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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與沫] 功德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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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已經決定的命運

  時間倒退回二十六小時前,彼時,越來越嚴密的搜查網逐步壓縮著容遠和艾米瑞達的活動空間。原本之前,因為搜查者粗暴的執法態度和不分身份的無差別對待,所以盡管有強大的武力威懾,但還是不斷激起民眾的反抗。面對手無寸鐵的男女老少或憤怒、或哀苦的質問和悲泣,搜查者們即使了解事態有多麼嚴重,但還是無法阻擋地讓搜查陷入了泥淖般的困境。混亂就容易出錯,出錯就會產生間隙,而這,就給容遠提供了可以游走利用的空間。

  而在執政官直播演說以後,除了少數人瘋狂地想要逃離星球結果被暴力鎮壓,其他絕大多數人都表現出值得贊嘆的理解以及配合。大多數政府部門全部停止工作,企業無論停工會損失多少財產,還是讓所有員工都放了假,車輛停運、學校停課,整個星球的人幾乎都在這一天沒有外出,街上空蕩蕩的除了搜查者不見一個人影。搜查者們挨門挨戶地搜索,人們不但不再抗拒,反而主動敞開家門配合搜查,甚至家中如果有沒有記錄在案的閣樓、地窖等等,也不等搜查者們用儀器檢驗就主動告知。甚至,連一些背負罪案的人也沒有抗拒躲藏,相應的,此時搜查者們也沒有浪費警力把他們捉拿歸案,雙方在彼此的默契下就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完成搜查。

  與此同時,被冠以“邪惡罪人帕寇的同伙”艾米瑞達的照片滿世界都是。除了帕寇和德布沒有人見過容遠,但艾米瑞達的資料在博士手上多得是,她很快陷入被整個星球全力通緝的地步,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年紀輕輕就犯下反星際罪的女孩長什麼模樣。

  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容遠和艾米瑞達想要隱秘地躲藏在某戶人家是不可能的。如果劫持其家人以換取保護,容遠毫不懷疑搜查者哪怕連帶平民一起射殺也不會放過他們——這不算無情,為了整個星球的繼續存活,犧牲少數人根本算不上什麼,再愛護子民的上位者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種決定。

  他們也不可能在街上繼續游蕩,空蕩蕩的大街上,還在行走的兩個人就太顯眼了,哪怕盡力躲藏,誰知道哪一扇窗戶後面就有一雙盯著他們准備上報的眼睛呢?擬態衣也可以提供近似隱形的功能,但問了艾米瑞達才知道,像比丘星這樣的星球自然布滿了比地球更加密集全面的監控系統,這種監控也不是地球上那種簡陋的攝像頭能夠比較的。在星際宇宙,能夠扭轉光線、提供隱形效果的物品不止擬態衣一種,自然各種相應的反隱形手段。哪怕是在平時,監控系統如果檢測到有人用了某種隱形的手段,也會立刻向上報告。而現在,如果容遠和艾米瑞達用擬態衣隱形,那麼簡直就像是在身上打了高倍聚光燈一樣顯眼,幾乎就會立刻向搜查者昭示他們的位置。

  功德商城中自然有能提供完全隱匿的商品,但因為跟這個星際宇宙處於兩種不同的力量體系,容遠只能用在自己身上,卻不能用來保護艾米瑞達。哪怕不考慮艾米瑞達的身份和智慧,只是為了帕寇最後的囑托,容遠也不可能把她拋下,因此這個選項一開始就被他否決了。

  但帶著艾米瑞達,不僅僅意味著他兌換的商品種類限制,實際上是他根本不能在艾米瑞達面前兌換。對《功德簿》的存在永遠保密,這是容遠給自己定下的最基本的規則之一。艾米瑞達不管看起來有多麼柔弱無助,容遠也不會忘了她有多麼聰明,哪怕只露出一點端倪,背後的秘密被徹底看穿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他還沒有信任她到可以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也讓她知道的地步。

  他當初上岸的時候沒有幸運地回到飛船降落的那個小島上,但相距也不遠,中間只隔著三個海島。平時乘坐懸浮車來回最多不過十來分鐘,然而此時,這三個島嶼猶如天塹。他也可以遠距離把飛船召喚到這個島上來接應他們,但怕只怕,飛船只要一起飛,立刻會被比丘星的武裝力量給擊得粉碎。

  面對如此陣仗,艾米瑞達恐懼之余,還又害怕又勇敢地哭著說她可以去跟博士自首,這樣警報解除,至少容遠可以安然離開。不過她剛一說完,就被容遠否決了。容遠很清楚,對方這種程度的搜索,不可能僅僅是為了一個逃跑的奴隸,艾米瑞達最多只是順帶,他們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帕寇打算交給他的、那藏在另一個秘藏盒裡的東西。他們盡管知道藏匿地點,但在這樣的搜索下,也沒有辦法去拿。

  ……

  在已經禁止飛行的比丘星上空,一艘銀白的飛船無聲無息地靠近。所有的監控檢測系統都像是瞎了一樣,仍由這艘飛船降落在星球表面上。地面上一些人看到了,一個搜查者正准備上前喝問並檢查,卻立刻被身邊的同事拉住了,對方衝他搖搖頭。

  原因是,飛船船身上,印著喀尤爾公司的標志,這艘飛船降落在喀尤爾公司的內部停機坪上。這個縱橫宇宙無數星球的大公司權勢赫赫,駐扎在比丘星分公司的最高負責人博士也一樣地位超然,哪怕是比丘星的執政官在他面前也要倍加恭敬。因此哪怕病毒實際上是從喀尤爾公司流出來的,但也沒有人敢為此讓他們付出代價,事實上這個公司內部也是唯一一處搜查者不能踏入的地方,哪怕是執政廳和執政官的家中,也在一開始就被無比細致地搜查過了。

  同時,面臨著病毒的威脅,喀尤爾又是唯一一個有能力力挽狂瀾的,這讓所有人看著他們的眼神無比復雜。

  ……

  散發著冷氣的箱子被打開,裡面裝著兩排試管,上面一排只有三支試管裝著淡綠色的液體,下面一排是二十支裝著透明液體的試管。博士伸手從上排拿出一支試管,裡面的液體輕輕晃了晃,然後靜止不動。

  博士把它遞給羅多,帶著愉快的笑意說:“看看。”

  羅多將其舉到眼前端詳著,好奇地問:“這就是您讓總公司加急送來的東西嗎?這是什麼?”

  “病毒。”博士淡淡的一個詞嚇得羅多差點把手中的試管扔下去,“這麼小小的一支,能在一夜之間殺死整個星球上的人。”

  羅多手哆嗦著,小心翼翼地把試管重新放回箱子裡,看著它被安置好了,才長出了一口氣。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他已經緊張地滿頭大汗了。

  博士冷哼一聲,鄙夷地罵道:“沒出息。”

  羅多根本不在意博士罵他。實際上,對博士來說罵人是親近的表現,他真正生氣的時候會直接讓惹他生氣的人徹底消失。因此羅多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病毒……不是我們讓他們抓捕帕寇同伙的借口嗎?為什麼……”

  “蠢貨!”博士道:“既然我說了有病毒,這個星球上就必須出現病毒!還有五天,五天之內如果他們找不到人,我就送所有人去見他們的比丘神。故事的版本是這樣——比丘星被一種突然出現的病毒毀滅,只有喀尤爾公司因為嚴密的防護手段,少數人得以幸存。我們逃脫以後像聯盟報告這場慘劇,聯盟派人調查,這些天比丘星大規模的搜查和執政官的演說都有視頻記錄,會完全證實我們的話。然後,聯盟的特派人員會證明這種病毒具有可怕的傳染性和殺傷力,而且喀尤爾公司會發表聲明,因為病毒每時每刻都在變異,所以要研究出相應的疫苗需要大量的時間。為了防止造成更大的損害,聯盟會做出徹底銷毀比丘星的決定,同時將這三陽星域列為星域禁區,不允許任何飛船進入。這樣,即使那只章魚掌握的證據還在這個星域的某個角落,誰有能把它變成我們的威脅?“羅多設想了一下博士所說的情景,發現竟然是完全可以實現的。喀尤爾公司在聯盟上下都不乏影響力,高層中還有完全忠誠於他們的人,只要稍加推動,事情的走向就會完全按照博士的設想去進行。這麼看來,比丘星人齊心協力求存的努力,反而會成為推動他們滅亡的助力。

  邪惡、卑鄙、狠毒……羅多在心裡給博士身上打了好幾個標簽,在他看來這不是對博士的侮辱,而是他另一種形式的勛章。

  羅多遵從博士的命令殺過很多人,有罪的或者無罪的,他都記不清有多少。但這麼大規模、無差別的屠殺還是第一次。實際上雖然出了帕寇這檔子事,但他對比丘星人這種勤勞單純的種族印像並不壞。公司裡有好些比丘星人負責一些精密儀器的工作,他們的工作完成質量都很高,而且從不偷懶遲到早退,每一個都是模範員工。想到這些之前還在一起說笑的人,想到他們的家人,想到比丘星上無數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羅多無法抑制自己內心的不忍和憐憫。

  他的神情變化自然逃不出博士的眼睛,博士斥道:“把你那難看的樣子收起來!說起來,如果不是你當初去執行任務的時候出了紕漏,現在也不會有這些事。讓這個星球毀滅的原因中,也有你的一份!”

  羅多臉色一變,低下頭去。

  博士說的,是指當初他被排除抓捕帕寇的時候,一聽德布承認他就是那個自稱救了帕寇的人,未經求證就把他給擊斃了。結果後來一調查才發現,德布只是一個小小的星網基站維修員,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離開過比丘星,在帕寇回來的前幾天還因為喝醉酒躺在大街上而被治安局訓斥過。而當初帕寇逃跑的時候只駕駛著一架快要報廢的飛船,一路上還被炮火擊中造成了很多損傷,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從遙遠的星域獨自返回比丘星,一定是有人幫了他,這才是他們真正要滅口的人。

  再一查懸浮車的出行記錄和停機坪的錄像,發現當初與帕寇、德布一起從飛船上下來的還有一個人。但在他們更詳細的調查時,卻發現所有的圖像資料都消失了(這是諾亞二號的功勞),在唯一一張用技術復原的模糊的圖像中,只能看出那是一個體型較小、不太像比丘星章魚的人。

  看到羅多神色低落,博士緩和了語氣,說:“你放心,病毒雖然擴散了,但我們會沒事的。這下面的二十支就是病毒疫苗。除了你之外,我還可以給你留兩個名額,你可以帶上你喜歡的人跟我們一起離開。”

  羅多的父親曾經是博士最忠誠的助手,為了在發狂的實驗體面前保護博士而死,然後羅多的大哥、二哥到博士身邊工作,也都由於類似的原因去世了。因此羅多自小就在博士身邊長大,對他來說宛如子侄,雖然平時看似嚴厲冷漠,但博士其實一直比較關心他。不然換了其他人,犯了大錯,立場還這麼不堅定,博士早就送他去死了。

  羅多嘴裡發苦,喀尤爾公司單單在比丘星的員工又何止上萬人?不過博士這麼說,羅多心裡到底還是覺得安慰了些,他不由自主地就開始盤算要帶哪兩個人。博士把他趕出去讓他慢慢想,在出門的時候,羅多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轉頭問:“博士,要是比丘星的政府抓到了艾米瑞達兩人,也找回了帕寇偷走的秘藏盒,我們怎麼能知道那盒子之前有沒有打開過呢?”

  實際上,看到比丘星搜索的執行力度,羅多也覺得那兩人被抓住只是時間問題。問題在於秘藏盒是否被打開過只有其本人才知道,如果打開過了,那麼帕寇偷走的罪證就有極大的可能泄露給比丘星執政廳,喀尤爾公司一樣會面臨危機。

  博士沒有回答,揮揮手,門“啪”地一聲合上,把羅多關在門外,幾乎拍扁了他的鼻子。

  羅多怔怔地看著空白的門扉——怎麼沒有發現呢?剛才博士所說的情況中,根本沒有說那兩人被抓住的假設。

  原來比丘星,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

  艾米瑞達貼在牆角,這是一處監控的死角——本來是沒有死角的,但是諾亞二號滲透到監控系統中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腳,相當於在天空戳了一個針尖大的窟窿。因為實在太小了,根本不會被任何人察覺,結果就是造成艾米瑞達所在的位置有個兩平米左右的監視死角。

  ——當然,艾米瑞達並不知道幫助他們的是智腦復制體諾亞二號,只以為容遠還有一個十分精通信息技術的同伴隱藏在暗處提供援助。

  她的這個點是靜止的,此外,還有一個活動的點跟著容遠移動。容遠避開所有可能被人看見的位置,離開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艾米瑞達理解他因為活動的速度和範圍都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計劃必然會進行的很慢,但她站在這裡,無法不擔心和恐懼。更何況,她已經能清晰地聽見搜查者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了。雖然兩側的店鋪和居民住宅拖延了他們的速度,但最多十幾分鐘,那些人就會搜查到這裡。

  當容遠回來的時候,最近的一個搜查者離她只有一個拐角的距離。艾米瑞達已經渾身發抖、淚流滿面,腿抖得只能蹲在地上,等待將要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命運。然後她看到以為已經拋棄自己的容遠真的回來了,一頭扎進他懷裡,如果不是環境不允許,她肯定會當場嚎啕大哭。

  容遠輕輕拍了她兩下聊作安慰,然後一把將女孩扯開,拿出兩套搜查隊的制服說:“換衣服,馬上!”

  艾米瑞達看到容遠給她的衣服愣了一下,她很清楚,他們跟搜查隊的體型有很大區別,而且搜查隊的成員盡管都帶著半遮臉的面具,但他們都能並不費力地辨認出彼此,並不會被一套衣服簡單的迷惑。更何況,搜查隊之間時不時要傳遞訊號和命令,每隔一定的時間還要向上報告,哪怕是用擬態衣偽裝成其中的某個人,也無法騙過他們。

  但她也知道,這些容遠都清楚,所以盡管不解,但艾米瑞達還是毫不猶豫地執行了命令。服從,幾乎是被過去打在她靈魂裡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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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09:45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穿行

  站在他們這個位置,能清晰地聽到搜查隊的腳步聲和偶爾低沉的報告聲。只不過這條巷子的拐角內凹,到巷口還要再往裡面走一點才能看到他們。饒是如此,藏在正在搜查他們的軍隊眼皮子底下,還是讓艾米瑞達快要緊張死了,如果她有尾巴,早就翹起來了。

  接過衣服,艾米瑞達也沒有顧忌容遠就站在眼前,迅速扯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就開始換。容遠嚇了一跳,連忙轉身,盡管他反應極快,但仍然看到了艾米瑞達身上布滿深深淺淺的傷痕,一層疊著一層,幾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膚。

  容遠眼神暗了暗,一抹冷意一閃而過。

  艾米瑞達倒沒有想那麼多。在她的種族中,如她這樣的年齡,以及比她還要矮的容遠,都還是小孩子,根本沒有男女大防的意識。而且她從小到大的生活中也從沒有人教導她什麼是禮儀和榮恥,她穿衣戴帽,只是因為所有人都這麼做,這要讓艾米瑞達什麼也不穿就上街,她也不會覺得這是一種侮辱。說起來,博士算是艾米瑞達的導師,為了充分利用女孩的智慧,他首先教會了她很多科學知識,只是人生更重要的許多其他知識,博士不僅從沒有告訴她,甚至是嚴厲禁止其他人在這方面對她產生影響,使得艾米瑞達在很多方面顯得單純無知地可怕,這些天容遠已經充分領教過這一點。

  同時,艾米瑞達也不覺得她身上的傷痕有什麼特別的。她從小就這麼生活,已經習慣了疼痛和傷害,甚至在她狹窄的閱歷中,她覺得大概所有人都是像這樣長大的。因為一直都是那麼痛苦地長大,所以她對痛苦的感知非常遲鈍,在別人看來難以忍受的事情,對她也只是尋常。也正因此,帕寇的善意對她而言就像是在黑暗中第一次見到陽光,長久的飢渴下終於品嘗到清水,不需要多麼華美的言辭就能她沉淪,為了帕寇的托付,她不顧自己的怯懦和恐懼,拋下所習慣並並逐漸麻木的一切,冒著生命危險逃出研究所,去找一個她從來都不認識的人。

  幸好容遠也並沒有讓她失望,這段日子,盡管躲躲藏藏,每天睡下的時候都懷疑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但她的內心的快樂卻一天天地膨脹,有時看著藍色的天空、石頭縫裡鑽出來的小草、古老的牆壁上斑駁的舊痕,她都會不經意地露出笑容。只是每當這時候,帕寇的臉都會出現在眼前,好像她現在的每一分快樂就是踩著帕寇的屍體才能擁有的,這種負罪感又讓她的快樂無法持續發酵,總是稍縱即逝。

  背轉過身,避開女孩的視線,容遠以更快的速度換好衣服,當他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艾米瑞達看到他有些陰沉的臉色,只以為他是擔心能不能順利逃脫,沒有多想。

  搜查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其中一個人已經站在了巷子口,被光照著,在巷子裡投下長長的影子。他兩只觸角端著武器,還有一只觸角拿著掃描擬態衣的儀器往裡面掃了一下。

  艾米瑞達不由得緊緊貼在容遠身邊,握住他的手。微涼的手心有曾細細的汗,容遠轉過頭,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句:“別擔心,有我在。”

  艾米瑞達用力點頭,強烈的絕望和希冀同時在她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彩,容遠怔了怔,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的臉銘刻在心裡,他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雙眼睛。

  容遠手指一動,遠處發出“嘭”地一聲巨響,一股烏黑的濃煙迅速升起,在搜查隊中引起一陣短暫的騷亂。

  ……

  容遠這些天並不是單單帶著艾米瑞達東躲西藏,實際上他一直游走在搜查隊附近,在注意隱蔽的同時,也在用心觀察著有沒有可以利用的漏洞。

  天底下,就沒有完美無缺的系統,尤其是當這件事交給“人”這種智慧生物來做的時候,因為個體的差異和私心,想要沒有漏洞是不可能的。哪怕真的沒有,也可以人為制造。

  在觀察中,容遠就發現一個問題:搜查隊並沒有多點設防,他們是連成一條防線推進,被他們搜查確認沒有疑點的地方,是不會返回頭去搜第二遍的,也不會留下人員防守關卡。

  這一方面,是他們非常信任自己在搜查中沒有遺漏,不需要復查;另一方面,是那些看起來空蕩蕩的街區中,實際上道路兩側都有無數居民,每時每刻都有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外面,還有那無處不在的監控系統,萬一疑犯真的在防線後出現了,也會立刻被發現。

  但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人手不夠。

  要知道,搜查隊不僅僅是搜查一個街區、一個城市或者一座小島,他們要搜查的,是整個比丘星!而且每個地方都不能草率馬虎,面對世界的存亡危機,他們只能像過篦子一樣把所有地方都過一遍。而其中,還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茫茫海域。要知道,比丘星人哪怕是在深海中都能自由活動和生存的,他們當然也會以為敵人擁有同樣的能力,而大海之寬廣簡直令人絕望,更不用說其中還有無數根本不會聽從也不可能聽懂命令的海生生物,這些生物在海洋中的自由移動給搜查帶來了很大麻煩,因為他們要找的人很可能就藏身其中躲過搜查網,或者更過分一點,躲在某個大型海洋生物的肚子裡瞞天過海……這種可能性光想想都讓人想要放棄了。

  可想而知,比丘星大部分的搜查隊兵力都在海中,海洋表面零星的小島上只派遣的極少數的人手。如果他們在搜索的時候還要派遣極為有限的人在後方設卡,那用不了多長時間就不用搜查了,全都把守關卡去吧。

  所以這就造成了,只要容遠兩人能安然渡過面前的一條搜索線,之後就是一路坦途。實際上,這座小島因為臨近他們登陸的那座飛船停靠點,警力還有所加強,不然人手還有可能更少。

  但這並不是說這條搜索線就很容易越過去。人手不夠,科技來湊,天上地下的通道都已經被比丘星政府給封死了,類似下水道或者地下隧道這樣的地方也設立了嚴密的監控系統,只要有人貿然進入,立刻就會發出警報並啟動警衛機器人逮捕。看起來越是空寂無人的地方,警備就越強,尤其看似無邊無際的大海更是如此,容遠兩人只要敢下海,下一秒就會面臨無窮無盡的追捕。只有在搜查隊活動區域附近,為了防止監控系統被干擾而頻頻發出假警報,這片區域的警報是被臨時關閉的。

  所以,搜查隊,就是他們唯一的出口。

  容遠決定冒險從搜查隊中間穿過去,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差點兒讓艾米瑞達以為他傻了。搜查隊不是瞎子,怎麼可能大搖大擺地放任從他們從中離開呢?如果用擬態衣變形成搜查隊的外形,第一,同一個隊伍中不會出現兩只完全一樣的章魚;第二,搜查隊手中的儀器可以檢測擬態衣的存在;第三,即使搜查隊都真的瞎了,把他們當成自己人沒有防備,但是比丘星的反隱形系統不會罷工,一旦檢測到他們的存在,一樣會立刻發出警報。

  反隱形系統是怎樣工作的呢?容遠了解了一下——科技樹下的所謂“隱形”,並不是真的身處到異次元空間了,而是“不被看到”,或者更高級一點的比如容遠兌換的擬態衣,不光能欺騙視覺,還能欺騙大多數攝錄儀器,扭曲包括光線在內的多種電磁波,但其空間存在感還是實實在在的。比丘星的反隱形系統,就是利用這一點,用一個非常簡單的手段破除了這種隱形。

  在比丘星的表面和海洋中,都均勻地充斥著一種非常微小的顆粒,這種微粒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性質,在遇到生物電波的時候會非常迅速的避開,但碰到機械發出的電波就不會。因為生物體對外發出的電波都非常微弱,並且在體外很短的範圍內就消散了,因此一個行走的人在這種微粒中就會持續不斷地形成一小團空洞,這個空洞甚至能細致地勾勒出人的五官和肢體,而比丘星有一種儀器能監控這些微粒的流動和其中各種生物體引起的異常波動。

  想想看,如果微粒檢測系統檢測到某個地方有一個外星人在活動,但光學監控系統對照之後卻發現這裡空無一人,那不就說明在這個地方有人在隱形活動嗎?這樣一來,系統會立刻向附近的警衛隊和上級安全部門報告,這麼做的人無論什麼原因,都不會好過了。

  只是考慮到星球上有多少生命體,就知道這項對比檢測的工作無比龐大繁雜,哪怕是智慧種的外星人也無法靠人力完成,因此全部由機器來檢測。而機器,只能對比兩個系統中的生命體有沒有存在差異明顯的地方,至於活動其中的是地球人還是比丘星人,對機器來說是沒有差別的,它在設計的時候也沒有考慮過這種專門檢測某一類型生命體的情況。

  所以,在搜查越來越緊密的時候,容遠和艾米瑞達寧願冒著巨大的風險用自己的本來面目出現,也不能用擬態衣更加普通的外形,就是為了避免沒被人發現、反倒被機器鎖定的情況。

  而現在,容遠和艾米瑞達換上的不是簡單的搜查隊制服,穿戴好以後,容遠按下皮帶扣上的開關,只見唰地一下衣服膨脹了許多,甚至還伸出幾條長長的觸角來,仔細一看,隨著他們的活動,觸角還會輕輕扭動,就像真正的比丘星人一樣。

  不過跟他們現在的形像比起來,哪怕是德布也可以說是一個“萌”字了——容遠看著艾米瑞達現在的樣子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同時慶幸面前沒有鏡子,他現在不用看到自己是什麼醜怪模樣。

  這兩件衣服表面還會略微加強放大他們自身發出的生物電波,迫使那微粒避讓,讓機器對他們檢測出錯誤的體型,如此,擬態衣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容遠啟動擬態衣,變形成搜查隊的模樣,同時一揮手讓諾亞二號取消在空中制造監視死角。過了十幾秒鐘,近在咫尺的搜查隊始終沒有異動,耳邊傳來二號簡潔的聲音:“安全。”

  容遠松了口氣,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緊繃著神經,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越來越重。艾米瑞達露出吃痛的表情,但一聲不吭,眼神關切地看著她。容遠急忙松手,無聲地道了歉,艾米瑞達搖搖頭,猜出容遠計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已經成功,不禁露出幾分喜色。但隨後想到下一步,立刻又露出更加緊張的神色。

  ……

  第一股濃煙升起,就好像打開了一個開關,每個幾秒鐘都有一處地方冒出濃煙、火光或者巨大的聲響,給搜查隊帶來微微的騷動。不過他們畢竟都訓練有素,聰明一點的人已經想到這不是發現了敵人,不然他們的通訊頻道中不會沒有警報,這是某些人——也許是帕寇的同伙,也許是某些對比丘星政府不滿的少數叛亂分子——在分散他們注意力的手段。這種時候,不能自亂陣腳,以靜制動、保持陣型和秩序才是正確的選擇。

  他們想得沒錯,只是人畢竟不是機器,哪怕身體依然堅守崗位,但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轉過去關注著。尤其是那些聲響越來越近,好像一個巨人漸漸迫近眼前,沒有人能心如止水地繼續之前的工作。

  因為視線都放在遠處,沒有人注意到,無聲無息之間,還有兩個人在他們中間像影子一樣穿行!

  比丘星的檢測系統方位嚴密,諾亞二號即使能入侵,也無法不被發現。不過在它的幫助下,容遠對這一隊搜查人員已經進行了詳細了了解,做了很多准備工作。他知道他們那些人好奇心重,會在發現異常的第一時間就到最前面去觀察情況;哪些人性子急躁,會隨著每一次異響不自覺地用視線去追逐;哪些人沉穩細心,在這種時候反而會更加仔細地觀察某些容易被突襲的地方;哪些人循規蹈矩,不管發生什麼都會等待上級的命令。

  這些異動發生的時間、次序、方向、距離,都是被他精心設計過的;而二號曾經無數次推演所有人的反應,作出了細微的調整和修改;而在這方面連二號也不是艾米瑞達的對手,這個女孩對人類行為模式的推演幾乎是一種本能,她做了最後的完善。而三者共同工作的結果就是,他們現在明晃晃地從搜索隊中間穿過,但因為所有人的視線都被轉移了方向,竟沒有一個人看見他們!或許有人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但他們也只會以為這是自己的同事,絕不會當成敵人。

  畢竟,如果被濃煙或水霧籠罩,那任何人靠近都要懷疑一下;但現在周身明亮的時候懷疑身邊有敵人?別開玩笑了!

  這個地點也是被仔細挑選的,穿過搜索隊以後再走幾步,兩人以正常的步速又進入到一條巷子中。他們的衣擺剛剛消失在其中,他什麼也沒發現,便又看著其他地方。

  窄窄的巷子裡,容遠和艾米瑞達靠在牆上,同時深深地喘了口氣,然後不由得相視一笑。艾米瑞達幾乎虛脫,容遠也不好受,他後背的衣服幾乎全都濕透了。

  那穿行的短短數十秒,對他們來說,不光是無數計算和調查的結果,還承受著隨時都會被發現的無與倫比的壓力。但好在,他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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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2章 降落的飛船

  容遠把一直藏在手中的遙控器收起來——為了防止意外出現,他們還制定了不下十套的預備方案,從炸裂附近的水管、在搜查隊中間制造大量煙霧到釋放迷藥、強闖搜索線等等。但好在,最終一個也沒有湧上,他們無比順利地按照計劃穿越了這道防線。

  在這道防線之後,再沒有搜索隊的成員,居民也基本上都待在自己家裡,偶然會自由來往的——據容遠觀察,也就只有搜查隊的成員。

  但想要逃離這個小島、去往飛船停機坪仍然是不可能的,空中和海洋,才是管制最嚴的地方,哪怕披著一層搜查隊的皮,任何沒有執政廳允許就私自下海或起飛的個人及懸浮車都會立刻被大量的警力包圍,並且不分青紅皂白地抓捕。這一點,容遠早已經試過了。廣袤的大海對他這個地球人來說簡直是最佳逃生路線,但在試探以後他無奈地發現,不能懷疑比丘星人對自己大海的掌控,哪怕是最偏僻的海域中出現不明生物,他們的搜查隊一樣能在短短幾分鐘內出現。

  所以,穿過防線,只是給他們獲得更大的喘息空間,但要說安全,還離得遠呢。

  容遠從容地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艾米瑞達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容遠想到這次穿越搜索線,准備工作中他其實用了不少兌換商品,畢竟在他們現在露面都困難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功德商城他短短半天內從哪兒找到那麼多材料做這個做那個?就拿他們身上的衣服來說,雖然很醜,但其科技含量在這個世界也不算低了,女孩就一點也沒有懷疑過他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嗎?

  容遠略帶防備的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雙翠綠色的、全然信賴的眼睛,干淨而懵懂。

  容遠不僅自嘲地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然後手心一涼,艾米瑞達悄悄拉著他的手,還刻意轉過頭不看他。

  於是容遠也沒有拒絕。

  在街道兩側向外窺視的居民看來,就是兩個搜查隊隊員手拉手一起向前走,有些古怪,有些溫馨。

  ……

  一艘藍白底色、上面繪著紫色花紋的飛船如鯨魚一般破水而出,飛濺的海水折射著燦爛的光華,陽光映在飛船前端長著翅膀的金色飛魚身上,耀眼奪目。

  從海中升起的飛船在空中盤旋一圈,緩緩降落在平坦的沙灘上,仔細一看,飛船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降落”,船身底面和沙灘之間還有很小的一段距離,這艘龐大的飛船竟是懸浮在空中的。

  懸浮車也可以懸浮,但因材料所限,其體積和質量都有嚴格的限制。這麼龐大的飛船,所需要的材料和耗費的金錢絕不是簡單的倍數關系。在整個比丘星上,這樣的飛船也有且僅有這一艘。

  小島眾多原本死寂的樓宇上,無數窗戶忽然間都被打開,很多戶人家一家人都擠在窗前,都用一只觸角抵在額頭,表達著自己對那艘飛船和飛船上的人的敬意。也有一些被困在比丘星的外星游客,他們就沒有什麼尊重之情了,靠在窗前指指點點,還有的正在猜測來者的身份。

  而無論是敬仰、尊崇還是仇視、厭惡,都無法讓飛船上下來的人腳步有一絲動搖。首先是一行健壯高大的比丘星軍官精神抖擻地走下來,在周圍布下警戒——雖然原本警戒就已經是小島上能夠提供的最高限度了,但在他們眼中顯然還是漏洞百出的。

  接著是一行年齡正處在中青年階段的比丘星人,雖然相貌各不相同,但步伐矯健而無聲,動作干脆利落,英氣勃發,銳氣逼人,卻都表情嚴肅沒有笑意,行動中更是絲毫沒有上了年紀的官員那種慵懶遲緩的感覺,目光轉動時,那種與年齡並不相符的凌厲和威懾讓人忍不住轉過頭不敢與之對視。

  接到命令時匆匆帶著人手趕來迎接的島主忍不住心裡一顫,感覺自己倒霉極了,那種哀怨甚至在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一點。

  這艘名為“格奧號”的飛船是執政官專屬飛船,或者說,是比丘星的流動執政廳。在海底深處有一座龐大的宮殿,那是歷史遺留下來的真正的執政廳。但自從比丘星進入星際時代,跟外星球的來往越來越多後,執政官也就越來越少地待在海底了,大多數時間都在這艘以他的名字格奧斯奧命名的飛船上,海底的執政廳更多的是像征意義,甚至開放了一部分供游客參觀。

  格奧號會來到這座米沙島上,自然不是偶然。這種前所未有的大規模搜索行動中挖出了不少在比丘星藏身的潛逃罪犯,還有一些叛亂分子、星際海盜之類的,衝突其實每天都在發生,監獄幾乎都快要沒地方塞人了。執政官也不會每個地方出現亂像都會親自大駕光臨的。所以米沙島上又是火光又是爆炸的時候其實並不奇怪,搜查隊也只以為是又逼出了某些罪犯,只管按部就班地抓捕就行。然而爆炸、煙霧、火光沒有傷到任何人,也不是某些人狗急跳牆,實際上在那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奇怪到,甚至驚動坐鎮海中的執政官親自前來查問。某種類似直覺而不是證據之類的東西讓他們覺得,他們真正要抓的大魚並沒有趁著前期混亂的時候逃入可能性最大的深海,而或許就在這座小島上。

  這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島主一點也不認為這是榮耀,他只覺得滿心苦澀,還得堆著笑臉迎上去。並不意外地熱臉貼了冷屁股,執政廳秘書處的這些年輕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

  在比丘星,坐鎮海島,除了那幾個主要對外交流的島嶼外,其他的跟發配邊疆也差不多,都是無能之輩養老的地方。而執政官喜歡任用年輕人是出了名的,他身邊這些意氣勃發的年輕人一方面輔助執政廳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在接受執政官的親自教導,歷練十幾二十年後下放地方,哪怕沒有執政廳的特殊照顧,其閱歷、見識、眼界、能力、心胸都不是一般人能夠比較的,個個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比丘星上下的中流砥柱,大半都是由這些執政廳出身的人構成的。所以目前面前的這些人雖然都只是小小的秘書,有些還在實習期,但不遠的將來,他們只怕全都會站在更高的級別上。

  島主無聲地嘆了口氣,仰頭看向那位從飛船舷梯上緩緩走下來的老人。

  ……

  與此同時,容遠和艾米瑞達也在某一扇窗戶後面看著飛船上走下來的一行人。

  脫離包圍圈以後,兩人的精氣神幾乎都已經耗竭到極致。這幾天他們不光只能斷斷續續地睡很短的時間,而且也沒有一個多好的休息條件。他們不光要游走在搜查隊周圍跟他們躲貓貓,容遠還要不斷觀察他們的行動規律,找出漏洞,想辦法逃脫,艾米瑞達則對每個人建立了解以後構建行為模式,醒著的每一秒鐘大腦都沒有停止運轉,吃喝也完全是湊合。因為兩人都屬於那種一瞬間就可以得到大量信息的人,彼此溝通交流自己的想法時就表達的內容就相當多,當然這一點在他們逐漸熟悉的時候就有所改善了。而後制定計劃,整合各方面的因素,考慮所有的可能性,思維的碰撞和糾纏如果能用紙張全部記錄下來,或許能夠鋪滿整個比丘星。

  總之,在脫離以後,兩人情緒雖然振奮,但精神上所有積累的疲勞都湧上來,這種疲憊甚至比連續一個月在田地裡從事體力勞作更甚,行走的每一步都是靠著意志在堅持,一個充足而舒適的睡眠就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諾亞二號很快給他們找到了一個無人的私人住宅,容遠兩人連話都懶得說,堅持著衝了個熱水澡,就都睡下了。

  一直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容遠弄了點簡單的早餐——當然,以他的“廚藝”,基本上就是把可以直接食用的食品從包裝袋裡拆出來放在盤子裡,再燒了壺熱水。剛剛吃完休息中,就收到二號“流動執政廳降臨本島”的新聞。從他們臨時居住的房屋閣樓,剛好能看見飛船降落的沙灘。

  兩人都不需要借助望遠鏡,艾米瑞達的視力好到甚至隔著這麼遠,集中注意力都能看清他們瞳仁中的紋路。容遠差點,但也能看清眾人的表情和眼神。他的目光從那些從屬身上一掠而過,直接落在執政官身上。

  ——就是這個人,曾經站在帕寇的頭顱邊,用冷漠的聲音宣判那許多莫須有的罪名。看到他,很難不想起那個單純善良的家伙最血淋淋的場面。

  艾米瑞達眼睛紅了,死死扣著窗欄,身體微微顫抖著,說不清是由於憤怒還是恐懼。

  容遠要冷靜得多,他很清楚造成帕寇死亡的直接凶手是喀尤爾公司,比丘星最多只充當了一個同謀、或者更低級的棋子角色。比起宣判罪名的比丘星執政官,那位博士,還有根本沒有作為的他自己,才是他真正痛恨的對像。

  容遠一共見過執政官三次,前兩次都是在街道的大屏幕電視上,一次他冷酷漠然,一次他慈愛誠懇,而現在,隔著一段距離,第一次真正看到這個據說已經治理比丘星超過三百年的老人,容遠覺得,那些膚淺的印像說明不了什麼,或許都只是政治家看似真誠的演出,這個老人真實的模樣是什麼樣的,他看不透。

  加上牙牙學語的時期,他也只有區區二十一年的閱歷,而這個老人卻已經活過了半個千年,並且執掌著一個龐大的星球。喀尤爾公司和星際聯盟的人可以輕視他,因為在銀河系中存在著許多比這顆星球更加龐大、更有強勢的存在,而科技並不算十分發達的比丘星在任何一個核心星球面前都猶如燭火之於驕陽。但容遠並沒有輕視他的資格,不光他,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那些大國的總統領袖,在他面前大概也宛如嬰兒。

  隨著老人一起下船的,還有直屬於執政廳的警衛隊。人數幾乎相當於一個小型軍隊,而實際裝備、戰力、素質都遠遠超過一般軍隊的警衛隊迅速布下層層警戒線,然後在執政官與緊張的島主交談時,剩下的警衛隊成員已經迅速而不失嚴謹的重新展開搜索。

  島上的搜索隊人員稀少,警戒也有些稀松,所以容遠兩人才有機可趁。但現在警衛隊的這些人,每一個都像機械一樣精准,沒有人松懈,沒有人疲倦,更沒有人疏忽大意,在搜索過程中無需指揮也能時刻保持對四面八方的觀察戒備。而且效率極高,推進速度也快,此時再故技重施,除了暴露他們所在的方位以外已經沒有任何益處。而繼續下去,除非容遠動用一些非科技手段的功德商品,否則飛天遁地也逃不出去。

  容遠下意識的捏了捏左拳,掌心有種硌痛感——因為一直能從那顆【傳說中的石頭】中聽到某種聲音,容遠也就一直對它懷抱著期望。為了能隨時隨地的感悟,他把石頭嵌在一顆普通的銀戒指上,戴在手上有事沒事就摩挲幾下,可惜石頭一直沒有給過他什麼別的反應。容遠除了發現腦海中想起的那種飄飄渺渺的曲子看似相同、實際上完全不曾重復過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收獲。漸漸地,有更重要的事填滿了他的整個思緒,而且容遠發現在外星球個人的武力也並不能決定什麼以後,就把它逐漸當成了一顆普通的戒指。如果說有什麼好處,那就是每當石頭硌到他手心的時候,鈍鈍的疼痛總會讓容遠大腦更清醒一些。

  看著那行人,艾米瑞達幾乎絕望了,忽然見容遠轉頭看著她,異想天開地說:“我們直接去找那老頭談談怎麼樣?”

  “談什麼?”艾米瑞達下意識地問。如果他們手中有什麼證據還好,但實際上,他們除了帕寇留下的一封私人信件和對他的信任以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他們的無辜。帕寇留下的所謂證據,因為在另外的小島上,也完全沒有機會拿到。更何況,他們連帕寇掌握的證據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空口白話,這該怎麼跟一顆星球的最高領導人談?

  “我有個想法。”容遠微微眯著眼睛,顯然正在思索,沒有細說。

  於是艾米瑞達也不再問了。她其實更習慣的是解決別人交給自己的任務,而不是提出質疑。那剛才那句話只是下意識的反問,既然容遠想談,那她就要努力創造讓他們能夠交談的機會,不管多麼困難。

  只不過,看到下面重重設防的警衛隊,艾米瑞達深深覺得,這是比越過一百條之前那樣的警戒線還要困難的任務,成功的可能性太微小了,根本沒有任何可以讓他們利用的漏洞。

  除非……不顧惜人命。那麼用普通的食材和家用清潔劑之類的東西,艾米瑞達也能配置出瞬間致死的毒藥,為他們清出一條暢通無阻的通路。

  艾米瑞達看了容遠一眼,嘴唇翕動了下,不知道該不該說。

  以前她是不會思考這種問題的,只要有解決方案,博士從來不會顧及在這其中有多大的犧牲。但帕寇、容遠,他們並不是博士那樣的人,艾米瑞達很清楚這一點。她內心惴惴,擔心如果自己知道方法卻沒有說出來而導致他們落入陷阱,更擔心,當她說出這個方法以後,容遠會怎麼看她,已經去世的帕寇又會怎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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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10:12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短訊

  耐心聽艾米瑞達期期艾艾、忐忐忑忑地說完,容遠的反應是:問明白步驟,兩人一起把能找到的所有材料都制成這種具有強烈毒性的藥劑,然後容遠將其收起來。

  “不要主動傷人,我們先試試別的辦法去見那位執政官。”容遠對有些迷惑的艾米瑞達說:“但如果遇到危險,這就是我們的保障——後備計劃有多少都不嫌多。”

  有毒藥自然也要有解藥,因為缺少設備,做出來的解藥是一種黏糊糊褐綠色的液體,味道也很刺鼻。不過這種情況下並沒有多少選擇,至少解藥的效果是不會隨著外表和氣味而有所降低的。容遠和艾米瑞達幾乎是捏著鼻子才一口灌下去。女孩苦哈哈地吐著舌頭,眼淚都快下來了,忽然嘴裡一甜,容遠給她扔了一顆糖。她呆呆地含住,腮幫子有點鼓,瞪大眼睛的樣子看上去十分稚氣可愛。

  容遠眼中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現在他站著艾米瑞達坐著,這個高度剛好很順手,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

  格奧斯奧靠在椅子上,並沒有讓自己順應整個身體的呼喚舒服地癱下去,而是依然筆直地坐著。對於比丘星人這種身體中只有很少的幾節骨頭的軟體動物來說,這種姿勢基本上要靠身體肌肉的力量來維持,實際上並不輕松。所以雖然有相當多的比丘星人開始喜歡甚至一生都在陸地上生活,但他們如非必要,平時更喜歡像海星一樣軟綿綿地趴著,休息的“床鋪”通常都是一個精致的、開口非常小的罐子,比丘星人把自己塞進去並且緊緊地盤起來,會給他們帶來一種舒暢的安全感。換了別的星球的人,讓他們睡在這種小罐子裡,還不如死了算了。

  但無論任何時候,哪怕是剛睡醒和累得快死的時候,在格奧斯奧身上也看不到那種松沓的感覺。他最舒適的,是在水中自由舒展觸角的時候,一旦回到飛船裡或者陸地上,他從不允許自己放松身體,像其他比丘星人一樣懈怠慵懶,總是這樣,無論行走坐臥,都維持著一種費力卻挺拔的姿勢。

  因為他是比丘星的執政官,任何時候,他都要從最細節的地方給予自己身邊的人可以信賴和依靠的感覺,這既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義務。

  可是現在,盡管表面上依然沉穩如山,可是格奧斯奧內心深處真的感覺自己有點堅持不住,不是由於疲勞,而是因為不安。

  他活了五百三十七年了,在他出生的時候,比丘星正在動亂時期,那時候還沒有出生人口限制和完善的孕產條件,他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在大海中出生,隨後就被海浪席卷離開了父母身邊。或許那時一次產出的卵很多,但等格奧斯奧艱難地隨著海水漂流孵化出來,他身邊一只小章魚都沒有,只有一些想要吃他的小魚和他要吃的浮游生物。

  格奧斯奧一生風風雨雨,無數次險死還生,鍛煉了他強大的體魄、堅韌的精神和對危機無與倫比的強大感知。他對危險的直覺讓他總是能避開危險選擇更加有利的道路,然而現在,他腦中好像有根神經一直在突突突地跳著,空氣中都像是一直有種東西在催促著讓他逃跑,但他卻找不到讓他感知到危險的來源。

  ——是因為那兩個危險分子帶走的病毒嗎?喀尤爾公司的人曾經反復跟他們描述過那種病毒的殺傷力,但他們也曾保證,因為公司對病毒的保存設置了特殊級別的保密措施,對方想要釋放病毒,至少也要十天以上的時間才能破解保存箱的密碼,十天之內,他們都還是安全的。

  格奧斯奧並不喜歡喀尤爾公司,不僅僅因為他們高高在上的態度,更因為這個公司經常會雇佣一些志願者進行各種人體實驗。當然,他們付出了足以讓那些走投無路之人甘願赴死的代價,也確實有很多實驗體在這個過程中死了,雖然這是他們雙方你情我願的交易,但格奧斯奧依然對喀尤爾公司這種將人命視為交易品和隨時可以拋棄的試驗品的態度非常厭惡。

  然而此時,喀尤爾公司表現出來的態度出人意料,他們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回避或者逃跑,連那位博士都依然留在比丘星上,承諾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情況,喀尤爾會爭分奪秒地研制病毒疫苗,同時也向公司總部申請了援助。

  可以說,喀尤爾公司依然像往常一樣駐扎在比丘星上,這帶給包括執政官格奧斯奧在內所有比丘星人莫大的信心和安慰,讓他們相信自己還有希望。為此,每天的新聞中都會給依然在正常工作的喀尤爾公司幾個特寫鏡頭,還會采訪幾個公司員工,請他們說明一下最近的工作,得知疫苗的研制有所進展,所有人都得到了鼓舞。

  而格奧斯奧也對自己的部隊很有信心,十天,足以讓他們將這個星球翻得底朝天,不管那些陰溝裡的老鼠躲在哪裡,都一定能被找出來。這次的事情雖然波及面很廣,但其實只是一件隨著時間的推移必然能被他們解決的事件,在他一生中,經歷過許多比這更危險的重大危機,卻都沒有讓他產生這種坐臥不安的感覺——這是為什麼?

  桌子上對著的文件很長時間沒有批閱了,坐在那裡的老人垂著眼睛,似乎在打盹兒。甚至執政官大人這段時間有多麼疲勞的懷著敬意守護在一邊,悄然阻止其他想要彙報進展的人,想要讓老人能夠得到一個哪怕短暫的休息,他甚至不敢去給執政官大人披上一件外套,就是怕自己的動作驚醒了他。

  然而忽然,通訊器的響聲在屋子裡滴滴答答地響起來,助手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假寐的執政官驀地睜開眼睛,眼神依然清明,哪有半點睡著的樣子。

  助手懊惱地把自己的通訊器拿出來,這是他僅限於聯絡幾個非常重要的人的通訊器,任何時候都不會關閉的,此時響起證明有非常重要的信息,但他依然對那個無意中打斷執政官大人休息的人非常生氣。然而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立刻變了,神情有些凝重,有些憤怒,也有些猶豫,這在這個年輕人臉上十分罕見,不禁讓人好奇他收到的信息到底是什麼,執政官饒有興致的等待著,並不催問。

  助手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湊上前,低聲說:“大人,這是給您的短訊。”

  ——哦?

  執政官心中有些驚奇,但臉上的神色並沒有變化。他微微眯著眼睛看向短訊,一個陌生的號碼,一句簡短的話,一個意想不到的署名。

  【執政官格奧斯奧大人:

  比丘星滅亡在即。為了挽救這顆星球,如果您願意的話,也許我們可以當面談談。

  來自:被通緝的帕寇同伙容遠 艾米瑞達】

  ……

  “大人,這是威脅!我們從不接受任何威脅!達庫卡在此立誓,一定會將這兩名狂徒逮捕!”

  被急召而來的將軍達庫卡憤怒地道,凶光四射的眼中宛如有烈火燃燒。

  其他幾個執政官的心腹要員也都紛紛表達自己的怒火和決心,如果容遠就在他們面前,只怕會被這些家伙立刻撕碎。但格奧斯奧拿著那則短訊看來看去,就是不發表意見,眾人的吼叫漸漸停止,都靜下來看著執政官,並從這種安靜中感到一絲異樣。

  半晌後,執政官問:“這是誰的通訊號,查清楚了嗎?”

  “查清楚了。”一個冷淡的聲音在眾人背後響起,眾人回頭,見門邊上站著一個年輕得過分的比丘星人,他用那種好像在冰水裡浸過的語調說:“那是比丘星人帕寇的通訊號,在他確認死亡後已經注銷了,一小時前由於某種尚未查明的原因臨時開通了零點三秒鐘,之後依然是注銷狀態。”

  格奧斯奧點點頭說:“辛苦了。”

  年輕人又等了兩秒,見沒有下一步的吩咐,行禮後轉身出門。格奧斯奧沉思片刻後,把通訊器還給助手,說:“問問他,會面的時間和地點。”

  “大人!”

  好幾個人立刻大叫道,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陳述這麼做沒有必要而且還有極大的危險,但格奧斯奧一抬觸角,所有人將要爆發的叫嚷聲就全都被卡在了嗓子眼裡,他們忍耐著不再繼續吵鬧,卻打定主意,一旦知道時間地點,就先一步把那地方包圍起來將兩人拿住再說。

  助手輸入信息,在該發往哪裡的時候卻無措了一下,看了眼執政官,他把信息發送往已經被注銷的帕寇的號碼,結果不到兩秒鐘就立刻收到了回復。

  滴答滴答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響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助手,有些人好像把對那兩名狂徒的憎恨和怒火都一並灌注到他身上,也經歷過無數大場面的助手忍不住有點怯生生地飛快地看了眾人一眼,一滴汗水從額頭滾落,他打開新信息,臉色立刻變得十分古怪。

  ——難道是在戲弄他們?

  ——提出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條件嗎?

  眾人一瞬間內心冒出無數猜想,助手抬起頭,神情依然因為某種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的感情而顯得十分古怪,他緩緩看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格奧斯奧身上。

  “大人,他說,時間和地點由您來決定,他們現在就在米沙島上,隨時可以見面。”

  眾人全都呆住了——這真的不是愚人節的玩笑嗎?(在比丘星也是有鼓勵戲弄他人的節日的。)格奧斯奧也是一愣,但隨後,他就爆發出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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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194章 做正確的選擇

  諾亞二號利用牆上的播放器回放著格奧斯奧一生中的重大事件,他在幾個采訪節目中對自己一生的回憶和評價,被他所看重的下屬和敵人的性格經歷等等,幫助容遠在見到那個人之前有更充分的准備。艾米瑞達看看屏幕,又看看容遠,最終目光基本上一直落在容遠身上,欲言又止,神情中是滿滿的疑惑和不贊同。

  容遠看她一眼,把播放暫停,笑了下說:“想問什麼就問吧。”

  艾米瑞達張了張嘴,又閉上,可憐巴巴地看著容遠,希望他能改變主意,但她自己並沒有一個妥帖的解決方案,因此說不出口。

  容遠輕嘆一聲,坐在她面前,看著女孩滿溢著擔憂的眼睛,想了想,耐心跟她解釋,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危險。

  繼續龜縮躲藏,遲早會被比丘星的搜查隊給找出來,尤其是當他們已經懷疑自己兩人在這座小島上的時候,二號得到信息,在格奧號降落在米沙島上之前,周圍海域所有能夠調動的部隊都已經向這座小島集中。肉眼所見到的兵力還不到總人數的百分之一,大部分仍然潛藏在水裡或者集中在附近的小島和海底城中,一旦發現他們的蹤跡,不到三分鐘,這附近就會被包圍得水泄不通,到時候,不可避免會是一場惡戰。

  有艾米瑞達和二號的協助,最重要的是有幾乎可以提供武力資助的功德商城這個底牌,容遠可以肯定自己兩人殺出去並不困難,但問題是在這個過程中會需要犧牲多少正直無辜的軍人?比丘星的政府和軍隊在民間的評價都很好,如果他們真的用這種方法逃脫,那估計到時候容遠這段時間積攢的功德說不定都會被扣成負數,更不用說還有那個只差一個名額就會被啟動天雷轟頂,容遠一點也不想嘗試那到底是什麼滋味。

  約見比丘星執政官,看似是暴露了他們的位置,說不定還會陷入對方的包圍之中,完全處於被動狀態。而實際上,容遠只是把遲早會被發現的處境主動提前了一點,從根本上來說並沒有把情況變得更糟,反而稍微掌握了一點主動權。畢竟,跟整整一個星球的勢力作對比,容遠兩人明面上是完全的劣勢,想要一直周旋不被發現的可能性是零,所以如果一定要硬碰硬的話,主動跳出來至少比被搜捕出來占了一小點心理上的優勢。

  如今容遠主動聯絡格奧斯奧,結果無非是兩種:一個是,比丘星政府對喀尤爾公司言聽計從、不敢違背,或者完全不敢對某些可能觸怒這個公司的秘密伸手,那麼容遠兩人一露面就可能被抓起來移交給公司。最壞的結果,就是喀尤爾公司的人也來了米沙島(雖然二號並沒有發現類似的信息),那就會嘗試對他們酷刑加身以拷問出秘藏盒的下落。

  如此,容遠只能不惜一切代價奮力一搏,而且他並非沒有勝算。即便他會面的時候身上不能攜帶任何武器,但納戒和《功德簿》都在身邊,瞬間就能有無數武器造成難以想像的破壞,擊潰任何站在他們面前的敵人。而且他還有兩個隱形的盟友——豌豆和二號,容遠也對他們作出布置,一旦生變,哪怕他受制於人,豌豆也能利用功德商城中兌換的武器掩護他們脫身,二號則會盡全力將對方的所有通訊和電子設備全部癱瘓,科技程度越高的文明對科技的依賴也就越深,只這一招,足以封殺他們一半以上的戰鬥力。

  這就是為什麼他去進行如此危險的會面,還要把艾米瑞達帶在身邊的原因。他固然可以把幾乎不能提供任何戰力的女孩藏在某個暫時安全的地方,但萬一事態進展到最壞的地步,容遠根本顧不上返回頭來接她,只幫助他自己脫身可能就要讓他耗盡全力。而女孩留在這顆再無後援的星球上,被發現早晚是一個死字。

  還有一種結果,對他的邀請,執政官好奇也好,懷疑也好,或者僅僅是想要看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把他們抓起來也好,都會暫時對外界尤其是喀尤爾公司隱瞞找到他們的消息。至少,作為這個星球的實際掌控者,他會想要確切地知道他們到底是否擁有那種致命的病毒,是否已經把病毒散播出去……或者說,他會想要了解喀尤爾公司到底為什麼會對他們兩個人這麼勢在必得。不管怎麼說,只要他願意見面,容遠就有了扭轉局面的機會。而如果容遠的努力失敗了,那就再次回到選項一。

  所以說,情況不會變得更壞,而他們主動出擊將局面略微攪亂一點,為自己爭取出一個喘息的空間,只要那個老人願意親自會見而不是直接將他們交給審訊官,容遠和艾米瑞達就還有機會。

  讓二號給出消息的以後遲遲得不到回復,容遠心中便更加篤定。對方懷疑、猶豫、爭論,恰恰說明他們在非常認真地考慮他的提議,就像地球上一個舉國通緝的罪犯突然想要面見領袖……不,哪怕他想面見一位普通的市長,那八成等來的也只有被無數槍支瞄准的下場。所以如果他們直接痛快地答應會面要求,他反而會立刻帶上艾米瑞達跑路。

  容遠略去不能說的部分,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跟艾米瑞達剖析清楚,女孩本就聰明,只是見識局限了她的智慧。她很快明白這是他們目前的最佳選擇,這樣一來,雖然藐小,但確實能看見一線生機。她不再覺得容遠有些魯莽,眼中的不安惶恐也漸漸褪去,讓她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至少,她已經有了面對的勇氣。

  ……

  安撫下艾米瑞達,容遠讓她去臥室休息一會兒,以准備之後可能面臨長時間戰鬥的困境。女孩乖乖去睡覺,容遠目送著她的背影被門擋住,原本頗有把握的神情頓時消失,他揉了把臉,眼神中無法避免地露出一抹疲憊。

  有些話他對艾米瑞達說了,有些話他沒有。就像他所說的,這是不得已的選擇,但這種“不得已”僅僅是對艾米瑞達而言,而容遠則不是。

  他靠在陽台上,同時開啟了屏蔽系統,這是一種安裝在窗欄上的小小的光學設備,開啟以後裡面的人能看見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見裡面的情景,也讓窗簾這種存在徹底從這個星球上絕跡了,如今只有一些懷舊風格的建築中還能看見以前的珍珠貝殼串簾,不過也很少了。

  容遠兌換了一杯加冰的可樂,黑色的液體中冒著細小的氣泡,散發著一種獨特的香味,他把它放在手邊,並沒有喝。就口感而言容遠其實並不喜歡這種飲料,裡面含有的咖啡因還會導致上癮和記憶力減退,但他身邊的金陽和周圓都喜歡,有時容遠也隨大流的喝一點,此時把它放在身邊,某種名為思念的情緒忽然就湧了上來。

  在離開地球前,他已經預想到此行可能不會像他想像的那樣順利,踏上飛船的時候,除了期待,他還有一絲自己內心都不願承認的忐忑和留戀。在逐漸加深了解以後,他發現外星人雖然長相奇怪點,力氣大一點,有的種族或許也更加聰明一點,但並非強大到不可戰勝,這讓他緊繃的神經舒緩了許多。哪知道,從踏上外星球的第一秒開始,他就面臨步步危機的局面,沒有在發生意外的時候第一時間就逃離是他的失誤,之後越努力越危機重重,到現在這局面,哪怕有《功德簿》在手,他其實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更不用說,他身邊還有一個像嬰兒一樣缺乏自保能力的艾米瑞達。

  其實仔細算算,他來到比丘星才不過十來天的時間,可是卻已經像是過了很久一樣。上一次全然放松毫無壓力是什麼時候,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奇怪的是,容遠此時雖然很累,但他內心卻十分平靜。

  豌豆悄然站在他身邊的欄杆。這段時間因為容遠一直跟艾米瑞達幾乎形影不離,豌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以自己的本來形態出現了。即便有時候交談,也十分簡短,但大概是這種熟悉感已經深入骨髓,它的突然出現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突兀,容遠甚至覺得,他一直在等著豌豆出來。

  一大一小幾乎以同樣的姿勢看著而外面的風景,神情也幾乎是一般無二,乍一看去,小人兒就像是容遠的縮影。

  過了很久,豌豆輕聲說:“你有更好的辦法可以離開的。”

  “我知道。”容遠說。這境況其實對他來說並不是絕境……不,應該說很好解決。功德商城中任意門、定向空間門、傳送卷軸、移形換位卡等等各種涉及到空間轉移的商品,價格雖然昂貴,但地球源源不斷的功德一直在積累,容遠也不是付不起。不需要太遠,他只要付出幾千功德就可以空間轉移到比丘星附近的衛星上,然後重新兌換一艘飛船,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至於那艘兩百多萬功德的飛船直接扔掉是有些可惜,但等風聲過了再回來取也是一樣。最重要的是,搜索他們的人和喀尤爾公司其實都不知道他的長相和姓名,他在其他星球的活動並不受到限制,一樣可以進行自己的觀光之旅。

  ——只要他能舍棄艾米瑞達。

  換了以前,容遠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種決定。只是拋下一個跟自己其實沒有多大關系的外星女孩,也許她會死,但也許不會,最重要的是,即便她最終死了,容遠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並不是需要為她的死亡直接負責的關系人,因此即便被扣功德,也非常有限。如果擔心她泄露自己的身份,容遠也有的是辦法可以抹去這段記憶。

  過去的他,不會掙扎痛苦,不會浪費功德值偷偷摸摸兌換各種工具武器,不會輾轉反側夜不能眠地思考和她一起脫身的辦法,更不會暴露自己去換取她唯一的一線生機,他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他只權衡利弊,不會同情憐憫。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容遠信奉的就是——弱者沒有生存權。如果他有一天被人踩進泥裡或者干脆死了,那就說明他也不過如此,同樣的境況反過來也是一樣。

  不施舍,不憐憫,不乞求,付出多少、得到多少,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等價交換。

  但好像一夜之間,他就變了。

  “你變了。”在他這麼想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旁邊同時說到,一瞬間,容遠甚至有種自己把心裡話說出來的錯覺。

  他看了一眼豌豆,小不點卻不肯看他,臉板的緊緊的,神色嚴肅,卻讓人有種快要哭出來的感覺。

  容遠笑道:“你不希望我變成更合格的契約者嗎?”他還記得,對他把犯罪者的性命當成獲取功德的一種捷徑時,豌豆始終不能贊同的態度。

  “我更希望你活著。”豌豆聲音有些顫抖地說。它知道他全盤的計劃,知道他即使跟執政官的會面不管多麼順利,他們依然面臨著巨大的危機。

  “我會的。”容遠語氣淡淡,依然自信。不過頓了一會兒後,他忽然笑問道:“豌豆,天雷轟頂是個什麼滋味?”

  “你不會想要嘗試的。”豌豆終於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慎重地說:“你現在只是肉體凡胎,即便是最弱的天雷,也沒有幸存的機會。容遠,你很聰明,但應當知道在絕對的力量差距下聰明的頭腦起不到任何幫助,只有不去挑戰禁區,活下去才有將來。所以,答應我一件事……如果真的發展到那一步,不要猶豫,做正確的選擇,你為她做得已經足夠多了。”

  正確的選擇,就是獨自逃生,舍棄那個一直依賴他的女孩。

  豌豆說得冷酷,但它緊握的拳頭和微微顫抖的身體都說明了它現在內心的痛苦和波動不比容遠更輕,這番話其實違背了豌豆作為一個《功德簿》器靈的原則,但它還是這麼說了。

  如果容遠不能做出理智的選擇,它也可以讓自己充當那個無情的角色。

  容遠看它許久,正要說話,忽然二號傳來了信息。

  ——執政官給出了回復。

  ……

  一行搜查者按照慣例搜查了某所普通的居民住宅,徹查以後再離開,正好在街頭遇上其他隊的搜查者,雙方交錯而過時,兩個隊員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穿插到另一隊中。

  這一隊已經完成了搜查任務,正在返回格奧號。他們回去以後,又有一人引導著其中兩名多出來的隊員離開,其他人視而不見地去復命,這兩人卻在沉默的引導者引領下七繞八繞,從很多偏僻狹窄、看起來像是貨倉或者維修通道之類的地方穿過,最終進入一間小小的休息室。

  “請在這裡休息片刻,執政官大人稍後接見你們。”引導者行禮後離開,容遠兩人解除擬態效果,檢查了下周圍確實不存在陷阱,同時松了口氣,也皺起了眉頭。

  其實執政官安排這麼隱秘的方式來跟他們見面,說明在執政廳內部也不是完全可信的,足以證明喀尤爾公司在這顆星球的權勢和滲透達到了怎樣的地步。無憑無據,執政官有多大的可能因為他們的一面之詞而選擇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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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10:42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主動權

  “說說看,我有什麼理由不把你們交給喀尤爾公司,反而要協助你們逃脫?”

  一見面,執政官格奧斯奧也提出了相同的問題。當然,人們說出來的東西和內心所想的,往往就是兩回事。所以容遠從容道:“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現在我們就不會坐在你面前、跟你和平地交談了。”

  他能感覺到身後艾米瑞達細微而急促的呼吸聲。除了他們三人以外這房間裡似乎再沒有別人,不過容遠當然不會相信這位老人會這麼粗心地單獨面見兩個危險分子,所以要麼這房間裡有各種高科技防護手段或者暗地裡的保鏢,要麼,就是面前這個好像隨時都能斷氣的老頭兒比看上去更加危險。

  容遠和格奧斯奧目光相對,老人身上一瞬間展現的強大壓迫力讓艾米瑞達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容遠輕輕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迎著對方凌厲的目光,沒有退縮也沒有畏懼,平淡中自有鋒芒。

  對視片刻後,格奧斯奧又恢復了老邁平和的模樣,他看看容遠,目光又落在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害怕的女孩身上,然後又看向容遠,說了一句跟他們的話題無關的話:“你不是蘭蒂亞人。她是,但你不是。”

  就像糖國人分不太清歐美人的差異一樣,比丘星人也看不出地球人和蘭蒂亞人的區別,所以帕寇開始才會認為容遠是蘭蒂亞人。但格奧斯奧作為一個星球執政官,其眼力見識都遠遠不是一個埋頭於技術的帕寇能夠比較的,一點細微的差別,也足以讓他做出正確的判斷。

  艾米瑞達驚訝地瞪大眼睛,一時間都忘了他們面對的是什麼人,不過她懂事地沒有多問。

  容遠輕嘆一聲,他本來指望蘭蒂亞也有不同的人種,其中或許就有剛好跟地球人長相差不多的,這樣他將來行走星際聯盟也好弄個身份,但現在看來沒有那麼好運。於是他也並不否認,坦誠道:“沒錯,我的故鄉是一個偏遠的小星球,能來到聯盟,多虧了帕寇的引領。”

  他把話題重新拉到當前要面對的事上,不想被對方套出更多的信息,同時也是因為他討厭彎彎繞繞大半靠猜測揣摩的說話方式,雖然也不是無法理解,但簡單一點,有話說話不好嗎?

  雖然這些年容遠成長了很多,但本性上,他還是當初那個不會用“謝謝”、“不用謝”這樣的客套話來拉關系的小男孩。

  聽到帕寇的名字,盡管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艾米瑞達的眼眶還是不由自主地紅了,容遠心中也像是被揪了一下,有種麻木的疼。

  老人身體往前靠了靠,沒有強調帕寇那些他曾經親口宣告過的罪名,語氣略微緩和了一些,問:“他是你們的朋友?”

  “是。”在此之前,容遠從來沒有想過他還能這麼坦然地承認一個除了金陽以外的人是他的朋友,但此時說起,沒有絲毫勉強,只有遺憾。

  “他也是我的孩子,但我卻從來沒有機會了解過他。”老人沉重地嘆息一聲,神色中有種不似作偽的哀傷,道:“也許你們願意跟我說說這位朋友?”

  容遠相信,事發之後他肯定派人將帕寇的生平調查得無比詳細,估計很多連帕寇本人都不記得的往事他也都一清二楚。但這位執政官能夠了解的,只有逃離喀尤爾公司之前的帕寇,他真正想了解的,是逃離前後、資料中無法記載的帕寇的行動和想法,以及這個原本平庸和善的比丘星人發生這種變化的原因。

  這段回憶,容遠其實並不願意去觸碰,因為每一次回想,他都好像在重新審視過去那個冷漠自私的自己,那種赤裸裸的利己主義和把他人好意視若無物的涼薄讓他覺得無地自容,也時時提醒著他,他是怎樣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又是怎樣才被拉回來的。

  但這段談話,本來就是他費盡心思要爭取的。

  因此他簡短地說了一下自己和帕寇相識又分開的經過,對自己的故鄉做了一點修飾,大部分時間,都是由艾米瑞達跟老人交談。能夠跟一個人毫不避諱地說起和帕寇認識的過往,這本來就讓艾米瑞達放松,而且老人又實在是一個掌握人心的高手,收斂氣勢以後,他就像一個普通的喜歡曬太陽的老爺爺,也很善於安撫和傾聽。實際上,他都很少提問,幾乎也沒有主動引導話題的走向,神色雖然溫和,卻也沒有明顯的笑容。但不知不覺間,等艾米瑞達說起帕寇的死亡而小聲抽泣的時候,才猛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那張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杯熱騰騰的、散發著甜香的飲料,而且幾乎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說出來了,甚至包括她只有一套內衣所以每次洗完擰干以後基本上全靠自己的體溫把衣服捂干這種糗事。

  ——幸好她還算警醒,沒有把自己給容遠准備毒藥的事也一塊兒坦白了。

  艾米瑞達神色十分糾結地看看格奧斯奧,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也對這個老人討厭不起來,實際上,甚至隱隱有種可以信任的感覺。於是艾米瑞達轉而瞪著旁邊明明也在聽著卻一直都不提醒她的容遠,有點氣鼓鼓的感覺。

  其實這種態度,也很能說明她心中真正的親疏。

  而容遠沒有阻止,正是因為,這個局面就是他想要的。

  在親眼見到格奧斯奧從飛船上走下來的時候,他一瞬間冒出來他們應該見面談一談的想法,當時這個想法只是模模糊糊的,在之後,容遠前後整理了一下,才明白為什麼他會有這麼冒險的決定。

  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當時他們唯一可以轉圜的余地,更因為,他覺得他們哪怕無憑無據,也或許能夠取信於這位星球最高領導人。

  他賭的,就是這個老人的睿智、閱歷、眼光,也是艾米瑞達的單純、青澀、懵懂,還有他自己的不成熟。

  活了五百多年、見識過各種世事的人會有怎樣的想法和智慧,容遠身邊從來沒有這樣的人,他也無從去揣測。他雖然一貫自視甚高,卻也有自知之明,他和艾米瑞達兩人的年齡加起來才剛剛等於這個老人年齡的零頭,在他面前玩弄手段,顯示小聰明,簡直是再愚蠢不過的做法。在這個老人眼中,他們兩人大概猶如一張白紙、一碗清澈見底的水,無需揣度,一眼就可以看得透徹明白。

  所以他才要求會面,因為他知道,只要親眼見一面,不需要任何證據,這位執政官也能判斷出他們說得是真是假。證據還可以偽造,但看著艾米瑞達的眼睛,任何人都會相信她沒有說謊。

  ……

  容遠兩人離開後,一面牆從中間裂開縮回到兩側,中間升起一張長桌和幾把凳子,瞬間就變成了一個會議室的模樣。幾個人從原來的牆後走出來,各找一把椅子坐下,氣氛沉悶,半天沒有人說話。

  將軍達庫卡左右看看眾人凝重的神情,然後又看向格奧斯奧,肯定地說:“他們沒有撒謊。”

  在座的諸位都是格奧斯奧最信任的人,也是這個國家掌握著最高權力的人,年齡最小的也有一百五十多歲了,別說艾米瑞達,就是總是面無表情的容遠在他們眼中掩飾功夫也根本不夠看。

  宦海沉浮,哪怕比丘星的政治環境在格奧斯奧的領導下一直比較清明干淨,也不是好相與的。能爬到現在的地位,誰沒有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格奧斯奧點點頭。會議桌上一個干瘦干瘦的老章魚長嘆一聲,說:“我現在倒是真的希望他們在說謊,這樣還好辦些。”

  桌上另有兩個沒說話的人心有戚戚地點點頭。

  達庫卡冷冷的一記眼刀甩過來,憤怒地說:“喀尤爾公司殘忍殺害比丘星人,在我們的領土上肆意妄為,還捏造罪名,散播恐怖謠言,危害正常社會秩序,戲耍執政廳和比丘星民眾,如果不加以嚴懲,比丘星執政廳的威嚴和神聖將蕩然無存,我們也會成為聯盟的笑柄。大人,請下令!我立刻就調動軍隊把喀尤爾包圍起來,捉拿首犯!”

  格奧斯奧皺緊了眉頭,桌上只有一人響應他的要求,其他人都意外地保持了沉默,神色中並沒有憤怒,反而都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

  “容遠,他們相信了,難道就會保護我們嗎?”

  在執政廳給他們安排的休息室裡,艾米瑞達坐在床邊,有些不安地說。她有很多事都不明白,但有一點卻很清楚——這個世界上,能像容遠和帕寇這樣會不顧及自身而保護陌生人的少之又少,她的那雙眼睛中,看到最多的還是人性的惡。所以冷靜下來後,那種被施了魔法一樣的信任感褪去了,焦慮和擔憂又重新回到了她臉上。

  “當然不會。”容遠不假思索地說,“正義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的,對他們這個層面上的人來說,為一兩個子民討回公道不算正義,為自己的星球博取更大的利益才是!所以如果有足夠的利益交換,他們也會很順當地把我們交出去。”

  “那怎麼辦?”艾米瑞達本以為能稍微安心了,此時聽到容遠的話,才知道他們的危險並沒有絲毫減弱。

  “放心,他們還不會立刻做出這樣的決定。”容遠倒顯得不是很緊張,他沉穩地說:“現在能決定我們去留的,不是我和你,也不是格奧斯奧那老頭,而是喀尤爾公司。”

  艾米瑞達更驚懼了,結結巴巴地問:“是要看……他們願意付出多少代價嗎?”

  “不。”容遠搖頭道:“是要看他們已經准備付出多少代價。”

  有些事,容遠並沒有跟艾米瑞達討論,盡管知道女孩能給他提供很大的幫助,但他還是希望能盡量保護她不再去接觸那些陰暗和殘忍。

  比丘星連通星際的星網基站毀壞了,一直沒有得到維修,但星球內部的網絡依然完好。諾亞二號在網上如魚得水,無聲無息就獲取了大量的信息,但有些關鍵的地方,比如執政廳和喀尤爾公司內部,其防護和警報級別足以在二號入侵的第一時間發出警報,所以二號一直沒有去觸碰,只能收集一些邊緣信息,就像在尋找各種零散的拼圖,努力拼湊出事件的全貌。

  在這過程中,喀尤爾公司的一些舉動引起了容遠的懷疑。

  與此同時,在會議室,也有人發現了跟他同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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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6章 守護

  比丘星執政廳雖然沒有諾亞二號這樣的智腦,但他們所掌握的能量和擁有的勢力也遠遠不是容遠能夠比較的。喀尤爾公司的這個研究所在比丘星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選擇這個星球,一是因為比丘星特殊的生態環境和自然環境,二是因為比丘星人簡單樸實卻又能完成非常精密的工作。經過一千多年的滲透和相互影響,研究所最初的員工有很多都選擇在比丘星安家落戶、代代傳承,而其內部現在也有近一半的員工是比丘星人。喀尤爾雖然有保密條例,但這麼多員工,從中找出一兩個更忠誠於自己的民族和星球的人,那再容易不過了。而且普通的比丘星人腦子裡多半沒有太多的彎彎繞繞,想要套出點話來,也很容易操作。

  病毒事件公布以後,執政廳一方面開始按照喀尤爾公司的要求全星球大規模地搜索艾米瑞達兩人,另一方面也試圖了解被偷走的病毒到底是什麼。研究所高層雖然不願意透漏,但他們還是想辦法從內部的員工口中了解到很多零碎的信息。只是以前,在不了解情況的時候,只能喀尤爾說什麼他們相信什麼,並沒有太多的選擇,這些情報也能從側面佐證博士等人的說法;但現在,如果他們選擇相信艾米瑞達,那似乎就有一條更可信的線,隱隱約約把所有的碎片串聯起來了。

  在座的諸人都很信任和彼此看人的眼光,既然決定了要相信看上去就十分單純的艾米瑞達,種族中某種一根筋的天賦就讓他們不再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懷疑艾米瑞達的話是否可信上,而是努力去想如果這種情況才是事實,那麼讓他們感覺到異常的因素是什麼。

  所以他們沒有跟著達庫卡一起憤怒,沒有第一時間想著去譴責喀尤爾公司,而是不約而同地,忽然好像就抓住了什麼,調動自己的思維,竭力抓住那一閃而過的靈光。

  達庫卡咆哮一陣以後得不到回應,眾人的臉色既不像是不贊同,又不像是畏懼退縮,而像是都在思考著什麼,讓他顯得在一個人唱獨角戲,他氣哼哼地拍了下桌子,滿肚子火的坐下來,喝了口水,想起這些日子為了一個謊言而全部累成狗的下屬,又火冒三丈地說:“該死的喀尤爾,還說什麼十天之內不解決,病毒就可能在比丘星上散播……”

  “嘩”地一下,所有人都一起看向達庫卡,眼中忽然冒出了亮光。

  ……

  艾米瑞達提心吊膽,幾乎是堵上自己的命跟容遠來到格奧號上,雖然沒有真的經歷什麼大戰,但精力也幾乎枯竭,又哭了一場,壓抑的情緒得到釋放,因此雖然擔心,但到休息室裡還是很快睡著了。

  容遠給她蓋上被子,把燈調暗。執政廳雖然給他們安排了兩間臥室,但在這個可能處處都是危機的地方容遠也不可能放心地留下女孩一人,他也沒有去睡覺,而是默默坐在床邊,又在心裡盤算了一遍這整件事,一點一點勾勒著事件的全貌。

  在二號和帕寇的幫助下,容遠對比丘星的了解不比任何一個土生土長的比丘星人差,而一直跟在博士身邊的艾米瑞達又給他提供了很多研究所的情報。拋開因為陌生和神秘而不由自主產生的那種卻步感,舍棄由於自身被席卷在暴風雨中心的身不由己的壓迫感,以第三者的角度冷靜地旁觀,有些之前沒有發現或者沒有時間去思考的事情,漸漸就浮出了水面。

  被摧毀的星網基站……全星球搜索……十天期限……仿佛全由執政廳主導、自己置身事外的喀尤爾公司研究所……帕寇血淋淋的頭顱和參差不齊的斷口……從喀尤爾總部忽然降落的飛船……飛船上被高度保密護送下來的箱子……研究所依然如常的工作……非常時期,研究所內部一些突兀的人事調動,和其微妙的人際關系……

  十天……容遠自己最清楚他們手中到底有沒有病毒,他開始以為這只是喀尤爾公司逼迫比丘星政府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到他們的借口,但為什麼要規定一個這麼短暫的期限?為了迫使政府不得不以最高的效率去完成他們的要求?海洋那麼大,他們憑什麼認定比丘星一定能在期限內抓到他們呢?萬一沒有抓到,時間也過了,博士怎麼自圓其說?難道——匪徒忽然良心發現,決定延期釋放病毒?

  或者說,他們並不是真的在意比丘星政府到底能不能把容遠兩人抓到……如果是這樣,只要時間一到,那麼病毒會如期釋放嗎?又是誰主導的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喀尤爾公司自己在賊喊捉賊。

  截斷星網,讓比丘星失去對外聯絡的渠道;封鎖海陸空的交通,讓任何人都無法逃離這地方;地毯式的搜索,引發整個星球的恐慌,並且讓人們放棄工作和學習,全部都待在家裡,降低交換情報和制造混亂的可能性;星球內部的網絡依然連通著,這一點很大程度上穩定了社會的情緒,也不用擔心網上會有人爆出真相,畢竟誰都知道網上錯假信息滿天飛,就算真的有人觸摸到了真實,只要再放出幾百個更誇張的“真相貼”,就能把真正的情報淹沒在數據的汪洋大海中;執政廳最信任的部隊全員出動,日夜無休的搜索,耗盡了精兵強將的體力和耐力;極其短暫的截止日期,制造了火燒眉毛的緊迫感,讓人們無法停下來思考,只能拼命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唯恐一個疏忽就導致了整個星球的滅亡。

  ……

  “所以我們,一直都是在被人牽著鼻子走,甚至沒有想過這些都是為什麼。”會議桌上,一個老人沉著臉說道。

  “不錯。”另一個人贊同的點點頭:“如果真的有人要釋放這樣的病毒,那麼他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什麼人能怨恨到如此地步,不惜拉上一個星球的人陪葬?如果是單純的反社會性人格,別忘了他自己也在這個星球上,病毒釋放,大家誰也活不了。除非他有疫苗,但是……”

  “但喀尤爾一開始就說,他們沒有針對治療的疫苗。”達庫卡現在已經不再大發雷霆了,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他反而變得比任何人都冷靜,“而且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人離開,研究所內部的恐慌情緒也非常低,甚至日常的研究工作也沒有為此停止。”

  “我得到內部消息,喀尤爾公司最近也沒有因為病毒事件加強某方面的研究,目前進行的幾個主要的項目都是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的。除了一艘據說由其公司總部派來的飛船以外,沒有任何針對病毒的加急研究項目開展。”

  “有幾個跟高層有親密關系的人似乎在收拾重要物品,但沒有露出要離開的口風。”

  “博士把重要的實驗數據都存了備份,還有,他豢養的那群野獸最近被關在了營養艙裡,據說是要為進行下一步的研究而做准備。”

  “營養艙的話,能防止病毒感染嗎?”

  “或許能,營養艙是全封閉結構。但病毒是在空氣中傳播,也就意味著一旦離開營養艙,就有可能感染。”

  “我有個疑問,假如真的有病毒,假如真的喀尤爾公司主導了這一切,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無冤無仇,為什麼非要置比丘星於死地?甚至那兩個孩子,除了艾米瑞達是從博士身邊逃離以外,我看不出他們之間還有怨恨。”

  “秘藏盒。”

  “那個帕寇留下的證據。”

  “裡面的內容恐怕比我們想得還要嚴重。”

  “把那兩人交給喀尤爾公司,讓他們自己去審問,找到那個秘藏盒,有沒有可能讓他們罷手?”

  “蠢!我們不可能去暗示喀尤爾公司說我們已經猜到了他們的打算,這樣是在逼他們提前動手;也無法證明我們對秘藏盒裡的內容完全不知情。”

  “最重要的是,就像是帕寇留下了容遠和艾米瑞達兩個後手一樣,誰又能保證,他們三個沒有把這件事透露給其他人?他們是在搜索線後主動露面的,在那之前我們的人完全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直到現在,我們也完全查不出他們之前躲藏在什麼地方,還接觸了什麼人。要說他們把盒子裡的東西轉移,那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不管他們有沒有同伙,唯一能夠肯定的,就是萬一還有其他同伴存在,這些人一定都在比丘星上。”

  “如果我是喀尤爾公司,想要徹底地殺人滅口,似乎也只有一種選擇。”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繼續補充著——這就是比丘星人,即便是政府高官,他們也沒有誰韜光養晦,沒有敝帚自珍,而是努力把自己能想到的全盤托出,以便啟發和整合其他人的想法,一個人的頭腦有所不足,便借助所有人的智慧。

  所以這一群人,才能引領著比丘星在星際時代也能穩定、和平、健康地持續發展下去,沒有在內部爭鬥中耗盡國力,更沒有因為天生智力的缺陷而在對外交往的過程中淪為殖民星球。要知道,星際聯盟的核心星球基本上都是智慧種為主,而比丘星的普遍智力甚至比一般的智慧生物都要低一些,卻能不卑不亢地與許多強大星球來往,並且成功加盟佩寧朗帝國主導的交易圈成為附屬星,本身也有相當的存在感,這在聯盟中也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存在。

  ……

  容遠雖然沒有親自參與那場會議,比丘星的防範意識也比地球人好多了,二號也無法滲透進去偷聽,但容遠閉上眼睛,好像能在腦海中回放出他們的每一句話。

  因為整件事,他已經在心裡反反復復想過很長時間,每一種可能性,他都仔細地權衡過了。他知道只要他們還沒有笨到徹底,那麼最終會得出怎樣的結論來。

  然而即便如此,容遠還是難以想像,什麼人能做出這樣殘忍的決定來。即便是曾經的他,即便沒有《功德簿》的約束,他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把一顆星球和上面的無數生靈都當做玩具一樣擺弄,說殺就全都殺了。但看喀尤爾的所作所為,又只有這一種解釋。

  單純為了滅口,一開始就應該釋放病毒,之所以還有十天的期限,一方面是因為博士還抱著找回秘藏盒的期望,畢竟即便星球被摧毀了,那盒子卻依然會完好無損,這始終是一個隱患;另一方面,恐怕他還想要把艾米瑞達抓回去,不管是為了懲罰她逃離的舉動,還是為了繼續利用她的智慧。但要說真有多麼在乎這個女孩,那就是說笑了。

  然而容遠其實連博士的影像資料都沒有多少,他對自己的結論並不是十分確信,他也不知道比丘星的這些人會不會在恐慌之下作出什麼瘋狂的決定,所以他不敢放任自己像艾米瑞達一樣去睡著,也始終保持著警惕隨時做好最壞的打算。他知道如果詢問艾米瑞達,這個女孩對博士的了解遠勝過任何人,她能給自己最確切的答案。但是,他卻不想這麼做,他想把那些事情都隔絕在女孩的世界以外。

  容遠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一個人,幾乎是把她捧在手心裡去憐惜。以前他隱瞞,大多數是為了保護他自己;但現在他隱瞞,卻可能給自己帶來危險……他有些不確信地想,難道他除了想要保護這個女孩的生命,還想要保護她的心靈嗎?

  容遠低頭看看熟睡的艾米瑞達,她蜷縮著,手指還不自覺地勾著容遠的衣角。暗淡的燈光投在她臉上,印下深深淺淺的陰影,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上,一分驚懼,兩分安心,剩下七分,便是滿滿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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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15:36 |只看該作者
  第197章 困獸

  容遠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好吧,中二的時候他真的這麼想過。但得到《功德簿》後經歷了這許多,屢屢發現自己的錯誤和笨拙,帕寇及艾米瑞達又先後給他上了一課,如今容遠的目光再沒有只停留在九霄外遙不可及之處,而是低下頭,開始認真地看待周圍的所有人。

  他所接觸的比丘星人,包括當初那個因為一時貪心而送命的德布,都不算很聰明。但他們的笨拙,有時候又是最好的偽裝色,帕寇為什麼會察覺到他的真實身份?就是因為他覺得帕寇很笨,心存輕視,所以相處中少了幾分警惕和防備,因而露出了破綻。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他其實沒有把多少心思用在了解對方上,若非如此,也不會始終沒有發現帕寇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所以當執政廳的比丘星人在他們出現以後很快就討論出結果並有新的發現時,容遠也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只是詫異於這個政府的效率之高,在他的影響中政府部門一向都是非常拖沓的,而且他也很好奇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畢竟,聰明的人有時候也會干出非常愚蠢的事。

  “你並不驚訝。”

  代表執政廳來跟他會面的是一個叫亞林的年輕章魚,態度冷冰冰的,但非常講究禮節,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只烏漆墨黑的章魚做來也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使得面前的人能很輕易地就包容了他冰冷的語氣和眼神,認為他性格就是如此。

  亞林平時是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但深得格奧斯奧的信任。他旁聽了整個會議,博士的險惡用心簡直刷新了他的世界觀,不過他一向都是這種不動聲色的模樣,並沒有多少人能看出他的異樣。會議的內容,除了奉命告知容遠兩人以外,他也沒有向外透露過一個字。此時容遠冷靜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想——他早就知道了博士的計劃,因此才敢直接現身,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比丘星已經沒有和喀尤爾合作的可能性了,他們退無可退,不得不和容遠兩人站在同一線上。

  容遠沒有說話,先看了一眼戴著墨鏡和耳機盤腿坐在沙發上的艾米瑞達,然後才說:“猜到了。”

  這墨鏡和耳機就相當於是比丘星的電視了,這還只是普通款,更高級一點的全息觀影艙會讓觀眾宛如身臨其境,有些還能讓觀眾隨意選擇其中的一個角色來扮演,主動性很大。不過即便是這種最普通的,艾米瑞達也沉迷其中,愛不釋手。因此容遠一聽到亞林來拜訪,就打發女孩去看電視了。

  亞林也隨之看了眼那個蘭蒂亞的女孩。他以前聽說在很多較為落後的星球中,像這樣正統的核心星球出生的高級智慧種外星人會得到王子公主一般的禮遇;如果他們願意定居,往往什麼也不用做就會被授予爵位;哪怕他們乘坐普通的飛船出行,也會被所有人矚目並恭敬對待。但面前兩人中容遠這個自稱偏遠小星球出生的人卻占據了主導地位,這其中固然有那個女孩太過單純天真的原因,但看起來還是很奇怪。

  不過亞林沒有多說,只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道:“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們其實並沒有十天時間。”

  十天是博士給出的期限,容遠兩人手中並沒有所謂的致命病毒,那十天期限一過,釋放病毒的可能就是那位博士了。亞林等人也早就對博士的實驗之殘酷有所耳聞,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或許真能做出這種事來。

  但問題是,他真的能耐心等上十天的時間嗎?現在是第七天凌晨,比丘星大體上依然保持著秩序和穩定,那是因為民眾對執政廳還有信心,對他們的軍隊還有信心,但氣氛已經逐漸變得躁動起來。而那些被困在這裡的游客也有一些身份很高的人,這段時間裡著實發生了不少衝突。

  可以想像,如果搜索繼續這麼一無所獲下去,那麼小規模的逃跑很快就會出現,即使他們的軍隊能夠攔截,但等到第九天還沒有結果時這種逃亡肯定會大規模爆發,到時候格奧斯奧就算跪在地上乞求,人們為了活命也不會聽他的。而他們的軍人,能僅僅為了民眾想要活下去就開槍擊斃他們嗎?

  到他們攔不住的時候,喀尤爾公司肯定會攔,用病毒或者別的更直接的手段。哪怕他們用槍炮射殺了所有試圖逃亡的飛船,在聯盟能否定罪也是一個未知數,因為他們可以美其名曰是為了避免病毒被擴散到星際中而協助比丘星執政廳維持秩序。《星際重大致死傳染病防治法》中對這種情況早有規定,如果不能冷靜待援而是試圖逃亡到其他地方,那麼為了保護絕大多數人,別說一顆星球,哪怕是十數個星系也可以舍棄。

  但若給出人們想要的答復,證實他們已經抓到了艾米瑞達兩人,那也許博士就會提前釋放病毒,一樣不能幸免。

  “我聽說星網基站被毀了,你們沒有別的對外聯系的方式嗎?如果能把這裡的情況上報,或許能讓喀尤爾公司有所忌憚。”容遠想了想又補充道:“或者派遣飛船悄悄離開比丘星,我想區區一個公司,還不至於能封鎖整個比丘星。”

  “你說得沒錯。”亞林點點頭,道:“所有現在,是佩寧朗帝國派遣大軍包圍了比丘星。”他抬頭看了看空白的天花板,然後對容遠說:“在通訊被階段的時間裡,喀尤爾公司已經提前向聯盟提交了報告,證明比丘星上存在著一種罕見的無解的惡性病毒,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碳基生物和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硅基生物都有致命的殺傷力。他們有確鑿的證據,而比丘星的舉動也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根據《星際法》,在找出病毒、證明沒有人被感染,或者研制出疫苗之前,比丘星將會被無限期封鎖。另外,出於星際人道主義精神,喀尤爾公司總部的救援將會在一周內抵達比丘星,隨行的還有聯盟疫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特派人員。”

  “我想等他們到達的時候,這裡只會剩下一顆死星,而喀尤爾不用擔負任何責任。”容遠道。

  亞林點頭。有一點他沒有說,但容遠也已經猜到了。比丘星執政廳知道這些,是因為他們努力恢復了一部分對外的通訊,但對民眾來說星網並沒有恢復,因為佩寧朗帝國不會允許轄下的一個星球的生靈臨死前各種哀嚎掙扎的慘狀流產到整個星際,現在不需要喀尤爾公司,他們也會接手控制輿論和通訊。喀尤爾占據了先手,想必也會做好萬全的准備,讓所有人都相信比丘星確實危在旦夕。因此不管之前的關系有多麼良好,此時佩寧朗帝國都不會因為執政廳的一些人聲稱“我們星球上沒有恐bu分子,這都是喀尤爾公司搞的鬼”就相信他們,如果他們真的無憑無據這麼做了,只會把可能有的援助和盟友推開,那才是真的找死。

  所以他們現在要試試地捂住這個蓋子,對民眾、對外星、對帝國、對喀尤爾公司,都是如此。知情者僅限於很少的幾個人,而現在,看著亞林,容遠就知道他們快要被這種巨大的、看不到希望的壓力給壓垮了。

  他又看了一眼艾米瑞達,然後對亞林含笑道:“我有個主意,或許能解決這個問題,你要不要聽一聽?”

  ……

  多琳是喀尤爾公司研究所的一個小小的接待員,她不是比丘星人,而是吉力族,長得圓滾滾地像個果凍,渾身是新芽般的嫩綠色,非常討人喜歡。加上天性溫和體貼,聰明溫順,記憶力也好,在星際中很受歡迎,經常承擔接待、引導、幼教之類的工作。平時她是很忙的,要經常接待來自各方的人士,但最近整個比丘星幾乎都停止運轉了,即便研究所的工作一如既往,但多琳卻徹底閑下來了。

  閑著的時候,就容易想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外面的人只要看到喀尤爾的研究所還在忙碌就感到很安心,有人還特意用懸浮玩具飛機送鼓勵支持的條幅和小禮物過來。但身在研究所中,他們卻清楚,這段時間博士完全沒有特意調動人員去研究那種據說已經失蹤的病毒,故而最近人心浮動,各種說法都有。

  說實話,就連研究所之前有沒有保存著這種病毒他們都不清楚,也很難想像帕寇這樣一個並不算高層的員工是怎麼把這樣機密的東西都偷盜出去的。

  只是博士既然這麼說了,他們也就這麼相信。博士雖然毒舌、冷酷、潔癖、小毛病多、不好接近,但他們都知道博士是個多麼偉大的人物,他曾經研制過許多種疾病的疫苗,拯救了很多很多的人。所以即便有些人對博士的活體研究方式頗有微詞,但也無法忽視那個人的貢獻。

  多琳就是博士的忠實粉絲,盡管最近有人告訴她博士身邊的幾個人人在收拾重要的東西,似乎打算離開,但多琳相信博士是不會拋下他們的,為了那些需要他們的比丘星人,博士也不會離開,對那種詆毀博士的說法嗤之以鼻,總部飛船的抵擋更讓她充滿信心。

  正胡思亂想著,通訊器裡傳出聲音。多琳剛聽了個開頭,就按下大門開關放行了,她知道又是執政廳的那些人來詢問病毒的研究有沒有進展。真是的,明知道如果有消息一定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這些人還是一天三四次地往這裡跑,似乎不親眼看一看就不放心似的。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裡沒有起身,知道那些人也不想聽自己官面上的說詞,而是會去找一些他們信任的比丘星人打聽消息。對這種行為多琳是很生氣的,她還知道有些公司裡的員工會私下聯絡執政廳的人,簡直就是背叛!但博士很寬宏大量地體諒了他們急躁的心情,吩咐過不用去理會,所以多琳每次都氣呼呼地放行了,不過從來不肯給他們一個好臉。

  但今天有些不同。懸浮車停在院子裡,打頭的兩人直奔她而來,還恭維了幾句。多琳開始還板著臉,不過對方實在討人喜歡,說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帶上了笑容。她正覺得心情很好,忽然看見還有兩個人沒進來,也沒有去找人聊天,而是在院子裡轉來轉去,似乎在欣賞那些雕像,其中一人似乎察覺了她的注視,轉過頭看了一眼,然後輕輕笑了一下,禮貌地頷首示意。

  多琳忍不住想:雖然比丘星人長得醜……但這一個笑起來還是挺可愛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指向,跟她聊天的人隨意解釋了一句那是執政官的後輩小子跟著出來透口氣,然後就把話題扯到病毒的研究上。聽到這話就頭疼的多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那兩人忘在了腦後。

  而院子裡,再次偽裝成比丘星人的容遠低頭看看自己手心裡的一顆石頭珠子,用力搓了一下,便能看到秘藏盒黑色的紋路。

  ——喀尤爾公司的人大概永遠也想不到,他們想找的東西根本沒有被帕寇帶出去,而是一直被他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誰說比丘星都是笨蛋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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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15:47 |只看該作者
  第198章 猶鬥

  當初博士放在研究所研究的秘藏盒一共有兩個,其中一個帕寇在裡面藏了他收集的證據,因為逃跑時非常倉促而危險,為了防止秘藏盒被公司的人拿到或者遺失,他在逃亡前將其藏在研究所院子裡的雕像上,上面塑了一層灰白色膏體做成珠子的模樣鑲在雕像身上,因為這個石頭雕像身上雕刻了大量的珠寶首飾,因此這顆帕寇倉促做成的石珠放在每天人來人往的地方,根本沒有人多看一眼。

  另一個秘藏盒,帕寇一直帶在身邊,容遠後來發現他攝錄了大量地球的圖景儲存在裡面,也許是想要通過曝光地球的文明程度來為這顆被人為隱藏和豢養的宜居星爭取生存和發展的權力。在星際法中,不論文明高低,對有智慧生物生存的星球要寬容得多;相反,如果一顆星球上都是類似牛羊虎豹之類的智慧等級低下的生物,那就基本上處於任人宰割的地位。

  這個秘藏盒帕寇後來托艾米瑞達帶給他,裡面那一封信,可以說就是帕寇的遺書了。不知道帕寇設置了怎樣的開啟條件,總之當初容遠一拿到手中,它就自動打開了,如今被容遠收藏在納戒中,連同帕寇留下的信息也是一樣。

  而剛剛拿到手的秘藏盒卻不可能也如此輕易地就打開。畢竟帕寇將它藏下來的時候,他還不認識容遠,他設置的開啟條件,也絕不可能與容遠有什麼關系。

  但帕寇在信中說:“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打開。”

  他沒有明確的說明鑰匙是什麼,甚至沒有一句簡單的提示。當初容遠認為這是因為他還沒有徹底信任艾米瑞達,但後來他覺得,或許是有別的什麼原因。畢竟,如果帕寇覺得艾米瑞達不可信,就不會讓她來找容遠,否則這一舉動或許也會讓他陷入絕境。雖然容遠沒有任何證據,但他相信帕寇不會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所以,既相信艾米瑞達和自己,又沒有把秘鑰直言相告的原因是什麼呢?

  容遠皺眉思索,秘藏盒在他的掌心把玩著,遲遲看不到開啟的跡像。

  亞林默默守在一邊,艾米瑞達趴在窗戶邊上,眼睛幾乎要不夠用,時不時地指著飛船下面的海島和從海面躍起的魚詢問,亞林就簡短的介紹兩句,他不善言辭,但知識淵博,不管什麼都能從種族分類到生活習性說得清楚。這種干巴巴的可研報告式的講話方式一般人都受不了他,但艾米瑞達卻聽得津津有味,說過一遍的內容幾乎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換一個人,可能此時都要恨她了,畢竟一般人可能要花上至少一個星期才能背下來的專業知識她只需要聽一遍就足夠,這怎麼能不讓人羨慕嫉妒恨?不過亞林並沒有覺得心裡不平衡什麼的。他早就知道艾米瑞達是蘭蒂亞人,在他心中高級智慧種就應該如此。因此他看上去一直守在艾米瑞達身邊,其實目光大多數時候都落在容遠身上。

  老實說,亞林有點看不懂這個人。

  在他看來,盡管容遠自稱是來自一個初次接觸星際文明的偏遠小星球,但他毫無疑問是智慧種。不過因為他總是在隱藏自己的想法和能力,所以亞林分辨不出他和艾米瑞達誰的智力更高一些。即便他智力有所不如,但兩人中以容遠為主導卻是非常明顯的。

  看他的眼睛,亞林也認為容遠應該是一個冷漠自私、除了自己誰也不在乎的人。但看他的作為:曾救過一無所有正被追殺的帕寇(艾米瑞達說的),因為友人的拜托而全心全意、不顧自身安危地保護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以及——最讓亞林震撼的——是他提出的為比丘星解決這一次危機的提議。

  這一次,比丘星好像不管怎樣都是一個死局,唯一能夠破局的,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證明那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病毒和犯人都已經離開了比丘星。喀尤爾公司為了封鎖比丘星而引來的佩寧朗帝國軍隊有利有弊,他們既能避免比丘星有任何人攜帶病毒逃亡,但如果證明了病毒並不在比丘星,他們也能阻止喀尤爾公司一手遮天,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將比丘星毀滅。

  所以,破局的方式就是,容遠和艾米瑞達充當轉移視線、集中火力的誘餌衝擊封鎖線,並且一定要成功脫離!如果他們死於佩寧朗帝國軍隊的炮火,那麼喀尤爾公司一樣能在比丘星上釋放病毒並聲稱這是恐bu分子的所為;只有他們成功逃脫了,毀滅比丘星這件事才會變得除了泄憤以外毫無意義,這是唯一能夠拯救這個星球的方法。

  但這種行為,其實跟自殺沒有差別,成功的希望太渺茫了。他們就像是曝曬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守著最後一滴水,明知道這樣其實救不了自己的性命,卻還是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所以他才覺得,他看不懂容遠。明明其實應該是一個跟這些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卻為了幫助別人而一次次的陷入越來越大的危機中。但亞林卻從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後悔和抱怨,只有從來不曾改變的冷淡,唯獨在看向艾米瑞達的時候才會略微帶上一分柔和。明明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卻總是做出在他人看來十分愚蠢的選擇,好像只要做的是正確的事,他根本不在乎會得罪什麼人,更不在乎會為此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

  強大的意志力,外冷內熱的性格,以及毫不退縮猶豫的堅定。

  亦余心之所向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亞林並不知道這句地球的古詩句,但不妨礙他同樣感受到這種縱死不悔的情懷。即便並不認為能夠成功,但他依然滿懷著敬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滿足他們的任何要求。

  只可惜容遠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而艾米瑞達,這個女孩容易滿足的程度低的可憐,一點點善意都能讓她害羞又感激,讓壯志滿懷的亞林和其他同事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

  飛船在空中飛行了兩個多小時以後,沉入海中,降落在海底的珊瑚城。

  這是比丘星最著名的一座城市,大部分建築都是由珊瑚構建,很多房屋外面都綴滿珍珠寶石,這些東西在比丘星並不珍貴,但因其十分美麗,也沒有便宜到誰都能把它們當做建築材料的地步,有些初來乍到的外星游客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上面。海底的亮度遠不能和海面相比,這個城市的照明主要依靠碩大的夜明珠和一些會發光的動植物。他們也有電燈之類的電子產品,但這些東西家裡用用就好,當做城市的門面擺在外面對比丘星人來說就顯得太過於廉價普通了。

  飛船降落時,好些人都圍過來看,還有人向走下飛船的格奧斯奧等人致敬或者大聲問好。珊瑚城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以前的繁華和忙碌,但也不至於像海面的小島一樣幾乎像個死城。城市裡還有很多人來去匆匆地在活動,一些商鋪也在營業,海中如同水蛇一樣的巨大的滑行管道和列車都在正常運行。只是禁止了離開城市和懸浮車的通行,街面上走動的人也不多,顯得比以往蕭條很多。

  艾米瑞達目不暇接地看著珊瑚城裡的場景,看上去十分向往,讓人心疼。亞林主動邀請道:“艾米瑞達小姐,要不我陪您下船走走吧?城裡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您一定會喜歡的。”

  在心態改變以後,亞林的態度也改變了許多,不再是剛開始冷冰冰的樣子了。他是個非常出色的比丘星人,當他想要用心討好一個人的時候,足以讓任何人都喜歡他。

  所以很怕生的艾米瑞達跟亞林的相處在這一路上已經從畏懼變得自然許多了,女孩聞言立刻露出喜色,捏著衣角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可是……”為了避免喀尤爾公司生疑,她現在還是比丘星的頭號通緝犯,頭像取代了所有的廣告掛在每一個電子屏幕上。

  “沒關系的。”亞林安慰她:“只要用擬態衣變形成我們的樣子就行了。您跟我在一起,沒有人會查問您的。”

  艾米瑞達十分動心,但她遲疑地看了眼容遠,還是搖搖頭說:“算了,我就待在這兒。”不管這些人對她有多好,她最信任也唯一信任的還是冷漠的容遠。

  亞林只好把目光投向容遠,他知道這個年輕人對女孩十分在乎,想必也會同意讓她出去散散心。

  但容遠並沒有多加思考便搖了搖頭,拒絕了亞林的提議。多事之秋,還是應該盡量保持低調,萬一被人發現他們乘坐執政官的飛船自由來去,所有的計劃都泡湯了。更何況他還要考慮秘藏盒的問題,把艾米瑞達交給其他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要成功逃脫比丘星,容遠除了要求執政廳做一些布置以外,他還需要他的飛船。在大致了解了星際聯盟的科技發展情況以後,容遠發現他那艘飛船不愧於那麼高昂的價值,其性能哪怕放在核心星球也絕不遜色。因此他們必須要到飛船降落的米麗島上去。格奧號目前是唯一可以在比丘星上空自由移動的飛船,它可以送他們過去。但直接飛往米麗島太顯眼,可能會引來喀尤爾公司的懷疑。因此格奧號先飛往最近有些動蕩的珊瑚城,在經過另外兩座城市,幾乎要繞過大半個星球,最後才是在執政廳安排下出現異常的米麗島。而這旅程要在短短一天內完成,容遠希望在那之前他就可以打開秘藏盒,這樣或許比丘星也能成為他們對抗喀尤爾公司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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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4 00:15:58 |只看該作者
  第199章 秘鑰是什麼

  密鑰會是什麼呢?

  不可能會是指紋、基因一類的東西,太私人化了,而且這樣的話容遠根本不具備開啟的條件,他和帕寇的差別可不僅僅是手腳數目的問題。

  也可不能會是特殊的暗語或者密碼,隨機性太大,猜中的概率幾乎為零。容遠將他和帕寇相處的那些短暫的過往反反復復地回憶了一遍,帕寇留下的信件更是被他和二號用盡了所有破解密碼的方式,最終確定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件而已,根本沒有在其中藏下任何暗示密碼的語句。

  那麼他們共同經歷或者兩人都知道的、卻不容易被其他人了解的是什麼呢?

  分別以後把他們重新聯系起來的紐帶是艾米瑞達,也許帕寇早在喀尤爾公司工作的時候就曾經關注過這個女孩;還有帕寇的兩位密友,杜克和雷雷,這兩位星際探險員因為發現了喀尤爾的禁區地球而被殺害,他們的死亡是推動帕寇尋找喀尤爾秘密的最初原因;然後就是地球,又名水藍星,病毒試驗場,無數次被喀尤爾公司投入病毒,並幾度遭遇了大規模死亡慘劇的地方,帕寇試圖幫助和拯救的地方。

  在飛船抵達米麗島之前,容遠嘗試了各種組合的可能性,艾米瑞達也在旁邊給他出主意,只是他們的努力最終被證明全都是徒勞無功的,不管用什麼方法,秘藏盒都依然安靜地好像一個死物,如果不適合艾米瑞達非常確定,容遠都要忍不住懷疑這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金屬球,真正的秘藏盒大概早就被某個人拿走了。

  氣流席卷著,將海浪一波一波地推遠。格奧號緩緩下落,這艘飛船在別的小島或者城市裡都是一個龐然大物,然而此時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小不點兒。全因為米麗島作為一個大部分地面都是人工制造的小島,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停泊那些出入星系的宇宙飛船,它們有的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伏在海面的怪獸,而格奧號就是怪獸旁邊的一只小白兔。

  米麗島上,遠遠就能看到幾縷黑煙裊裊升起,隱約還有爆炸和亮光。當格奧號降落時,那種騷動似乎被短暫地按下了暫停鍵,隨後卻更加猛烈地爆發了,混亂甚至開始向格奧斯奧所在的方向推進。此時他身邊帶著的那支訓練有素的警衛隊充分證明了為什麼只要他們一直隨行在執政官兩側就足夠了,不管衝擊執政廳一行人的那些人是什麼來歷身份或者持有怎樣的武器,警衛隊就像堅硬的大山一樣寸步不讓地將他們阻隔在執政官視線所及的遠處,然後步步推進地把暴徒全都壓制住了。

  十天期限是執政廳的最高機密,但沒有哪個政府都夠做到鐵板一塊,秘密保守到第六天才有風聲泄露,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績了。然而,真正了解全部詳情的人絕不會往外透露一個字,一無所知的平民也信任著政府能夠解決問題、有點煩躁有點放松甚至是有點幸福地享受著難得的長假,只有那些知道些許內情卻不了解全盤的人,隨著病毒將被釋放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簡直幾乎要化身為將要被點燃的炸藥桶,每一分鐘那根看不見的引線都縮短一大截,鋌而走險試圖衝擊封鎖線的大有人在。米麗島上因為停泊著比丘星上最多的星際宇宙飛船,盯上它的人很多,連島上的居民都越來越不能忍受等待,只要一個小小的引子,他們立刻就能全都爆發出來。

  因此執政廳派出的人稍加引導,米麗島上幾乎就炸開了鍋,高潮此起彼伏,即使是已經有所准備的島上治安隊也陷入了苦苦支撐的局面,甚至有兩艘飛船差點兒就起飛了。他們緊急求援,以致於執政官不得不臨時修改了預定的行程,臨時轉向,順理成章地加速到達米麗島。

  隔著單向窗戶,容遠看到島上所有人的視線幾乎全都被執政官格奧斯奧吸引了,隨著執政廳一行人的移動,混亂的焦點也跟著他們逐漸轉移,漸漸離開了他們的視線。他知道,再過幾分鐘,等這艘飛船落在所有人的視線之外時,就到他和艾米瑞達離開的時候了。

  艾米瑞達已經做好准備站在旁邊了——其實也沒什麼好准備的,容遠基本上就是兩手空空,他最重要的東西都在納戒裡面,其他不太重要的都可以舍棄。而艾米瑞達當初來找容遠的時候除了她身上的衣服以外沒有任何更加私人的東西。但是還不到十天,她好像就已經積攢了大量的“寶物”,很多東西容遠看著眼熟,但都不知道是怎麼來的,比如一張紙巾、幾片花瓣、當初那套醜陋的搜查隊服裝、兩個易拉罐、一堆碎玻璃片……等等,基本上全都是垃圾,也有些他們躲藏的時候順手利用過的工具殘渣,都被艾米瑞達十分珍重地收藏起來了,帶著它們就一臉滿足的樣子。當容遠提議她可以扔掉一部分時,女孩眼淚汪汪看著他的眼神好像他在讓她去死一樣。

  於是容遠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反正都不重,也不妨礙什麼。

  在他轉過頭的時候,艾米瑞達眨眨眼睛,偷偷笑了下,眼睛閃閃發亮,像只饜足的小松鼠。

  容遠看看手中的秘藏盒,知道他已經沒有時間來繼續研究它了。他本想把裡面的證據復制一份轉交給比丘星,讓他們來操作……不,有可能的話他是希望能將裡面的罪證公之於天下,以喀尤爾的覆滅來讓全星際的人都知道曾經有個叫帕寇的比丘星人做了什麼。

  但他卻沒有足夠的時間。

  ——不過這樣也好,裡面的內容或許還會涉及到地球。即使在星際中地球的生態系統也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存在,將它的特殊之處廣而告之未必是一件好事。他希望能徹底改變地球的現狀,或者至少地,解除喀尤爾對地球的操縱和封鎖,但卻不能以將地球推入更加險惡的境地或者付出大量的人命為代價。

  他是真心這麼希望著,如果說以前這只是一個模糊的念頭,有條件時可以順手為之的一件事,現在他已經將其變成了自己的使命——如果帕寇一個不相關的比丘星人都能為此而犧牲,他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地球人有什麼理由繼續僅僅自私地享受自己的生命,卻對母星的綿延八千多年的慘劇視而不見?

  “啊!”艾米瑞達驚呼一聲,瞪大眼睛。

  來通知他們可以離開的亞林也驚奇地愣在原地。

  “哢。”

  容遠不知道這個細微的聲音是他真的聽見過,還是只存在於他的想像?總之當他感覺到手中的熱度而低頭的時候,發現秘藏盒已經像綻開的黑色花朵,雖然遲了一點但終於還是向他們袒露了其中隱藏的秘密。

  ……

  西澤盯著屏幕,手指不由自主地轉動著套在中指上的一枚戒指,這是他心煩意亂的表現。

  西澤是一個地道的佩寧朗帝國人,他的兩只眼睛像青蛙一樣高出頭顱很多,這給他提供了更大的視野,但如果需要隨時都能完全閉合起來,薄薄的眼皮有著堪比鋼鐵的硬度;鼻梁塌陷,但耳朵很大,輕薄地像是能在微風中漂浮;西澤的個頭並不算高,按照地球人的計算只有一米五左右;橙黃色的皮膚軟化了他眼睛中那種不好接近的神色,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柔和了許多。他站立的姿勢跟地球人差不多,只是皮膚上的褶皺更多的,肚子有點大,四肢有點短,而且仔細看來,在袖子的遮蓋下,他的手指之間有一層並不明顯的璞。

  西澤看看時間,有些焦躁。

  距離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了,但他等待的飛船還沒有出現。再過十幾分鐘,來跟他們換防的人就要過來了,到時候就算他想放水,但自己的同事可不會客氣地謙讓功勛。

  西澤是格奧斯奧的朋友,他們相交很多年,從格奧斯奧一無所有搭乘走私船闖到佩寧朗帝國的時候偶然相識,到現在已經有三百多年了。時至今日,想起當初,還是讓西澤會發自內心地微笑起來。

  所以當幾個小時前格奧斯奧突然聯絡他,希望他能幫忙送一艘飛船離開封鎖線的時候,盡管為難,但西澤還是答應了。當然,他不會放任一艘未經檢查的飛船進入聯盟當中,他會扣下這艘飛船進行檢查,如果未攜帶病毒,他會盡全力保全裡面的人。他想,也許在這種情況下,格奧斯奧是想要把自己的子孫後輩送出險地,這無可厚非,以他這麼多年在聯盟的貢獻來說完全有資格取得特赦。

  不過,以他對那個人的了解來說,更大的可能,是想要為比丘星留下一些火種吧?

  西澤做好了接收一飛船孩子甚至嬰幼兒的准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在離換防只有五分鐘的時候,一艘飛船以勢不可擋的氣勢直撲封鎖線而來。

  “不要開火!”西澤急忙下令:“包圍他們,盡量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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