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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與沫] 功德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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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發表於 2020-11-4 06:29:14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噩夢
  
  占據了一整面牆的室內魚缸裡,這魚缸高有六七米,長有十多米,淡藍色的水清澈透明,大大小小的假山石塊錯落有致地堆在缸底,還有許多綠色的水生植物微微蕩漾,手指長短的彩色小魚擺著尾巴在假山植株間慢慢游動,時不時吐個泡泡,看上去十分悠閑。

  忽然,宛如靜止的水波明顯的動蕩了一下,魚群仿佛受了驚,唰地一下迅速逃竄,其中一條頭上頂著一塊橙紅斑點的白色錦鯉卻猛地被一只手抓住!

  這只手指節細長,指間有璞,鐵黑色的指甲又長又尖,宛如猛獸的爪子。這只手把錦鯉送到主人的嘴邊,尖利的牙齒撕咬下去,淡淡的紅色在水中擴散,不過片刻,只剩下白色的魚骨緩緩沉入水底。

  一個相對於水中的其他生物過於巨大的黑影突然在魚缸中間掠過,藍綠漸變色的尾巴從緊貼著玻璃的位置掃過去,看上去既充滿力量又柔軟輕盈。魚尾在缸中繞了一圈,又貼近過來,手掌按在玻璃上,一張帶著幾分野性凶悍之美的臉龐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褐綠色的長發在水中鋪開,眼神中有著與面龐不符的驚懼神色。

  在大海中生活的人魚與人類的計時觀念不同,柯柯不知道自己被人類抓住已經多久了,她只知道現在自己即使閉著眼睛在這狹小的空間裡游動也不會再撞到魚缸壁或者假山上的石頭,只有在夢裡,她才能偶爾回想起當初自己乘著風浪穿梭在遼闊無邊的大海中、與劍魚競速、戲弄愚蠢的鯊魚在尾巴後面進行沒有希望的追逐。

  夢醒之時,那些味道奇怪的水依然將她包裹在其中,她自己的眼淚也慢慢混了進去。

  柯柯已經後悔過無數次,悔恨自己曾經的任性、自大和幼稚。她知道人類是非常危險的生物,長輩們一直告誡她絕不能接近人類活動的地方,但柯柯一直不以為然。

  是啊,她看到過海中的霸主像是無力的蟲子一樣被人類拖到龐大的船上,看到他們用巨大的網將成百上千的各種魚一口氣撈走,看到他們用奇奇怪怪的工具能一直下潛到海底很深的位置——為此他們的族群近年來被迫越來越頻繁的搬遷到環境更危險更危險的深海中,還看到他們大規模地屠殺海豹和鯨魚,把海水都染成了紅色。

  但柯柯也知道,人類之所以強大是依靠他們的群體力量和各種奇怪的工具,其個體是非常脆弱的,在海中哪怕是一只小蝦生存能力也比他們更強。

  所以針對人類這種生物,柯柯雖然畏懼,卻也有隱隱有種優越感。她不怕人類,她覺得自己能夠輕易地看破人類設在海中捕魚的陷阱,她的指甲能劃破人類的漁網,她游動的速度很快,即使不敵,也能夠輕松地逃跑。

  因此即使身邊的人魚都不同意,柯柯還是去找那個人類的麻煩了。她打心眼兒裡憎惡人類這個族群,因為他們迫使自己的族人一次次放棄好不容易建設的家園,對於那個膽敢綁架並傷害他們的人類更是討恨得咬牙切齒。她還有一個無比正當的理由勸說自己這麼做——那個雄性人類看到了他們的存在,如果不先下手為強,也許他下一次到海中的時候,就會帶著許多人,像捕捉鯨魚一樣把她的族人全都捉走殺害了。

  但柯柯沒有想到,這次魯莽的行動,竟然會讓她失去親人,失去大海,失去自由,像寵物一樣被關在這種毫無遮攔的魚缸裡,任人觀賞,戲弄折磨。

  那個人是惡魔。

  她貼近魚缸觀察了一會兒,剛因為外面空蕩蕩地沒有人在而松了口氣,忽然見一扇門被緩緩推開,渾身都像是被電打了一樣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尾巴都猛地繃直。她想要逃跑,但更強烈的恐懼卻把她的身體死死地釘在原地。

  ——那個人進來如果看不到她,會很生氣。

  門被推開的速度再怎麼緩慢,最終還是要被推開的。熟悉的人影出現在門邊的一瞬間,柯柯就忍不住渾身繃緊,片刻後放松身體,尾巴以一個馴服的姿勢落在缸底,上身揚起一個柔軟的曲線,看向前方。除了眼神中明顯的驚怖以外,簡直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歸來的大型犬。

  從門外踏進來的,是一只小巧的鮮紅色皮鞋。視線往上,深黑和暗紅色交錯的條紋長襪一直拉到膝蓋上方,腿部白皙的皮膚上有幾道細長的傷痕。繼續往上,黑底紅邊的裙子上花團錦簇的蕾絲花邊層層疊疊,腰部有個極大的蝴蝶結,胸前掛著一個吊墜,黑色的藤蔓纏在仿佛血染的薔薇上。再往上,卻是一張十分甜美可愛的臉,即使濃妝艷抹到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依然給人一種很清澈的感覺,卷翹的長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樣,黑色的長發扎著雙馬尾,一直垂到肩膀上。

  她走進來,身後還拖著一個比她還要大的箱子,女孩拖得很費力,但隨後跟進來的兩個穿著西裝面無表情的男人卻沒有幫忙的意思,他們只是把門關上以後手在身前交握,一左一右像雕塑一樣守在門的兩側。

  女孩一直把箱子拖到魚缸前面,隔著玻璃摸了摸柯柯的臉,聲音甜軟地說:“愛麗絲,今天乖不乖?有沒有想我?我們今天也一起玩好不好?”

  她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柯柯聽不懂她的話,卻能看到她的笑容,身體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一下。

  ——救救我……誰都好……救救我……

  整個靠山臨水的莊園仿佛都猛地跳了一下,靠西南方向一座歐式風格的城堡在巨響中塌陷了一半,莊園裡的人大呼小叫地迅速保持警戒趕過去,可以看得出他們身上都帶著違禁的武器。

  “有沒有傷亡?”

  “沒有死亡,三人受了輕傷,還有一個估計斷了腿,下輩子大概要靠假肢了。”

  “沒死就好……我不知道糖國居然有這樣的組織,就算官匪勾結,難道黑棋也沒有作為嗎?”容遠靠在樹下淡淡地說,因為站在陰影裡,匆忙來回的人沒有一個看見他,同時莊園裡密布的各種類似紅外感應器的安保器材全都沒有作出反應,正對著他的一個攝像頭上閃著紅燈,監控室裡卻沒有人看見這個不速之客。

  “北鬥集團雖然是糖國最大的社團,但十年來已經基本洗白,集團主要業務集中在娛樂、房地產、車輛維修護理、安保、酒店等方面,並在維持各地治安、控制小型社團爭勇鬥狠的局面、預防國外毒品和軍火上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集團董事長盧青霖與糖國上層保持著良好的互助合作關系。一旦北鬥集團倒下,眾多大小社團失去控制,對國外集團的威懾力也將消失,糖國的社會狀況反而會陷入更加混亂無序的局面。”耳機裡,傳來諾亞的聲音。

  “所以,不管他的寶貝小女兒做了多少壞事,都有人為她善後處理,因為她老爹實在太重要了?”容遠略帶嘲諷地說:“為了大局,犧牲一小部分人也無所謂,是這樣吧?”

  諾亞沒有說話,如果要它說的話,答案自然是——“是”。就好像如果能收獲一千公斤的小麥,那麼為此把一百公斤的小麥種下去就是值得的。那麼,為了讓一千個人不會受到傷害,犧牲一百個人也是值得的。在它的邏輯體系中,原本人和小麥也沒有什麼區別。但它知道,重新歸來的容遠是不會同意這種說法,如果是他,大概會說“人命不能用數字來衡量”這樣的話吧?

  ——為什麼不能?諾亞不是很明白。

  它幾乎能看到全世界的任何地方,自然也比任何人都看到了更多的關於人類的罪惡。對它來說,小麥也比人類可愛。不過它不願違背容遠的心意,因此才沒有開口。

  沒有得到回答,容遠差不多也能猜出諾亞的想法,心中多少有些無奈。

  有些事情,不是依靠“談一談”就能解決的。

  要說他為什麼知道人魚柯柯的事,那自然是因為在離開地球的途中就因為這件事被扣了功德,後來在比丘星的時候也斷斷續續扣了好幾次,回程的路上也是。不過大概是因為柯柯遭罪跟他的關系實在不大,因此功德扣得不多,少則一二點,多則十幾點,只是頻率高得嚇人。現在看來,扣功德的次數那麼頻繁,也跟時間差有關,在地球上,那條魚差不多是兩三天就會被折騰一次。

  所以容遠早就打定主意,回地球以後先把這件事解決了。

  當初在海底找帕寇遺失的星圖時,那些人魚給他找了些麻煩。不過大概是因為容遠一直占據主導權並且最後還得償所願的原因,柯柯恨到跑來刺殺他,他卻對人魚們沒什麼惡感——當然也沒好感就是了,准確地說就跟路上碰到一群蒼蠅差不多,趕走就完了,難道還要專門跑去把它們都打死?他也沒有想到,當初柯柯跑來找他麻煩,居然蠢到連個接應的同伴都沒帶,直接被人類給打撈走了。

  一條被漁民捕捉的活生生的人魚在當時還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新聞,不過人魚很快被盧青霖買走當做送給女兒盧依依的生日禮物,被砸了一大筆錢的漁民也改口稱之前的新聞是自己為了出名所以偽裝的一場鬧劇,很多自以為看透真相的人都覺得“果然如此”,加上北鬥集團的運作,事情很快就被平息下來,柯柯也淪為一個小女孩的玩物。

  巨響過後的一分多鐘,面前的空地上已經不見一個人影。耳機中,諾亞道:“最近的人五十八秒以後出現,請在這段時間內進入門廳……好吧,你已經進來了。那麼稍等幾秒鐘,一個女僕剛剛走過……五、四、三、二、一!上樓梯左轉……”

  五分鐘後,兩個保鏢還沒有看見人影就被同一時間打倒。盧依依聽到聲音轉身,並不驚慌,反而露出有點撒嬌有點可愛的笑容,問:“大哥哥,你是什麼人?”

  被銬著雙手吊起來、渾身都因為暫時性的缺水而皮膚微微發干、魚尾半拖在地上的柯柯也勉強抬起頭,費力地喘息著,看到了只有在夢中才會突然回想起的那個人。

  ——她所有噩夢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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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發表於 2020-11-4 06:29:25 |只看該作者
  第221章 異樣感

  盧青霖知道很多人——包括他的心腹,都覺得盧依依是個非常可怕的人,歷經硝煙的戰士都曾在那個脆弱嬌嫩的女孩面前恐懼顫抖,但盧青霖甚至從來都不覺得他的女兒是個壞人。

  她只是還沒有長大罷了。

  小孩子總是因為天真無知而顯得有幾分邪惡,他們會滿面笑容地扯下蝴蝶的翅膀,把螳螂撕成兩半,將滾燙的開水倒進螞蟻洞,用繩子拴住鳥兒隨意玩耍,故意踩住貓的尾巴讓它高聲尖叫……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們並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會給其他生物帶來的傷害,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好奇罷了——有哪個父母會因為自己的孩子玩了兩只蟲子就認為他是個壞胚子呢?

  作為一個二十四孝的好爸爸,盧青霖自然也從來都不會這麼想。

  所謂熊孩子的背後一定會有至少一個熊家長,盧青霖毫無疑問就是這麼一個角色。只不過,一般的熊孩子最多只能玩玩樹上的蟲子,招貓逗狗地惹人嫌,但盧青霖的權勢和地位卻讓盧依依“熊”得更加肆無忌憚。

  她好奇胎兒在母親腹中是怎樣的狀態,就親手剖開孕婦的肚子看一看;她覺得傳說中的蠱非常有趣,就把蟲卵和蛇卵塞進活人的體內孵化;她聽說了古代有十種酷刑,就興致勃勃地讓人買來各種刑具並讓自己討厭的人“體驗”了一番;她想知道人魚是怎麼把人的身體和魚的尾巴連接起來的,就從皮膚開始一層層地割開觀察一番。

  經過長久的實踐和學習,盧依依的解剖技術可以說已經非常精巧准確,下刀時的動作利落干脆,絕不拖泥帶水,又優雅從容地仿佛在描繪一幅精致的畫卷,一些可以稱為技術精湛的外科醫生也沒辦法達到跟她一樣的水平。所以有時盧青霖也會驕傲地想:依依哪怕將來不繼承自己的事業,也能當一個非常優秀的醫生啊!

  他滿懷憐愛地等待自己女兒破繭成蝶的一刻。

  直到他抱住女孩屍體的時候,他內心依然還殘存著那種微弱的、帶著喜悅的期待。

  但卻永遠也不可能看到了。

  ……

  鞋子踩進水裡,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盡管腳上事先已經套上了靴子,還是讓人覺得腳底陰冷。

  細碎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水中,折射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房間裡的一些小東西漂浮在水面上,還有些水草和碎石,時不時還有小魚從腳邊游過,原本清澈的水已經變得渾濁,其原因除了灰塵,大概還有混入其中的血色。

  周雲澤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看著他的同事們忙忙碌碌地記錄現場、排水、收集線索,他看上去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凝眉思索這次的案件,只是目光是不是往一個臉色略微蒼白的普通警察身上掃去。盧青霖也守在門外,只是這個男人在短短幾天內頭發已經白了大半,神色憔悴,眼中布滿血絲,眼神中,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東西。

  獨生女兒的突然死亡,讓這個男人陷入瘋狂而偏執的復仇當中,但問題是,他連自己該向誰復仇都不知道。術業有專攻,盡管他自己的手下中不乏機敏百出、巧捷萬端的人物,但要根據一個被水泡了的現場查出凶手到底是誰,除了調取監控錄像和嚴刑拷打審問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負責大小姐安全的兩個保鏢如今只剩下一口氣,人魚也全無蹤影,但他們依然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只要能破案,盧青霖根本不在意借助誰的力量,他請了國內外的名偵探,也找了破案率奇高的一些警察,周雲澤本人因為這幾年屢有建樹也在邀請之列,風聲鬧大以後,不知道怎麼傳進了老上司的耳中,金南對這案子竟然意外地感興趣,假扮成一個小警察跟著他一起進入了現場。

  周雲澤把思緒從猜測金南的目的上拉回來,破案才是他的本職工作,而不是揣摩上意。

  現場記錄完,堆積了數天已經開始發臭的水終於被排出去,幾個重點區域都被標注出來,周雲澤才走進去。細致繁瑣的工作自然有人去完成,他的工作,是抽絲剝繭,從無數細微的線索中還原案件的真相。

  他們得以進來查案的時候,房間裡的積水僅僅到腳踝,但聽說最初打開門的人看到這水幾乎能淹到大腿,開門一瞬間洶湧的水浪宛如漲潮,房間裡大量的東西被衝出去,如今從樓梯到一樓的大廳都還有大片大片的污漬。

  這屋裡原本應該有個巨大的魚缸,但如今,制成魚缸的鋼化玻璃已經粉身碎骨,變成一堆蜂窩狀指頭大的小顆粒;魚缸裡大量的水幾乎衝掉了所有的痕跡,即便凶手可能留下了什麼線索,在這樣徹底的衝刷下也完全消失了。盧青霖倒是很有保護現場的意識,除了把沉在水裡的女兒的屍體抱出來整理了一番以外,沒有讓人動裡面的任何東西,連水都沒有清理干淨,但這麼多天了,他們自己人和查案的偵探來來往往,再怎麼精心保護的現場也被破壞得差不多了。如果案發的第一時間就報警,或許他們還能有一點收獲。

  他湊到金南身邊,低聲問:“老大,你有什麼發現?”盡管已經從那支隊伍中退役多年,但他還是習慣於這個稱呼。

  金南戴著手套的手指從牆上劃過,不動聲色地道:“說說你的看法。”

  “問題有三個。第一,凶手目標明確,下手果斷,盧依依瞬間死亡,兩個保鏢只是昏迷,其他人甚至沒有發現他的蹤影。但這樣的人物,為什麼會針對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從屍體的傷痕來看,基本也能排除報復殺人的可能性。”

  他頓了頓,看金南沒有說話的意思,繼續道:“第二,第一發現人是保姆,據她所說在打開門之前根本沒有看到地上有水跡,但開門的一瞬間發現水幾乎把整個房間都淹沒了。那凶手是怎麼離開的?如果他先砸破魚缸再離開,那麼房門外不可能沒有半點水跡;如果他先離開然後讓魚缸破裂……房間中卻根本沒有發現類似的機關痕跡。”

  金南點點頭,這也是所有人的疑問。之前還有一個偵探提出可能是利用了冰塊一類的東西,事後融化在水裡面所以才看不出痕跡。但只要思考一下魚缸中的水量和水壓,就知道這種方法並不可行,首先能承受這種壓力的冰塊體積一定不小,將其攜帶進來會大大增加行動的難度;其次也不保險,萬一有人提前開門,那計劃就全都泡湯了。

  一個能謹慎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人,絕不會粗心大意到依靠上天的運氣來幫助自己完善行動計劃。

  周雲澤皺著眉繼續說:“第三,房間裡沒有發現能打碎鋼化玻璃的工具——除了原本放在魚缸裡的假山;也沒有任何人聽到什麼動靜。按理說,保姆就在樓下,爆炸發生時附近還有巡邏的人手,不管是打碎玻璃還是缸裡的水湧出來,都不可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還有,為什麼要特意打碎魚缸,這一點我也不明白,如果是為了消除線索,應該有更好的辦法,這麼做只是在給凶手自己增加難度。”

  金南點點頭,又搖搖頭,低聲說:“我倒是可以告訴你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盧青霖的這個女兒,有著充分被人怨恨和殺害的理由。”

  大致說了說盧依依過去的所作所為後,金南嘆息一聲,說:“除了幾年前上傳過的虐殺野貓的視頻以外,其它的我們都沒有證據。但如果要說她的死最有可能跟什麼有關……”

  “嫌疑最大的就是以前受害者的親友。”周雲澤擰著眉。如果金南說的都是真的……當然都是真的……那這個女孩完全是死有余辜。但他現在的身份不是“替天行道”的正義使者,而是找出真凶。盡管他知道,那個不知名的凶手或許有很多苦衷,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找出他的真實身份,那麼那人哪怕在警方的保護下也很可能被盧青霖弄死。

  接觸過很多陰暗面的周雲澤清楚盧青霖並不像他表面那樣慈眉善目,這種好像在助紂為虐的感覺並不好受,他一副吞了蒼蠅的表情說:“……我會想辦法弄到受害者的名單,再派人調查他們的社會關系。”他看了眼金南的表情,又欲蓋彌彰地說:“只不過,萬一盧青霖他們不配合,警方能做得也有限。”

  這是還沒有開始調查就在為之後的查無結果找借口,他確信不管是為了集團的形像還是為了盧依依的死後名譽,盧青霖都不可能把女孩之前的所作所為和盤托出,反而要想盡辦法掩蓋,如此一來,警方徒勞無功地忙活一陣,最終變成懸案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說實話,他的這句話已經違背了自己穿著這身衣服應該履行的職責,但周雲澤認為,真要履行職責,他第一個應該抓的就是盧青霖等人。

  金南面無表情,就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這句話一樣。

  這等於是得到了默認,周雲澤一下子輕松起來,雖然還在看似認真地查案,但實際上已經悄然帶上了幾分敷衍的情緒。

  金南摸了摸牆上曾經被水浸泡的位置,然後再看了看那個占據一整面牆的魚缸。

  ——從那個大小來看,養在魚缸裡的,應該不僅僅是觀賞性的小魚小蝦,應該還有一些大型的魚類……或者,他是養了別的什麼東西?

  ——而且……這個案子,還有什麼不對勁……一種特別的異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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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發表於 2020-11-4 06:29:37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歸程遙遙

  巨大的魚尾在海面上揚起透明的水波,折射著陽光,這場景顯得異常美麗。只可惜,站在岸邊的是一個根本不懂得欣賞這種美麗的男人。

  目送著傷痕累累的人魚消失的背影,回想起這只人魚在岸上時連治療都不願意接受就要返回海中的迫不及待,以及真正被放歸大海時回頭凝望、欲言又止的神情,容遠搖搖頭,轉身離開。

  “諾亞,替我做兩件事。”容遠扶著耳機道:“第一,在世界範圍內搜索,機甲大戰之後有什麼地方出現異常現像——任何線索都不要放過。第二,給我訂一張去A市的機票。”

  假如天雷之後豌豆也墜落在這個星球的某個角落(這種可能性很大),那麼只要不是和他一樣倒霉到出現在某個荒蕪人煙的地方,也許墜落的時候會引發什麼異像引起人們的注意,現在這個社會哪怕是一只母雞多下了兩個蛋都有人興致勃勃地在網上討論,所以但凡稍微有一點離奇之處,那麼在網上細心搜索,總能發現點什麼蛛絲馬跡。

  等了這麼久,豌豆都沒有履行諾言自動回歸,對容遠來說這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天罰之後豌豆沉睡或者陷入別的異常狀況(比如失憶?),導致它無法返回到容遠身邊;要麼就是執行了天罰的豌豆由於愧疚之類毫無意義的情緒躲藏在某處,不敢回到容遠身邊。但不管哪種可能性,對他而言結果都是一樣的:山不來就我,那我便去就山。他從沒有忘記過自己對豌豆的許諾——你是我並肩同行的伙伴,無論是一天、一年、一百年,還是更長久的歲月,你都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

  很多東西,換一個角度來看就會得出完全不同的觀感。比如這只頭頸灰黑、翅膀雪白的鴿子,是自己族群中最普通的一只,在人類眼中也只是一只常見的、美型度遠遠比不上白鴿的鳥兒,但當湊近來看,並且適當進行放大的時候,就會發現它的每一片羽毛顏色都不完全相同,頸部那遠看灰黑的色澤放在羽毛上單獨看時,可以看到淺灰、深藍、墨綠、淡黑等多種色澤的自然過渡,每一根纖維,都有著讓人目眩神迷的潤澤色彩。

  但會在這種距離仔細觀察、並在一眼當中就把所有細節銘刻在腦海中的,只有趴在它背後的小小生命。

  展翅翱翔的鳥兒在天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它飛得很高,比視野內的任何一棟樓房都更高,人們對一只普通的、幾乎相當於天空中一個小黑點的鴿子也並不在意,因此也沒有人發現,在它的背後,還有一個非常像人的、成人拳頭大小的生命。

  豌豆騎在鴿子背上,黑黝黝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冥冥中仿佛有一條線牽引著它的方向。

  雖然不知道還有多遠,但容遠就在那裡。

  它的背上背著一個圓環,其大小相對於它的身體來說顯得有點太大了,就像一個正常的人背著個鍋蓋,但仔細看看,這個圓環竟是一枚戒指的形狀。

  鴿子飛得很快,但豌豆身體一動不動,高空的寒冷和強烈的風壓似乎對它來說沒有任何影響,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它面容冷肅,嘴巴抿成了一條線,眼神久久沒有波動,看著跟容遠以前的模樣竟有幾分相似,還多了三份決然。

  天罰中,容遠揮散天雷,似乎也觸動了豌豆記憶中的封鎖線,它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並不多,認真說起來只是一些零散的畫面,或許因為是在天罰中記憶被觸動,所以它回想起來的大多數都是關於天罰的內容。

  那麼多的契約者……那些驚愕痛苦、難以置信、苦苦哀求、怨憤憎恨的臉……

  那些因為曾經修煉過功法而僥幸渡過天雷的人,懷著被背叛的痛苦、被欺瞞的痛恨、期望今後因為缺乏執行者而不能進行制裁的僥幸……熟悉的臉因為種種復雜的情緒而扭曲,或許也有愧疚和不忍,但劈下的武器卻沒有半分遲疑……

  這一次,會有所不同嗎?

  日夜陪伴在身邊,最了解契約者的不是別人,正是器靈。它很清楚,以容遠的心性不會心存僥幸或者遷怒,但背叛,卻一定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它的行為,跟背叛有什麼區別呢?就算說那是因為被操縱,就算它負荊請罪,但同樣的情形,不管出現多少次,它都只有一種選擇。既然無法做出改變,那麼道歉還有什麼意義?

  而且……如果不是容遠在最後時刻突然領悟了驅散雷電的力量,他現在已經死了,而它就是凶手。它會連一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都不會記得容遠的存在,記憶重歸空白,在無主的《功德簿》中陷入沉睡,直到下一位契約者將它作為一個“有用的特殊道具”兌換出來,然後一次一次,重蹈覆轍。

  何其悲哀。

  然而,即便知道此行的結局或許會是死亡,但豌豆卻沒有絲毫遲疑。它的小手抓住鴿子的脖頸,巧妙地控制著它飛行的方向和高度,趕赴向此行的終點。

  ……

  一架飛機在控制中心的引導下平穩地降落,又一架飛機呼嘯著升空。除了天氣特別惡劣的時候,A市的機場一直處於這種特別繁忙的狀況中。

  又一波游客圍在行李傳送帶旁邊,看其中某些人緊張的神情,仿佛萬一沒有及時抓住自己的行李箱,下一秒箱子就會被烈火吞噬似的。也有人行裝簡單,隨身拎著一個手提箱,上飛機也不需要寄存,下飛機後可以直接離開。

  但還有更簡單的——除了口袋裡的幾張卡和現鈔以外,渾身上下別無長物,深色的墨鏡擋住了他的臉,但挺拔的身材看起來十分醒目。

  容遠其實並不喜歡墨鏡,總覺得視野受到了很大的局限,而且眼前所見失真度很高。但如今“容博士”在糖國家喻戶曉,被人看出他們“長相相似”,哪怕並不會被當成同一個人,也有造成困擾的可能性。

  A市夏季的氣候一向悶熱潮濕,剛走出機場,滾滾的熱浪便迎面撲來。同時撲過來的,還有大小旅店的名片、各種旅游社親子團著名景點等地方的傳單、去往附近幾個城市的空調大巴、衣著破舊但還算干淨的乞丐、租房信息……以及各種奇葩。

  他看到身著古裝自稱是無意中穿越到現代的柔弱美女,看到面容姣好身材適中的年輕男女堂而皇之舉著“求包養”、“求一夜情”之類的牌子站在路邊,看到用特效化妝技巧把自己畫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走來走去似乎在宣傳什麼游戲,看到情侶在機場門口抱成一團哭得死去活來宛如生離死別,看到有人突然歇斯底裡大喊大叫地忽然開始亂跑而機場卻應對地十分迅速仿佛已經習以為常,還看到許多僧道尼姑傳教士修女喇嘛等穿著各種宗教服裝的人發傳單拉人入教,最奇葩的是還真的有很多人在認真傾聽並詢問他們什麼,有些人說著說著還會突然哭起來。

  饒是容遠神經如鐵,看到這樣異常的情形還是覺得有些發毛,感覺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畫風不太對的異常世界。他幾乎是繃著神經避開了那個看起來有精神病的家伙,花費了比正常多一倍的時間才到達打車的地方,然後經過數分鐘的等候,順利地打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是個沉默的人,除了詢問目的地以外並沒有交談的興致,眉眼看起來還有些凶悍。比起碰到一個聒噪的司機,這樣的態度讓容遠更覺得舒服。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側頭從窗戶中看著這個城市四年中的變化,跟自己記憶中的模樣一一對應。

  居住其中的人,或許很難感受到那種變化,甚至會覺得自己所住的城市十年如一日地沒有變化。但放在離家已久的游子眼中,種種改變卻是那樣明顯,讓人幾乎覺得這並不是同一個地方了。

  道路變了,路邊熟悉的建築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高大的陌生的高樓;曾經常常光顧的小店被推平,原址已經變成了一座大型購物中心的停車場;連路燈和公交站的模樣都變得跟以前不同,綠化帶灌木也不是以前的樣子,大變樣的公交車讓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刷卡;路邊廣告牌上展示笑容和美貌的明星是他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的人;正在宣傳的電影是系列第三部,但他走時第一部才剛剛傳出要拍攝的消息;更不用說那些似乎很火爆的游戲和商品,不問諾亞他都不知道那些是什麼。

  熟悉和陌生的場景交錯出現,星際旅行帶來的時間差效應第一次這麼鮮明地展現在他眼前,甚至讓人眩暈。

  容遠閉了閉眼睛。

  恰好出租車在一個紅燈前面停下來。為了省油,司機並沒有開空調,而是打開了兩邊的窗戶。停車的時候,容遠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掠過車窗落在他腿上。他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個看上去才十幾歲的小和尚趁著車停眼明手快地把一張紙片從窗外射進來。容遠拿起紙片一看,是一張寫滿不明所以的詞彙、似乎很有哲理又似乎只是在說夢話的傳單,最終目的還是很明確的,就是勸人布施、佛會保佑你一類的話。

  “唰”地一下紙張被奪取。司機將其唰唰唰撕成好幾片扔出去,這還不解氣,又暴怒地衝出車,跑了幾百米抓住那個小和尚扇了兩個耳光,大吼大叫一通,然後將人抓進車裡。

  這期間,被這失去司機的出租車堵在路上的車輛非但沒有按喇叭催促,反而有人大聲叫好,甚至有人鼓掌助威。

  容遠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鼻青臉腫的小和尚被司機塞進後座,司機怒氣衝衝地回到駕駛座,看到容遠這個乘客才神色尷尬地努力平靜下來,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兒子。”

  容遠了然,在這個多半家庭都是獨生子女的社會裡,沒有誰希望自己的兒子剃度出家,並且還不上學在大馬路上發傳單。

  但司機的憤怒點顯然和容遠想得有點不一樣,他惱火地拍了一下方向盤,罵道:“都怪那群該死的外星人!”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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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發表於 2020-11-4 06:29:48 |只看該作者
  第223章 重逢

  詢問一番後,從罵罵咧咧的司機和他不停反駁的兒子口中,容遠才知道,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奇人異事”出現,並不是因為時隔四年世界變得太快,主要還是由於半個月前在全世界直播的那場機甲大戰。

  不管是兩千年前還是現在,葉公好龍的故事始終在重復上演。自從人們認識到自己居住的大地僅僅是宇宙中一顆普通的星球以後,尋找地外生命的探索一直沒有停止,幻想外星人拜訪地球的故事數之不盡。然而人類憧憬的、向往的,是幻想中那種優雅、智慧、善良、會無條件幫助人類的外星人,或者是雖然殘暴地想要侵略地球、卻最終一定會被地球英雄打敗的愚蠢外星人。但當想像中的那種生物真正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占據地球普通人類的最大的情緒卻是恐懼和排斥。

  或許這也是因為,與外星人的第一次遙遙會面並不是事先寄出拜帖、遵循禮儀的友好拜訪,而是一場雙方近乎同歸於盡的慘烈戰鬥的原因。人類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最先見識到的就是“外星人”強大的戰鬥力和以命相搏的凶悍。如此一來,比起思考能從中獲得幾分利益,大多數人最先考慮的就是自己能不能在這樣的襲擊中活下來。

  ——不能。

  有理智的人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星空戰鬥剛發生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還處在懷疑當中,懷疑這是某個電影的宣傳,懷疑是信號錯誤,懷疑是宇宙中的異常電磁波現像,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各國領導層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在事情發生後最應該做的不是質疑現實,而是爭取讓自己站在更前面一點的起跑線上,因此迅速拉開了搶奪資源的競賽。而普通民眾反應就要遲鈍地多,一些“分析帝”還信誓旦旦地宣稱這只是黑客的攻擊行為,意在愚弄全世界的人,很多人還真就相信了,連一些門戶網站和新聞頻道上也有類似的說法。

  然而,事實就事實,在真憑實據面前,僅憑腦補的“技術分析”很快就被打臉。

  戰鬥就發生在月球上空,離地球並不遙遠,連一些民間愛好者的天文望遠鏡也能大致看到點什麼;而那個救生艙更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墜落到A市,目擊者並不只是以往“外星人目擊事件”中的一兩個人再怎麼精湛的技術帝都無法從視頻中找到特效合成和作假的痕跡;被從月球上營救回來的宇航員身上的傷勢也充分證明了事實是什麼。

  隨後,也許是迫於民眾渴望知道真相的輿論壓力,也許是為了博取政治地位,有幾個國家先後披露了所謂的“真相”——從太空中帶回來的機甲和機甲中的外星人屍體、宇宙飛船的殘骸、宇航員的傷情鑒定、外星武器的威力大小預測等等。即使某些國家有輿論封鎖,但民眾依然“翻牆”獲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對地球上的人們來說,最為駭人的是,回溯探測天文望遠鏡和探測衛星發回來的照片,人們發現外星機甲和飛船自從在太陽星外圍行星處出現到它們到達月球附近僅僅用了半小時不到的時間,同樣的距離,地球發射的衛星最少需要多長的時間呢?

  八年!

  而且在那些外形怪獸和機甲前進的路線上本來有幾顆小行星或者衛星,雖然其體積和質量都不大,存在感不強,但也一直在人類的觀測範圍中。然而,這些星球如今全都消失了。

  戰鬥的雙方明明處在一場追擊戰中,專門停下來毀滅一顆擋在前進方向上的星球是不可能的——這說明了什麼?說明毀滅那些星球,對它們而言只是“順手為之”罷了,比起繞路,這樣的方式更加省力。

  能夠輕松地瞬間毀滅一顆小行星,自然也能用同樣的方式毀滅稍大一點的行星——比如地球。

  或者換個角度思考——如果當初奔襲的怪獸和機甲沒有被那艘全黑的飛船攔住,讓它們就以那樣的速度撞上地球……人類或許已經在無知無覺中被滅絕了。

  設想一下,如果你正在上學逛街聊天吹牛打游戲,忽然意識到不久前你就站在地獄之門的邊上命懸一線,差一點就要死無全屍。你所鐘愛的一切和厭惡的一切——比如作業、工作、還沒有滿級的游戲、禿頂小氣的老板、剛剛確定關系的可愛女友、嘮嘮叨叨的父母、讓你汗流浹背的悶熱天氣、抱著腳丫亂啃的兒子……全部都會消失——這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有些人突然辭職或者離婚,決定從今天開始享受生命,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有些人瘋狂搶購了大量的食物飲水,還試圖花錢建立一座堅實的地下城堡;有些人醉生夢死,有些人打砸搶劫,把曾經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都做了個遍;有些人拋妻棄子也要追尋“真愛”,有些已經戀愛長跑多年都不願意定下來的人卻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有些人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珍惜生命中所有的美景和幸福;有些人卻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脆弱到甚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有些人捐贈了全部的家業積德行善,也有些人拋下道德的枷鎖行凶作惡。

  在這種世界末日般的“狂歡盛宴”中,宗教開始大行其道。除了人們通常所知道的那些著名宗教外,還突然從石頭縫裡冒出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教派,比如充滿網文氣氛的“三元九霄教”、“至高乾坤教”,看起來十分高大上的“大宇宙教”、“億星教”,還有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起名的“紅帽子教”、“伽馬Y07教”等等。更不可思議的是,再奇葩的教派,居然都能找到(或者說騙到)它的信眾,其中甚至還有知名大學的教授學生,讓人不禁懷疑他們的知識和大腦難道都拿去喂了狗。

  其實局面最混亂的時候,容遠在荒島上沒有見到。他現在所看到的,已經是國家經過大力整治以後比較干淨有序的場面了,現在還能在大街上活動的,只有經過正式注冊並得到官方承認的幾個教派,其它雜七雜八的野生宗教的活動一經發現,不管什麼理由都會被抓進看守所教育一段時間。

  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和瘋狂發泄,失去理智的人漸漸回歸現實,發現外星人入侵地球這種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發生,但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

  於是,把家產拋售一空想要建造防御城堡的人追悔莫及,大罵上司一通然後瀟灑辭職的人正奔波在找工作的路上,衝動之下結婚或者離婚的人一樣要為了柴米油鹽的瑣事爭吵發愁,瘋狂玩樂的學生發現……他們要考試orz。

  除了像出租車司機兒子這樣仍然沉浸在“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的夢裡不願意醒來的少部分人以外,大多數人的生活都開始慢慢回到正軌。前段時間的混亂造成的影響正在慢慢展現,一些人不可避免地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還有一些聰明人趁機從中攫取了大量的利益。有些人起高樓,有些人樓塌了,世界的運轉卻不會因此而停滯。

  ……

  會議結束,參會的人魚貫而出,留在最後的金陽揉了揉眉心,眼底有淡淡的青色,臉上露出幾分疲倦。

  這幾年遠陽公司蓬勃發展,從一個三人草創、只有十幾名員工的小公司迅速膨脹為一個大型集團公司,龐大的結構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各個枝節開始脫離掌控的情況。即便有諾亞的輔助,金陽處理起來也並不輕松,更何況諾亞也並不是像他的秘書一樣時時刻刻都能給他提供幫助的,那家伙更像是在玩一場有趣的游戲,興趣來的時候會順手幫他一把,沒興趣的時候就躲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看他頭疼。

  所以大學畢業以後,金陽沒有選擇繼續深造或者像曾經想像的那樣外出旅游,而是正式參與到公司的管理中。周圓如今在大學最後一年的實習期,一天中更是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花在公司裡。兩人整天忙得焦頭爛額,連會面的時間都少了。不過跟金陽的疲倦不同,周圓很有幾分女強人的架勢,雖然也很累,但她是真正樂在其中的。

  最近這些日子,因為外星人的各種恐怖傳說,遠陽公司的主打產品棉花糖的銷售再次出現了當初面世時的盛況,幾乎都是一上架就賣到脫銷,訂單積累了一大批,工廠全力開工,生產速度也有些跟不上。他們剛剛針對這個問題開了個會議,感覺似乎也沒說多久,散會的時候卻已經天都黑了。

  依次有禮但堅定地拒絕了公司裡漂亮的女下屬們(甚至還有幾個男下屬)帶杯咖啡/看電影/一起去唱歌/請教工作問題等各種邀請,幾乎是經過了九九八十一難才到了地下停車場。這段時間公司裡的同事幾乎都主動選擇了加夜班,停車場裡空空蕩蕩的,金陽不由得松了口氣,扯了兩把領帶,掏出鑰匙快步走向自己停車的地方,一邊想著該給住在家裡的艾米瑞達帶個甜點什麼的。

  腳下忽然停住。

  遠遠地,他看到一個人靠在自己的車旁邊,光線有點昏暗,看不清他的長相,但那身影卻莫名地熟悉,心跳的聲音忽然就加快了頻率。

  按理說,在昏暗的停車場忽然看到一個陌生人,他應該立刻轉身離開並呼叫保安。但金陽腳下就像是生了根,久久無法挪動。他愣了許久,忽然大步走過去,越走越快,走到跟前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來者。

  “小遠……”激動壓抑的嗓音中,帶著幾分哽咽。

  容遠眨眨眼睛,遲疑地回抱了一下。

  “……金陽。”

  他忽然發現,跟預想中的不同,面對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已經無法自然而然地叫出“陽陽”這種稱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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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發表於 2020-11-4 06:30:02 |只看該作者
  第224章 距離

  金陽沒有注意到容遠稱呼的變化,他抱了一陣,激動過後,感覺懷裡的軀體瘦得骨頭都硌人,看著手臂上的紗布,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不過他到底經過了幾年的歷練,比起當初已經成熟穩重了許多。金陽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才放開容遠,順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問:“怎麼這麼瘦?”他伸手比劃了一下個頭,露出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說:“我現在可比你高了。來,叫哥哥。”

  “滾。”容遠沒好氣地說了一聲,然後不由得一愣,微微有些不自在。

  金陽也愣了下,然後笑容變得愈發明顯,伸手按在容遠頭上揉了揉,語氣輕快地說:“哈,你還跟以前一樣。”

  ——不,其實不一樣了,兩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容遠沒有像以前一樣干脆地打開他的手,而是眯著眼睛任由他揉了兩下,沒有說話。

  或者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刻意的輕快,刻意的笑容,刻意維持一切都沒有改變的假像,然而陌生感仍然揮之不去。

  於是金陽也卸下了不自覺帶上的面具,堆摞的笑容消失後,殘存的那種少年般的柔和鮮亮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時光磨礪出的刀刻般的棱角分明和久居上位者的氣勢,只有他的眼睛不同——他的眼睛依然是愉悅而溫和的,柔軟地仿佛一池春水,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會微笑起來。

  “走吧,去我家。”他攬住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摯友,不再假裝成好像他昨天才離開的模樣,打開車門說:“艾米瑞達和婷婷也在,正好昨天買了食材,可以做火鍋吃。”

  ……

  透過車窗,城市的燈光化為流火。容遠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風景,卻沒有說話的心情。看著看著,目光就凝聚到映在車窗玻璃上的那個側影上。

  無論停車場還是在車子裡面的光照都不明亮,但卻不妨礙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誰?

  他知道這種疑惑不應該,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問。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說起來期間也有很多變化——個子長高了,圓圓的臉上嬰兒肥逐漸褪去,先後經歷了換牙和變聲期,隨著成長性格也越來越棱角分明。但或許是因為他們一起經歷了這些時光,看著對方一天天的變化,潛移默化的力量反而讓人不覺得有什麼改變。

  而現在不同。

  他離開時,金陽還是一個略顯瘦削,帶著幾分青澀、幾分忐忑、幾分意氣風發,剛剛踏入大學、開創公司的少年,心軟得像灘水,眼睛中總是閃著光,交往中會捧出百分之百的真心,把世事看得通透,心中卻總是懷著一片陽光。他關心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體貼包容,善解人意,無論喜怒哀樂,都沒有絲毫作偽。

  而他身邊的這個男人,臉上的線條有棱有角,不再是曾經雌雄莫辨的俊美;頭發很短,幾乎看不出昔日可愛的天然卷來,反而顯出幾分精悍之氣;身材勻稱,背闊肩寬,是去拍電影可以泳裝上陣秀身材的那種。不說話的時候,微微沉著臉,有些倦色,沉靜中帶著幾分威嚴,不像以前一樣不經意間也會帶上幾分笑意。

  容遠試圖從中找出過去的影子,然而越尋找,越覺得陌生。

  單說相貌上,其實變化並沒有那麼大,但閱歷和眼界給人的氣質帶來的改變幾乎是顛覆性質的。再怎麼天真軟和的人,當他來往的都是能夠從各方面決定一個國家命運的上層人士、一句話就能影響上萬名員工的命運、每個決定都牽扯著無數人的喜怒悲歡、常常坐在談判桌前面對各種勾心鬥角、一不留神就可能掉進坑裡損失大量的利益……那他一定會迅速地成長起來。

  他想要說點什麼,比如謝謝金陽幫忙收留照顧艾米瑞達,但話還沒有出口,又覺得沒意思起來——如果是以前,不管任何事,他都不覺得自己需要像金陽道謝。同樣的,不管自己做了什麼,也不需要他來跟自己千恩萬謝。

  容遠現在的感覺,就好像以為下面是平地所以興高采烈地跳下來,卻一下跳進坑裡,並且一直掉一直掉,總是落不到實處。

  ……

  “啪!”

  端在手裡的盤子掉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紅彤彤的麻辣小龍蝦掉了滿地,女孩卻根本顧不上理會這個,捂著嘴大顆大顆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滾下來。

  隨著金陽一起進門的容遠看到她這個樣子,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聲道:“艾米瑞達——”

  嘆息般的聲音富有磁性,像是一陣風掠過耳邊,又像是溫暖的手拂過脖頸,熨帖地讓人淪陷。艾米瑞達起初還拼命忍著眼淚,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再也按捺不住,先是小聲啜泣,嗚嗚咽咽地哭了幾聲後,半個月來壓抑的擔心、恐慌、愧疚、思念等情緒如潮水般湧上來,哭聲越來越大,到最後甚至站不住,捂著臉蹲在地上一點形像也沒有地放聲嚎啕大哭,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一樣。

  容遠無奈,走過去把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女孩的後背,傳達者無聲地安慰和關心。

  ——這就是那個“哥哥”了吧?

  柳婷系著圍裙,手裡還拿著一顆翠綠新鮮的白菜,心中忖度著。剛開始聽到艾米瑞達的大哭聲她還手足無措了一下,待看到兩人親密信任的氛圍才安下心來。但似乎是那位只聞其名的“兄長大人”非常陌生,她也不能肯定他的身份,便向此時依然站在門邊的金陽投去詢問的目光。

  金陽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同一時間也看過來,點點頭,還微微笑了一下。

  笑容中有掩不住的苦澀。

  柳婷一下子就覺得心都揪起來了。

  她認識的金陽是個哪怕被幾個財團同時打壓、正在等待運輸的產品被一把火燒個精光、巨額訂單出了紕漏、公司高層帶著重要資料和客戶群背叛都能依然成竹在胸、氣定神閑去處理的男人,她以為再大的壓力都不能把他壓垮。但現在,他渾身倦怠,即便笑著都感覺悲傷,像是好不容易爬山爬了九成九,卻被人一把推了下來!

  她直覺這一定跟家裡的新客人有關系,神色中不免露出了幾分,視線卻突然被擋住了。

  “現在氣氛好像有點不合適,待會兒我再給你們介紹。今天吃火鍋怎麼樣?”金陽含笑問,一如既往地溫柔,剛才的神情似乎是她的幻覺。

  於是柳婷也不再多問,踮起腳吻了吻他的臉努力高興地說:“那好,我再做兩個涼菜。”

  “我來幫忙。”

  金陽挽袖子,卻被柳婷趕了出去:“忙了一天,你還是坐著去吧!晚飯全都交給我就好!”

  話雖這麼說,但金陽也沒有坐著等吃的習慣。他去衛生間拿了掃把簸箕把地上的盤子龍蝦什麼都掃了倒進垃圾桶裡,又把地拖了。都收拾完以後,他看到艾米瑞達已經基本平靜下來,容遠坐在沙發上,坐在地毯上的女孩頭枕在他膝蓋上,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絮絮叨叨說著什麼,因為哭得太用力,聲音還有些沙啞。容遠基本沒怎麼說話,但神情動作中卻透著不容錯辨的愛護。

  這是他從沒有見過的容遠。

  外貌上的變化其實很少,雖然瘦了很多,但看上去還像個十幾歲少年的模樣,仿佛時光格外鐘愛面前的這個人,讓他在最好的青春年華能多停駐一段時間。但整個人變得愈發鋒銳凌厲,仿佛經過了鐵與火的洗禮。

  ——可不就是這樣麼?

  金陽苦笑著想。

  盡管沒有明明白白地問過,但救生艙中是艾米瑞達,那麼人形機甲的駕駛員除了容遠不作第二人想。他不知道容遠在離開的幾年中都做了什麼,但光看那場星空戰鬥,就知道他這幾年過得並不輕松,必然經歷了重重危機,或許是一路廝殺才回到了地球。

  但戰火沒有把他淬煉地更加孤絕,卻把他從曾經隔離於世的心境中拉了出來,他的眼睛中有了更多的東西,不像是過去一般除了目標以外再也看不到別的。不知道是誰讓他發生了改變,但金陽由衷地感激這種變化。

  他知道自己應該為容遠高興,然而,喉嚨中梗著千言萬語,最初的喜悅之後心中卻只有酸澀。

  他或許是這世上最了解容遠的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那無法忽視的生疏與拒絕。

  金陽忽然覺得……他終於知道那些千辛萬苦才把孩子撫養成人但孩子長大了飛走了不說回家連個電話都不肯打的父母是什麼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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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發表於 2020-11-4 06:30:18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芝蘭之交

  金陽介紹容遠的身份時,還是用了“谷遠”這個名字,一來避免他不小心叫錯,二來也是因為這個身份所有必要的證明都有,在法律意義上是存在的,省了很多麻煩。艾米瑞達也聰明地跟著改口了。柳婷覺得他跟幾年前在酒吧中見過的那個“谷遠”長得並不太像——這是自然,因為那時容遠用了擬態衣——不過對女孩來說,過去一面之緣的記憶並不深刻,加上酒吧燈光昏暗看得也不太清楚,所以她只是想了一下就將心中的疑惑放開了。

  從金陽的角度來說,他自然希望容遠和艾米瑞達繼續住在他家。但容遠看出這個房子柳婷也常來居住,並不想當他們中間的電燈泡,再說他現在也不缺錢,因此在他的堅持下,就在附近買了一套可以拎包入住的房子,當天下午就帶著艾米瑞達搬了過去。

  故友重逢,就算因為疏離感有些悵惘,但心情終歸還是高興的。金陽跟助理打了個電話推掉最近幾天所有的事項,專門騰出時間來陪容遠四處轉轉。

  其實容遠對這個城市並不陌生,他是成年人,也會開車,至不濟還有諾亞可以提供全天候無死角的全球導航定位服務,走到哪兒都不需要人來“陪游”。不過他看著金陽眼神中隱隱像是期待什麼好戲的笑意,默默允了。

  然後他就知道了,是什麼讓金陽露出這種神情。

  ……

  “來,二班排好隊,跟在一班後面進去。不要擠,一個一個進。”

  “張佳佳,把帽子戴好!不要拉高曉梅的辮子!”

  “小朋友們要注意,到裡面以後不要碰裡面的展品,不要大聲喧嘩,不要亂扔垃圾,不要……”

  “老師我要尿尿!”

  “老師,孫海明踩我腳了!”

  容遠:(⊙_⊙;)…

  難得看到他這樣的表情,金陽被逗得忍俊不禁,抖著肩膀一直悶笑。容遠無奈地斜了他一眼,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現在看到的,是以前被容遠改造成實驗室的倉庫,也就是棉花糖最初誕生的地方。只是現在,金陽車停在附近,他們看到的是一群身高剛剛一米出頭的小蘿蔔丁頭上戴著小紅帽、手裡拿著小彩旗、背上還背著小書包,被幾個年輕女老師組織著排隊從門口一個個進入。這些大概還在上幼兒園的小孩成群地放在一起就是麻煩和喧鬧的代名詞,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上廁所,一會兒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告狀,幾個老師像蝴蝶一樣前後穿梭,忙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才把這群小祖宗都組織好乖乖地進門了。

  最奇妙的是,就這麼一個小倉庫,外面居然還有一排窗口(總共五個)在賣票,門口也改成了游樂場那種一次只能進一個人的旋轉門。明明今天不是休息日,售票口前面還有十來個人在排隊買票,其中至少一半都是外國人。

  金陽忍著笑反問:“你覺得你看到的是怎麼回事?”他帶上一副黑框眼鏡,拉著容遠下車去買了兩張票,裝成普通的游客也跟著一起進去了。

  進門以後,容遠短暫的恍了一下神。

  倉庫裡面幾乎完全是以前的樣子,“展品”上面幾乎連灰塵都沒有。他坐過的椅子、睡過的床、用過的筆、寫下的一沓沓厚厚的筆記本,都還擺在原來的地方,幾乎沒什麼圖案的茶杯按照他的習慣放在最順手的位置,轉椅不是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前面,而是微微傾斜,方便人直接坐上去。

  仿佛踏入了過去的時光,他坐下來,打開書,在邊角處記下自己的想法和心得。燈光只照亮了自己面前的一小片地方,伴隨著“沙沙”地書寫聲,無數個日夜在沒有察覺的時候就流淌而過。

  唯一的不同,就是面前拉著兩根紅色的帶子,把包括他們在內的所有游客都擋在他曾經兼顧了臥室書房加客廳等各種功能的房子以外。

  長相甜美的導游小姐聲情並茂地跟游客講述著“容博士”曾經在這裡學習、研究的生活,並且進行了很大程度上的美化和修飾,以及在其中賦予了各種容遠自己都不清楚的偉大意義和悲天憫人的情懷。換個人可能要被她的各種溢美之詞羞得滿臉通紅,不過容遠充耳不聞,全當她在說別人的事。

  游客對一所簡單普通的單身住宅的興趣濃厚地超人意料,他們看著在自己生活中也並不缺少的一些物件比如中性筆,興致勃勃地猜測當時容遠在這裡生活時是怎樣的一種狀態,並且不斷地贊嘆他的“堅苦卓絕”,居然還有人拿著手機拍照,全然不知自己話題中的主人公就站在身邊。

  臥室之後是實驗室,一些比較容易被弄壞的實驗儀器還用玻璃給隔開,實際上外面使用的玻璃保護層可能都比裡面那些瓶瓶罐罐要貴得多。容遠記得當初這些東西在他們搬到新廠房的時候大多都搬走了,剩下的一部分有些還在之後的那場打鬥中被破壞了不少,現在卻幾乎完全復原了他們還在這裡時候的場景,是誰做得不言而喻。

  實驗室之後本來是牆壁,但現在新建了一個二層小樓,或者說,是一個小小的圖書館模樣。雖然也在參觀範圍內,但另有一個出入口,只要辦一張讀書卡,就能在裡面閱讀,但不允許在借閱的書上書寫任何東西,也不允許將書本帶出。

  裡面所有供人們借閱的“書本”,全都是容遠曾經看過的書、寫過的筆記本,甚至還有中學時期的作業本。看書的人還不少,幾乎每張桌子上都坐著人,游客們也都信手打開幾本翻閱一下,贊嘆一番,再原模原樣地放回去。

  容遠兩人沒有細看,參觀很快結束。走出門的時候,他看到入口處還排著隊,嘆了口氣,問:“怎麼弄了這些東西?”

  “雖然我也參與了一些工作,但這可不是我的主意。”金陽走在他身邊說:“開放參觀,是因為有很多人在呼吁,這也是上面的意見。門票費用除了給員工發工資和維持日常保養以外,剩下的都以你的名義捐給了天網。從開放到現在,除了每月例行的閉館日以外,不論哪一天游客都絡繹不絕,節假日數目還要暴漲。”他笑道:“看到自己這麼受歡迎,有什麼感想?”

  “感想?”容遠想了想,說:“我明明還活著,他們卻像對待死人一樣紀念我。”

  “咳咳咳!”

  金陽被嗆住了。

  在這個城市隨心所欲地轉了幾圈,就算沒有刻意去尋找,但除了被當做旅游景點對待的“容遠故居”以外,他還看到了自己的畫像、蠟像、雕像,擺在紀念品商店和精品店裡的各種印著頭像的周邊產品,打著他名義在銷售的各種產品,比如“容遠愛吃的xx豆腐腦”、“xxx口服液,讓寶寶像容遠一樣聰明!”等等。

  ——好吧,其實之前也不是沒有聽說過,但聽說和親眼見到是兩碼事。容遠現在是偉人+偶像明星的待遇,尤其是在這個他出生成長的A市,更是有種被整個城市所迷戀的錯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反倒是金陽,看著他的臉色,臉上的笑就一直沒消失過。

  容遠打定主意,除非十分有必要,否則還是不要和小A換回身份得好。

  ……

  夜色已深,金陽驅車回自己的家,路上開著車,想起白天容遠的表情,還是忍不住想笑。

  其實容遠性格使然,並沒有多麼明顯的表情變化。剛開始乍然見到那場景是有些懵,驚訝、尷尬、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調整了情緒還反將他一軍。路上還有人認出他跟“容博士”長得像,倒沒有誰認為忙於“人類進步”的容博士會真的在街頭閑逛,只覺得是撞臉,還拿出手機要求合影,被容遠黑著臉拒絕了。

  金陽大笑,但容遠卻沒什麼生氣的樣子,眼神中更有幾分無奈縱容。

  ——即便時光讓他們已經回不到年少時的模樣,但誰說感情就一定會變質呢?哪怕有一天他們都擁有自己的生活而很少見面,哪怕他們將來都變得白發蒼蒼,只要志趣相投,靈魂能夠相互理解,就依然是無可替代的摯友。

  所以金陽才會這麼愉快。他知道以容遠的性格或許還會糾結試探一段時間,不過沒關系,他們都需要重新認識。

  金陽的笑容,一直維持到他下車的時候。

  下車,鎖門,還沒有離開車庫,手機中忽然響起鈴聲,來電顯示表明這是一個很久沒有聯系的人。金陽遲疑了一下,才接通電話:“哥?”

  “陽陽。”金南平靜到有些冷淡的聲音從中傳來:“你的那位朋友,他回來了,是嗎?”疑問的句式,肯定的語氣。

  金陽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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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發表於 2020-11-4 06:30:32 |只看該作者
  第226章 湖心小島

  金家一家人,都是家庭主義者,哪怕金栢三兄弟各自從事了不同的職業,成年以後大多數時間都待在不同的城市中,彼此之間的感情卻絲毫沒有因為距離而減弱。金家的第三代也是如此,盡管金陽每年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回到B市跟金南金羽見面,但三人比許多親兄妹還要親近,絲毫不見隔閡。

  對金陽兩人來說,比他們大很多的金南從小就有長兄如父的風範,對他們甚至比他們的父母還要疼愛幾分,但該嚴厲的時候也從不手軟。小時候金陽和金羽對這個大哥都是又愛又怕,對他的敬畏甚至比祖父更甚。

  沒辦法,金羽從小就格外調皮搗蛋,別的小女孩都拿著布娃娃玩過家家的時候,她爬樹掏鳥、下河撈魚、招貓逗狗、弄鬼掉猴,上躥下跳什麼都敢干,一點兒都不知道害怕。又生來是個小人精,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樣,每當闖了禍長輩們想要教訓她的時候,金羽就各種撒嬌打岔狡辯開脫,長輩們又十分疼愛她,總能被她三言兩語繞過去。

  然而這一套在金南面前是行不通的,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金羽剛才和誰在一起、去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想要掩飾什麼,甚至連她心裡的想法都看得透透的,而且總是會毫不留情地揭穿並罰她一頓。如此一來,金羽不怕他就怪了。那時金陽雖然因為聽話乖巧從來不會跟著堂妹惹是生非,金南對他要溫和地多,但親眼看著在他眼中十分厲害的金羽一次次在金南面前吃癟並且被教訓地有苦說不出,金南在他心中會留下什麼印像可想而知。

  那時,當金羽發現大堂哥對金陽這個二堂哥比較包容的時候,還試圖拉著乖孩子金陽當擋箭牌。可惜小金陽個頭小膽子也小,單純到連撒謊都不會,在幫金羽打掩護的時候,一看到金南就慌得手足無措,滿臉都寫著“對不起啊我在撒謊我在干壞事”,然後和金羽一起受罰。

  盡管如今金陽已經成年,閱歷豐富性格沉穩,但內心深處對於金南的敬畏卻沒有減弱多少。

  乍然在電話裡聽到這麼一句,金陽臉都白了,他結結巴巴地反問:“什、什麼朋友?”說完後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語氣中的心虛。

  “我想想……他是叫谷遠,對嗎?”電話中金南不緊不慢地說。

  金陽沉默片刻,問:“……哥你怎麼知道?”

  “我有事要找他。”金南沒有解釋自己的信息來源,而是直接說:“貿然上門打攪恐怕不妥,我想請你幫忙安排一次會面。”

  ——所以說,他不光知道“谷遠”回來了,他們買了新房子搬家的事也都知道嗎?但他是真的知道容遠的身份,還是只是在詐他?容遠身上的秘密,他又了解了多少?

  “……我只能幫你問問他有沒有時間。”金陽沒有一口答應,只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復。他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哥,你派了人監視我嗎?”

  說“監視”也談不上,或許換個聽起來更舒服的說法,就是家裡人出於擔心他安危的原因,所以安排了人在他身邊保護他,並且把他的舉動上報——要做到這一點簡直太容易不過,他的公司裡,有太多人會毫無疑義地被金南等人差遣。

  退伍軍人的就業一向是個很大的問題,由於缺乏必要的技能和知識,他們中的很多人退伍以後只能選擇保安、保鏢、健身教練、酒吧看場子的打手等職業,吃的多半是碗青春飯,待遇好一點的工作還要看關系。至於那些受傷致殘或者患病的,各種優惠政策也不可能完全照顧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只能說不算特別壞罷了。

  這些問題,金陽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聽到自己的長輩們為此討論,也為其中一些人的不幸和痛苦而感同身受。因此,遠陽公司漸漸做大後,他招收了大量的退伍兵作為公司的員工——雖然遠陽打著高科技公司的名號,但其實很多基礎的工作只要智商正常的人加以培訓,都能上崗接手。而退伍軍人哪怕不是兵王這樣的佼佼者,在紀律性、克制力、使命感、責任心、組織能力和心裡素質上都遠遠勝過普通人,他們的加入使得公司的氛圍和生產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加上大伯金松的關系,現在很多兵一退伍,就被直接介紹過來了,其中還有一些金南的老部下,受他驅使,也是理所應當。

  但金南說:“我不需要派人監視。”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我現在正看著你。”

  金陽愕然抬頭,只見金南就站在他家樓下,見他看過去,才從容地掛斷了電話。

  ……

  “所以……在你絞盡腦汁想要在電話裡把你哥糊弄過去的時候,已經毫無防備在臉上把什麼都暴露了,而你還沒有發現他正在看著你?”容遠慢條斯理地問。

  “唉……”

  金陽長嘆一聲,愁眉苦臉,他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商場上身經百戰了,然而金南隨手一下就讓他潰不成軍。最重要的是他的這位哥哥並不是刻意坑他,完全只是順手而為。好在金南之後也並沒有多說什麼,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會暴露多少東西。

  實際上,他也弄不清楚金南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他看看容遠,知道他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也絕不希望暴露自己,於是道:“能能擋的話我盡量擋,不過……你有什麼打算?”他知道如果金南真的想做什麼,他完全攔不住,除非他想跟家裡撕破臉。所以現在,容遠的想法至關重要,實在不行,也只能換一個身份或者回實驗室了。

  金陽並不知道,容遠現在身上並沒有擬態衣,想如同以前一樣換衣服一般地隨便換個臉是不可能的、艾米瑞達倒還有一個,但那是用來把她偽裝成普通地球人的道具,一旦拿下來,女孩身為異類的真相便會曝光。

  但容遠也沒什麼緊張擔心的情緒。即便沒有《功德簿》,但逐漸掌握熟練的弦力和諾亞的輔助也足以讓他無論面對任何情況都能站在不敗之地上。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他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如今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能將自己藏起來積蓄力量的少年了。哪怕現在他的身份暴露給全世界,他也並不畏懼,只是嫌麻煩罷了。

  而且,寥寥幾面中,他對金南的印像並不壞,所以也想聽聽這個功德值很高的人到底想說什麼。

  於是他隨意道:“見就見吧,也省得你為難。”

  至於見面之後要做什麼,那就要看情況了。

  ……

  細雨紛紛,敲打在綠色的荷葉上,啪嗒啪嗒的聲音有種悅耳的節奏。

  送走一步三回頭十分想要留下的金陽,容遠打著一把傘,走向約見的地點,嘴角噙著一抹笑。

  金南指定的這個地方十分有趣,對容遠來說,也意味著一種危險的信號。

  會面的場所,是在A市比較偏僻的一個免費公園裡,開闊的湖面上有一個很小的人工搭建的涼亭,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座長長的木板橋連通。如果放在平時,橋上大概會有一些游客來來往往,亭子裡也坐著站著許多休息的人,或許石凳和地上還會扔著垃圾。不過今天從凌晨開始下了一整天的雨,還有陣陣涼風,空氣陰冷潮濕。這種天氣下連街上的人都不太多,這個沒什麼名氣也沒什麼景觀、四面透風的涼亭自然更不會有人來。

  所以現在走在橋上的,只有容遠一個人。

  ——沒有游客,意味著無人打擾;涼亭四面無遮擋,裡面所有的一切都會落在有心觀察的人眼中;周圍地勢開闊,不管哪個方向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萬一有埋伏也會第一時間發現;涼亭到岸邊的距離非常遠,加上風勢不定,就算是最好的狙擊手在這種環境下也不能保證一槍命中;陰雨天氣,衛星攝像沒有作用,但小湖岸邊安裝了很多攝像頭,不過還是因為距離問題,湖心的涼亭並不在攝像頭的覆蓋範圍內。

  他知道也許是自己多想了,也許金南只是隨意制定了一個很適合裝逼的環境。但他那樣的人,應該不會隨意做沒有目的的選擇。

  那麼這個地方,是不是暗示著,金南知道的其實比他預計的還要多呢?

  那這次會面的目的,又是什麼?

  吸飽了水分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容遠獨自一人撐傘而行,看上去倒有幾分古典武俠的意境。不過換個人看到,大概會覺得他這麼冷的天還跑出來悠然閑逛純粹是找罪受。涼亭中還有一個人,看上去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但卻並沒有焦躁不耐煩的情緒,面無表情的模樣,蒼白的臉色讓人看著就覺得他很冷。聽到聲音,那人抬頭看過來。

  正是曾經以王文忠這個化名來保護他安全的金南。

  容遠點點頭權當打過招呼了,走進涼亭,收起傘,還甩了一下上面的雨水,靠在涼亭欄杆邊放著,然後坐到金南對面,看向他。

  金南臉色溫和,眼睛盯著他,像是第一次看見他似的有種直白的好奇,又帶著種莫名的神色。他凝視片刻,忽然說:“我還以為陽陽也會一起過來。”——他不會忽視在看見他那一瞬間金陽臉上混合著擔憂和閃避的神色。

  “他是這麼想,不過我讓他回去了。”容遠看起來很放松,他懶洋洋地挑了挑眉,說:“你想見的不只是我嗎?”

  “說的沒錯。”金南輕笑,然後說:“不過幾年不見,連聲招呼也不打,你該不會忘了怎麼稱呼我吧,容遠?”

  容遠眼睫微顫,沒有否認,也沒有說話。

  全世界都知道“容博士”是個超級宅男,幾年中離開實驗室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容博士已經二十四快要二十五了,容遠外表看上去還不到二十的模樣,高矮、胖瘦、年齡差等因素導致兩人之間差別明顯,因此哪怕有人看出來他們長相相似,但卻沒有人真的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但金南並不是猜測或者詐唬,他十分篤定,而且看上去很有興趣跟容遠解釋一番前因後果。

  青年說:“如果我以前沒有見過你,或許會像其他人一樣被你在實驗室的替身騙過。但只要見過一面,就算是雙胞胎我也不會弄錯。所以,三年半前,我在實驗室見到那家伙的時候,就知道盡管很像,但他不是你——眼神差太遠了。我很奇怪別人為什麼看不出來。”

  “但你沒有告訴其他人。”容遠淡淡道。

  “沒有必要。”金南說:“不管是誰,實驗室的成果都是真真切切的。揭穿你們,對糖國能有什麼好處?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離開那麼長時間。”

  “那你現在,找我又是為什麼?”容遠問。

  “因為有些問題,已經到了必須處理的時候。”金南的態度始終溫和,但語氣中卻又有強硬的地方。

  容遠眼睛微眯一下,問:“比如說?”

  “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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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發表於 2020-11-4 06:30:47 |只看該作者
  第227章 甲乙丙

  乍然聽到烏鴉兩個字,容遠一瞬間覺得頭皮發麻,但內心湧上來的並不是恐懼,而是有種詭異的興奮和期待——藏身幕後固然更安全,但大概從一開始,他就期待著有人能發現自己與烏鴉之間的聯系,期待著隨之而來的衝突和變化。

  但金南態度平和,神色寡淡,好像自己剛剛說的不是聞名世界的黑暗制裁者,而是在討論晚飯吃蛋炒飯還是牛肉面一樣。他的眼睛甚至都沒有緊盯著容遠,似乎他根本不關心容遠在聽到這句話以後有什麼反應,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指間把玩著一枚硬幣。

  似乎是為了讓石桌上不至於顯得太空蕩,桌面上擺著兩瓶礦泉水,都沒有打開過。不過就像國內許多會議桌上一樣,水瓶的裝飾意義往往大於實用意義,除非會議很長,否則真正去喝的人沒有幾個。從這數量上來看,金南也並不像他之前所說的一樣認為金陽也會過來。

  容遠看著他,忽然笑了一聲,說:“何必弄得跟擠牙膏似的我問一句你說一句。不如你把前因後果跟我說清楚,我們擺明車馬,有一說一,省得故作高深試探來試探去弄得不愉快,如何?”

  金南一愣,容遠突如其來的一句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自古有點智慧——或者說喜歡炫耀智慧的人在交談中都喜歡拐彎抹角暗喻類比,似乎不如此就變低了自己的格調。不過這樣直爽顯然更對金南的胃口,微微一笑,居然真的敘述自己前前後後的調查。

  他並不把這次會面視為一場博弈,也就不介意先掀開自己的牌面。這樣的坦蕩,反而讓容遠覺得自己又輸了一籌。
  幾乎是在烏鴉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金南就注意到了這個神秘的個人或組織。不過一來烏鴉沒有造成真正的危害,二來追查烏鴉身份的事是治安局的本職工作,所以他並沒有多加關注,看過情報以後就把它放下了。

  之後的一連串事件證明他的弟弟跟烏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就由不得金南不加以注意。只是那時他抽不出空來,便把提交了退役申請的周雲澤派到A市,讓他進行秘密調查。然而後來,金南卻發現周雲澤對他有所隱瞞,烏鴉跟金陽的牽扯也比他想像的還要深。

  於是他自己接手了追查。

  周雲澤能查到的事,金南自然也能。盡管許多證據被時間或者人為地抹消了很多,但僅憑借一些看似毫無關聯的蛛絲馬跡,他漸漸摸索出了真相。

  “雲澤一直覺得陽陽跟烏鴉中的某個成員——或者是烏鴉的主使者有聯系,並且刻意隱瞞了他的存在。但他一直沒有懷疑到你身上,因為他覺得你不具備任何作案的可能性。”金南略過了自己追索的具體的細節,直接說出結論:“但對我而言,我相信排除所有的不可能,無論剩下的是什麼,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真相。在陽陽周圍的所有人當中,只有你有成為烏鴉的資格,也具備成為烏鴉的心性。”

  除了一些似有若無的嫌疑以外,容遠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但金南也不需要證據。很多時候,他都是先鎖定目標,然後再調查取證,而他的直覺很少有出錯的時候。這一次也是同樣。在調查中他認為,烏鴉並不是像很多人想像的那樣是一個龐大的組織,它最初可能只有一兩個人,後期雖然人數有所增加,但卻一直不算多。始終跟烏鴉有關的,不是金陽,而是看似沒有任何聯系的容遠。

  而烏鴉之所以那樣無所不知令人畏懼,依賴的並不是嚴密的組織和數不清的人手,而是某種超越時代的、智能化的程序。具備同樣特質的,除了烏鴉,還有天網。

  他決定跟容遠談談。

  然而那時候,容遠已經離開地球去往太空了,所以他見到的,是頂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表情動作都毫無破綻的替身小A。剛一見到,金南心中就咯噔一跳,再試探兩句,看著那雙明明沒有感情卻莫名讓人覺得純良溫和的眼睛,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只在之後,加強了對烏鴉和天網援助者的關注。

  金南很忙,他不可能把數年的時光都放在追查一件事上,只是一直惦記著。只要有時間,那位“容博士”的任何信息和對外活動都不會錯過,但卻一直都沒有再見到他想見的人。

  然後就是直播的星際機甲大戰。

  那一句話……當容遠說話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時,金南瞬間有種被雷劈了的感受。容遠過去留下的資料很少,但還是有采訪的視頻在。幾年來反反復復研究過很多次,他對這個聲音熟的不能更熟。只是他一度以為容遠離開實驗室是為了暗中操縱烏鴉和天網,沒想到這家伙跑得已經超出他預想的範圍。

  盧家宅院裡發生的命案更讓他確信了這一點。這個案子剛剛聽說的時候他就有種熟悉感,現場探查以後,凶手的那種鬼魅、理智、冷靜、從容不迫更是讓他從中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這些年自稱烏鴉的那些人不管做出多大的案子,都沒有這種令人寒毛直豎的感覺。

  他回來了——金南無比確認。

  之後幾乎是輕而易舉地,他發現金陽身邊最近突然出現了一個叫“谷遠”的朋友,長相也跟“容遠”很相似,只是莫名的年齡似乎變小了。不過金南沒有糾結於這一點,光他發現的那些事已經讓他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被刷新很多次了,再多一點奇異之處好像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看著對面微低著頭、似乎還不打算說話的容遠,金南垂下眼睛,道:“烏鴉和天網,做得都是利國利民之事。或許有人認為無法掌控的力量就必須要毀掉,但我並不這麼想……所以,我不需要你承認什麼,也不想聽你否定的話。我只想問——你覺得,烏鴉繼續這樣下去,會怎麼樣?”

  容遠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他嘴角勾起一個涼涼的弧度,不帶溫度地笑道:“除惡務盡……也許他們能成為針對罪惡的威懾性力量,讓所有作惡之人栗栗危懼。我覺得這也不錯。”

  “對一些人來說或許是好的,但對這個世界來說,這是畸形的發展。”金南的情緒完全不被他的態度而牽動,正色道:“我們的社會,不能依賴於某些人、某個組織的正義感和恐怖手段來維持。如果以此為根基,那當所有威懾普通人的恐怖組織都被烏鴉消滅的的時候,烏鴉就會成為新的恐怖,它的存在將綁架社會治安——當人們習慣了烏鴉的存在以後,假如烏鴉消失,社會秩序會立刻陷入混亂,犯罪率急遽上升,普通人會像待宰的羔羊一樣被欺凌;但如果烏鴉一直存在呢?人們因為頭上懸著一把利劍不敢為非作歹,做事謹小慎微,這樣就會幸福了嗎?而且,這樣的存在,勢必會成為社會發展的阻礙。”

  他說著說著就站起來,在亭子裡來回走了兩圈後,又說:“而且對於烏鴉本身來說,這也不是一件好事。我承認,他們中間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但這樣的生活是他們想要的嗎?永遠隱藏在黑暗中,制裁罪惡,無論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陽光下,哪怕對自己的家人愛人都是滿口謊言……三年五年或許能夠堅持,但誰能一輩子這麼過呢?我知道你大概不會用手段強迫他們留在組織當中,但等他們想要回歸正常社會的時候,只怕已經無法融入進去了。”

  容遠眉眼一動,金南話中帶出了他掌控烏鴉的信息,不過他遲疑片刻,沒有否認。

  金南道:“這是好的情況,更糟的是——人,都是會變的。現在烏鴉還在控制當中,但或許某一天其中的某個成員就會野心膨脹,把自己等人定位成世界的救世主,認為所有人都應該對他們感恩戴德,認為自己應該享有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我知道這一定會發生——那麼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因為別人小小的冒犯而采取過激手段?他們會不會因為身邊的人受到傷害而覺得這個被自己保護的世界太過肮髒需要淨化?會不會因為自己遇到苦難就怨恨所有人?如果他們突然決定作惡,而你又像這次一樣長時間離開,那麼誰能想像他們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還有,烏鴉秉持的正義是什麼?是普世價值的道德准則,還是他們看得順眼不順眼?的確,現在被烏鴉制裁的大多數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但也有一些被牽連到的、罪不至死的人。烏鴉在動手的時候,卻不會考慮他們是否有苦衷,是不是還有依賴著他們生活的老人孩子。快意恩仇,確實很痛快,但後續產生的問題卻不是那麼簡單的。”

  “我不管一個人做錯事的原因,我只看他做了什麼事。假如這個是為了家人才選擇做某些事,那麼在他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要有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要為此付出代價的覺悟。”容遠平靜地說。他因為博士的事對《功德簿》的功德判定一度產生質疑,甚至想過要舍棄天眼。但冷靜以後,容遠又沒有那麼做。

  因為他本人的價值觀,其實跟《功德簿》非常相似。

  比如假設甲抓了乙的愛人威脅他來殺丙,那麼乙固然是很可憐的,但丙又何其無辜?他跟他們無親無故,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付出生命的代價?若丙僥幸未死,聖母一點的話或許會幫助乙救出愛人並打倒反派甲。但若這個“丙”是容遠……

  呵呵,我管你去死。

  不管有多少苦衷,當你決定對我揮刀相向的時候,你就是我的敵人——這就是容遠的觀點。保護自己所愛的人是可敬的,但為此就拿無辜者去做填旋,只能說是自私自利,並不值得諒解。但若容遠自己處於“乙”的情況下,他也會選擇做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但他絕不會認為自己清白無辜,若是被“丙”反殺了,也沒什麼好怨恨的。

  “不過你說的其他問題,我也曾經想過。”——所以他還坐在這裡,容遠問道:“這些我已經知道了。所以呢?你的建議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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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發表於 2020-11-4 06:31:00 |只看該作者
  第228章 協議

  雨已經停了,微風輕輕吹過,不時有水珠從翠綠的樹葉上滾落。一只黑色的燕子從平靜的湖面掠過,留下一串細細的波紋。

  容遠已經走了很久,金南仍然坐在涼亭裡,閉上眼睛,把會面的整個過程再腦海中細細回想了兩三遍,無論是再怎麼細微的動作和表情變化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再對未來要做的事一步步做好規劃,反復考量以後沒有遺漏,才起身離開。

  他走出涼亭,穿過木橋,經過紫藤花樹形成的走廊,以始終快慢不變的步調走出公園,坐上一輛黑色的汽車。汽車的司機原本正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聽到聲音,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見金南垂著眼睛好像沒有更多的吩咐,便直接發動了車輛。

  坐在後座的金南常年都是一副不太健康的臉色,身材瘦削仿佛弱不勝衣,低著頭時看上去還有幾分脆弱,但其中蘊含的力量卻超出了任何人的想像。他曾立下累累功績,只是為了保密所以才不為人所知。在知情人眼中,他是糖國最強的戰士,最優秀的軍人,但對於金南來說,這些頭銜並不重要,他所做的一切,只是遵從本心罷了。

  包括這次,一力促成和烏鴉首腦的會談,並且堅持沒有向任何人透漏這位“首腦”的真實身份。他對外的說法是那個人非常謹慎,沒有用真面目與他會面;但真正的原因,是為了避免秘密泄露以後,某些竊據高位就自以為能掌控所有的蠢貨毀了他好不容易構建的和平局面。

  車子停在一個外表平平無奇的居民樓下面,這裡連停車場都沒有,只能停在小區綠化帶前面的露天停車位上。他走進小樓,關上樓門,然後揭開樓道燈的聲控開關,把手按在空白的牆壁上,片刻後,隨著“叮”的一聲輕響,看似普通的防盜門以不合常理的輕巧無聲地滑開。

  門內,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整個樓層的牆壁全都被打通,擺著各種儀器和文件,五六個人正在裡面忙活著,聽到動靜,都轉頭看過來,一見金南便全都圍過來,“老大你回來了”、“老大沒事吧”等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有人接過他的外套,有人給他端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他們做這些事不是因為任何規定或者想要巴結他,純粹只是自己想這麼做而已。

  片刻後,金南已經以一個休閑的姿態坐在舒適寬大的沙發上,手裡端著咖啡,身邊放著點心,屋子裡的人不管原來在做什麼,現在全都圍在他身邊,有的坐在兩邊的沙發上,有的搬來一把凳子,有的靠在椅背或者牆上,全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老大,談判順利嗎?”小眼睛的麥冬最先忍不住,急吼吼地問道。

  金南也沒有賣關子的意思,點點頭說:“嗯,他同意了。”

  “那就好。”破石松了口氣。他濃眉圓臉,短平頭,深色皮膚,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身材強壯魁梧,坐在那裡也給人一種山岳般的感覺。他停了一停,又說:“這次你的提議上面本來就有異議,如果再被拒絕,那我們就難辦了。”

  ……

  金南的提議,一開始就連在自己人當中也不是被全部人認同的。他先說服了自己的同班,然後說服了父親和祖父,再向上面提出請示,屢經波折以後,才終於得到了現在的結果。

  他和容遠達成的協議是——烏鴉可以得到保留,但今後制裁罪惡是各國政府部門的主要工作,烏鴉將會充當行動中的監督者和協助者。這樣一來,首先政府的威信和權能可以得到維護,也可以挽回民眾的信任,不至於被烏鴉的活躍所破壞;其次,萬一各國治安部門沒有很好的履行職能,烏鴉的存在就是一個威懾和保障;再者,政府主導的打擊罪惡的活動中,事先調查、疏散民眾、維持秩序、善後處理、量刑懲處等都能顧及到,不像烏鴉在以少對多的戰鬥中往往需要不擇手段才能取得勝利,局面很容易失控,也經常懲罰過重或者波及無辜者。

  對烏鴉開出的條件是:烏鴉中的所有成員(糖國政府其實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的名單),過去的案底都可以一筆勾銷,今後探親上學旅游找工作都不受限制,哪怕想要考公務員也可以,但今後卻不能再有違法亂紀的行為;受傷或者殘疾的人保證能夠得到最好的治療、最妥帖的照料,如果願意加入政府部門,哪怕不良於行也能擔任某些特殊部隊的教練,所有的待遇都按照最好的標准。這是最主要的兩條,其他還有瑣碎的一些條件,比如對於願意曝光身份的烏鴉成員,可以在住房、醫療、工資、福利待遇等方面能夠享受的優厚條件;對不願意曝光的烏鴉也能給予最大範圍內的自由,並具有一定程度的豁免權,比如追擊罪犯的時候闖個紅燈什麼的只要不造成傷害事件都可以消掉;在國外活動的時候還能獲得糖國的庇護,萬一遇到什麼情況可以向大使館求助等等。

  換言之,就是要求烏鴉在今後行動的時候先把目標和證據轉交給當地政府,由他們來出面。萬一政府解決不了或者試圖捂住蓋子,這才是需要烏鴉出場的時候,其它除了要求他們不能隨意殺人放火以外基本沒多少限制。只要能做到這一點,烏鴉的存在就能得到糖國政府的官方許可,在種種優厚條件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個機會能讓他們重新行走於陽光下。

  這個機會對那些想要重新獲得正常生活、能夠堂堂正正關心自己家人的烏鴉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可貴的了,哪怕是喜歡刀口舔血生活的另一部分人,也會希望能有不用遮住臉隨意逛街吃飯的時候。

  所以容遠答應了。

  不過有一點,金南沒有說,容遠也明白——不管這個協議中給了烏鴉多少自由,不管條件有多麼寬松,當他們接受這個協議的時候開始,他們就不再是曾經除了容遠以外毫無束縛、無法無天的暗黑制裁者,而是體制內的特殊警察,必須遵循一定的規則,接受適當的管束。

  即便如此,對於糖國來說,能接受這種半游離狀態的義警存在都是一種近乎不可能的改變。這種改變的原因,有金南努力的成分,有金家地位、貢獻和人脈的成分,也有現在世界局勢動蕩不安的成分。不管怎麼說,能夠促成這件事是非常困難,其結果,也未必能盡如人意。

  至於將來,是黑棋最終被龐大的、漩渦般的體制吞噬;還是他們如同鯰魚一般攪亂平靜的湖水,讓這個國家都為此發生改變;或者是他們最終潛移默化地取代了過去臃腫的官僚體制,成為一種特殊、獨立又自由的存在,種種可能性無法確定,而容遠已經放開了手。

  自從挽救了比丘星以後,容遠的功德已經變成了一個天文數字,回到地球以後雖然沒有辦法再看功德變化,但棉花糖、實驗室疫苗、天網援助者等等,每時每刻都讓容遠的功德在增加,相比之下,黑棋帶來的功德雖然可觀,麻煩卻也不少,就像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考慮到將來,萬一黑棋發展成為一種無可替代的存在以後突然失控或者崩潰,那麼容遠因為連帶責任的原因也會受到拖累——人心從來復雜又易變,他並不認為有諾亞的監控就能萬無一失。所以理智得說,現在放手是最好的。

  不過黑棋——或者說烏鴉,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對這個世界來說也是特別的,所以他以幕後首領的名義與金南談判,他還會讓諾亞繼續協助他們,也會在將來其中某個黑棋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伸出援手,但僅此而已。

  ……

  “解決了也不算完。”接著說話的是性格溫和、擅長醫術的女孩甘草,她蹙眉說:“老大把這件事攬上身,今後就得把它擔起來,麻煩多著呢,以後也不會輕松。

  眾人點頭。他們都對金南有強大的信心,相信他出馬一定能將其搞定,但將來烏鴉和政府怎麼聯系、怎麼配合、怎麼確定權屬和責任關系、產生分歧以後怎麼解決等等,這才是重點,而金南要將其完全甩開手卻是不可能的。取經路上九九八十一難,這才只是第一難而已。

  所以如麥冬等人,就不理解金南為什麼非要親自做這件事。這種事,就是事倍功半、出力也不討好的苦差事,弄不好就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一般人推都來不及,哪還有迫不及待接手的呢?

  不過他們對金南都是既信任又愛戴,所以哪怕不贊同,也會半點不打折扣地執行下去。

  眾人討論了一陣今後的問題,大致拿出一個章程,又主動分擔了各項工作,吃飯的時候都沒有停止,直到夜半,才在金南的命令下各自回房休息。

  直到萬籟俱靜時,金南才輕輕松了口氣,從自己房間的抽屜中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看了看,然後將其點火燒掉。

  ——這是他的遺書。

  沒有人知道,金南今天在去見容遠的時候,是做好了“或許會死也說不定”的准備才去的。

  他沒有對外泄露容遠的身份,跟沒有跟任何人說明烏鴉幕後首領跟外星人、人形機甲中駕駛員的關系。因為容遠所掌握的那種仿佛無所不在的監控能力讓他戒備,他擔心,萬一自己說了,或許會給身邊的這些人帶來殺身之禍。

  發現秘密暴漏以後的容遠會做出什麼,完全就在他的一念之間。為了保持身份隱秘而殺人滅口,只是無數可能性中概率比較大的一個。以金南對容遠的了解來說,他不是一個會顧惜人命的人,一旦做出決定以後就會毫不猶豫地動手。看在金陽的份上,金南覺得也許自己不會死,但容遠背後的秘密就像藏在海面下的冰山一樣深不可測,或許有別的手段也說不定。

  比如實驗室,那個惟妙惟肖、沒有人能看出破綻的替身。

  幸好,最壞的可能沒有發生,所有的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不能讓別人知道或者來做這件事,因為他知道像容遠這樣掌握了超脫於星球力量的人一個不慎可能就會被推到對立面去,用對待普通人的方式來對待他是絕不可行的,遺憾的是有點身份的人面對“平民百姓”大多數都不懂得什麼叫做交往的分寸。

  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任其自由發展,因為他看到了人類的危機,也看到了容遠身上的巨大隱藏力量。外星人已經離地球如此之近,按照人類正常的科技發展速度能應對這樣的危機還需要很多年。能夠迅速發展的可能性只有兩個:一個是人類在戰爭中浴火重生,畢竟戰爭才是科技最好的催化劑;另一個,就是得到能夠跟外星人正面抗衡還取得勝利的容遠的幫助。

  機甲、替身、某種監控程序……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然而,逼迫、威脅、利誘、欺騙……耍弄這些手段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愚不可及的,唯一的下場就是自取滅亡。

  所以他以烏鴉為引子,暗示容遠自己對他已經知之甚深,試探容遠的態度,觀察他的品性,並為今後的來往做一個鋪墊。

  遺書燒盡,變成一小堆黑色的殘骸,一捻就碎了。空氣中繚繞著一股紙張燃燒後的特殊味道,“啪”地一聲,燈被關掉了。

  黑暗中,金南擦干淨手指,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蓋住了眼中深不見底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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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6:31:13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番外——平行宇宙

  這是發生在前往比丘星旅途中的一個小插曲。

  《功德簿》規則中,使用罰惡值或者行善值可以開啟抽獎功能,獎品隨機,不過容遠過去功德緊張,而且他對憑借運氣的抽獎系統並不感冒,因此從未使用過。但星途漫漫,整天看著外面的黑暗的太空和星辰也變得沒意思起來,閑極無聊,容遠想起抽獎大轉盤,便隨手抽了一次。

  《功德簿》頁面上散發出白光,猛地將他籠罩了進去。容遠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

  “容遠!容遠!快醒醒!張老頭喊你呢!”

  迷迷糊糊中,一個聲音像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嗡地想,還有人使勁推了推他的胳膊。容遠猛地睜開眼睛,眼中的厲色嚇得旁邊的人渾身一僵,幾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出現在視野中的,是個長相平平無奇的男生,小眼睛,扁鼻梁,臉上長了幾個青春痘,頭發凌亂,人有點虛胖。唯一的優點,就是他的眼神還算干淨,其中的擔憂和焦急都是真心實意的。

  ——這人誰?

  容遠發現自己趴在一張低矮的木頭桌子上,他一邊思考著這個問題,一邊慢吞吞地坐直。小眼睛男生很著急地跟他擠眉弄眼,急切地想要表達什麼,就在這時,容遠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這個問題,就讓容遠來給我們解答一下!”語氣很不好。

  他轉頭看過去,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個寬闊的階梯教室中,所有的桌子上幾乎都坐滿了人,現在有一半左右的人都在看著他的方向。教室前面,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正在氣呼呼地看著他,大概是因為他剛才睡覺的原因,老頭兒橫眉怒目的樣子。

  大學教室,教授,上課中,解答問題。

  環境的突然轉換讓他有種仿若夢中的恍惚感,容遠的反應也顯得有點遲鈍。他看了看周圍,沒有理會那些或擔憂或幸災樂禍或者漠不關心的眼神,掃了一眼黑板前面投影幕布上面的問題,是一道實變函數題,盡管他此時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這種程度的題目也難不倒他。

  容遠站起來,拉開凳子,走到前面講桌上拿了一根粉筆,在教授懷疑的眼神下用了三五分鐘把解答過程寫到黑板上。

  “嗒嗒嗒嗒……”

  粉筆不斷敲擊黑板的聲音好似雨點紛紛落到地面,帶著種奇妙的韻律,原本因為學生不斷做些小動作而顯得有些噪雜的教室漸漸安靜下來,連一些走神或者偷偷玩手機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著黑板,雖然百分之八十的學生都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但不妨礙他們漸漸張大嘴巴,露出肅然起敬的表情。

  寫完後,容遠丟下粉筆,回到剛才的座位上。全班學生的視線跟著他一起轉了半圈,然後全都看向教授,默默等待。

  教授看著黑板顯然也很驚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呃,很好、很好……解答完全正確。”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後說的仍是兩個字:“很好。”他停頓一會兒,又道:“某些同學就算已經學會了,上課也不能不認真聽講。好了,現在我們來看看這道題的解題思路……”

  “行啊你。”容遠剛坐下,旁邊的小眼睛男生就跟他擠了擠眼睛,十分與有榮焉地說。

  容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翻了翻桌子上的東西:一只黑色的中性筆,沒有橡皮尺子等物。書幾乎跟新的沒有差別,甚至連名字都沒寫。筆記本也大半都是空的,只在前面幾頁記著一些斷斷續續毫不關聯的詞語,換了別人大概以為他在上課的時候隨便寫了點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容遠知道,這其實是他只寫了認為需要記下來的關鍵點或者某種提示,具體的內容大概都放在腦子裡了。

  筆記本上的字體跟他的很像,但要比他自己寫的更凌厲尖銳一些,落筆很重,有種撲面而來的鋒利感。

  他默默地想——寫這個字的人,渾身棱角,滿身是刺,不好相處。

  他又翻了翻桌櫃裡的書包,一把按下去只覺得裡面空蕩蕩的,似乎沒放什麼東西,但將其掀開以後,卻不期然地對上了一雙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

  饒是容遠上天入地都快要闖到外太空去了,這一場景還是讓他僵硬了一瞬。然後容遠伸出手,嘴唇微動默念了一句“隱形耳機”,躲在書包裡的豌豆按照他的意願變成一只隱形耳機,落在他掌心。

  容遠戴上耳機,雙手搭起來抵在嘴前,目光平視黑板,看起來在認真聽課,嘴裡輕聲問道:“豌豆,這是怎麼回事?”

  豌豆細聲細氣地說:“抽獎系統,你抽中了一枚平行宇宙體驗球,現在是在平行宇宙的容遠身體當中。”

  “我還能回去嗎?”容遠問。

  “體驗球的時效很短暫,時間到了就能回去。”豌豆說。

  既然時間很短,容遠也不再擔心,把心思放在這次平行宇宙的旅行中。

  說實話,他也曾經想過,如果自己沒有獲得《功德簿》,那他的人生將會變成什麼模樣。只不過每次只是想一想,從來不曾認真地考慮過,因為把已經發生的事情設想為不存在根本沒有意義。如今竟然能夠親眼看到這種可能性,讓他覺得十分奇妙,對抽獎系統也不再是毫無興趣了。

  課很快上完,內容簡單到無聊,不過穿越平行宇宙這件事本身就有趣到極致,而且這還是他第一次坐在大學的教室裡上課,所以容遠還是興致盎然地認真聽了一節課。

  “唉,我明明每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卻完全聽不懂。”教授已經走了,身邊的小眼睛男生唉聲嘆氣地收拾書包,一邊說:“容遠,今天晚上作業借我抄一下唄!”

  他的語氣熟稔,顯然經常提出這樣的要求,容遠也無意打破“自己”以前的習慣,隨意應道:“嗯,行。”順便瞥了一眼男生的書本,看到封面上寫著“鄧石泉”三個字。

  這個叫鄧石泉的男生看樣子關系跟“容遠”還不錯,他背上書包自然地走在容遠身邊,說:“還好有你,不然我這門課都沒法過了。今天中午咱去食堂吃什麼?我都快餓死了。”

  容遠沒理他,鄧石泉好像也習慣了他的冷淡,自顧自地把食堂的大部分菜單都念了一遍,期間好幾個人跟他打招呼,但跟容遠說話的人幾乎沒有。

  現在正是午休時間,大部分學生都准備去吃飯。容遠也不需要鄧石泉帶路,順利地找到了食堂。幾百人一起說話的聲音即便壓低了嗓子也顯得十分喧囂,各種食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盡管這具身體並沒有他那麼靈敏的五感,但容遠還是不適地皺了皺眉頭。他容遠很久都沒有接觸過這麼混亂的環境了,一時間簡直想要轉身就走。

  但鄧石泉已經拉著他的胳膊,像魚在水裡一樣靈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兩人直接排在某個等待打飯的隊伍後面。來之前這人想著要吃什麼想了很長時間,但現在顯然沒有那麼大可供挑選的余地,他們只選了最短的一個隊伍。

  說是最短,但離打飯的窗口至少還有七八個人。等輪到他們的時候,容遠才知道為什麼這裡人這麼少——這個窗口都是面食,饅頭窩窩頭雞蛋餅蔥花餅,連加了餡兒的包子餃子也沒有,不過有兩個盆子裡盛著蘿蔔絲和鹹豇豆。

  排在他前面的鄧石泉打了兩個饅頭一份鹹豇豆,接過盤子時還垂涎欲滴地看了眼金黃色的蔥花餅。容遠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要了一個饅頭一份蘿蔔絲,果然鄧石泉沒有什麼異樣的神色。刷卡時他看了一下余額。

  53.31。

  他對穿著打扮並不在意,因此注意力一直放在周圍的環境上,還沒有仔細看過自己身上的衣服。此時仔細一看,他穿得雖然干淨,但顯然都是廉價的地攤貨,還洗過很多次。他的雙手,也有一種經常勞作的人才會有的粗糙。

  這個“容遠”,生活條件恐怕很差。

  他並沒有《功德簿》,那麼叔爺爺留下來的房子恐怕會被他當成未來生活的重要保障,所以不會像自己一樣孤注一擲地賣掉房子,那麼要憑借那些遺產上完大學,自然要精打細算,可能還要經常打工。從筆記本和鄧石泉的態度來看,這個平行宇宙的自己智商並不低,但從教授的態度和他解完題目以後學生驚訝的表情推測,他平時在藏拙。

  容遠並不覺得同情或者為另一個自己難過,他對別人都沒有這種情緒,對“自己”就更不會有。他只是有點興奮,像在玩一個不斷破解線索的解密游戲。

  這件事變得更有趣了。

  在人聲鼎沸的食堂找到空座位又是一個艱苦的過程,不過鄧石泉顯然精於此道,在他的帶領下,容遠還算順利地找到一個座位坐下來。不過桌子上還有前面剛離開的學生留下的紙巾骨頭之類的垃圾,食堂負責保潔的阿姨還沒有來得及打掃,容遠嫌棄地皺眉,身體都在往後靠。鄧石泉卻並不在意,用自己的盤子把那些東西撥到旁邊,把剛拿到的筷子分給容遠一雙,直接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容遠看看桌子上油膩膩的痕跡,有點潮濕的筷子,餐盤上的水痕,徹底沒了胃口,把盤子一推,說:“我今天沒胃口,你把這些也吃了吧。”

  習慣使然,他說話的時候帶著幾分發號施令的感覺。鄧石泉卻完全沒聽出來,順口問了一句:“真的?你不餓嗎?”手中的筷子已經伸過來夾了一筷子蘿蔔絲。

  這麼一個動作,讓容遠確信,面前的這個男生只是“自己”需要維持的一種社會關系,算不上真正的朋友。現在看起來像是形影不離,畢業以後恐怕會立刻分道揚鑣。

  其實對面的人,也未必把“容遠”當做重要的朋友,應該只是當做一個可以抄作業、說話、一起吃飯打球的比較熟的同學而已,這種關系的產生恐怕是因為雙方都不想讓自己獨來獨往顯得太寂寞,是一種比較功利的需要,感情的因素少得可憐。

  不過這並不是鄧石泉的錯,容遠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性格有多麼難以相處,他並不是那種能輕易擁有肝膽相照的好友的人。

  他端正地坐在低矮的圓塑料凳子上,盡量保證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會碰到那張看起來跟“干淨”完全無緣的桌子,等著鄧石泉吃完。鄧石泉也很識趣,自己主動把盤子什麼都收拾了,容遠的讓飯之舉讓他說話時都不自覺地帶著幾分感激和討好,這同樣是個窮學生,甚至恐怕一直都沒有吃飽過,所以現在反應才這麼明顯。

  在他們兩個站起來從飯桌中間狹小的走道中離開的時候,食堂的某一個角落忽然出現一陣騷動,好多人都向同一個方向看過去,還有女生發出莫名其妙的尖叫和傻笑聲。

  容遠也隨意地看過去,然後腳下便是一滯。

  翩翩少年仿佛渾身披著光,舉手投足之間帶著說不出的優雅,那是容遠完全陌生的姿態。他身邊還有兩個仿若聚光燈一樣的男生,一個劍眉星目神色冷傲,一個俊美帥氣桃花眼亂飛,三個仿佛剛從偶像劇中走出來的男生一進來,便奪去了食堂中大半女孩的注意力。

  走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便是金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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