可知她現在去哪兒了?」
宋明桐臉色微妙了一下,道:「剛剛……陸姐姐看街上燈市絢爛,已與明桐分道了。」
「小女淘氣,讓宋小姐見笑了。只是今夜小女還與人在錦雀橋有約,擔心她貪玩誤了時辰……」
……有約?
宋明桐有點緊張起來,她一向知道太子喜歡便衣四處浪,聽宮裡的風聲傳太子和公主時不時地會提起陸棲鸞,不禁懷疑這兩個人私底下有什麼……
「陸大人勿慮,明桐這就去找陸姐姐,定不會讓她誤了約。」
陸學廉見宋明桐快步離開,不禁心想大家閨秀就是大家閨秀,前面酸後面就熱心助人了。笑了笑,剛回到坐席,便見一個從未見過的武官打扮的巨漢正抱拳對聖上直言:
「……舍弟朔州參軍賈乃福,與臣一同征戰沙場,屢獻奇計。此番能殺進敵國,皆因他神機妙算。陛下若不忍公主遠嫁異邦,臣願厚顏為舍弟求娶!」
陸學廉一抖,頓時覺得喝進胃裡的酒都好似燒起來一般,低頭與周圍的同僚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駭然之色。
「這人是誰?」
「金州歸德將軍賈乃壽,就是日前靠著驅趕流民破了敵營的那個,明明惡名昭彰還敢大放厥詞,嘖嘖……」
御階之上陡然安靜下來,突然間,上面傳來啪的一聲碎瓷聲。
「陛下恕罪!奴婢該死!」
似乎是一個宮女失手將酒盞摔到了地上,片刻後,忽然席上的番使桌子一拍,怒視賈乃壽道:
「公主乃是我匈奴的王妃!你這莽漢何其無禮!」
賈乃壽冷哼一聲,道:「素聞你厄蘭朵以武力定高低!有種當著陛下的面一戰,看看你匈奴到底有沒有求娶公主的價值!」
番使被一激,喝光了杯中酒,跨過桌案走到中間對皇帝抱拳道:「皇帝陛下,我部為求兩國和平精誠而來,請容許我與此人比試拳腳,若能得勝,還請陛下將公主下嫁!」
如此藐視帝尊,御階上的皇帝卻並未動怒,而是淡淡道:「貴使若能將我朝最為勇猛之士戰而勝之,朕自然放心把公主交托貴邦。」
……最為勇猛之士,可沒說是賈乃壽。
玩起文字遊戲,自然還是中原人套路多。
陸學廉這麼一琢磨,不禁感慨匈奴人傻白甜,正想著怎麼編個賈乃壽敗退後的說辭時,忽然旁邊的同僚把他一推,緊接著便看見那賈乃壽將那強壯的匈奴番使抓舉過頂,轉了三圈,直直地朝他這邊的席面上砸了過來。
立時一通碗碟碎裂的亂響,酒水四灑,菜汁潑地,以好戰聞名的番使竟爾被砸昏了過去。
……明明是借著枕頭風蒙蔭上來的,竟然還真能打的啊。
本來打算等這人一輸就喊太子出來撐場面,這一下有點下不來台,果不其然賈乃壽得勝後,便洋洋得意地向皇帝請賞。
半晌,御階上淡淡傳來一聲:「賈將軍果然勇武,想來讓公主下嫁也不算委屈,將你薦舉之人帶來吧,朕自有考慮。」
……
「上面說太子已經離席了,你若不想便不必去了。」
「陛下不會怪罪?」
「這在宮裡是尋常事,不會怪到你頭上,你看別家的貴女也都離席了。」
陸棲鸞終於悟了,難怪那天聽小公主說一提到相親太子就跟條死去的鹹魚一樣,原來他不是因為挑剔而不婚,是他這個人根本就不想成婚,皇帝急了才一見有女兒的官家都點一點。
這麼一想陸棲鸞整個人都放鬆了,對送她過來的蘇閬然道:「這樣也好,那我就早點去錦雀橋赴約了,你是要去上面執勤?」
……赴約?
眸光微不可查地一黯,蘇閬然嗯了一聲,道:「是要去……那,你現在不怕被拐走了?」
陸棲鸞剛剛在酒樓裡沒吃多少東西,走路上順手買了隻烤紅薯,本來想留到餓的時候吃,現在不用去,便拿出來掰給蘇閬然一半。
「哪有那麼多人販子,我是開玩笑的。不耽誤你的事兒了,分你半個,回頭見。」
掌心溫溫熱熱的,似乎一路順著經絡湧進了肺腑裡,待抬頭去看她離開的方向時,又莫名平添了一絲陌生的澀然。
蘇閬然閉上眼覺得自己是想多了,等到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時,轉過頭又恢復了一副慣有的寡淡之色。
「蘇校尉。」
「何事?」
「陛下有詔……」
……
作為一年三大著名一見鍾情日,錦雀橋委實不是什麼清淨的地方。
陸棲鸞在橋上看了沒一會兒河燈,周圍便至少走過去十幾對兒,癡男怨女的故事聽了五六個版本,耳朵一會兒齁甜一會兒酸苦,不一會兒便膩了,索性下橋找了個空曠僻靜的蓮池邊繼續啃烤紅薯。
這會兒陳望的文會還沒結束,是陸棲鸞自己來得早了,實在沒有什麼事情幹,便去買了兩盞空河燈,拿著炭筆回憶古今情詩。
她弟可是遂州會元,當姐姐的若是連個詩都不會寫豈不是丟她弟的人?
這麼想著,陸棲鸞忽然覺得背後有人猛地推了她一下,但似乎是個女人,力氣小,一下子沒推動,只讓她撞在了蓮池邊的欄杆上。
陸棲鸞好歹也是練過一陣的,反手就抓住了兇手的胳膊按在地上。
「你這人作案太不認真了,這邊的水最多到我腰那麼深,你推我下去除了讓我著個涼、請兩天病假,還能圖個啥?」
被抓的是個粉衣的少女,剛被按住就猛烈地掙扎起來,沒等陸棲鸞多教育她兩句,斜對面的石門裡走出幾個少女,走在最前面的見了這場面,怒聲道:「你放開她!」
宋明桐?
陸棲鸞抓起那粉衣少女看了看,果然是之前宋明桐身邊那個刁鑽找事兒的丫頭。
「宋小姐,這兒離朱雀門可不近啊,車又進不來這條街,你跑這麼遠來就為了推我下河?」
宋明桐明顯是走多了路,小臉都有些發白,帕子捂著嘴咳了兩聲,道:「她不是故意的,你先放開春兒。」
陸棲鸞道:「她要不是故意的,你讓牢裡的那些犯人上哪兒哭去?」
「這……」
宋明桐一時接不上她的話,被陸棲鸞按住的侍女尖聲道:「我可是左相府的人!」
「你是不是還想說你現在是左相府的人,等你家小姐嫁到東宮去,你就是太子正妃的侍女,沒準還能混個未來的娘娘當,是這麼想的嗎?」
那侍女一下子臉色鐵青:「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剛剛見你的時候還連個口脂都沒塗,這會兒臨著要見貴人了,你看這珠花、這珍珠耳環、這胭脂……宋小姐,恕我直言,你這身邊虎狼環飼,不乾淨啊。」
陸棲鸞嘲諷完,一鬆手,那侍女臉色鐵青地跑回宋明桐身側:「小姐你不要聽這賤人胡說,她就是想攀皇親……」
「打住打住,剛剛我是生氣沒把話說開。我在這兒是等一個家中屬意的舉子,不出意外的話,我的親事今年春闈後會定下來,不會跟您去爭東宮那把交椅的。」
宋明桐一愣,她受到的家教告訴她,女兒家不會隨便拿親事汙自己青白的名聲,一時間信了一半:「你說的是真的?我祖父代天子巡查諸州學政,你若是與那舉子有意,我祖父不會不識得,是誰?」
陸棲鸞一時有點介意自己和宋明桐生隙會不會影響到左相對陳望的栽培,沒有馬上回答,便讓那惡毒的侍女搶了話。
「小姐,這賤人想騙你——」
「哎呀,這麼好的燈景,兩位美人何苦在此爭執,不如一同喝一杯美酒,與本官度個良宵如何?」
爭執間,橋上走下來一個醉醺醺的瘦子,與他一道的有四五個狗腿樣的隨從,見她們幾個女子都在橋下僻靜處,便滿臉邪意地圍了過來。
——咱們調戲婦女的時候就不能換套說辭嗎?這人肯定跟我看過同一本小黃書。
比起陸棲鸞索然的模樣,宋府的女眷卻是頭一遭遇上這樣的,立時便抱成一團退到陸棲鸞身後。
那人這才看見陸棲鸞,一臉喜色道:「剛剛在朱雀門下驚鴻一瞥,本以為見不到了。看來本官跟這位美人有緣,不知美人芳名?」
陸棲鸞知道遇見這樣的渣滓時,首先氣勢就不能弱,反而上前一步來回踱著,道:「我沒記錯的哈,閣下是朔州參軍賈乃福?」
那人誒了一聲,眼底醉意清醒了三分:「你是——」
「剛剛聽梟衛府同僚提起過賈參軍,哦,忘了說,下官梟衛府陸棲鸞,家父刑部尚書陸學廉。」
陸棲鸞說這話時口氣公事公辦地彷彿是在交接公文一樣,搞得賈乃福一下子糊塗了,撓著頭想了半晌,再一看分明是個俏麗的可人兒,一時間不死心地把話題往低俗上帶。
「京官兒就是好,還能有這樣的佳人做一府同僚,若是換了我,死也甘心。」
陸棲鸞繼續嚴肅認真道:「賈參軍還是莫要這麼說,前幾年隔壁金門衛也有一個參軍,跟同府的女官寫了首情詩,被御史台抓住直接就打斷了三條腿。」
在場的男性三條腿同時一冷,就在氣氛慢慢脫離了調戲良家婦女的套路時,後面的侍女一句話又把氣氛拉了回來。
「我可告訴你,這是左相府的千金,你這登徒子最好快點滾開,否則我們家相爺回來了,定要你後悔!」
——他都快忘了是來調戲婦女的你咋還提醒他呢。
陸棲鸞扭過了臉開始四處瞄退路,那邊賈乃福終於想起來自己的角色,調笑道:
「聽聞宋相爺最是看重婦人禮教,若是讓他知道小姐今日與我這登徒子爭執,難道不會為正家風索性把小姐送給本官嗎?」
宋明桐立時便白了臉,只聽那賈乃福醉意湧上來,數著手指又道:「到時你就是我賈家的大夫人,這位陸姑娘就是二夫人,等到小公主失了寵,就是三夫人,來啊,把兩位美人帶走,咱們今夜好好……」
周圍的狗腿正待一擁而上時,忽然斜刺裡一個黑影閃身而來,一掌劈在一個腦袋上,直打得他雙目瞬間就流了血,直直地栽進了飄著冰花的河水裡。
「你他媽說誰是三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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