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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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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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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2:02 |只看該作者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章 花式獻身

  「謝公,為何要寫自己的名諱?」

  事到如今,陸棲鸞早已不是那不開竅的悶葫蘆,若是換了別人,她可能便直言婉拒了……可這是謝公,無論是輩分還是名望,都是她長輩那一輩的。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謝端像是並不知情一般,也不在意她面上神色有異,將那蓮燈借了旁側的燭火點燃,放入水中推遠,這才徐徐答道——

  「沒什麼,寫給你看看而已。」

  ……原來是不知那蓮燈是求姻緣用的。

  陸棲鸞這才覺得魂兒回來了,退開一步道:「謝公今夜怎會下山來?」

  謝端略一沉吟,道:「那些潑皮醉酒,我便出來躲清靜,一時記不得如何回去,是以一路來此。」

  「……」

  隱瀾山離山下可不近,徒步下山要走足一個時辰,能迷到這份上,陸棲鸞也是頭一次見。

  「這……已是要至中夜了,再上山怕是有猛獸夜遊,謝公不如就在山下暫歇可好?」

  話一說出口,陸棲鸞就有點後悔,又忘記那些老主簿說這些名士規矩多,萬一有個什麼非檀木床不睡,又好似是她折磨了人家一般。

  「既來之,不急。」

  謝端不說回絕,也不說答應,目光隨著那盞被放入水中的蓮燈徐徐飄向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既然他都來了,陸棲鸞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抬頭問道:「昨日下官提到的事,謝公考慮得如何了?」

  謝端依舊是那副慢悠悠的模樣,反問道:「何以這般焦灼?」

  「失禮了,先太子薨後,下官急於朝中一片立儲之聲,是以……」

  「不對。」謝端輕輕搖頭,道,「適才你又像是要哭了一般,和昨日的神情分毫不差。你在京城時,應當還未有這般焦灼吧。」

  陸棲鸞默然不語,謝端像是已窺破她的心思一般,道:「聽舟隱子說,你在梧州身陷敵寨,可是那時心境有所動?」

  「這……」

  謝端見她為難,轉身道:「不願說亦可。」

  陸棲鸞唯恐他這便走了,猶豫了片刻,道:「說來慚愧……下官曾於路上為匪首所擄,因匪首不知我之身份,無奈之下只得偽作平民人家,得那匪首愛重,應他為妻……」

  ……若是尋常人家的閨閣小姐,只怕早已投繯自證清白了。

  難怪舟隱子高看她一眼,看她唯唯諾諾,原來……還不是全貌麼。

  謝端靜靜聽著,待她說起匪首出身,因兵禍投身賊寇時,眼底的痛色尤甚,到最後說她向匪首剖白身份後,神色又回歸到一片空寂中。

  「……是我急了,只是每每想到朝中紛爭不休,以致無數個於監軍在朝野肆虐,便夜不能寐,還請謝公寬諒。」

  謝端等她的神色稍定,對那黎民生滅之言無所評價,反而問了她自己的事。

  「匪首既待你真心,那時你為何不答應他?與他浪跡天涯,總好過陰陽相隔,愧悔一生,不是嗎?」

  「……」

  「陸棲鸞。」謝端喚了她的名字,道:「你胸中從無女兒之志,可對?」

  陸棲鸞垂眸,道:「是我這婦道人家逾矩了。」

  「今後不必在我面前作態,有此心志者,無論婦孺,我並不相厭。」

  留下這句話,謝端看著她困惑的面容,道:「梟衛始終不是女兒家該在的地方,回京後,你可願來右相府,做中丞?」

  梟衛豈是她說不做便不……嗯?他說回京後?

  表情空白了一瞬,喜悅之色徐徐泛出,陸棲鸞一連聲道:「您答應我了?不、您願意接旨了?!」

  謝端還是像之前那樣並不正面回答,只當是默認了一般,顧左右而言他道:「月上中天,你要帶我去何處下榻?」

  ……

  謝端顯然是個不大喜歡吵鬧地方的人,自己下榻的招福樓裡來來往往的都是客商,更莫提那幾個容易激動的老主簿,半夜帶未來的右相去客棧,非得把人嚇出病來不可。

  想來想去,既清淨條件又不差的那只能是陸池冰的官邸了,先前陸棲鸞是因為還帶著征賢隊伍的官員,不方便去官邸住,但謝端身份不一樣,去那兒也不失身份。

  「深夜相擾,是否合適?」

  「崖州縣令正是舍弟,擾便擾吧。」

  「唔,原來陸典軍不是專程為我而來的。」

  「……您說的哪裡話,當然是專程為謝公來的,我是順道來探親。」

  「玩笑而已。」

  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到了官邸時,門房像是快睡著了一樣,見了陸棲鸞帶了個人來,忙起身見禮。

  「陸大人好,陸大人他正……」門房說到一半,總覺得兩個陸大人有點繞,只得改口道,「縣太爺他正在公幹,可要小的通報?」

  「不必了,等下我直接去找他,你去收拾間好些的客房來。」

  門房知道她是縣太爺的親姐姐,還以為她要來住,麻利地便去了。

  「聽人說,令弟是新科狀元,朝中求賢若渴,該是去六部歷練才是,因何調來崖州?」

  「這便是因我前……前前前一樁孽緣之故了。」

  作為陸池冰的姐姐,雖然喜歡坑他,但到底還是想讓他在外面歷練一段時間便調回京城,最好是留在父母身邊,省得陸母一捏餃子就想起陸池冰耳朵的手感,整天念叨。

  ……這未來的首輔就在這兒呢,要不然把陸池冰肚子裡那點墨水吹一吹?沒準人家瞧中了,便給招到京城去呢?

  陸棲鸞想到這兒,咳嗽了一聲,道:「舍弟的確是狀元之才,若蒙不棄,稍後讓他將試卷奉上,請謝公點評一二?」

  陸池冰的策論是一等一的好,這點毋庸置疑,陸棲鸞想機會難得,見謝端欣然相應,便喜上眉梢,離他書房老遠便開口喚道——

  「池……」

  她下一個字還卡在喉嚨裡,便見門窗上映出一個嬌俏女子身影,長髮披拂,低頭吹熄了蠟燭,隨即傳出一聲嬉笑:

  「陸大人,你……你就從了我嘛。」

  陸棲鸞:「……」

  ……你他媽這是在公幹?幹、幹什麼呢!

  陸棲鸞的憤怒頓時抑制不住了,她上山下鄉千里迢迢奔過來,路上賠了感情滅了情緣好不容易爬到這兒來磨破了嘴皮子把正主薅出山,眼看著就把人扛回京城了,到最後你他媽給我整這齣?

  果不其然,背後幽幽飄來一句:「不愧是新科狀元……」

  一口老血憋在心口,裡面的花三娘好像察覺了外面有人,厲聲道——

  「是哪個?!」

  ——是你姐我!!!

  陸棲鸞暴脾氣衝上來正想破門而入,謝端忽然拉著她的手,躲進院中的榕樹後,便見書房的門打開,花三娘氣衝衝地走出來,左右環顧一陣,沒看到人,倒是引來了官邸裡的家僕。

  「花老闆,你怎麼還沒走?你這是?」

  花三娘好似沒成事被人發現了,生了氣,挽起頭髮道:「他酒糟吃多了睡過去了,你去給陸大人熬碗醒酒湯來。」

  「這……啊?」

  說完,花三娘也覺得家僕的眼光越來越怪,跺了一下腳,便著急忙慌地離開了。

  陸棲鸞捂臉不敢看謝端的表情,半晌,好生整理了一下神色,才道:「謝公,你聽我解釋,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人之常情,不必解釋。」

  「謝公,樹上髒,我也硌得慌……您能把手放下來了嗎?」

  「哦。」

  ……

  光祿寺的老主簿們起了個大早,隱瀾山謝公是繼續歸隱,還是隨他們回朝為相,便看今日的回應了。他們一大早熟悉停當,連鬍鬚也修剪得十足精神,對著鏡子看了好久,覺得沒有失儀之處,這才滿意地下了樓。

  「各位同僚,可看見陸大人去哪兒了?」

  「哪個陸大人?」

  「自然是咱們家的陸大人,也不知去哪兒了。你看今日至關重要,若是主使不在,該如何是好啊?」

  有人道:「昨夜正是中秋,許是去官衙和小陸大人吃團圓飯去了吧,這花老闆不是也去了嗎?」

  「奇怪了,樓裡的掌櫃說陸大人昨夜徹夜未歸,別是昨夜去燈會,被拐子拐了吧。」

  思及先前陸棲鸞被梧州的土匪綁走的事蹟,老大人們越想越慌,湊在一起琢磨了片刻,決定去找小陸大人派點官差去找一找。

  陸池冰的官邸離客棧也近,不過兩條街的距離,老大人走到街口時,官邸門口的早點攤子已經支了起來,大鍋裡是熱騰騰的湯麵,籠屜上是噴香的包子,小攤子上人不多,就坐著倆人,其中一個就是他們家陸大人。

  「你看,這不是找著了嗎,就說昨夜去和家裡人吃飯去了。」

  「可……陸大人旁邊的那位公子是誰?怎麼、怎麼覺得眼熟呢?」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為官多年的敏感還是讓老主簿們停住了腳步,觀望了一陣,待早點攤子上的蒸氣散去,有人哎呦了一聲,揉著眼睛驚呼道——

  「那、那那那莫不是謝公吧!」

  「怎麼可能?!」

  「先皇還在時,老夫在梵山夜宴見過一次……的確是謝公呀!」

  「他怎麼和陸大人在一起?」

  「……」

  幾位老主簿面面相覷,其中一位潸然淚下。

  「諸公,陸大人,又為國盡忠了。」

  ——今天,在老大人眼裡的陸大人,還是在努力地為了朝廷……花式獻身。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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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2:15 |只看該作者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一章 霧裡看謝公,應不識

  陸池冰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天大亮了,躺在榻上看著床頂上木刻的福獸好一會兒,腦子裡一片混沌。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今天為什麼沒有在桌子上醒過來?

  爬起來後,陸池冰的記憶漸漸回攏,他記得,昨天晚上在批公文,在看那三個假扮梟衛的賊人供詞時,花三娘來了,非要他嘗嘗她親手做的月餅和桂花酒。

  他拗不過,就用了點,但花三娘在一邊撐臉看著他,他也不好意思不理,就跟她聊了一會兒。花三娘就開始說她家就她一根獨苗苗,在西秦的時候爹娘病死了,就千里迢迢跑來西秦找她姥姥,找到姥姥後沒兩個月姥姥也過世了,一個人撐起這座招福樓,辛苦得很,就想找個伴兒。

  陸池冰是遠不如他姐的,活了這麼多年情史一片空白,就說讓她去找甜水巷的王媒婆,定能找個合適的。

  花三娘就不滿了,問他說以後是不是會像那些老頭說的一樣去京城當官,再也不回崖州了。

  陸池冰想這哪兒跟哪兒的事,說自己一心報國,當然是官做的越高,越能報效朝廷。

  然而他話都沒說完,不曉得是不是那桂花酒厲害,一下子上頭來,人忽然就麻了,什麼都記不得了……

  ——等等,他別是做了什麼對不起祖宗的事吧。

  一臉空白地呆怔了好一會兒,外面的家僕便在門口敲起了門。

  「大人、大人您醒了嗎?」

  「……怎麼了?」

  「隱瀾山的名士下山了,街上可鬧著呢,咱們官衙要不要派點人上街保護一下?」

  哈?

  陸池冰來這兒做縣令也有小半年了,平日裡忙的盡是些民生之事,還從未聽說過山上的名士下山,連忙讓人去點些差役,自己起身梳洗停當,剛一出門,便見大門緊鎖,外面巷口處,遠遠地看見兩隊素服之人,一側手執白幡,一側手執紅幡,既像是送葬,又像是姻親,怪異得很。

  陸池冰把門關上,揉了一下眼睛,對旁邊的門房道:「這什麼情況?」

  「不知道,說是山上的名士特地讓人做的,一大早就讓人拿著紅白幡從山上下來,說是為了送人。」

  哪有這種送法?

  陸池冰愣怔間,門房忽然又道:「對了大人,您家的那位陸典軍陸大人,昨夜帶了個年輕公子回來,說給他收拾間客房,小人便讓他住下了。」

  陸池冰凝固了片刻,炸了。

  「不是說了消停兩天嗎?怎麼哪兒都能招男人回來,不怕又被騙啊?那人是什麼人?哪兒的?」

  「就在後院,看您家那姐姐還挺上心的,還上書房把您那春闈卷子副本也找出來給人看了。」

  陸池冰怒了:「還把我的卷子拿給外人看?!本官堂堂狀元憑什麼要把卷子給來路不明的人點評啊!」

  說著,便怒氣衝衝地殺向後院的客房。

  剛一踏進院子,就看見桂樹旁的石凳上,一個陌生人背對他閒適地坐著,單手拿著他的試卷,凝神看著,隨後微微點頭,旁邊站得拘謹的陸棲鸞臉上便好似鬆了口氣一般。

  「……陸縣令在崖州政績卓然,若是放在今日再寫,定會多幾分務實親農。」

  好說歹說,總算是把昨夜那檔子事兒用策論糊過去了,看謝端的神色,對陸池冰還頗為認可。

  這邊廂陸棲鸞終於鬆了口氣,那邊就聽見她弟一聲斷喝——

  「誰准你把來路不明的人帶回官衙的?這人誰?本官堂堂狀元憑什麼要把卷子給他看?!陸棲鸞我告訴你,咱娘可在信上說過了,你要是在外面打野食,回去她就打斷你的腿!」

  陸池冰看陸棲鸞的眼睛瞬間就紅了,死死地盯著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更覺得她胳膊肘往外拐,便遷怒道:「還有你,我在這兒半年了從沒見過你,哪兒來的?姓甚名誰?居心叵測的趁早給我走,不走也沒用,反正不管你是誰,你想娶她都難如登天!」

  謝端聽他罵完,不氣不惱,折好策論卷子,問道:「哦?是怎麼個難法兒,說來聽聽。」

  陸池冰提高了嗓門道:「就是不准殺人放火作奸犯科,對、納妾也不行,她可凶了!打人疼得很!」

  謝端點了點頭,道:「看來陸縣令是沒少被打過。」

  「要你管!」

  此時官衙外的樂聲已經傳來,顯然送他的人已到了官衙口,謝端便起身將手中的策論放在陸棲鸞手裡,道:「明日啟程可好?」

  「……謝公雅量,下官便在山下靜候。」

  聽到這個稱呼,陸池冰的腦子瞬間冷靜下來,直到謝端的身影消失,撓了撓頭,問道:「姐,你剛剛喊他什麼?」

  陸棲鸞走過來,把卷子摔在他懷裡,雙眼通紅地咧出一個可怖的笑:「不要叫我姐,本官沒有你這麼愚蠢的弟弟。」

  「???」

  ……

  「謝無敬啊謝無敬,你一隱南崖足有十一年,養了十一年的氣,竟一夜便被個女官打動了,看見我等這白眼了沒?從此這大楚文界,便再沒你這仙人牌位了。」

  門口左邊哀塤,右邊嗩吶,周圍百姓看熱鬧,裡面的名士卻知門道。

  牽頭的自然是最愛損人的舟隱子,見謝端還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死人面,道:「前年、大前年走的那些人,沒來得及給他們送葬,連頭七都沒趕上,這兒便提前給你辦了。左邊是喪幡,我們這餘下的人一人一面,他年你真用得上,我們便跟著出仕,給你報了仇再下去找你。右邊是喜幡,給你立喜幡,是知你有手腕而不屑用……何年你盡捨文人意氣,我便知是該是你權傾天下之時了,那時,你得生、得權、得駡名之時,也是吾等棄你之日。」

  言罷,在百姓們的疑惑聲中,山中這些不世出的名士,收了面上打趣的笑,向謝端長揖。

  白幡飄飄,紅幡搖搖,黎庶不知士人相惜,再見便是滄海渺渺。

  身側紙錢紛飛,謝端輕輕闔目,還以一禮。

  「吾友拳拳心意,謝端知矣。」言罷,謝端又道,「只是,如此大費周章,想必手上寬裕,諸位好友在舍下打擾多日……何時把昨夜那幾壇酒錢給結了?」

  「……」

  「謝端!願蒼天早日收你這禍害!」

  「不成、不成,你就不怕我寫信回京中,找些貪官污吏給你穿小鞋?」

  謝端聽著他們罵聲不絕,餘光不經意地掃向身後,道:「不怕,到時吾與陸大人官官相護,爾等刁民奈何不得。」

  ……

  八月十七,中秋甫過,陸棲鸞便不得不匆匆告別了陸池冰,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八月廿九,到了梧州城時,不止梧州,四面秦州、汀州、陜州大小官員、文人紛紛迎在梧州城外,持儒禮,於烈日之下枯等兩三時辰,只為迎謝公暫落腳。

  ……天子出巡都未必有這般陣勢,謝端,究竟有多可怕?

  「南國學生後進,拜見謝公大駕!願謝公為相,撥見乾坤朗日!」

  所謂天下文人之表率……

  陸棲鸞一言不發,跟在謝端身後,縱然是見了城門後新任的、京中派來的梧州刺史面上神色極盡諂媚,謝端面上也無半分厭惡顯露。

  「……這些文人官員可都是仰慕謝公名望,自發前來。下官已驅散了庶民,讓召集了梧州士子,在行館外迎候,等候謝公教誨。」

  陸棲鸞聽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梧州兵災甫定,該是百廢待興之時,楊刺史驅散百姓豈不是擾民?此等縟節是不是有些過了?」

  梧州刺史楊旭本就是上趕著想要討好謝端,只恨不能更繁文縟節一些,見沒能討好謝端,又被陸棲鸞指責,心中惱火,忽然又想起陸棲鸞之前的事,哎呦了一聲,道——

  「適才只看見謝公風采,倒是忽略了陸大人。老夫可是在朝中聽說了,陸大人被那賊寇擄入山寨……哎,你瞧我這張嘴,擄入山寨這事兒傳出去那肯定是壞了閨閣名聲呀,不說、咱們不說。就說……是陸大人機勇無雙,乃是特地為國為民潛入山寨,和那賊首同進同出,為平亂出了好一把力氣。」

  陸棲鸞被說得多了,臉色一冷,倒是走在前面的謝端先定住了步子,淡淡問道:「有這等事?」

  楊刺史來之前被同僚好一陣叮囑,說接謝端的事讓陛下交給了梟衛,勢必會讓謝端偏向梟衛一些,他既然負責接待,無論如何要讓謝端對梟衛產生些偏見,他們在朝中也好運作。

  這麼想著,他便拔高了聲音,道:「是啊,謝公不知,這陸大人考慮周全,還把知情的于監軍也給辦了,梟衛果然威風,連地方軍事也是一手掌握。」

  周圍士子這麼多,他這麼一說,顯然就是在指陸棲鸞被叛軍糟蹋了,為掩蓋醜事才把于監軍殺了。

  立時,周圍的士子目光都古怪起來……

  有人小聲道:「女官可真是厲害……」

  議論聲起,楊刺史便覺得自己說了真話,臉上得意之色更甚,道:「謝公若感興趣,下官還知道些陸大人更多的豐功偉績……」

  「午後,將你官印拿來。」

  楊刺史臉上的笑意一凝,道:「謝公……這是?」

  謝端依然是那副一貫的淡漠神情,目光所及時,卻平白讓人覺得……他發怒了。

  「她汙名在外卻不侵於心,爾等汙言在口,定由心出。鄙陋難視,不配為官……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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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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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2:28 |只看該作者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二章 回京

  「還沒正式封相呢,就直接罷免一個刺史,是不是太……」

  「謝公雖為文豪卻極重禮教,這楊刺史白當了這麼多年官,敢在謝公面前污言穢語,簡直是活膩了。首輔本就有肅清官場之權,我看這大楚官場是該由謝公出手整治整治才是。」

  明白點的讀書人並沒有把事情往謝公的態度偏袒於否上想,在天下士子眼中謝端本就是雲上仙人一般的存在,卻教那楊刺史說得好像與他那等汙糟之人一般見識似的,任誰都要惱火。

  陸棲鸞在行館外交代完護衛事宜,便聽見在行館周圍的文官士子如是低聲交談,不免感慨。

  ……這便是名望的不同,梟衛殺個貪官污吏,就算是證據確鑿,也有惡評襲身,說他們擅權自專,早晚為朝廷大患;而謝端無需理由,一句話罷了堂堂一個刺史,照樣有文人為他聲援。

  ——還是,「權」這一字吶……

  歎了口氣,忙完行館這邊的事,陸棲鸞才到了行館後面,找了梧州府負責接待的主簿問雁雲衛還在不在。

  「您問雁雲衛的蘇都尉啊,在、在的,六天前剛把梧州全境的叛軍殲完,說是在地方巡視,本來說好的昨日便回來,到時與謝相一道回京,可這都過了兩天了,還沒回來,也不知去哪兒了。」

  「可按理說,掃平叛軍餘孽的事該是由梧州刺史接手的才是,怎麼也輪不到京中的主力來做吧?」

  「楊刺史新到了,說是百廢待興事務繁忙,一時間沒顧得上。」

  什麼叫沒顧得上?有功夫做排場功夫,沒功夫顧忌百姓?

  陸棲鸞一時怒氣上頭,狠狠摔了手裡的馬鞭:「這梧州城是用多少人命填回來的!災後瘟疫、農事哪件不是大事!有功夫做排場,沒工夫去顧百姓?!」

  「陸、陸大人……」

  陸棲鸞氣不過,沒注意到那主簿神色有異,道:「你能不能給我找個麻袋?能套人的那種,我喊兩個弟兄去把那楊刺史撈起來。」

  「我覺得,麻袋不甚好用,兩尺三寸的柳木麵杖最是合手。」

  旁邊的老主簿嚇得半死,後面走廊裡路過的排場對象剛好路過,便給了這麼個中肯的意見。

  陸棲鸞連日來習慣了這位文豪莫名其妙的言論,知道他是說笑的,也不再如先前半拘謹,道:「謝公,就算梟衛有權把這些庸吏一個個拉下馬,還是會有更多如他們之輩被調任到這種地方上,該如何根治呢?」

  謝端聽了她的話,倚在廊側,道:「歷朝歷代,有此問者,多是王侯之輩。或御封土之地,或治一國之疆,憂於百姓,卻又惱於人心,是以此問尚無定論。若單論本朝,追根究底,便是儒入歧途,士人尚儒卻不知儒,如楊刺史,為求『禮』而召集文人迎候,然而驚擾黎民,這便不是『禮』。」

  陸棲鸞原本聽人講儒,盡是些晦澀難懂的大道理,如今讓謝端這麼一說,便瞬間了然了。

  「那謝公罷免楊刺史,也是想著要為天下官吏樹此例嗎?」

  謝端抬頭看了她片刻,低低歎道:「你怎知,不是我心懷偏向呢。」

  他這話說得低,陸棲鸞一時沒聽清,道:「謝公?」

  謝端斂眸垂眼,道:「也不儘然,只不過是想借楊刺史試一試今上的意思。」

  「……請謝公明示。」

  「君,臣之道,宛如伶人戲虎,進一步,虎怒,退一步,虎亦怒。我罷了一個刺史事小,陛下的態度事大,待此事傳入京中,勢必驚起草蛇無數,且看今上吧,若他駁回我這無理之求,便說明京中仍是由今上大權獨攬,反之……」

  輕抬眸,謝端那疏離的目光漸漸冷下來,道,「便真應了你當時那句……賊在朝中了。」

  ……

  入夜時分,陸棲鸞一直在想謝端說的那句賊在朝中的話,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她到底還是年輕,縱然學得快,也還沒到走一步想十步的地步,此番回京,也不知京中風雲該是如何變幻了……

  枯想了好一會兒,陸棲鸞還是攬衣起身,正想點燃燭火給家裡先寫封信,剛拿起火摺子,便看見外面樹影搖動,一個鬼祟人影矮著身子靠近。

  ——有賊?

  夜巡的守衛剛走,若是大叫怕一時半會到不了,陸棲鸞便拿起桌上的銅燭臺,躲在隱蔽處。但那黑影並沒有要進門的意思,拿起一根竹管,向房內吹了些迷煙進來。

  陸棲鸞隱約聞見一絲古怪的香味,忙拿出帕子沾了花瓶裡的水權且捂住口鼻,那黑影放完迷香後,這才拿匕首插門縫裡,挑開門栓。

  接著月光,陸棲鸞看見那是個身材嬌小的黑衣人,顯然有武功在身,進來之後,匕首在指間轉了轉,握在手裡便直奔床鋪。但還沒到床前,好似發現屏風上搭著的衣服並不是目標的,湊近拿起來看了一眼,小聲抱怨起來——

  「嘖,又走錯了。」

  抱怨完後,黑衣人便像隻貓一樣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著廊柱翻上房頂,一聲細微的瓦片響後,似乎走遠了。

  陸棲鸞這才面色凝重地走出來,顯而易見這是個暗殺者,如果不是她的話,多半就是去刺殺謝端的了,聽刺客的意思,像是還沒得手。

  陸棲鸞馬上披衣出了門,走過兩個庭院,便見到一隊巡邏的衛士。

  「你們過來。」

  「陸大人,深夜有何事?」

  「剛剛有個刺客去了我的房間,你,跟我帶人保護謝公的廂房;你,去調府兵來把行館圍了,刺客儘量活捉,萬萬不能讓謝公傷到一根毫毛。」

  衛士們驚慌了一瞬,忙按她的命令去做。

  陸棲鸞一邊帶人往謝公住處趕去,一邊想那刺客身影靈巧,這梧州府的精銳都在地方剿匪,按梟衛的標準來看,沒有弓兵包圍,這樣的刺客怕是難抓。

  果不其然,剛一走入謝端住處,便聽見一聲兵刃交擊的脆響,謝端院落周圍的府衛也發現了什麼,大喝一聲「有刺客!」整個行館便亂了起來。

  有些輕身功夫的府衛,三三兩兩地上了房頂,那黑衣人單槍匹馬地站在屋頂上,見進退無路,一旋身,烏光綻出,圍過來的府衛一連發出數聲慘叫,便從房頂上滾落掉下,哀嚎不已。

  ——好厲害的刺客。

  「東院上房頂!行館外圍死了,走了賊人拿你們是問!」

  陸棲鸞雖是這麼喊著,但那刺客的確是武功高強,圍上去的府兵沒有他一合之敵,宛若穿花蝴蝶一般,兩三下便躍至行館最外側的房頂上。

  「弓箭手呢?!怎麼還沒到!」

  陸大人毛了,爬著梯子也翻上牆,眼看著東牆外的府兵要攔不住了,忽見那刺客猛地退後幾步,一把長刀自對面民宿屋頂上飛來,一聲摧枯拉朽的巨響,直接把刺客前面的簷獸擊了個粉碎。

  這個暴力的拆房作風……

  刺客顯然也察覺來者並非庸手,篤定對方兵刃已扔出,此時赤手空拳。刺客腰間長匕首上手,一縱身,化作一陣刀風刮了過去,本是打算一刀奪命,卻見對方俯身,抓向了腳下房樑。

  戰亂甫定,許多重建的民宿屋頂打多是用山中老竹搭建的,他一發力,喀地一聲響動,竟生生把做房頂的老竹扯下一根來,橫著便向已來不及挪身的刺客猛然一抽……

  陸棲鸞遠遠地只瞧見那刺客被橫著抽進了一戶民家的伙房裡,砸穿人家的房頂,炸起一蓬爐灰。

  「陸……陸大人,這還抓活口嗎?」

  陸棲鸞:「……」

  抓自然是要抓的,可後面的府兵匆匆砸開民宿的門趕到時,卻只見到滿地瓦礫,一看卻發現那刺客被砸得過猛,後面的土牆剛砌上沒兩天,便給砸穿,讓刺客帶傷逃了。

  於是蘇閬然取了自己的雁翎刀,剛落地便見陸棲鸞趴在牆頭幽幽地看著他。

  「你下回遇見刺客的時候,咱們留個活口可好?」

  「抱歉,這個月殺人殺太多,沒收住。」

  陸棲鸞也無奈,讓人去全城搜捕後,從牆頭上跳下來,拍著手上的灰道:「青帝山都滅了,梧州的餘匪有這麼難剿?」

  「不是梧州的餘匪。」蘇閬然,道,「在梧州和閶州邊境,發現數十具男屍,其中有一個是趙府主麾下的王長史,為了查這些,多耽誤了些時辰。」

  若是放在別家的軍隊怕是認不得,可雁雲衛與梟衛共事多年,雖見那些男屍服飾被剝了攝蛟服,卻也還是認得出來。

  「又是梟衛被害……」

  蘇閬然見她面色有異,問道:「怎麼?」

  「我在崖州去請謝公時,有三個閶州人,冒充梟衛來崖州府騙糧騙錢,被我識破,審問他們攝蛟服是從何處來時,只說他們是閶州的流匪,有人送他們攝蛟服,他們便想拿來騙些錢糧另立山寨……可我有點疑惑的是,數十個梟衛被殺,這麼久了竟然一點音訊都沒傳出,這就怪了。」

  沉吟間,旁邊有人遞上那刺客留下的飛鏢,模樣制式均有些怪異,陸棲鸞看不出個所以然,倒是旁邊的蘇閬然見了,要過來看了一眼,道:「這不是專門的鏢,是箭矢的箭頭,插了尾羽充作飛鏢用的。此鐵材制式,不像是江湖上的,倒是與京中武備軍相類。」

  「軍中箭矢均是統一制式,要查出來源怕是難……」

  「不難。」

  蘇閬然說完,將那飛鏢的管口處生生掰斷,扔在地上,一刀將之斷為兩截,便看見那飛鏢內側的管口有一處小指蓋大的印記。

  「十年前京中武備曾改制過一段時日,各司各衛,乃至各世家大族,所制兵刃均打有鐵印,雁雲衛是雁、梟衛是梟,金門、虎門分別為斧、虎,各世家亦有家紋。」

  陸棲鸞細看那小小的鐵印,只覺眼熟,半晌後,忽然想起似乎在宋明桐的馬車上見過類似的圖紋,臉色便肅然起來。

  上寶下木,乃是一個……「宋」字。

  ……

  十月初三,滿城秋葉落,謝公回京。

  與梧州那等地方上的規格不同,京城南門兩日前便打掃乾淨,百姓只得從東西城門進出。初三當日,正當百官休沐之日,年不過三十者,均白衣出城,持詩經、楚辭,徜徉數里,高誦詩文,聲達於天。

  ……彷彿是這個世間,那些真正的文人,最後的掙扎。

  「宋相,這些人吵得很,能不能讓他們停下來?」

  城門樓上,亦是百官出迎,見白衣遍野,雖有懷疑,卻也都不敢多言,唯有一道稚嫩的男童聲出聲時,面上這才浮現些許尷尬。

  「三殿下,謝端乃是名滿天下的文豪,此言失禮,不可在其面前說。」

  三皇子本就不耐在這城頭受秋風,惱道:「本宮是皇子,該是他對本宮跪迎才是,憑什麼連句話都說不得了?那天我都說了,殷函想來迎就讓她來迎嘛,你們真是多事!」

  這……

  當日朝上說起要迎謝端入京封相一事,謝端昔日年少時曾被先帝親封為今上的太子少師,後來縱然辭官歸隱,按禮法說,皇帝也該是出城相迎,以示對天下文人之敬重。可近日秋風蕭瑟,皇帝身子欠安,出不得皇宮,須得要找個皇子代他出城相迎。

  公主殷函本來在後面垂簾聽著,聽到這話,便第一次出來說要代父皇迎謝相,皇帝誇她有孝心,本來都要答應了,宋睿心生警惕,出聲反對,一套女子豈能代天子行事為由,好不容易將事情攬給了三皇子,豈料正主驕縱至此,並不聽話,著實讓左相一黨頭疼不已。

  「三殿下,您將來是要做太子的,要坐穩太子的位置,就需得給謝端留個好印象,如此一來,今年之前,我等為你請封太子時,便會多上三成把握。」

  三皇子拍著手邊的扶手,道:「這是什麼道理?母妃說了,太子本該就是本宮做的,他說不行我就做不成了?他還能大過父皇去?」

  宋睿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宋相,謝公要入城了。殿下還小,要不然……」

  宋睿又道:「三殿下萬金之軀,便在城樓上稍等吧,我等代殿下出迎。」

  「你們快去,我和人約好了打馬球,耽誤不得的。」

  「……」

  城外車隊徐徐駛入,在城門處停下時,周圍白衣士人,待那當世高士出現在眾人眼前時,文人躬身相拜,異口同聲——

  「謝公秋安。」

  謝端抬眸望向恍然已相別十年的城樓,向諸文人回以一禮:「秋日蕭瑟,諸位何以出遊?」

  有人道:「吾等迎秋風入京,盡掃城中枯葉腐木。」

  謝端頷首道:「謝君相囑。」

  言罷,那邊城門中百官迎出,為首一人,雖兩鬢花白,卻精神矍鑠,滿面帶笑——

  「一別十載,無敬風采不減當年啊。」

  「不才之身,竟勞宋公相迎,多有折煞了。」

  「今日文人相會之盛況,以無敬之灑脫,又何拘禮數!」

  朝野皆知,今日之後,這兩大政敵,如今談笑風生,那溫和面目之下,也不知幾把鋼刀在腹……

  周圍的士人心知肚明,片刻後,忽然有人高聲問道:「今日該是宋相爺陪同三皇子殿下為謝公接風才是,相爺都在此了,皇子何在?難道皇家請謝公出仕,竟無人相迎嗎?」

  這話放在別的場合便是大逆不道,可今日不同,皇命已下,迎的又是謝端,皇子再有一萬個理由,不來就算抗旨,是墮了皇家顏面。

  場面一時尷尬,直到百官後面傳來一聲清脆——

  「誰說皇家沒人來?本公主這不是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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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三章 聶言的警告

  皇帝的子女如同雛鳥,先天茁壯的雛鳥,送到嘴邊的食物嫌腥不吃,慢慢地就會被其他爭食的雛鳥趕超,最終……擠出巢穴。

  宋睿心中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儘管這個雛鳥弱小得僅僅是一個五六年後就會被作為聯姻的工具,這種不安感猶在蔓延。

  「……父皇並非不來,只是近來操勞國事實在是累壞了身子,還請謝公見諒。」

  小孩兒有小孩天然的優勢,無論說什麼都不會讓人覺得虛偽,至少在士人眼中,不知比那些滿臉皺紋的老臣面上假笑好上多少。

  「公主仁孝啊。」

  「果然是龍生九子,有的知禮,有的不知,哈~」

  「同樣是十歲,皇子那麼多名師相教,也不知左相身邊那些人是怎麼勸的,老陸,你說是不是呀?」

  後面也有中立的老臣,有的抬頭看城樓,隱約瞧見城樓上三皇子的人影已經不見了,都竊竊私語起來,問到陸學廉時,發現她正往謝公車隊後面張望。

  「老陸,你看誰呢?」

  「去去去,我看我家閨女呢,這一去都四個月了,也不知是不是瘦了一把骨頭。」

  「你看看你,你家閨女不是平安從梧州回來了嗎,這個月都沒睡好過。不是我說,你年紀大了,身子不適也該看看大夫吧。」

  先前聽梧州的信兒說陸棲鸞在梧州被叛軍劫走了,陸母當場就嚇昏過去了,醒過來就哭,直接衝到梟衛府門口,問清了陸棲鸞平安回來後,心情才平定下來。

  饒是如此,陸家二老也是焦心了半個月,直到今日才徹底定下心來。

  送了謝端入京後,便由光祿寺和禮部接手,陸棲鸞便能直接回家了,到第二日再回府覆命也可以。

  剛抱著暈車的醬醬下了馬車,陸棲鸞就聽見背後一聲吼,回頭便見她爹怒氣衝衝地奔過來——

  「你這死丫頭!哪兒不能去非得往人叛軍的地盤紮!知道你娘都快嚇掉魂了嗎?!」

  陸棲鸞忙辯駁:「爹,我這是被劫了啊!不是我故意找叛軍私奔啊!」

  陸爹:「我不管!以後你哪兒都不准去,就給我留在京城!你看你這瘦的,連醬醬也瘦了!」

  陸棲鸞:「爹、爹,周圍叔伯都看著你笑呢,你收著點,咱們要殺要剮回家說成不?」

  陸爹鬧完,戳了一下陸棲鸞的腦袋,說回家再算帳,旁邊忽然有個穿著謝家家紋服飾的小廝跑過來,遞來一封請柬。

  「陸大人,明夜是否能勻出時間來,謝公有請。」

  「哦,謝公說了什麼事嗎?」

  陸棲鸞剛要接,那僕人笑道:「陸大人,是給刑部陸大人的。」

  陸棲鸞哎了一聲,陸爹打掉她伸出去的手,嫌棄道:「想什麼呢,人家謝公怎麼可能跟你個遂州鄉下妮子有話說。這次請謝公出山,肯定是人家光祿寺的老主簿出了大力,才幫你把事了了,回頭你得請人吃飯,知道不?」

  謝家僕人又笑了,估計這老陸大人是不曉得崖州發生的事,正想為陸棲鸞解釋,便見陸棲鸞給了個顏色,只好莞爾住嘴。

  陸棲鸞揉著手道:「行行行我資歷淺啥都不會,跟人光祿寺老大人身後沾的光行了吧。我娘給我燉麻鴨了沒?」

  「就想著吃!」數落完女兒後,陸爹臉上又掛上笑,接過那請柬,對謝家僕人道:「謝公客氣了,明夜本官自會前去拜見。」

  謝家僕人又道:「對了,謝公還有話留給陸大人……這次是留給小陸大人的。謝公問:崖州燈花夜,問你是否願調來右相府,小陸大人可考慮好了?」

  ……他咋還記得這茬事兒呢?

  陸棲鸞老覺得這人十有八九又在開她玩笑,一臉漠然道:「請轉告謝公,為國效力在哪兒都是效,下官在梟衛府每天有燒豬蹄吃,待得好好的,不想挪窩。」

  「哈~謝公怕是又要傷心了,那小人便這麼回復了,陸大人告辭。」

  「嗯。」

  應付完那謝家僕人後,陸棲鸞回頭便見她爹臉上表情十分可怕。

  「閨女。」

  「爹,咋?」

  「你該不是、該不是連謝公都……」陸爹顫抖道,「咱們大楚可就這麼一個謝公啊!」

  「……」

  ……

  陸棲鸞回去自然是被陸母狠狠數落了一頓,又拉著她問了好幾遍在梧州叛軍大營的事,好在陸棲鸞路上編好了說辭,這才瞞過去。

  梧州之亂後,陸棲鸞一閉眼就浮現青帝山戰場上滿地的屍骸,往往是深夜閉眼,天亮前便醒了。而到家裡的第一夜,那些夢魘第一次沒能來拜訪。

  再睜眼時,天色已經大亮。

  「小姐,外面有人找。」

  洗了把臉,陸棲鸞梳頭梳到一半,便聽見家裡的丫鬟說有人找。

  「是誰啊?我等下要回府覆命,沒什麼大事的話讓我娘去接待一下吧。」

  「是臬陽公世子。」

  「……」

  陸棲鸞對著鏡子沉默了片刻,抓起攝蛟服外衫一邊套一邊往外跑:「跟他說我公幹去了,讓金伯把後門打開。」

  「哎小姐!他知道你在家呀。」

  「你不會糊弄過去啊!」

  陸棲鸞一路從後院小跑出去,途中還去伙房順了隻燒餅叼在嘴裡,把後門一開,剛邁出一隻腳,便看見前未婚夫靠在門口。

  陸棲鸞一直覺得和這廝再次見面定然是在朝堂上,彼此互為政敵撕個死去活來,絕不是在一大早,他堵在她家後門,她叼著燒餅這種尷尬的場面。

  「你就不怕噎著?」聶言表情一言難盡地看著她。

  ——不對,本官堂堂朝廷命官,為什麼要怕一個有前科在身的二世祖。

  拿下燒餅,陸棲鸞含糊不清地問道:「你怎麼出來的?」

  聶言道:「十萬兩。」

  ——哦。

  陸棲鸞痛斥道:「朝廷是不是窮瘋了,區區十萬兩就——」

  「黃金。」

  陸棲鸞:「當我沒說。」

  聶言見她還是那副樣子,只是看上去臉比以前尖了,就知道她這趟出遠門沒少吃苦。

  「我沒別的事,就想問你一句……這女官你打算做多久?」

  陸棲鸞神色一斂,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聶言道:「太子也廢了,我對宋睿那邊仁至義盡,後面就沒我什麼事了。本來想著等你在謝端那裡碰一鼻子灰回來,我就再和你談談朝中局勢,哪知道你真把謝端帶回來了。」

  陸棲鸞一臉莫名其妙,道:「可這是聖旨啊,我不帶他回來陛下就得讓我提頭回來,有什麼不對嗎?」

  聶言搖頭道:「以前你懟左相爪牙,懟他親孫女,怎麼懟他們只當你是個早晚要嫁人生子的女官,說上心也沒多上心。可這次不同,你把謝端帶回來,還得了他的青眼,這麻煩就大了。左相一黨會認為你,包括令尊從此之後便是謝端的羽翼。換句話說,因你這麼一帶,朝廷真正的黨爭這才開始。」

  陸棲鸞長籲一口氣,道:「左相為兩朝首輔,已有二十年,他之為人我自認並不全面,但顯然朝野皆知,他這棵老樹之上,枝葉造已腐朽,是該有人出手修剪一二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陸棲鸞只要為官一日,便要與世間不平事戰上一日。」

  聶言第一次沒能反駁她,道:「你這趟出去,回來之後變了不少。」

  「哪裡變了?」

  「沾上了點江湖氣……」話風一轉,聶言又恢復以往那副吊兒郎當的氣態,道,「人也漂亮了。」

  可不是漂亮了嗎,年過十八,又是她這麼個閱歷,正是少女羽翼蛻變的時候,從前稍圓潤討喜的眉眼慢慢深刻起來,說話的語氣神態也漸漸沒了少女應有的撒嬌意味……或者說,官場讓她歷練出了女人不該有的威嚴。

  「其實你走了之後,我本是打算再去向令尊提次親的,只不過還沒出門,就讓我祖父打斷了腿,還躺了兩個月。」

  陸棲鸞看了一眼他這完好無損的腿,道:「……抱歉我沒看出來。」

  「你知道就行,所以後來聽你在梧州被叛軍搶了的時候,我就沒能去成。但心裡到底是不放心,看你現在這模樣,應該是平安的。」

  一提到梧州,陸棲鸞心裡不免就是一痛,怒道:「能不能別提梧州了?我爹問我五百次,我娘問我五百次,現在出門了你又問我一次……早知如此我就索性跟匪首私奔算了。」

  「好好好我不提,走我帶你去看點好玩兒的東西。」

  聶言拉上她就走,陸棲鸞掙扎道:「看啥看,有什麼好看的,本官日理萬機,還要去梟衛府批公文呢!」

  「日什麼日,你我沒情分也有緣分,總不能看著我淪為聯姻的犧牲品吧。」

  「……啊?你要定親啦?」

  聶言的臉瞬間冷下來:「對沒錯,又是宋明桐。」

  陸棲鸞道:「……所以你打算讓我幹嘛?帶著梟衛把你從婚禮上劫走?我都把你逮進去過一次了,怎麼說也不可能的,那宋小姐不是——」

  聶言神色猙獰道:「我他媽不想跟宋明桐喜歡同一個女人!」

  陸棲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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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四章 陸大人的謎之人氣

  近來,京中的公子哥兒們百無聊賴。

  正值秋末冬初,老爹那一輩兒在朝中殺得死去活來,小輩兒們卻還是鬥雞走犬的年華,不曉得老爹為什麼放了衙就拿他們出氣,成日裡在外面胡混海混。

  既然出來混總要有個能給家裡人說的由頭,文雅點的就是某家的貴女舉辦茶會,他們便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去蹭上兩口香茶,順便看看能不能撈個媳婦回家。

  可最近不行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京中的貴女開始辦一種只有她們自己參加的文會,莫說其他男子了,連她們父母都去不得,問她們在做什麼,都說是在交流閨中詩文。

  有官二代好奇,買通了中書舍人家的一個丫鬟去探聽探聽這些貴女在幹什麼,丫鬟回報說,小姐們經常會抱著書箱進房,然後房門緊閉,聽送茶點的丫鬟說,房內京城會發出哎嘿嘿的笑聲。

  ……哎嘿嘿的笑聲是什麼鬼。

  別人不知道,但聶言是知道的。那時他剛被臬陽公從梟衛大牢里弄出來,一到家就被狠狠打了一頓,臥床四五天閑來無事,隨從們便給他帶了本最近流行的話本,這一看不得了,大多是說有個姓陸的狐狸精轉世勾引良家少男陷害入獄逍遙法外,且漸漸有朝小黃本發展的趨勢。

  作為慘遭波及的前科犯,聶言有點惱,扔下那麼一點相思病不說,這些人把陸棲鸞寫成這麼個樣子,他堂堂世子豈不也跟著栽了滿頭綠茵?

  聶言和陸棲鸞她爹的思路不一樣,要對抗這些亂七八糟的謠言不能只堵不疏,於是他便勒令城大半的書鋪不准再賣些歪風邪氣之物,又向在京待考的秀才舉人約稿,要把故事美化一些,最好是把結局寫成狐狸精幡然悔悟皈依世家貴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那麼問題又來了,這些話本出自真正的文人之手,水平自然是碾壓那些民間低俗文手,但因為寫得太好……京城裡的貴女們淪陷了。

  其實原本暗地裡崇拜陸棲鸞這個敢懲治貪官污吏的女官的世家貴女有不少,只是懾於父輩的非議不敢表露,如今書鋪上的「糧」質量高又「好吃」,那點暗地裡的崇拜便瞬間給引爆了。

  其他不知情的官二代們發現,最近那些穿紅戴綠的貴女越來越少,更多的姑娘穿起了英姿颯爽的胡服,繡金的紋樣,加之烏髮高束,乍一看還以為是誰家俊俏的少年郎。

  「……起初我也不想這事兒鬧得太大,可後來抽空看了一眼賬上的流水,總覺得再有半年,或是往外邦賣一賣,上個月剛燒進去的那十萬兩就該賺回來了。」

  聶家的文苑,陸棲鸞捂著臉在桌子上沉默了好一會兒,覺得聶言這人可能並不是特別喜歡經商,只是天生就是個招財體質,惆悵了半晌,道:「你拿我賣了這麼多錢,我爹知道嗎?」

  「開玩笑的,」摺扇一合,扇頭指向樓下漸漸到來的一些文人和貴女,聶言道,「這些寫手自己辦了個文會,我也是後來才知曉的,覺得這些人做得還行,就開了這間文苑。只不過沒想到的是,那幾家小姐自己還弄了個文會,文會有個會首,把我給嚇著了。」

  「誒……」

  陸棲鸞翻著手裡最新出的一本叫《太嶽女宦錄》,和之前那種灑狗血的話本不大一樣,文筆纖細又不失大氣,裡面的文句把她的事蹟一頓海吹,據說是現在賣得最好的。

  看了兩眼陸棲鸞就有點不大好意思了,道:「所以那會首就是宋明桐?她寫的這本還是賣得最好的?比那些秀才都好?」

  聶言給了個白眼,道:「寫的好是好,自從被人發現她當了這個會首,就有人開始瞎胡傳,說我跟她好上了。她爺爺就按不住了,幾次三番和家翁提要給她定親的事。」

  「然後她就……和家裡鬧翻了?」

  「對。」

  雖說強扭的瓜不甜,陸棲鸞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她印象裡宋明桐還是個對身邊的丫鬟都偏聽偏信的軟弱女子,為了抗婚離家出走這種事,她還以為是話本裡才有的。

  ……以往只聽說過因愛生恨的,這因恨生愛的還是頭一回見。

  陸棲鸞迷茫間,便見宋明桐戴著帷帽到了,她的身形比以往挺拔許多,手上的金銀飾物也都去了,比之以往的嬌弱,氣質上顯得更為高華一些。

  比起東楚文人喜歡的嬌柔弱質而言,她現在這樣……很好看。

  此時臺上走上一位中年人,拿著一卷卷軸,滿面春風地請台下的文手坐下,便清了清嗓子道——

  「大家想必還記得,半月之前,咱們這位豐舉人和宋小姐有賭局,豐舉人是國學監的學子,一向聞名在外,看不起咱們京中的才女。咱們左相爺家的千金不服,便與豐舉人比試,賭誰的話本賣得俏,若是豐舉人勝了,便要為他向左相引薦,若是宋小姐勝了,豐舉人便要在朱雀大街上大喊三聲『吾技不如女子』……諸位等候多日,今日這結果便要揭曉了。」

  台下左側有一個胖舉人,多半是一早便知道結果了,臉色青黑。

  「豐兄,不過是話本罷了,春闈又不考這個,你有功名在身,何須介意呢,哈哈~」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大家都是舉子,心知肚明在這京城中,名聲往往重過所學。這豐舉人想借宋明桐搭上左相,卻不成想賭輸了,日後在國學監怕是日子難過。

  「……南城四十六家書鋪,加外地買賣,《狐嬌女》一萬四千冊,《太嶽女宦錄》八萬八千冊,恭喜宋小姐,不愧是京中第一才女!」

  二樓的陸棲鸞這才對宋明桐改觀了:「宋明桐可以啊,文采都不輸國學監的舉子了。」

  聶言漠然道:「人家仰慕你的相思都寫成書了,可不是練出來了嗎?就是苦了她表兄,天天給她做功課。」

  「秦爾蔚?」

  「他倒是一直想娶宋明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說到這,聶言忽然想起什麼,擰眉道:「他是不是送過你一塊玉?」

  「那是他打碎了我從小戴到大的護身玉,賠了個一模一樣的給我。」

  聶言:「這人品味差,你拿來我看看,給你換塊好的。」

  「你這人怎麼那麼煩人呢,一塊玉有什麼好叨叨的。」

  陸棲鸞磨不過,只得把玉拿出來,聶言只看了一眼,眼底微動,也不急著往地上摔了,看著她的臉想了片刻,忽然問道:「你原先那塊玉是哪兒來的?」

  「我娘給的吧,怎麼了?」

  聶言接著又問道:「陸夫人是哪裡出身?」

  「遂州本地鄉紳的女兒,我爹也一樣,祖父是在遂州務農的……這塊玉有什麼不對嗎?」

  聶言還給她,道:「沒什麼,樣式別致了點,你回去放好,別拿出來給外人看。」

  陸棲鸞看他諱莫如深,心中生疑,正要追問,忽見下面闖進來一夥人,也不像是來砸場的,一進來便分列兩側,一個衣飾華麗的婦人怒氣衝衝地衝入文苑。

  「明桐!一個未嫁的女兒在外面拋頭露面成何體統,明日定下了要去公府說親,還不快回去!」

  眾人譁然聲中,宋明桐將帷帽摘下,對旁邊目露擔憂之色的其他貴女搖了搖頭,道:「請母親與祖父說,明桐今日起便接住在姑姑家……來年還不想嫁人。」

  宋夫人今日被公公說過不會教孩子,以至於讓她亂寫些什麼女官話本,鬧得滿城風雨,一時怒上心頭,尖聲道:「女人怎麼能不嫁人?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

  「明桐……想考女翰林。」

  女翰林?文官?

  文掌權,武掌軍,按理說都該是男人做的。就算是皇帝頒旨放開了女官試,考的也大多是織造等工於「術」的衙門,女翰林卻是從來沒有人考得過。

  那意味著……她要和今科士子同台競技。

  宋夫人深吸一口氣,片刻後強行平靜下來,道:「明桐,那春闈怎能是女人該去的地方?你都不知道做官要幹什麼,考上了又有什麼用?還是聽娘的話,莫要為了這點小事耽誤了終身……」

  宋明桐抿著嘴唇,片刻後,帶著哭腔質問道:「我什麼都不會還不是你教的……還不是你不讓我學?!我能學會的,能比男人做得更好!」

  以前女兒百依百順,什麼都聽她的,短短一年就變成這樣,宋夫人氣得發抖:「瘋了……都跟那個姓陸的不知廉恥的妖婦一樣瘋了!」

  「——宋夫人這話說得本官委屈,考個女官而已,又不是像這位世子一樣,跑到敝府殺人放火還逍遙法外,有什麼不知廉恥的。」

  京中的貴女們對這個聲音已經妄想了數月,抬頭向樓上望去時……果不其然,攝蛟金梟,眉目宛然,仿若視強權於無物。

  「是陸大人……活的呢……」

  聶言前科在身,扇子一打遮住下半張臉,避開樓下的視線,低聲道——

  「你這是給左相添堵。」

  陸棲鸞反問道:「左相給我添的堵就少了?」

  「行,你請便,隨便砸。」

  見陸棲鸞撩開搭在肩上的梟羽髮繩,悠悠走下樓來,宋夫人的情緒彷彿一瞬間找到了爆發點。

  「就是你把我女兒、還有其他世家的姑娘帶壞的?!」

  「本官忝為梟衛府典軍,凡所行止,樁樁件件皆符合朝廷律令,聖上御旨稱讚公忠體國。宋夫人若是覺得眼界高於聖上,挑出本官的不是,不妨說出個一二三來,本官也好加以改過?」

  宋夫人氣得差點爆粗口,她縱然個性刻薄,也絕不敢說半句皇帝的不是,瞪著陸棲鸞半晌,咬牙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陸大人……」

  「過獎,本官的嘴看人開口,若是遇上開明講理的好人,自然是甜得很。」

  宋夫人氣結,又眼見說不過她,衝過去抓住宋明桐的胳膊就往外扯:「走,快回府!」

  「慢著。」

  目光輕掃,宋府的家僕面面相覷,他們雖然見得多了,可從未和梟衛起過衝突,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夫人慍怒道:「陸大人還有什麼事?!」

  陸棲鸞沒有理會她,轉而認真地問宋明桐道:「你剛剛說要考春闈,不是一時興起?」

  宋明桐還沉浸在剛剛陸棲鸞的那一句話裡……明明年初元宵夜時,她還是和她一樣,僅僅是個唯父母命令是從的閨閣小姐,這才不到一年,她一句話,就讓她素來威嚴的母親動都不敢動。

  「……我想做官,我要做官,一定要。」

  「你周圍都是寒窗苦讀十年的對手,千人赴考,最後的進士只有三十之數,你若是失敗了,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你願意嗎?」

  宋明桐在宋夫人駭然的目光下,掙脫自己的手臂,道:「我半年之功,頂得上庸才十年!」

  ……好銳氣,這才是舟隱子口中,當年宋睿的氣節。

  「宋夫人,倘若本官向謝相舉薦宋小姐為門生,可否容她半年,讓她試上一試?」

  宋夫人喉嚨裡的罵聲頓時卡住了……她努力多年,就是為了給宋明桐打出一個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好嫁得體面,如今她走偏了路,不知落得多少人口舌,能救她名聲的,只有謝端這位大人物了。

  謝端曾為帝師,若是成了他的門生,那明桐簡直就是……

  陸棲鸞見宋夫人神色變幻,便知道謝端與左相雖說眼看著便要為政敵,私交卻是免不了的,若是能讓宋明桐做了謝端的門生,就算是左相本人也絕不會反對。

  想歸想,宋夫人冷靜下來,懷疑道:「你在謝相面前能有多大面子,能讓他收我女兒做門生?」

  「我自崖州將宋相迎回,薄面自然還是有幾分的。」

  「就算你這麼說……」

  此時,文苑外有人喚道——

  「陸大人可在?」

  「是誰?」

  「小人謝府長隨,令尊今夜怕是要被陛下傳去問政事爽約了,我家相爺說,酒已溫好,陸家總要有一個來赴約,古有木蘭代父從軍,今日便請陸大人代父夜會可好?」

  -------------------------------------

  老謝整天撩撩撩,就知道撩!你這是在玩火你知道嘛……

  ……

  事情的真相是:宋小姐開了個女神文會,大家外面裝得一本正經寫清水,背地會內交流小黃文哎嘿嘿……(誤)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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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五章 謝公的心思

  「你就去了趟崖州,便與謝端處得這般好了?」

  「你這話問的什麼鬼?謝相本來是讓家父去的,就算換了我去,那也是正事。」

  「別怪我沒提醒你,當年陽嘉長公主為他要死要活地跳城樓,人家把他帶過去時,他不止不勸,還搬了把椅子坐著看人跳樓。這麼薄涼的人,你可別給我陷進去了。」

  「……那後來,陽嘉長公主跳城樓了嗎?」

  「沒,哭著回府嫁人了,婚後還生了四個胖崽子。」

  謝端除了文名盛於天下,再有的便是這人花式抗婚的事蹟。據說當年先帝有個義女,成年後封為陽嘉公主,因仰慕謝端文名,便向先帝求賜婚。

  先帝也十分欣賞謝端,這邊廂聖旨還在寫,那邊謝端就給先太后送了一首《籠中婦》長詩,詩中以被迫嫁與權貴的閨中女子自喻,說的是女子被裝入籠中送至權貴家,垂淚至天明,夜中家中父母入夢,問她為何消瘦,在夫家可有溫粥飲、可有冬衣,次日清晨,籠中婦便帶笑而終。

  先太后本是前朝皇族,聞此長詩,想起戰亂中被殺的族人便觸景生情,哭昏過去,大病數日,逼得先帝只好收回旨意。

  那時此詩影響深遠,甚至於勾起京中閨男怨之風,從此之後,便是其義父東滄侯,也便由著謝端的婚事了。

  諸如這般的軼事,隨便提個京中的士人,便能說上三天三夜,連梟衛府也不例外。陸棲鸞上午被聶言念叨了許久,下午還得聽同僚逼逼,等到了黃昏時到了和宋明桐約好的地方,早已是一臉倦怠。

  「……你不用太緊張,謝相是個沒脾氣的,只要禮數到了,我再和他申明利害,問題應該不大。」

  宋明桐彷彿是等了許久的模樣,見到陸棲鸞來了,正襟危坐得宛如是在相親,尤其是陸棲鸞也上了她家的馬車時,宋明桐背後就像是綁了根柱子,崩得緊緊的。

  陸棲鸞還當她是在緊張,道:「往事就不提了,本也就是一點口角的事,不過我倒是挺意外的,你的文作是和誰學的?開始寫話本也是近三四個月的功夫,竟都比國學監的舉子都好了。」

  宋明桐盯著車頂咽了一下,道:「爾、爾蔚表兄偶爾指點一下,再就是找他借了典籍和策論看……也不是很難懂。」

  「那你厲害呀,策論可不是兩三天就能讀得透的,我春闈前學策論學得可累了,還是陳……」說到這兒,陸棲鸞忽然收了聲,轉而道:「說來,多少有我的緣故,讓你姻緣不順了。」

  宋明桐眨了眨眼,脊背慢慢鬆下來,道:「並非如此……無論是陳侍郎,還是臬陽公世子,沒了這個還會有下一個,我總是會被長輩們送來送去。」

  「你不想嫁人?」

  宋明桐黯然道:「自幼我母親便教我,邁步不能過半尺,飲食不能多一盞,要學詩文,卻不能習聖賢,別家的姑娘上女學,我卻只能學女紅。六歲時見鄰里叔伯,迎了風塵女子回府做妾室,那風塵女子也如我一般,會詩文、會蓮步,都是一樣嫁得高門,以夫為尊……我問母親,我將來與那倚門賣笑人,是不是也一樣,母親便打了我。」

  「你這比喻,有些自傷。」

  「是不合適,可女子……不就是這樣的嗎?」

  陸棲鸞語塞,若有所思。

  她與宋明桐不同,父母皆是開明之人,雖然也會說她不正經,但也未曾多加拘束,甚至於待她比待作為兒子的池冰更溺愛些。可這世間其他女兒便不同了,她們唯父母之命所從,一生福祉皆繫於婚事。

  陸棲鸞的婚事父母可以由得她自己挑,她同意了才同意;可宋明桐不能如此,只有從別人口中才知道她自己的未婚夫婿是誰……甚至都與之未曾打過幾個照面。

  馬車轆轆行遠,待到月升之時,便到了修葺一新的謝府。

  這裡並不是右相的官邸,而是謝家故居。儘管主人十數年不在,門庭依然清雅。

  陸棲鸞下車時,正逢一陣夜風拂過,抬頭見府中院牆後,古木越簷而出,歸鳥盤旋落下,隱身其中,傳出清鳴之聲。

  ……就和謝端為人一樣,只是聽著他說話,便覺得身心都靜下來了。

  「陸大人可是來了,小人在此久候,人還沒接見,先收了一摞請柬了。」

  門口正是先前那去通知她來謝府的家僕,陸棲鸞遠遠地便見他抱著一摞各色請柬,走過去不免失笑道:「這麼多請柬哪兒來的?」

  「陸大人見笑,這兒多是請相爺蒞臨文會,還有各文衙、各世家大臣請喝茶聽曲兒的,十多年前便這樣,沒想到去崖州避了這麼多年,還變本加厲了。」

  到底是謝端,無論是哪家的子侄後學,若能得他一句稱讚,不知勝過國學監考評多少,若宋明桐真的做了謝端的門生,效果可想而知。

  「這才第二日,謝相下朝這般早?」

  「相爺不喜官衙,陛下特准將公文送至府上批閱。」

  ——陛下,你這麼慣著這路癡,是不是太過了點?

  每天奔波在梟衛府和家裡的陸大人眼紅了,道:「謝相可在辦公。」

  「還沒有,陸大人請。宋小姐可在花廳先用茶,待相爺與陸大人將政事言罷,再談可好?」

  「那便麻煩了。」

  謝府的景致不同於臬陽公府那般富麗,庭中四五株參天古木,甚至於將正廳都遮了起來,然而佈置修剪得恰恰好,配著林深處隱隱透出的暖黃燭光,並不讓人覺得陰森,反而顯出十分清淨。

  「這處回廊為何彎折至此?」

  「陸大人不知,這廊後有一株木棉,乃是相爺幼時移栽至此,不過數年,便亭亭如蓋,再後來,長勢太過,沒入了牆中,侯爺說此樹得府中恩澤卻礙主,該砍斷才是。可相爺心善,說木棉掙扎不易,便讓人拆了這截直廊,為木棉騰出三丈之地。」

  陸棲鸞看著木棉許久,心中莫名生出奇異之感,離開時還數度回頭,直至遠遠聽見水聲細細傳出,這才凝神望去。

  廊後便是一座占了後院一半的月池,池中紅鯉遊弋,時而沒入時而浮起,順著水流遊至一處沒有圍欄的亭台下,彷彿是因為貪嘴,咬住了一隻空鉤,讓人將魚竿一提,便破水而出,跌在亭台側亂跳起來。

  陸棲鸞站在遠處看了好一會兒,微風吹起竹簾一角,只見那亭台中間擺著一隻溫酒壺、一座博山爐、一張檀木几,幾上堆著一摞摞公文,而本該批改公文的人,正提著魚鉤把那紅鯉摘下來,看也不看一眼便丟回了池中。

  陸棲鸞還當他新官上任好歹忙上幾日,哪知還是這麼個疏懶模樣,不禁有點氣。

  「謝公,這些公文都是明早一早要發下諸省的吧?日頭都落了,您這是在等誰?」

  謝端嗯了一聲,回頭道:「等你。」

  陸棲鸞氣絕:「宰相為文官之首,我又不能幫你改……」

  「為何不能?」

  謝端放下魚竿,悠悠走回案几旁坐下來,方道:「我避居崖州十數年,京中之事不甚明白,讓陸大人來教我一二,可是委屈了?」

  陸棲鸞當然委屈,請謝端回京是為了肅清官場風氣,讓梧州之亂不再上演,哪知他雖然回了京城,卻既不建立自己的班底,也沒給朝政提出個所以然來,下朝就窩在家中垂釣,釣上來的還不能吃。

  陸棲鸞自從做了女官便忙慣了,最是看不得浪費光陰的人,面無表情道:「謝相有哪裡不明白的,隨便從外面請柬裡抽一張出來,那送帖的人怕是連老娘的生辰八字都樂意如實相告。」

  謝端搖了搖頭,在香爐側隨意坐下來,看著她輕聲道:「陸大人既是來求人辦事,板著臉也就罷了,連看都不願看上一眼嗎?」

  ……行行行,我求人我理虧。

  陸棲鸞沒好氣地接過一封公文,一打開便是鴻臚寺上奏說北方邊境亂象生,要派個公主去和親安定邦交。

  公主還那麼小,反正陸棲鸞是不想她嫁到匈奴去的,當即便皺眉道:「……這群鴻臚寺的人是不是只吃飯不幹活?每年朝廷撥了不下百萬兩給他們結交四鄰,就算有亂子也該早早報上來讓邊軍去注意才是,眼看著事態嚴重了就只想著拿公主和親?」

  謝端見她看完一封,不等他提醒便惱火地翻開另一封公文,笑而不語。

  陸棲鸞一邊看一邊抱怨,不知不覺小半個時辰過去,一桌子四十多封公文都已經看地差不多了。

  「……戶部侍郎收了兩箱金條的證據還在我桌子上呢,就有臉去彈劾光祿寺?這些人也真是夠了。」

  「那陸大人覺得該如何做?去把戶部侍郎揭發出來就地懲治?」

  「不成,年末了,他還要清點南方八州的農稅,這時候換人,下面的地方官又要巧立名目徵稅了,百姓就不好過,還是等明年開春後再……」

  說到這兒,陸棲鸞抬頭見謝端面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立時便正坐好。

  「下官逾越了。」

  謝端搖了搖頭,道:「朝中之事,你在梟衛府中所見所聞這般久,其實早已入門,又因你長在民間,目光要比之那些天生權位在身之人要更長遠些。」

  陸棲鸞默然,謝端收回目光,提起爐上溫酒,又道:「梟衛之中,趙、高二人,各有隱秘,有他們在,你想往上爬,始終會受制。」

  「謝公是說……讓我調來右丞府的事?」

  謝端將溫好的玉杯放在案上,推至她面前,道:「謝端凡所行事,必不過三,此番恰好是第三回 ,你若依然相拒,我亦不強求。」

  手中的公文似乎在發燙,陸棲鸞盯著那杯酒,低聲道:「我來之前,有人告訴我,莫要與謝公為伍。」

  「為何?」

  「謝公是個會拉我下水的人,而這潭水之深,我一介女子,淌不起。」

  謝端忽然笑了,仿若半醉不醉地走至亭外,沃酒於池中,鬆手讓玉壺亦落入水中,待水面游魚於漣漪都歸於沉寂,才徐徐道——

  「陸棲鸞,你可知,官場之中,進則生,退則死?」

  「下官知曉。」

  「那你也該曉得……什麼叫做,進可偎吾而生,退必獨戰而死。」

  他說的是實情,陸棲鸞也聽到了風聲,說是皇帝確實是由著謝端的處置,把梧州刺史罷免了……從今以後,主弱臣強之勢,在所難免。

  陸棲鸞躬身下拜道:「請謝公容我想幾日。」

  謝端似乎並不想拖至以後,回眸相詢:「今夜何以如此優柔?」

  陸棲鸞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起身走至他身後正要伸手拉他:「謝公,池水深寒,莫要立於危處……」

  話未盡,伸出的手便教謝端冷不丁地捉住,愕然之下,整個人被拉入懷中,向月池中倒去……

  落水之前,陸棲鸞聽見他在耳邊道——

  「沒讓你淌……上我的船,就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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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六章 凡心

  「宋小姐,這是今年的秋茶,崖州產茶少,但用的水得當,輔以毛竹火慢熏,後味不輸京中的金頂雲芽。」

  謝府的茶亦有著其他紛奢之地所沒有的古雅,若是放在平時,宋明桐自然是要好生品味一番的。只是陸棲鸞已經去了許久,眼瞧著外面月上簷梢,再好的茶,也難品出滋味來。

  「請問,政事要說這般久嗎?」

  謝家僕人道:「小姐見笑了,我家相爺才到京城兩日,不識如今京城風物,許是說得忘情了,小姐若累了,今日大可先回府,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謝家的僕從也與其他顯赫人家的不同,需得讀書習字,待人接物也自有圓融之處,讓人一見便知道是有家教的。

  宋明桐張望了片刻,道:「一個時辰也等過來了,我等陸大人出來吧。」

  剛說完,外面忽然有人喊那僕人,他便向宋明桐一禮,隨後出門去。

  因這府裡極靜,他們又是在門外說的,宋明桐聽得清楚。

  「你去找件女人的衣服。」

  「說什麼呢,這府裡連個歌姬樂伎都不養,哪兒來的女人衣服?拿婢女的成嗎?」

  「你也想得出來,小心相爺罰你。老夫人房裡應該是有的,去庵裡修行前該是沒帶走,快去拿來送後院去。」

  ……為什麼要女人衣服?

  宋明桐呆坐了一陣,馬上便看著有僕人托著一件男衣從門前走過,整個人都懵了。

  ——不、不是說談政事嗎?怎麼談著談著連衣服都要換了?

  宋明桐僵坐了許久,片刻後,方有僕人來傳話:「宋小姐,謝相有請。」

  ……啊,忽然之間不想去了。

  饒是有點想哭,宋明桐還是不得不憋住眼淚,跟人去了後堂一座紅楓齋下。

  去了只見那傳聞中的謝公隨意坐在竹簾後,手中拿著一塊玉一樣的物事把玩著,待宋明桐凝神試圖從竹簾的縫隙中望去時,他便將那白玉收回掌心。

  宋明桐來不及多想,整個人已經木了……她看見,謝公面前,橫陳著一件梟衛的攝蛟服。

  「宋公的孫女,昔年我見你時,方才六七歲,未想如今已如此亭亭玉立。」

  謝端有一把沉靜的好嗓子,宋明桐本都要哭出來了,一聽他說話,便覺得六穢俱除,一時間有些茫然。

  「……謝公,請問陸大人她?」

  謝端叩了叩手邊的案几,一臉平靜地現編道:「她要我收你做門生,我不願多此一事,她便開始與我鬧……爭執間便不慎落水了,並非你所想的那般。」

  宋明桐瞬間回了魂,馬上又反應過來謝端已經看破了她想歪的心思,一時間羞赧難當。

  「謝公見笑了。」

  「無妨,倒是宋公的孫女,要考女官……這點頗令我意外。」透過竹簾隱約見得宋明桐咬唇不語,謝端淡淡道,「昔年今上頒佈女官令,最反對的便是宋公。宋公剛直,卻過於剛直,既律人亦律己……我不妨便直說,宋公對你管教過嚴,讓你這文句品讀之下,怨氣太重,便是去了春闈,亦是中流之資。」

  他這話已算是重的了,如果今日有第三人在場將謝端的評語傳出去,宋明桐多半就毀了。

  但她知道陸棲鸞恐怕為她說了不少好話,否則謝端這樣的人物根本不會接見她,便咬著牙俯首垂眸,道:「後學晚進,厚顏請謝公指教。」

  謝端目光落在宋明桐彎折卻並不退縮的脊背上,眼中浮現出一絲欣賞:「很好,我門生中,容不得哭弱之流。」

  僅僅幾句話,一落一起,宋明桐脊背生汗。

  「明日把你其他的文作送來,回去吧。」

  這句話等同已答應下收她入門牆,若是放在其他場合,宋明桐該是欣喜若狂才是,可沒見著陸棲鸞,也不知道被藏到哪裡去了,不禁又問道——

  「明桐謝過相爺……冒昧問一句,陸大人她何時出來?」

  簾外的宋明桐明顯漏出一絲焦躁,落在謝端眼底,眼簾微垂,道:「十年過去了,宋公的家教,還是這般看重女子名節嗎?」

  宋明桐被這話稍稍嚇著了,道:「謝相恕罪,明桐並無此意。」

  謝端淡淡道:「東楚之禮教,雖得前朝七分傳承,後人卻只學其形,未得其神。更有甚者,得其形,又自滿於其形,議人名節短長者,最是惡形惡狀。」

  這與宋睿的家教相反,宋明桐自幼的家教乃是未婚女子守貞當如守命,便是尋常的赴會交遊,有男子在場,也須得帶上一二女伴避嫌,更莫提在外人家更衣。

  但他既然說得坦蕩,宋明桐也只覺是自己想多了,垂首道:「雖是明桐迂腐,可外人總會論陸大人是非,說她……」

  「說她與吾有私情?」

  一句直言,問得宋明桐一愣,謝端轉眸望向遠處,在宋明桐震驚的目光下,淡淡道——

  「不諱言,我確是有過這般心思。」

  ……

  以前除了去郊外的莊子上踏青泡溫泉,就是在家裡泡木桶。陸棲鸞還是頭一回在嵌在地上的池子裡沐浴,四四方方地估摸著能撐下十來個人,看著這一池子熱水就洗她一個,陸棲鸞有點心疼柴火。

  她平時也不是太講究的人,最多去吃飯的時候看食肆髒了點,找人要熱水燙燙碗筷,沒見識過這樣的世家大族,沐個浴還這麼多規矩。

  「大人,可要婢子擦背?」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大人,是用玫瑰露還是桂子油?桂子油是前段時日新做的,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喜歡,塗抹全身能香兩日呢。」

  「這這這不行,我明天還要去抄個家呢,撲一身香怎麼公幹。」

  「大人您這頭髮有點岔了,要剪個梢兒嗎?」

  「……」

  等到陸棲鸞被連指甲都修好磨好,換上謝府給的一件月白色襦裙出來後,謝府的女婢們便給她抬來一面銅鏡,一邊伺候她沐浴的婢子一手拿著小梳子一手拿著翠玉簪,問她要梳個隨雲髻還是飛仙髻的時候,陸棲鸞終於覺得這種宮裡娘娘的待遇有哪點不對勁。

  「……接著你們是不是想把我用鋪蓋一捲,塞到謝公榻上了?」

  謝府的女婢也有意思,被這麼有點惱火地一問,斂手低眉,道:「相爺是正經人,婢子不敢。不過敝府好客,又是頭一回來女客,大人若是願意,府中上下的廂房大人可以隨便挑著住,當然,相爺那間最好。」

  ——好客?你們對得起那些每天盤桓在貴府門口送請柬的人嗎?

  陸棲鸞被這群人整的沒脾氣了,讓她們去看看自己的官服烘好了沒,便一路走去了中庭找謝端。

  「宋明桐走了?」

  「她想留下來等你,後來她家中之人來了,道過謝後便將她接回去了。」

  陸棲鸞這才鬆了口氣,她便知道謝端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當即行禮道:「謝公助她這一次,我便代她謝過了。」

  月色剛剛好自楓葉窗櫺間落下,照得平日裡那一本正經的梟衛此時少卻九分嚴肅,多出一絲女子應有的旖色。

  長揖間,謝端轉過身來,並不讓她起身,抬起她的下巴,溫聲相問道——

  「那,我的報酬呢?」

  「……」

  女人多少有一種天生的直覺,知道對方是不是對她懷有綺思,或是聲音,或是言語,哪怕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都能捕捉得到。

  可謝端是最令她捉摸不透的一個人,他的言語、他的舉動都再再昭示著進攻與侵佔,但陸棲鸞每每望向他的眼睛、聽見他的聲音時,又覺得他充滿了與世隔絕的冷靜。

  陸棲鸞抬眸道:「……謝公想要什麼報酬?」

  謝端沒有回答,但靠近的姿態再明顯不過。

  ……他想要人了。

  世間的凡人,看謝端時總有一種霧裡看花的憧憬,他的目光屬於浩渺的天穹,不曾投於凡間塵埃之上。可待他卸盡那等塵外之人的高華氣度,回歸於凡人……或是說那一層若有若無的窗紙看似終於要被幾近相抵的呼吸浸濕、欲破時,陸棲鸞這才醒悟過來。

  這終究是個人。

  「謝公會娶我嗎?」她低聲問道。

  「……」

  越軌的舉動驟然停下,謝端的目光從她微白的唇角回到眉睫上,反問道:「你敢嫁麼?」

  陸棲鸞退開一步,離開那令她有些失心的氛圍,道:「謝公知道,娶了我,便是斷我仕途。謝公愛我的,便是我這種……縱然身披荊棘,也要在官場裡爬著走的模樣。」

  ——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姑娘,她心硬如鐵,對所有人豎起鱗甲,又寬仁如佛陀,不拘於往日恩仇。

  他本想看她能走到多遠,卻不知不覺地,動了凡心。

  ……惱人啊。

  謝端似乎是又恢復了往日那無喜無悲的目光,只是待她稍鬆了口氣時,複又牽起她的手,低頭吻在她指尖上。

  「可我既想養著你,又想毀了你,你說,怎麼做才好?」

  ……

  過了兩日,京城的書齋裡又出了新作,作者無名氏,還是以陸狐狸精為主角,這一次陸大狐狸精變成了受害者,為挽救一個被迫嫁人的良家女子屈身權貴,被權貴各種欺淩逼迫,文筆之淒婉,不知賺了多少眼淚,經過種種磨難,陸大狐狸精尋機找到了權貴謀反的證據,把權貴成功打入大牢,又一次拯救了蒼生……

  作者著重寫了權貴是怎麼死的,彷彿跟他有多大仇一樣,讀者們還當是書齋的東家欠了作者潤筆費,這麼一整怕是要去燒作者的房子。

  誰料又過了一日,大白天的,謝相家的一處別苑著火了,說是有人縱火,但放火的人沒抓著。

  謝公才回京沒半個月,自家別苑便被燒,京中的文人們便暴怒了,士怨沸騰之下上面不得不下令讓梟衛去查一查,梟衛辦事效率果然高,沒兩三日便逮到了那放火的人。一問,說是收了人家十根金條讓他去燒謝府,但喝醉酒走錯了門,只燒了別苑,那雇主還扣了他五根金條。

  因為上司去未婚妻家下聘了,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查這事兒的陸大人一見到縱火元兇,便十分頭疼。

  「……你有什麼埋怨能不能正兒八經地用言語解決?燒人房子算怎麼回事?」

  不能透露姓名的聶姓元兇搖著扇子怒不可遏:「燒他房子算輕的,你若那夜沒回家,說不準我明天就得去炸他家祖墳。」

  「臬陽公就不能管管你?」

  「怎麼沒管?這不是還派了兵押著我回老家去給我爹掃墓?我告訴你,再和同朝為臣的人亂搞私情,我作為功勳之後,是要給御史台行賄彈劾你的。」

  陸大人:「你還敢彈劾我?」

  「行不彈你,彈他,往死裡彈。」

  其實那日之後半個多月,陸棲鸞再沒有與謝端有半分交集,偶爾進宮時,見正殿下朝官員,也只是遠遠一瞥,讓人恍然覺得那夜的越軌之人只是一場詭夢。

  臬陽公終於是忍不了聶言的胡鬧,把他強行送出了京城,陸棲鸞還真當他會指使御史台的人去彈劾謝端時,朝中卻出了一件大事。

  御史大夫黃熙彈劾門下侍中秦越,於遂州下放之時包庇敵國細作,致使行軍情報流出,令當年東滄侯在西線戰事失利,折損兵士七萬。

  雖是陳年舊事,但事態重大,御史大夫又是謝端回京後信提拔的,怕是手握絕對證據才敢這麼說。

  而誰都知道,而門下侍中秦越,也就是秦爾蔚之父……正是左相之重戚。

  換言之,朝中黨爭終於要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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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0-26 00:13:34 |只看該作者
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七章 龍血虺

  秦爾蔚之父秦越,十年前因政績考評不佳,加之子侄戕害人命,為其周旋時,被御史察覺,彈劾之下貶為遂州別駕,直至十年後,方才赦歸,又借著左相的勢頭,一路升至正三品門下侍郎。

  秦家與陸家在遂州是門對門的交情,陸學廉被升到京城後,隔三差五地還去他家串個門。可秦夫人是京城的大家閨秀,不喜歡陸棲鸞成日裡去衙門幫她爹辦案,覺得這不是女兒家該做的,怕帶壞了秦爾蔚,見人就說陸家的姑娘沒規矩。

  其實那會兒陸棲鸞十五六歲都懂事了,說她一回兩回她只當是少不更事本該挨駡,可過了五六年,還是那麼老一套說辭,慢慢地就有點煩了,兩家到了京城後,來往便漸漸少了。

  此番秦越被彈劾,便是朝中頭一個被謝黨拎出來殺的雞,甚至於連人證也快被押送到京城了,都察院、刑部都不敢接這個事,就怕一個處理不好,就被兩黨擠成渣。

  直到次日一大早,陸棲鸞正準備把公事都放在今天完成,明日去接從梧州回來的蘇閬然時,聖上的手詔便下來了。

  ——令梟衛徹查門下侍郎秦越裡通外國一案,若確有其事,可著即捉拿。

  梟衛就像一塊磚,哪裡棘手往哪兒搬。

  別人且不說,陸棲鸞這邊倒是尷尬了,她跟秦家還是有點交情的,正巧高赤崖這兩天準備成親,其他人又去忙著調查先前在閶州失蹤梟衛的事,聖旨便只能讓她硬著頭皮來接了,只待證人入京,便要去秦越府上請他喝茶。

  陸棲鸞在公案前坐到黃昏也沒回家,旁邊的放衙的其他梟衛問道——

  「……陸大人,都放衙了,您還不回府嗎?」

  「給我家裡送個口信,說我今天不回了。」

  「明日還有的是麻煩呢,為何不回?」

  「因為我一回家肯定有鄰家的麻煩人物在等我。」

  以秦夫人的性子,一聽說是她負責查這個案子,此時多半是在陸府等著堵她的,等她一回家,今天晚上就別想休息了。

  「可今日不輪您的值,您睡哪兒呀?」

  「老葉不是還沒回來嗎,我去他屋裡蹭一夜就是了。」

  「葉大夫上午就回來了,今天您忙,就沒來得及告訴您。」

  葉扶搖被她坑去了梧州後,聽說是被虎門衛調走去地方上做防疫了,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

  陸棲鸞有點心虧,待府裡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溜達出門,在臨街買了兩包肉小籠,便回府去了後院,遠遠地便聞到一陣熟悉的紅棗蓮子羹的香味。

  很好,今天晚飯又有著落了。

  陸棲鸞在葉扶搖庭院外的拱門處探頭道:「老葉~~你回來啦。」

  庭中樹下打盹的釀釀嗅見小籠包的香味,貓瞳圓睜,伸了個懶腰,小爪子在地上抓了抓,便搖著尾巴踱去了陸棲鸞腳下,拿鼻尖嗅著她手裡拎的油紙包。

  院中一如既往地在躺椅上慢慢搖著的貓爹斜了一眼,道:「謝陸大人關心,在下舟車勞頓,不宜起身相迎,陸大人還是回去吧。」

  陸棲鸞掰了半個肉包給釀釀,道:「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本官關心同僚那不是應該的嗎,你又在燉棗羹哎嘿~另一個碗是給我準備的吧,我先替你嘗嘗甜不甜啊。」

  葉扶搖院子裡每天都會燉各種各樣的補湯,聽其他老軍醫說,他的補湯裡有不少幾戶絕跡的藥材,都是有價無市,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

  棗羹香甜柔滑,陸棲鸞蹭得心滿意足,看著餘下半爐,問道:「棗都快燉爛了,你不吃的嗎?」

  葉扶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起身道:「本就是等著陸大人用完,後面半爐才下藥的。」

  說著,他進了屋子,左手提著把匕首,右手拎著隻眼熟的竹筐。

  本來在吃小籠包的釀釀忽然炸起毛來,三步並作兩步躥上了樹,貓瞳盯著葉扶搖手裡的竹筐,喉嚨裡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這是怎麼……臥槽!」

  等到葉扶搖從那竹筐裡拎起一條蛇時,陸棲鸞差點也上了樹,躲在樹後道:「我就蹭你一頓羹,你拿蛇幹什麼?」

  葉扶搖笑地一臉可惡:「陸大人博聞廣見,還怕蛇?」

  「你女兒都被嚇毛了好嗎!」

  「陸大人放心,很快就好。」

  那花紋蛇正是數月前葉扶搖去藥鋪專門定的龍血虺,此時蛇體已然漸呈黑紫色,蛇眼紅似滴血,縱然被扣住七寸,仍然凶性不改,蛇身緊緊盤繞在葉扶搖右臂上,稍弱些的人,胳膊怕是當即便被擰傷了。

  葉扶搖好似沒什麼感覺一般,任憑龍血虺絞著手臂,把匕首放在爐子上燎了片刻,在那蛇頸上劃開一條小口,蛇血便形成一線血泓滴入湯羹中。

  「你這是……」

  「藥材總是千奇百怪的,哪天陸大人再在公案上熬下去,臂腕酸痛,也是要抓些蛇蛻入藥的,一樣的道理。」

  待到湯羹盡紅,浮而不沉,葉扶搖取了止血藥膏隨意塗在龍血虺傷處,將之放回了竹筐中蓋好,這才把那湯羹飲盡。

  陸棲鸞看得莫名覺得可怖,問道:「老葉,你手沒事嗎?」

  拇指拭去下唇處殘留的一絲血色,葉扶搖坐回到躺椅上,片刻後抬眸道:「這小畜生還是有幾把力氣的,沒想到陸大人近日得了首輔青眼,還有心關懷同僚,在下不勝感懷。」

  陸棲鸞把樹梢的釀釀抱下來,翻了個白眼道:「你怎麼也跟那街頭議人長短的長舌婦似的?聽風就是雨。」

  「陸大人的意思是空穴本無風了?」

  「……有,還是有的。」

  葉扶搖的神色頓時難言起來,也不知該是取笑還是該歎氣,末了,讓陸棲鸞坐過來,道:「陸大人,你這次所玩甚大,在下佩服。」

  陸棲鸞蔫嗒嗒道:「你別取笑我了,謝公雖然瞎了點,但到底還是天下文人之表率,他要是也壞了,那朝廷不就完犢子了?」

  葉扶搖似笑非笑道:「國失砥柱,自有後人來頂,陸大人就不想也站到他們那等人的位置嗎?」

  他這話像是玩笑的語氣,陸棲鸞卻沒能笑得出來,垂眸道:「我沒那麼大的野心,我還有家裡人在,謝端那個位置,風浪太大了,我不知能不能抵得住。」

  「倘若真有一日,至親父母亦被風浪襲身,陸大人該作何選擇呢?」

  陸棲鸞猛然抬頭,宛如一頭擇人而噬的惡狼一般盯著葉扶搖,片刻後,眼神冷下來。

  「收回你這句話。」

  ……原來,至親才是籠子上的最後一把鎖啊。

  葉扶搖掩去眼底彌漫而出的悅色,道:「陸大人見諒。」

  陸棲鸞起身道:「不提京中之事了,本官托雁雲衛去查梧州閶州一帶梟衛被殺和假梟衛一事,雁雲衛也應當找過你相協,可查得什麼了?」

  葉扶搖斂眸道:「那些梟衛,是去年趙府主所派,一共十路,每路十二人,合計一百一十二人,尋見屍身六十三具,死法不一,卻都是死於八月初。」

  「從六月起府中梟衛調度都是由我處理的,趙府主調了一百多名梟衛去南方,怎麼我從來不知?」

  陸棲鸞記得很清楚,梟衛人少,合府上下在冊者共五百三十三名,個個身手不凡,且皆有權調度縣以下的軍力,都死在同一時間段,怎麼想都不可能是巧合。

  「是啊,陸大人覺得這是為何呢?」

  陸棲鸞來回踱步,半晌,問道:「那十路梟衛,每一路都有十二個是嗎?」

  「然也。」

  「那為何只找到六十三具?若是每一路十二個的話,按照你們搜索的地點不同,怎麼說也該是六十具或者是八十四具才是。」

  「誰知道呢,也許是被狼叼了吧。」

  「你以為蘇閬然跟你一樣懶?他是不把山翻過來絕對不會下定論的人。」

  說到這兒,陸棲鸞陡然想起梟衛地牢失火的那一夜,死去的周弦說,梟衛中有叛徒的話,陡然靈光乍現。

  假若每一路的人都不滿,唯一的解釋就是被派去的每一路中,都有一小部分叛徒,伺機在同一時間殺了同組的人,借此消失。

  陸棲鸞越想越可怕,道:「老葉。」

  「陸大人請講。」

  「我記得,如果不是我的話,有權力分派梟衛分組的人,府中便只有高大人了吧?」

  葉扶搖彷彿是在稱讚一般微微笑了起來。

  「陸大人明鑒。」

  ……

  「蘇都尉,恭喜又高升了!這個年紀的副統領,還封宣威將軍武勳,開國以來還是頭一遭!」

  「蘇統領的侄子可真爭氣,這回總要擺酒了吧!」

  「再帶上你家夫人來,咱們家小將軍也到適婚的年齡了,給挑幾個好看的!」

  平亂雖耗時稍有些長,但到底還是在朝廷期待的時限內平了,虎門衛與雁雲衛自然要論功行賞,功曹去清點戰場功績時,盤下來的結果……就是蘇閬然這個殺人狂,戰場雖然沒上幾回,三分之一的賊首都是讓他給切了的。

  ……這小子,有點狠吶。

  虎門衛的將軍們氣得要死,分明他們去平亂的人更多,風頭卻讓雁雲衛給搶了。然而跳腳也沒用,功勞簿上蘇閬然戳在那兒一枝獨秀,入了聖眼,據說是因為這喜訊,殿上連月來頭一回沒吵起來,便破例讓他跳級升了雁雲衛的副統領。

  副統領,那和他混了數十年才混到這個位置的叔父可是同級。

  蘇閬然本身倒是對升官沒什麼感覺,尤其是在聽見那些個同僚開始給他相親了,藉口去和照顧他的陸夫人打招呼,便提著梧州的特產去了陸府。

  遠遠地便看見陸府的車夫,正趕著馬車往側門走,蘇閬然想是陸棲鸞應當正好回府。

  陸府門口的僕人見了蘇閬然跟見了自己家人似的,帶著笑便迎上來——

  「蘇大人您可來了,天都冷了,夫人昨天就在準備做棉褲的,怕您又長高了,一直等您回來量呢,快進府!」

  沒怎麼體會過一個母親對棉褲的執念的蘇閬然沒能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一臉茫然地進了府,便看見正廳前,陸棲鸞臉色沉沉,面前一個髮絲淩亂的婦人雙目赤紅地跪了下來——

  「就算我跪下來求你了行嗎?!放過秦家一馬,就算你真的想嫁給爾蔚,我也絕無怨言!」

  蘇閬然:……

  是誰想嫁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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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葉日常毒雞湯(1/1)

  蘇小哥日常想殺人(1/1)

  ……

  秦夫人是一直覺得小鳥兒對她寶貝兒子秦爾蔚有企圖,覺得小鳥兒現在做梟衛了,更像個強搶民男的狗官了(誤)

  眾後宮:???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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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八章 陸小姐,陸大人

  陸棲鸞小時候開蒙早,但玩心也大,五六歲的時候喜歡一個總是在她家門口賣糖葫蘆的小哥哥。有一天小哥哥說要到外地去了,拿了根糖葫蘆騙她上了馬車,發現馬車裡都是昏迷的大大小小的小姑娘,陸棲鸞那會兒還不知道啥叫人販子,只以為小哥哥有媳婦了,哇一聲嚎起來,引來了街邊的巡捕,就把那人販子逮了起來,據說是秋後就被斬了。

  現在想想,她的桃花煞應該是與生俱來的,每回一不正常地動心,對方多半就有問題。

  但是陸棲鸞可以指天誓地地說,她從來沒對秦爾蔚這個麵團動過啥歪心思。

  主要是秦爾蔚這個人實在是太愛和稀泥了,小時候私塾有個惡少喜歡搶池冰的作業拿來抄,被夫子發現就反過來說是池冰抄他的。那惡少人長得高壯,塾學裡沒有小孩打得過他的,陸池冰脾氣急,好幾次想跟惡少打起來,都讓秦爾蔚給勸下來了,說為點小事莫傷了同窗和氣,結果他們倆被欺負得更慘。

  直到一個月後陸棲鸞回來,看見陸池冰胳膊上都是傷,提了塊板磚就殺上私塾,把那惡少打得連他爹都不認識。這時秦爾蔚看見了,又一套之乎者也上來勸架,陸棲鸞毛了,連他一起打,秦夫人來的時候還以為她兒子這段日子身上的傷是讓陸棲鸞給揍出來的,差點撓破陸府的門,直到陸爹帶她去給秦父道了歉,這事兒才平下去。

  陸棲鸞雖然找男人有點瞎但對人基本的好惡也是感覺得到的,逢年過節地就沒往秦府湊,只不過陸池冰和秦爾蔚私交好,偶爾便說上兩句話,豈料這就讓人給傳走了形,說她嫁不出去,如今已然饑不擇食,連竹馬都不放過。

  「……你不就是想要爾蔚嗎?還讓他送玉給你!你現在權位在手,我允了還不行嗎?就不能放過我們秦家?!」

  「秦夫人,你冷靜一下,不是侄女刻意要找秦家的事,實在是此事朝野都已經傳遍,如若不徹查清楚,還秦伯父一個清白,對陛下對東滄侯委實難以交代。」

  秦夫人才不管她說這些,只覺她說的都是場面話,嘶聲道:「我家老爺一身清白怎麼可能做出那等裡通外國之事,若你對我有怨懟,沖我一個人來就好,何必說這些虛的!」

  陸狗官最近又手頭上又是梟衛失蹤案又是兩黨衝突,忙得連撩漢的時間都沒有,又給塞了個查秦家的破事,民間關於她的同人本一摞摞地出,鍋都快頂破天了,心情十分惡劣。

  「秦夫人,咱們以前都是一條街上門對門的鄰居,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能把事情查清讓秦伯父擺脫汙名自然是最好,但這件事不是說我不查就能糊弄過去的,滿朝文武都在看著,陛下也在等著,你想要我怎麼辦?」

  秦夫人皺眉道:「梟衛府不是一手遮天嗎?就說什麼都沒查到,至於那證人,一定是假的,就說審死了就是了,陛下那麼信重梟衛,這點事怎能做不好?」

  ……哦,還真不客氣。

  陸棲鸞回頭對她娘道:「娘,您先進屋去找找我爹的紫筍茶,咱們潤潤喉嚨再說。」

  陸母應付了秦夫人許久無果,無奈之下也只得進屋去了。

  陸母的身影剛消失,陸棲鸞的臉就冷下來:「秦夫人,你知道包庇疑犯,按律是要同罪的嗎?」

  秦夫人皺眉道:「官場哪個清白?你若是不想幫忙就直說!」

  「是啊。」

  「你……你就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你秦伯父去死?」

  「您都拉的下臉讓我去包庇疑犯了,一個弄不好咱們下回就得在午門刑場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有什麼忍不下心的。」

  秦夫人氣得胸膛起伏,尖聲道:「你這個毒婦!你會遭報應的!」

  「我遭報應的時候估計您也看不到,省省吧。」

  旁邊的家僕看得目瞪口呆,從前秦夫人偶爾來府上,數落陸棲鸞沒規矩的時候,她還安靜地像隻雞一樣聽訓,現在竟然和秦夫人直接頂起來了。

  秦夫人渾身顫抖,狠狠地瞪著她,漸漸地眼底流露出一絲怨毒:「好一個作威作福的梟衛,行,我不敢和你爭辯,但你要曉得,我秦家背靠大樹,總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而你……風水輪流轉,咱們走著瞧。」

  「不送。」

  秦夫人甩袖就走,剛剛要踏出門時,一個神色寡淡的少年人與她擦肩而過,恍惚間,她嗅到一絲不正常的血腥味,讓她脊背發寒。

  片刻後,便聽見那少年將軍與陸棲鸞道——

  「……聽說了,梟衛缺人。你說個時辰,何時去門下侍中府上?」

  「你回來了就好,待人證進京,最遲後天吧。」

  後天?!

  秦夫人只聽見這麼一句,正想轉頭再追問時,卻被家丁們客客氣氣地攔下了。

  「秦夫人,我們家小姐……不,我們家陸大人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固執人,您有這與她爭辯的時間,不如去左相府上再求一求,比在敝府怕是有用多了。」

  她再不是那個任人教訓的小姑娘了,而是令百官震怖的梟衛……以後還會成為帝國的權臣,認不清形勢的,遲早要被碾壓殆盡。

  ……

  陸母一整天都是糟心的事,見到蘇閬然也回京了,陸母眉間這才雲掃霧散。

  「真是好孩子,出個遠門還給帶土產,你看我們家小鳥兒,就扛了一箱地方公文回來,什麼都沒帶。」

  「娘,我冤枉,臨走的時候池冰給我弄了兩筐崖州紅柿,本來是想給您裝土筐裡帶回來的,可這北邊霜凍,我怕那柿子壞了,怕浪費才都給吃了的。」

  「那是你笨。」

  陸母又數落了陸棲鸞一頓,便親自挽袖下廚去了。

  留下陸棲鸞看著別人家的孩子,眼神怪怪的:「你都跑了三個州了吧,就沒給我帶點什麼?」

  蘇閬然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把一把錯金匕首拍在她面前,震得她抖了一抖。

  「……閶州的口脂那麼好你不看,你給我帶把刀?」

  「閶州夷人打的短匕,一般是給夷女下聘用的,我用著順手,送你防身。」

  陸棲鸞:「……」

  蘇閬然這個人和那些個妖豔賤貨不一樣,說的和想的是一樣的,絕不會有什麼暗示性的曖昧言辭。他說刀好就一定是因為刀好,不是因為這刀是下聘用才送給她的。

  這麼整理了一下思路,陸棲鸞便看開了,拔刀一看,果然烏光熠熠,是把罕見的好刀。

  「那就先謝謝你了,還沒問你這次去崖州有什麼收穫?」

  談到正事,蘇閬然略一沉吟,道:「那些死的梟衛有的已經爛得面目全非,分散之地不一,唯一查到的就是一開始發現那些屍體的一戶村子,說是兩個月前見過這些梟衛,拿著一張怪圖在村子裡到處問八字,最後找到村中一個懶漢,把懶漢殺了後便離開了。」

  「那懶漢是?」

  「尋常百姓,幾乎沒出過縣,父母皆世代務農,無任何背景。」

  梟衛殺人必然是有理由的,不可能因為只是想找弱者發洩就故意去找碴。

  「閶州也有個村子出現了同樣的情況,梟衛一個月前到,帶走了一個村中的地痞,帶去了附近一個小縣,讓他做了個捕快,梟衛便消失了。」

  陸棲鸞的腦子有點亂,千頭萬緒,不知是誰在背後操縱此事,這讓她感覺非常糟糕,垂眸想了好一會兒,方道——

  「說到梧州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青帝寨裡,奪的那張所謂的易門天演遺譜?」

  「記得。」

  「太子說,天演遺譜上是一套計算八字,得出動搖國體的『人頭』的方法,這些人在,則國家安,這些人死,則國家衰。你覺得,這像不像你剛剛說的事?」

  有人在實施這個天演遺譜……但鹿獠已經死了,誰還會這麼做呢?豈不是很無聊?

  蘇閬然回憶道:「易門舊事,所知者近四五年間,不是外調便是病逝了,朝臣緘口不言,怕是套不出來。」

  陸棲鸞慢慢坐直了身子,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說太子怎麼知道的?」

  「……你想做什麼?」

  「有一個人,一定知道當年的事,而且……世上沒人能把他出調或害死。」

  ……皇帝。

  你見過朝臣遇到問題了,不會了,跑去問皇帝讓皇帝教她怎麼做的嗎?她就敢,而且不止敢,還計劃上了。

  「來,咱們倆先把醬醬洗乾淨,明天揣上進宮,就說公主想見醬醬了,趁機問問陛下當年的事,沒准還能再給你梧州的事討個賞什麼的。」

  蘇閬然默然,片刻後,道:「此事明日再說,有件重要之事卻是忘記告訴你了。」

  「怎麼?」

  「梧州新刺史定下來了,是謝相回京前便向吏部發了手信推舉的,我回梧州時,任狀已經下發。」

  一提到謝端,陸棲鸞隱隱有點不祥的預感:「那新的梧州刺史是誰?」

  「崖州縣令,陸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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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名士風流 第七十九章 太子少師

  殷函最近兩天一直鬱鬱不歡。

  宮中中秋宴時,京中的誥命夫人帶著自家兒女入宮赴宴,言笑晏晏間,見母女情深場面,心思略有所動。

  身邊的宮女勸了兩句,殷函沒忍住,讓人去喊三皇子,讓他和她一起去父皇面前請求把母妃赦出。

  那時正逢朝貢,進貢了十數匹火雲驃,三皇子的伴讀們眼饞,攛厝著他去挑匹良馬打馬球用,聽了她的話,滿臉不高興,說她想幹什麼她自己去就是,別著他的礙事,他看母妃在冷宮裡也和原本的宮殿差不多,明天再去也是一樣。

  若是放在以前,殷函說不定就上手打人了,但現在卻是只能漠然以對。

  ……朝野都知道,這人要做太子了。

  可他無知、愚昧、貪婪,我什麼都比他做得好,憑什麼讓他得到這個帝國?

  聽政以來,越來越熟悉的帝國,那些朝臣口中遼闊的疆域、辛勞的農人,讓她有一種說不清的衝動,抑或是迷茫,偶爾收到父親投來的目光時,她感到本能的恐懼。

  那是一種,要讓她背上足以把她碾碎之物的預感。

  皇帝大多數時候是由著她的,在聽見她無奈地向他祈求將生母赦歸時也一樣,只不過沒有告訴殷函,授意去冷宮傳旨的人,只說了是三皇子向皇帝請求放她出冷宮的……

  「母妃不願見我?」

  「娘娘在冷宮受了不少苦,怕是生了風寒,怕過給公主。公主放心,有三殿下照顧,娘娘定會早日康復。」

  「……哦。」

  女兒推翻了之前當著她面說的再不願見她的話,拉下臉去求皇帝赦慧妃出宮,到頭來……不願意見女兒,只願意見兒子。

  殷函的沉鬱皆是來於此,直到陸棲鸞進了宮。

  好些日子不見,殷函覺得陸棲鸞比上回見帥多了,倒不是因為加官進爵的緣故,是因為經歷了戰亂的洗禮,眉梢眼底都多出那麼一絲霜寒之意。

  莫名覺得,權位在手的女人,比去年新晉封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嬪要好看多了……

  「下官要去稟告聖上梧州之事,小犬便托在公主殿內照顧兩個時辰可好?」

  殷函自認為長得已經挺快了,醬醬比她長得更快,前爪立起來都快能搭在她肩膀上了,似乎還記得她的氣息,一來就圍著她轉圈圈。

  連日的陰鬱為之一掃,殷函眼睛閃亮:「我能帶著它出去玩兒嗎?」

  「公主隨意就好,它就是太能跑了,記得把繩子牽緊。」

  「好嘞!」

  陸棲鸞走後,公主殿中的宮女竊竊私語起來。

  「這就是陸大人?可真是個美人啊……就是不曉得,怎麼會嫁不出去的。」

  逗著醬醬的手一頓,殷函轉頭問她身邊的宮女道:「你們也覺得,嫁不出去,比她現在官居高位還重要嗎?」

  「公主說的哪裡話,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再熬可就老了。公主年初的時候不也想著招個如意駙馬的嗎?」

  殷函搖了搖頭,道:「我覺得父皇設女官的意思並不是說想要女人做了官後就拋家棄子,而是讓女人做了官後,能更好地相護家室。你們可聽說了?秦侍郎的夫人當年多好的身世,第一次甄選女官時讓她免考調回京中做女翰林,她不願意,說不是女人該做的。若當她時答應了,熬個幾年以她的背景現在早該做到三四品了……現在秦家出了事,還要拉下臉來求到陸棲鸞面前。」

  宮女們像是沒聽進去,只恭敬道:「婢子們只曉得怎麼伺候好公主,不曉得這些的。今天宮裡的馬球場上三殿下要親自上場,公主要帶上這狗兒去看看嗎?」

  殷函歎了口氣,道:「跟你們說不通,去就去吧。」

  ……

  「陛下正在沉鳧亭與謝相對弈,眼下已到末局了,陸大人若有急事,可要先行通報?」

  「不必了,多謝公公,我在亭外等候便是。」

  陸棲鸞著實是有點怵了謝端的,這個人的心思過於捉摸不定,她本以為那夜的事已經冷下來了,沒想到他卻不計她三度相拒,反倒提拔了陸池冰做梧州刺史。

  地方官熬資歷有多難,看她爹在遂州做了快二十年的官就知道。

  陸家是已經做好了等個七八年再把陸池冰往京城調的準備,哪知道謝端這麼一插手,直接把人給劃到了他的黨羽下。

  擔心有之,但說生氣也沒到生氣的地步,畢竟地方官上刺史差不多已經到頭了,再往上升就得進京了,把陸池冰調回京中也是她父母的願想,算是欠了謝端一個大人情,無論如何該是說句謝才對。

  陸棲鸞一邊想著面完聖後如何對謝端措辭,一邊抬頭望向庭中對弈的身影。

  謝端一向是不喜歡戴著官帽的,聽謝家的僕從說,他有時連髮冠都不願戴,只覺累贅。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則過於怪誕,但這是謝端,他說的話,做的事,一切都被世人奉為圭臬。

  這樣的人,動了凡心,任誰都不會信。

  一側,亭中對談,方始言深。

  「……朕便知道,你這人一貫喜歡佈局於天視,謀大放小,最後陡然翻盤,半分君子之道都未曾有過。」

  「弈棋如弈心,黑白落定間,便得見為人幾何。」

  「謝無敬,你一隱十年越發無禮了,敢論朕為人幾何。」

  「臣若想冒犯,該是直言陛下的棋藝比之十年前多了九分狡賴,少卻數度靈氣才是。」

  皇帝笑了一聲,端起茶盞,道:「若不是困於這些俗事,何須召你回京,早該去找你討教如何隱居才是。」

  謝端將黑子放回棋盒中,道:「所謂帝王之憂,莫過於三者,一者,天下大統,二者,官場吏治,三者,儲位之爭……前二者皆是老生常談,唯有這儲位之爭,歷朝歷代,十個皇帝能翻出二十出花樣來,陛下惱的正是這個,可對?」

  皇帝闔目,道:「朕那嫡長子昔日你也見過,過於耿直,那時你說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朕還不信,執意培養他,本以為是教好了,可後來便和……便和江湖匪類學歪了。說句實話,直至今日,朕方才信了你挑人的眼光。」

  謝端爾雅道:「但凡看人,聽其言,品其行,便能覺出其三分志向。有野心之人,稍加砥礪,便能窺見其崢嶸……太子正如陛下所言,乃是過於仁善耿直,強教他做帝王,怕到時也是苦了百姓。」

  皇帝眼神冷下來,道:「不談這逆子了,上月底朕讓三兒去城門相迎,他卻還不如函兒識得大體,朕召你進宮,便是想讓你去掌一眼。」

  掌一眼這個詞說得妙,點評古董常用這個詞,是真是假,值不值錢,往往就在行家掌一眼那傷腦筋,便能蓋棺定論。

  「陛下既說了,臣自然不敢不從。」

  皇帝似乎心情好了起來,剛走出亭子,遠遠地便見陸棲鸞垂首立於亭外,招手道:

  「陸典軍,你來的正好,這段時日太忙,都忘了你立的兩件大功。」皇帝不待陸棲鸞說話,轉而問謝端道,「謝卿,你說以陸典軍女子之身,不止請了你出山,還主持平定梧州叛亂,如此能臣,該是如何封賞為好?」

  謝端的目光輕輕自陸棲鸞髮頂掃過,片刻後,道:「陛下,女官雖推行多年,但武官品級太高,怕是會引得京畿武官反感……依臣看,不如先就不升品,加個虛銜便是。」

  皇帝微微頷首,道:「你倒是提醒朕了,加個虛銜也好,省得御史又要說三道四。陸典軍,你文武皆沾,是想做通議大夫,還是明威將軍?」

  陸棲鸞的官的確是升得太猛了,也曉得再升下去已經沒這個前例了,垂首恭敬道:「臣生於毫末,得陛下青眼方才被看重至此,陛下再加以恩封,臣卻是要惶恐難當了。」

  皇帝皺眉道:「為官須有進取之心方是,昔年這謝無敬比你差不到哪兒去,先帝照樣越級封他金紫光祿大夫,還逼朕拜這比朕還小的人做帝師,你區區五品便惶恐不已,日後朕還如何敢用?」

  謝端聽皇帝訓斥完,看著陸棲鸞越發壓低的脊樑,忽然開口道:「陛下,臣有一建議,既不虧待陸大人之功業,也顯得陛下重士,只是看陛下敢不敢了。」

  皇帝不以為意道:「你且說吧。」

  陸棲鸞本能地覺得不妙,微微抬頭的瞬間,果不其然,謝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陛下覺得,太子少師,如何?」

  太子少師,東宮三少之首,能兼任此銜者,莫不是未來的朝中首輔。

  更重要的是……太子還沒有正式晉封,哪裡有先封太子少師的道理?

  陸棲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那邊皇帝忽然冷笑一聲,道:「朕最是厭煩你這毒眼,死前定要送你一壺上好鴆酒,省得你禍亂新君。」

  「陛下過獎,臣這建議可好?」

  「待你看過三兒之後,若還不行……一個女少師罷了,下面那些人這都接受不了,將來還有的是更麻煩的。」

  ……她是不是沒睡醒?

  皇帝和謝端說完就已經走了,陸棲鸞還保持下拜的動作,直到旁邊有人輕輕敲了敲她的後腰,這才瞪向那人。

  「……你這玩笑是不是開得太大了?」

  謝端微微傾身,道:「想讓你開心開心,不好嗎?」

  她開心……她開心個錘子!

  陸棲鸞:「我先說好,我跟三殿下素有矛盾,你要我做太子少師,到時候東宮不是我就是他亡,要換趁早把我換了……」

  謝端依然是那副溫溫淡淡的口氣,說出的話卻讓陸棲鸞為之一怔。

  「陸大人就沒想過,也許換的是太子呢?」

  陸棲鸞覺得這個人簡直太可怕了,多說一句話感覺少活十年,渾渾噩噩地跟在謝端後慢悠悠踱去了馬球場時,遠遠地便聽見殷函焦急的聲音。

  「快停下!本公主叫你們停下!誰不停打他一百大板!!!」

  馬球場上本來是兩隊分明,此時卻亂作一團,貴族少年們掄著馬球杆興奮地朝一條閃電般的白色身影揮打過去,然而那身影躥得極快,五六隻馬球杆打來,竟都揮空了。

  「好玩兒!這個比馬球好玩!以前怎麼沒發現!」其中一個金衣少年看殷函在場邊急得快哭了,頓時覺得報了仇,滿面興奮地尖聲道,「誰都別聽她的!有本宮在,今天就打那隻狗!打進洞賞十兩,打死賞五十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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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鬥傳統劇情之:當著老爹的面作死,你不死誰死系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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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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