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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京中巨富 第四十四章 棠花落
「恭喜陸大人,賀喜陸大人,令千金好事將近啊!」
朝中的老臣們誰跟誰一起玩兒都涇渭分明,假如突然跟一個不大熟的同僚說話,無非是「恭喜您老升遷了」、「恭喜你兒子考上了」以及「恭喜你女兒嫁出去了」。
陸爹在此之前被人恭賀過兩次「恭喜你女兒升官啦」後,終於盼來了終身大事系列。
但陸爹並不高興,他和陸母一樣,都是被金屋藏狗事件給嚇著了,問了一圈兒京官同僚,說這臬陽公乃先帝舊將,膝下僅有一孫兒,疼愛非常,因而這世子有些紈絝風流,風評不太好。
陸爹擔心不已:「聽說這世子浪蕩,京城一百八十個坊,一百七十九個都有他砸過的場……」
同僚:「可是人家有錢呀。」
陸爹:「你說這臬陽公爺是不是覺著自己天年將近,這才急著隨便找個姑娘來管他孫子?」
同僚:「可是人家有錢呀。」
陸爹:「……」
可不是有錢嗎,那世子也是厲害,直接在他下朝的路上截住了他,說明天要上他家提親,請他把家裡的庫房騰三個出來,最好是五個,不然怕聘禮放不下。
陸爹當時就嚇蒙了,隨後直接被人拖到臬陽公府去見了老國公。
「後來呢,老國公同意了嗎?」
「同意是同意了,但提了個要求,要我家閨女與世子成婚前必須辭官,不准再與梟衛有任何聯繫,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這不是您老一直盼著的嗎?」
「盼著倒是盼著……」
陸爹的確是巴不得陸棲鸞早點回家養肥點,平日裡看她每日在梟衛府忙得臉都尖了,做父母的哪能不心疼,只不過比起這個,他倒不太想逼她,如果她願意主動辭官就好了。
聶言一眼就看出了陸爹的顧慮,問他說他可以讓吏部的人活動活動,如果能說服陸棲鸞主動辭官,陸家是不是就能答應他的婚事。
陸爹雖然覺得他不靠譜,但也沒回絕,說陸棲鸞答應他這當爹的也沒二話。
聶言得了這句准話,便成竹在胸一般,當場便改口喚岳丈,教陸爹一陣頭暈。
同僚見陸爹愁得緊,想到自家家務事,便覺得陸爹這是嫌公務少了,喊下面的主簿抱了一堆新案子攤在刑部尚書案上。
「好好為國效力,就沒空愁兒女親事了,來,這當鋪裡發現貢品的案子先給辦了,辦完咱們再繼續嘮。」
「行行行,傳證人吧。」
刑部裡每日大大小小的案子多得很,有急的有緩的,今日便有一樁十日前的緩案子,說是西城和泰坊有小吏例行巡查,聽見有一個好賭的婦人與賭坊坊主爭執,說賭坊黑她的錢財。
本也是小事,那婦人之前一直輸,輸到最後,賭徒們本以為她沒錢可賭了,她卻拿出一根金條來。
和泰坊不是什麼富裕的坊市,百姓們賭博用的多是銅鑄錢,好些的用銀子,從沒見過人用金條的。小吏起疑,看那婦人也不像是富貴之家,勒令她交出金條,卻發現金條上打著的竟是東宮的烙印。
皇城之中各宮俱有府庫,每個府庫裡需得有一些「壓箱錢」,這些壓箱錢由金條銀條組成,上面烙著各宮的字樣。「壓箱錢」不過明賬,是各宮主位的私財,如今在民間被發現,巡城吏第一反應就是東宮的奴僕偷了府庫的錢往宮外傳送。
對宮僕而言,這可是殺頭的重罪,是以案子便移交給了刑部,那賭博的婦人也押送到了刑部大牢。
聽人說那婦人在牢裡哭鬧不休,案子又不急,陸學廉本想壓她半個月讓人老實老實再出來提審,又因近日沒別的事,便提前把她提了來。
陸爹百無聊賴道:「堂下何人,報上……也不用報了,孫方氏是吧,你那金條從何處來的,速速交代,否則待本官查出來了,可是絕不會手軟的。」
那婦人在牢裡悶了多日,蓬頭垢面,氣性上來,尖聲道:「我呸!我家夫君可是梟衛,你若敢判我,我叫他把你下油鍋炸了!」
——什麼毛病這是,我閨女還是梟衛呢,真懟起來不知道誰幹誰呢……
旁邊的主簿一年到頭見過的犯人不少,除了京城裡那些有數的二世祖,還是頭一次見這麼狂的,鬍子一翹,怒道:「豈容得你等刁民咆哮公堂,冒犯尚書大人。左右,先打她十板子,看看她會不會好好說話!」
「先等等,」陸學廉喊停,道,「你說你夫君是梟衛,他在梟衛裡是何職位啊?」
那婦人以為他怕了,眉梢眼底都得意起來,說得跟唱的似的,想來平時裡沒少自我吹捧:「我說出來你可別怕,莫說爾等小官,連一品大員都讓我夫君打過,京城裡入梟衛的罪官,沒有一個不是被我夫君關進去的……」
陸學廉在腦內描繪了一下,斜眼看向旁邊的主簿:「……那不是個牢頭嗎?」
主簿:「……」
那婦人在堂下喋喋不休,忽然有小吏來報雁雲衛押逃犯來了,陸學廉只得先暫停審理,讓孫方氏跪在一側。
押來的犯人是數月前連環殺人案的在逃兇手,自己把自己毀了容,見風聲過去,一時得意上街意欲再度殺人搶劫,卻叫路過的雁雲衛給撞了個正著。
「見過陸大人。」
陸學廉每次見蘇閬然時,都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大約是這娃兒年紀輕輕,卻總是單手拖著比他大兩輪的兇犯來刑部拜訪,讓刑部的捕快撓破頭都逮不住的兇犯,每次都搞得像是他順便帶來的伴手禮一樣。
而且……這小子心不黑但手狠,屬於殺人不眨眼的那一類,每次拖來的逃犯沒有一個不是四肢都被打斷了的。
總而言之,陸爹還是收下了逃犯,順帶寒暄一番:「小……蘇都尉來啦,今日放衙放得早?」
蘇閬然嗯了一聲,道:「府裡今日練兵,不慎把人練傷了,是以放衙得早。」
……娃兒哎,不是每個雁雲衛都像你一樣體力非人啊。
旁邊跪著的孫方氏耳尖,聽見來的是雁雲衛,知道他們與梟衛向來是狼狽為奸的,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掙扎著爬過去。
「雁雲衛的大人,快救我、我是梟衛的家眷,對,他叫孫順,你們應該認識!你跟他們說,我家沒有偷東宮的金條,是東宮的人賜給我們的!」
蘇閬然一怔,望向陸學廉,後者驚得站了起來。
賜,和偷,這性質可是不一樣的。
「你、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嗎?!」
孫方氏還看不明白氣氛,一疊聲道:「我還記得那人聲音尖細,是個公公呢!」
——事情怕是要鬧大了。
蘇閬然如是想。
……
正是夏花燦爛的好時節,恰好逢著夏棠紛落,滿地銀紅。街前路過的懷春少女,偶見轆轆馬車軋過花瓣,瞥見紗窗翻飛間露出的華貴公子,不免俏紅了臉,心道是誰家公子,又攜著晚棠去會哪家的佳人……
「世子,放眼滿朝的姑娘家,哪個不是自己繡的嫁衣。誰家有像您這樣的道理,嫁衣竟是夫家給訂做的!」
天底下最好的織坊,最好的繡工,火蠶絲、金珍珠、昆侖玉、南夷星沙琉璃,染以北極荒原最豔麗的紅花染,無不是擦著宮裡娘娘們的規格邊兒,熬盡了工匠心血做成的嫁衣,偏他家主子任性,一句話便做了來。
始作俑者瞧了一眼,還覺得不滿:「……不是說了要雪花鳳凰嗎,怎麼繡了個鸞鳥?」
聶城道:「世子,鸞鳥就夠了,繡鳳凰您是想謀反啊?!」
聶言嘖了一聲,勉為其難地接受了:「行吧,左右人家名字裡也有個『鸞』字,勉強說得通。」
聶城又道:「您是把萬事都備齊了,可人家陸司階不是沒答應嗎?」
「她昨天不答應不代表今天也不答應,凡事需有進取之心,你不去爭不去搶,東西早晚就是別人的了。這下她就不用拿嫁衣沒繡好搪塞我了,爺就不信她這心腸是鐵做的,走,截人去。」
……
梟衛府。
「……陸司階,取證是取完了,那位的骨灰就在這兒,按規矩是要放在正堂停夠七天靈,但他家裡人都死光了,您這外人就沒那麼多規矩了。」
「我知道,七天後我就去鬼葬山把他安葬了,其他的人安葬之事,還請上點心。」
「您放心,這兩日葉大夫又病了,有我在,定會把事情處理好。」
點了點頭,陸棲鸞接過骨灰盒,沉甸甸的一入手,心臟仿若沉入寒潭。
……這個人,死了啊。
他是該死的,再來一遍,她還是會送他去死的。
當初說得決絕,但事實上……早一點死和晚一點死,終究是不同的。
將骨灰盒在來接她回家的馬車上小心放好,正待上車時,迎面駛來一輛雖不太一樣,但一眼就能看出主人的馬車。
「聶言,你就不能回家陪陪你臥病在床的爺爺?」
馬車的主人掀簾而出,過來把陸棲鸞直接拽走:「家翁能不能病好就看他孫子能不能成家,換言之——你考慮好了嗎?」
陸棲鸞有些哭笑不得:「你非要這麼急嗎?」
「都讓你考慮兩天了,哪裡算得上急?我找人催債時可是從來不隔夜的。老黃曆我都翻過三回了,七天後就是好日子,再往後推兩個月內都沒這樣的吉日了,你過來先看看我給你做的……」
「聶言。」
陸棲鸞叫住了他,掐了一下手心,道:「抱歉,七天後……不行。」
聶言慢慢鬆開她,問道:「……為什麼?」
「陸司階。」
陸棲鸞聽見有人叫她,回頭只見是蘇閬然,見他行色匆匆,對聶言說了聲稍等,轉頭問道:「怎麼了?」
蘇閬然看了聶言一眼,示意她不方便明說的,只低聲道:「……那日你說的那個牢頭,查出來和和東宮有關。」
陸棲鸞臉色一變,道:「當真?!」
蘇閬然點點頭,又道:「要快,否則大理寺的人就要來插手了。」
……決不能被其他衙門提走!
陸棲鸞剛有此意,忽然有人從背後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聶言臉上一貫無所謂的笑意雪融般消失,抓著陸棲鸞的手刻意使了勁,教她掙也掙不脫。
「對你而言,公事,有這般重於泰山?重到……你連句敷衍,都沒空與我敷衍?」
蘇閬然看得眉心微擰,正要動手,被陸棲鸞一個手勢攔下。
陸棲鸞看著他,目光清澄道——
「對我而言,公事不重要,是這件事重要。如果我的選擇讓你不舒服了,我只能說抱歉……我沒有敷衍你的意思,但也不會放棄做該做的事。」
因為是個女人,因為是個在世人眼裡柔弱的、隨隨便便都捏的死的女人,教他忽略了,她還是個梟衛啊……
聶言笑了起來,宛如自嘲——
「我走前,還與國公說好了,說……定會說服那姑娘,絕了做女官的心思,她要什麼我都給,只要她好好留在我身邊,現在看來,是我想得淺了。好,你講理,我講情。今日你若去了,我便再不講情,自此之後……只講利,你可想好了?」
……
五月棠花落,棠花落盡癡心墮,癡心空墮離人寞。
聶城趕著馬車,不知是不是該放著馬車裡冰冷的氛圍蔓延。
聶言是個怕輸的人,他有著最狡詐的商人所擁有的那種對利益的敏感,顯然在一時男女之情的衝動後,他發現了自己是被四兩撥的那個千斤。
這可不行,他是慣於以小博大的,就算是冒點險……
他想了想,還是開口道——
「世子,被你說中了,這陸大人還真是個鐵石——」
「住口,多說一句,我就讓你吞了自己的舌頭。」
聶城知道他的主人這回的衝動了,或是因為這世間的女人大多是重情而纏綿的,使得所有男人都在那個女人輕俏的而寡淡的感情觀上喪失了判斷力。
聶城只得住了嘴,道:「回府嗎?」
「……不,去左相府。」
「那這嫁衣?」
車內一片寂然,片刻後,簾後傳來一聲玉扇被扼斷的聲音,裡面的人淡淡道——
「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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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言:我重要還是升官重要?!!!你說!!!
陸棲鸞(果斷):升官。
聶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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