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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與沫] 功德簿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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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28:07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 高飛之翼

  如果在十五歲的時候遇到這個問題,他想都不想就會舍棄一起,踏上沒有盡頭的冒險;如果在二十五歲的時候,他會經過慎重的考慮,痛苦的訣別,然後收拾行囊告別家人,瀟灑走一回;但他現在,三十五歲。

  父母已經漸漸老去,兒子尚且年幼,上萬名員工依靠他養家糊口。他還有一個愛人,結婚時他曾許諾要相伴一生不離不棄。金陽與容遠最大的不同,或許就是這一點——對他來說重要的人很多,舍棄任何一個,都讓他痛徹心扉。

  而容遠是一只振翅高飛的鳥,如果能飛三萬裡,他絕不願停止在兩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他也知道,容遠在這麼說的時候,並不是讓他在冒險和父母子女之間做出選擇。宇宙飛船中,能多載一個人,也就能多載三五個人,他的妻兒如果願意,也未必不能和他一起離開。但是,他愛的人,也自有其他愛他們的人和他們無法舍棄的人。

  責任,義務,家庭,重重的社會關系編織成一張大網,將人網縛其中,不能掙脫,也不願掙脫,他不能為了自己心中蠢蠢欲動的年少夢想就放棄這一切,但選擇了責任和家庭,就必須放棄另一邊。

  心裡像墜了鉛塊,沉重憋悶;喉嚨裡像塞了棉花,郁堵難言。他嘴唇囁嚅著,手攥得太緊以至於青筋暴露,卻遲遲說不出一句“抱歉”。

  容遠輕輕笑了,他懶洋洋地說:“問著玩兒的。愚蠢的人類,想去我也懶得帶你!”

  金陽怔住。容遠只是淺笑,說著嘲諷的話,眼神卻出奇地溫柔平靜。

  ——不用為難,早就知道你不會答應。

  只是不問一句,終究還是不甘心,未來不管經過多少時間,他都會後悔。

  在【方舟】面世以後,容遠就發現功德商城中的那條線被他推進了很多。如果說以前他兌換一輛普通的汽車可以轉交給普通人去開、但兌換一艘宇宙飛船卻會因為超出其所在世界的科技最高限而導致這個人死亡的話,在遠遠超出地球科技水平的【方舟】在他手下誕生以後,在《功德簿》的計算中宇宙飛船跟汽車也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可以接觸到的商品。

  或者,至不濟,容遠從零開始自己造一艘飛船,也並不難。

  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曾經非常高興,但想明白為什麼高興以後,所有的心情都沉澱下來。

  但只要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也就夠了。

  未來他所選擇的這條路不管有多麼漫長寂寞,但僅僅是“我也曾有知己好友”這樣的一個想法,就足以慰藉所有的冰冷。

  ……

  發布會結束,所有玩家不論是玩得不亦樂乎的、從街頭吃到巷尾的、被外星球中的怪獸追殺的、還是時間太長正擔心怎麼離開游戲的,都在一瞬間被【方舟】強制退出。眾人從虛擬世界回歸,幾乎是一瞬間就陷入語無倫次的討論和狂熱的渴求,人們有無數的問題要問,有無數的感想要說,每個人都努力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會場幾乎立刻就陷入噪雜中。

  然後容遠終於出現了。

  他的身影仿佛自動帶有某種魔法效果,霎時間給會場按下了消音鍵,不過片刻,會場便重新恢復了安靜和秩序。放眼望去,一萬個人,幾乎都是同樣的姿勢:只有小半個屁股還擱在座位上,身體前傾,脖子拉長,兩眼以媲美X光的熱度注視著台上的那個人,卻都強行控制著自己想要說話的欲望。

  容遠素來干脆,他甚至略過了自我介紹和“感謝大家的光臨”之類的套話,只說了兩件事:第一,【方舟】中有不止一項他這些年的研究成果,如果有人能夠發現,無論是誰,那麼專利和榮譽都將歸屬於發現者;至於這個虛擬游戲的其它事項,請大家在【方舟】正式推出以後自行了解;第二,容遠決定離開907研究所,看看大千世界的無窮奧妙。

  重磅炸彈!

  虛擬游戲再神奇再不可思議,也比不上後一條消息來得震撼,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連毫無防備的主持人都呆愣當場!等人們驚醒過來想要仔細詢問的時候,發現台上的容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

  一堆一堆的人圍在會場狹小的出口處,像彼此傳達著極度的震撼和懷疑,到處都有人在說:“怎麼會這樣?這是真的嗎?”保安努力地維持秩序但也只是杯水車薪,胖貓艱難地推開擋在前面擁堵的人群,容景和袁雪倩幾乎是緊貼在他後背才擠出去。

  在他們旁邊,一個人用力地揮著手臂,差點扇到容景臉上也沒有察覺。那人扯著嗓子大聲喊著:“主編,特大消息!緊急消息!容博士今天在發布會上宣稱要退役……不對,要退休……對!你沒有聽錯!頭版頭條……”

  好不容易擠出去,胖貓擦了把漢,抖了抖已經濕透的背心,納悶地說:“這是怎麼了?容博士怎麼說退就退了?事先一點消息也沒有啊!”

  “怎麼不能退了!”袁雪倩立刻嗆道:“他都已經為人類的生存發展和社會的進步做了那麼多貢獻,你還不許人家覺得累了休息一下嗎?”

  像袁雪倩這樣的年輕人,雖然跟容遠的年齡差也就十歲上下,但他們幾乎都是聽著容遠的故事長大的。比起那些老邁的、或者已經埋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作古的偉大科學家,容遠年輕、英俊、成就斐然又似乎觸手可及,更被年輕人們所崇拜和憧憬,他是男孩們努力奮鬥的目標,也是許多女孩(如袁雪倩)夢中幻想的完美情人。

  “不是!”胖貓深知女孩們在談到“容博士”這三個字的時候戰鬥力可以有多麼強大,趕緊辯解道:“我這不是覺得太突然了嗎?鏡子,你怎麼看?鏡子?”

  容景一直沒說話,他皺著眉在人群中搜索,忽然在遠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忙隨口對兩人說:“你們先回,我去找個人!”

  說完以後他就匆匆離開,胖貓和袁雪倩面面相覷。

  看到胖男孩不情願的神色,袁雪倩哼了一聲,像京劇變臉一樣恢復高冷本色,說:“我自己去做地鐵,不用你送。”

  “那就太好了!”胖貓立刻松了口氣,那副似乎逃出生天的模樣把袁雪倩氣得想要踹他一腳。

  另一邊,容景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幸好他要找的人低頭走路的速度並不快,所以容景很快追到身後,喊道:“金陽哥!”

  金陽恍惚抬頭,看了他一眼,過了片刻才說:“哦,圓圓。”

  “金陽哥,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容景詫異地問,他幾乎從沒有看到過金陽這樣心事重重的模樣,緊鎖的眉宇之間,甚至給人一種隱忍痛苦的感覺。

  “沒事。”金陽揉揉眉心,問:“今天玩得開心嗎?”

  容景抿了抿唇,看出他不想多說,便道:“嗯,挺好的。你知道嗎?我們還在太空中看到一條龍!你都想像不出它有多大!簡直太神奇了!”

  ——難道他當時在那艘飛船裡?

  金陽心道:這也太巧合了。

  在這些年中,容景父親的公司、母親的產業、祖父母的產業,都像是在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狙殺一樣,一波接一波的陷阱和麻煩幾乎擊垮了容氏。在最困難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在寒冬腊月被趕出自己的房子,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只有口袋裡的幾張零錢和已經被凍結的各種信用卡。那時候,如果不是金陽對他們伸出援手,就是凍死街頭也不是沒有可能。之後或許是人生已經落到了谷地,他們的運道終於觸底反彈,容父白手起家從頭打拼,雖然沒有再創出曾經獨霸一方的容氏集團,但也達到了小富的標准。

  ——實際上,那是諾亞看到金陽插手,怕繼續下去會引起容遠的不滿,也是看他們已經足夠可憐了,所以才放過一馬。

  金陽對這些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諾亞的行動並不是出自容遠的指示。他既不願容遠真的逼死自己親生父親一家人,又因為清楚容遠曾經受過的苦而不願為此指責他,因此只是稍微拉了容家人一把,看到那種無所不至的絞殺果然停止,心中實在喟嘆良多。

  金陽做這件事的時候心中懷著不忍和愧疚,但容景不知道這些。他把金陽當成“哥哥的朋友”,借機拉上了關系,哥長哥短地跟在後面,嘴甜得像抹了蜜,想方設法拐彎抹角地打聽容遠的消息,活脫脫就是一個腦殘兄控的模樣。長此以往,金陽也對他多了幾分關照和疼愛。

  不過此時,容景倒不是想要打聽什麼消息,他看了看金陽的臉色,雖然覺得時機不對,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金陽哥,你能跟我哥聯系上嗎?”

  “嗯。怎麼了?擔心?”金陽有些疲憊地說:“放心好了,他沒什麼事,只是想出去走走。”

  “不是這個。”容景遲疑了一下,說:“我爸想叫他回家一趟。”看金陽的臉色微微一沉,他趕緊解釋道:“陸阿姨快不行了……她……想要見見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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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
發表於 2020-11-5 00:28:17 |只看該作者
  第271章 謝謝您

  “已經到登機時間了,金陽哥,我哥真的會來嗎?他……他會不會又不想去了啊?”機場裡,容景看著時間,急得團團轉,本來的期待都變成了忐忑不安。

  金陽正在叮囑兒子金沄不能盯著平板看太長時間,聞言先把平板電腦收起來,然後說:“放心,小遠既然答應了,就肯定會來。不過他一向是踩著點兒到的,現在還有時間,再等等吧。”容遠一向是對排隊等候這種事情深惡痛絕,以前沒有條件的時候或許還容忍一下,當他能夠在任何場合都擁有掌控自己時間的權力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在這上面妥協過,最多只比限定的時間早三分鐘到。

  ——所以金陽的妻子柳婷一直很好奇,難道他在路上從來都沒有遇上過堵車、修路、天氣不好之類的突發事件嗎?

  諾亞: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靠著自己的書包攤開手腳坐在長椅上的胖貓賤賤地笑道:“說不定是小遠哥看到你這麼沉不住氣,深感丟臉,於是扭頭就走了唄!”他是個自來熟,自從知道容遠是發小同父異母的哥哥以後,“小遠哥”三個字叫的比容景還溜。

  “我哪有沉不住氣!”容景條件反射地反駁了一句,氣呼呼地坐下來,但腳後跟不停地點著地,跟抽風了似的。

  胖貓的話雖然剛開始聽著覺得不可能,但坐下來一回想,又禁不住生出擔憂:萬一烏鴉嘴成真了呢?

  他雖然心裡一直覺得容遠特別親近,但他還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認為容遠對他也有同樣的感情,他們兩人從來沒有見過面,甚至他哥知不知道他是誰都不一定。

  隨著容遠的地位越來越高,名聲越來越大,他的過去也被挖得更加詳細,有些小報記者哪怕是采訪到他過去街坊鄰居家的一句閑話,但只要跟“容博士”拉上關系,也能輕易占據個頭版。所以容景一直都很清楚,他的父親,還有容遠的母親,曾經是怎麼對待他的那位哥哥的,將心比心,容景覺得容遠再怎麼恨他、厭惡他的存在,都是理所當然的。

  想著想著,容景臉色越來越黯然,氣色越來越頹廢。胖貓在旁邊開了兩句玩笑,都不見他有回應,整個人陰暗地都快要長蘑菇了。他很清楚容景現在這麼失常是為了什麼,暗嘆一聲,不再說話。

  兩天以前,金陽聽容景說了原委以後,便聯系了容遠。電話那邊的容遠出乎意料的干脆,只沉默片刻後,就爽快地答應了。只是他在研究所還有一些後續的工作要處理,因此要等兩天才能出發。金陽原本是帶著兒子到B市去探望祖父母等一些親戚,現在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正好容景也已經放了暑假要回家,便約好一起走。

  結果到機場的時候,隊伍中又多了一只胖貓趙啟帆,他是在電影學院讀導演系,本打算在暑假期間拍一個小成本的微電影,但聽說了容景的事以後,電影也不拍了,死皮賴臉纏著他一起過來,還一口一個“小遠哥”叫得親密極了,把容景給氣了個半死。

  又等了一陣,眼看著馬上就要到停止辦理登機手續的時候了,才看到一個人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戴著墨鏡,穿著十分簡單,身上除了機票和必要的證件以外連錢包都沒有帶著,瀟灑得不行。

  他身邊沒有如兩個年輕人預想的一樣帶著成串的保鏢,渾身上下也沒有一點出奇的東西,但就這麼尋尋常常地走過來,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坎上,整個人的呼吸似乎也被他扼住,讓人不自覺地屏聲息氣。原本已經躺在椅子上的胖貓也下意識地站起來,雙手垂放在身側,神情中帶著幾分拘禁不安。

  容遠走過來,目光掠過仿佛已經喪失語言能力的容景和乖孩子模板的胖貓,對金陽點點頭,低頭看到站在他身邊的小金沄的時候,臉上才露出一點淺淡的笑容。

  金沄才只有五歲,圓圓的臉蛋白裡透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鼻尖微翹,嘴巴小巧,萌得讓人心都化成了水。他十分嚴肅地站在金陽身邊,一本正經地問候道:“小遠叔叔好。”

  小孩剛掉了一顆門牙,說話漏風,一開口,周圍成年人的臉上都帶了笑意。這孩子的性格跟金陽一點也不像,他從還不會說話起就總是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也不愛笑,卻總會把周圍的人逗得捧腹大笑而不自知。越長大,他的這種性格傾向就越是明顯,不管金陽夫妻兩個想了多少辦法逗他都沒有用,反而時常被他一副“我就靜靜地看你們這群逗b裝瘋賣傻”的眼神看得無語。

  “你好。”容遠點點頭簡單地說。

  小金沄很給面子地微微一勾嘴角,算是給了個笑容。他嘴上不說,心裡其實是很喜歡這個很少見面的“小遠叔叔”的,因為他從來不會看見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哈哈大笑,更不會像別的大人一樣揉他的頭、掐他的臉、甚至把口水塗到他臉上。

  容景正想湊過來打招呼,但容遠已經轉身走向登機處,他一猶豫,就錯過了說話的機會。察覺到容遠對自己果然不喜,少年沮喪地低下頭。胖貓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一個無聲的安慰。容景低落片刻,又燃起了新的鬥志,偷偷握拳給自己加油打氣。

  只可惜,在走向飛機的過程中,容景一直沒有找到自己預想中的“適合”搭話的機會——容遠和金陽低聲交談了幾句,說得又快又簡短,每個字他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連在一起愣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他在後面努力豎起耳朵傾聽卻聽得一頭霧水,眼睛裡面都快要轉圈了,旁邊的胖貓捂住臉,一副不忍目睹的表情。

  上了飛機,金陽給所有人都買了頭等艙的機票,位置在最前面,需要走過一段距離的經濟艙。此時機艙內大多數座位都已經坐滿,突然在快要起飛的時候又有人上飛機,自然都把目光投了過來。一行人除了胖貓以外顏值都很高,眾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越看越覺得有個人眼熟,機艙中漸漸響起一陣宛如絮語般低沉卻噪雜的交談聲。

  在容遠快要踏進頭等艙的時候,過道邊的一個乘客忽然站起來,帶著幾分激動和忐忑地問道:“請問……您……您是容博士嗎?”

  機艙中霎時間一靜。

  容遠微微皺眉,他不喜歡被人認出身份以後帶來麻煩,但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因此摘下眼鏡,微微點頭。

  “真的是容博士!”男人激動地說話聲音都變尖了,機艙裡頓時掀起一陣海潮般湧動的驚呼,很多人下意識地站起來伸長脖子看向這個方向,他們的臉上懷著敬畏和激動,但並沒有像看到什麼明星一樣立刻圍上來索要簽名合照。本來容遠前面一個把腿伸到過道上的男人唰地一下將腿收回去,像是被電打了一樣,急忙站了起來。

  人們全都留在自己的座位上,沒有人堵住容遠的去路或者試圖扯住他的衣服,短暫的驚呼後,甚至連多余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但眼中的熱度卻絲毫沒有因此降低。

  幾個偽裝成普通乘客的特勤人員都松了口氣,他們負責在暗中保護容遠,如果乘客中間隱藏了心懷不軌的人員,假裝熱情地制造出混亂,在這種狹小的環境中想要做點什麼真是防不勝防。

  男人顯然也意識到自己給容遠造成了困擾,露出不安愧疚的神情,急忙道歉說:“對不起,容博士。我一直想跟您說一句——謝謝您!”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解釋道:“我女兒三歲的時候曾經不小心從七樓的陽台上掉下去,如果不是當時身上正好戴了蓬蓬棉花糖,可能我就見不到她長大了!我……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男人微微哽咽地說,然後按著身邊一個少女的肩膀說:“這就是我的女兒,她現在已經十四歲了,學習成績很好,還是學校學生會的主席。”

  長相甜美的少女睜著大眼睛仰頭看著容遠,臉色發紅,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語氣中帶著幾分顫抖說:“容博士您好!您一直都是我的偶像!我……我會向您學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忍不住喊了一句老早的口號,隨後露出懊惱的眼神。

  容遠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深邃的眼神從女孩臉上掠過,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其實容遠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點了點頭,勉強回應道:“嗯,繼續努力。”

  “容博士。”在他們右手邊的座位上又有一個中年女人開口道。容景覺得她看起來完全是女強人的那種類型,身材微胖,裝扮時尚,頭發一絲不亂地盤起來,神色中有種不近人情、很不好相處的感覺。但她也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說:“四年前UCOC症爆發,我們全家都被感染了,在等死的時候被您所救。謝謝您。”

  她說話的語氣中,透著一種能把心掏出來的誠懇。

  容景微微發怔,忽然又聽到有人說:

  “容博士,謝謝您!我以前得了淋巴癌,如果不是您開發了新藥,我早就已經死了!”

  “容博士,我的孫子曾經被人販子拐走,是天網幫我把孩子找了回來!如果再遲一天,孩子的手腳就沒了。您救了他,就是救了我們一家啊!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我曾經差點餓死的時候,是天網的救援者在天橋底下找到我,照顧我,還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所以我才能在今天混出個人樣兒來!謝謝您!”

  “容博士,就算您一直沒有公開,我們也都知道那是您一直在幫助我們,謝謝您!”

  一個又一個的乘客彎腰致謝,沒有爭搶,沒有雜亂,容遠身邊的其余幾人不知不覺就退到了一邊,過道中間只剩下他一個人。當容景意識到的時候,他發現整個機艙的乘客全都站了起來,全都看向這個方向,准確地說,是只看著那一個人,眼神中是完完全全的感激、尊重、敬仰。

  起飛時間早就已經過去了,但飛機依然停在原地,空姐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甚至連機長都從駕駛室出來站在一邊,神色激動,與其他乘客沒有什麼區別。

  容景以為自己收集了很多信息,已經非常了解容遠這個人了,至少比普通人要了解得多。但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曾真正認識他。

  在眾人視線之外、沒有人注意的小金沄仰頭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閃動著稚氣的大眼睛異常明亮。

  容遠嘴唇微抿,一向理智敏捷的大腦仿佛停轉了,他沉默許久,看著無數似乎發著光的臉,最後道:“謝謝!”

  他欠了欠身,轉身走進裡面的機艙,容景急忙跟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內外視線隔斷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越來越響、越來越多、潮水般鋪天蓋地的掌聲,久久沒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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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
發表於 2020-11-5 00:28:28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恨不恨

  飛機上發生的一幕,並不是偶然。

  說起來,容遠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沒有偽裝,沒有重重疊疊嚴密防守的隔離,沒有嚴肅警惕殺氣騰騰的黑面保鏢,時隔多年,他再一次這樣不加偽裝的走到人群當中,所受到的歡迎和產生的後續反響是難以想像的。

  飛機還沒有降落到A市,聽說機場已經被聞訊趕來的人們圍堵的水泄不通,甚至影響了正常的交通秩序。暗中跟隨容遠的特勤人員不得不現身,先是把這個情況跟容遠說明了一下,在征得他同意以後臨時更改了飛機降落的地點——幸好A市也不只有一個機場。在這一個民用機場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總算是在沒有引起任何騷動的情況下低調離開了。已經現身的特勤也沒有再裝模作樣的縮回去,而是堂而皇之地跟在容遠身邊,還給他們安排了一輛經過改裝算是武裝到牙齒的全黑加長轎車,一路直接把所有人都送到了容景家的樓下。

  容立誠曾經的生活可謂是一茶一飯皆有講究,極為養尊處優,長年在容家工作的佣人都有十來個,有需要的話還會短期聘用,排場非常大。後來雖然敗落了,但重新爬起來之後,他還是第一時間把住宅從那個兩室一廳的狹小空間換到了這個獨棟小別墅,甚至還雇了一個菲佣。雖然別墅是租的,地點靠近郊區,裝修也並不豪華,不過對普通人來說,這已經是十分奢侈的生活了。

  容遠站在樓下,抬頭看了看,沉默片刻後,才舉步走了進去。

  容景在後面邀請金陽和胖貓上去坐坐,金陽搖搖頭說:“你先去吧,我們在這兒等。”言下之意,他料想容遠並不會跟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處太長的時間。

  胖貓本來已經起身,聞言又坐了回去,假裝正經地對容景說:“行了,鏡子你快去吧!我也在這兒等著。”說話的同時,他還擠了擠本來就很小的眼睛,滿臉古怪的神情。

  容景這一路上思緒都很亂,也來不及細想,甚至其實兩人的話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胡亂點了點頭,急忙追上容遠,搶先一步衝上樓梯給他開了門。

  鎖扣“哢噠”一聲輕響的同時,容景突然明白,胖貓是在暗示如果容遠談得不如意想要拋下他們直接離開的時候,他坐在車上還可以攔一攔。

  容景不由得苦笑,胖貓很講義氣沒錯,就是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總讓人覺得不靠譜。一進門,正在拖地的菲佣先迎上來,用帶著奇怪口音的糖語跟他打招呼,又想給他拿拖鞋換。容景揮手讓她繼續做事,自己蹲下身從鞋櫃抽了兩雙拖鞋出來,幾乎是討好地擺到容遠面前。

  菲佣愕然地看著這個平時挺傲氣的小少爺,下巴幾乎落到地上,然後她仔細看了看容遠,似乎終於認出他是誰,拖把“啪”地一聲從手裡掉下去,呆愣愣地看著他,睜圓了眼睛,嘴巴大張著說不出話,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門廳裡的兩人都沒理他。容遠看了看容景,他們的相貌有六七分相似,但他的臉上,永遠都不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容景看到容遠換了鞋,似乎松了口氣,手忙腳亂地說:“你想喝點什麼?紅酒?咖啡?茶?我記得櫃子裡還有爸爸上次買的普洱和毛尖……”

  “去看她。”容遠打斷他的話說。

  “啊?哦。”容景停止在客廳裡團團轉的模樣,忐忑地看了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說:“陸阿姨在三樓,我帶你上去。”

  菲佣不敢說話,容遠也不開口,容景說話的聲音一停止,忽然就感到房間寂靜得可怕,仿佛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不規則的腳步聲“嗒嗒嗒”地響起,顯示出主人煩亂的心緒,跟身後那個始終沉穩的人對比起來,更讓他幾乎連路都不會走了。

  容遠就走在他身後——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容景就覺得渾身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胳膊擺動的幅度會不會太大?走路的姿勢是不是特別僵硬?他是不是正在看著我?

  想像中被盯著的後腦勺幾乎要燒起來,背上眨眼間就出了一層汗,容景覺得渾身都像是爬了螞蟻一樣的難受,終於他忍不住回頭想要說點兒什麼的時候,卻發現容遠的目光並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看著二樓一間緊閉的房門。

  容景輕輕出了口氣,說不清是放松還是失落,他打起精神說:“那是給我媽留的房間,不過她出國旅游,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容景不知道昔日在自己的父母和容遠的父母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只知道從他懂事開始,他父母的關系一直是這樣的“相敬如賓”的。要說他們沒有感情,但除了父親容立誠有個初戀以外,他們幾十年的婚姻中在沒有第三個人,連逢場作戲也沒有;但要說有感情,兩人之間卻連關心的話都像是例行公事,他們的距離總是那麼遙遠,從來沒有一個人往前踏出一步。

  容家垮了的那段時間裡,是他記憶中父母關系最親密的時候,他們相互扶持不離不棄,幾乎要讓容景以為那層橫亙在兩人中間的無形堅冰終於能夠打破,還為此偷偷高興了一陣。但在容父重新振作以後又恢復了原樣,之後某一天,陸杳突然出現了,容景的母親杜巧心二話不說,收拾行李箱就踏上了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的旅途,甚至連告別的話都沒有跟容景說一句。

  而容立誠雖然臉色難看,卻也並沒有挽留。

  因此說起這些,盡管容景努力想要表現得輕松,但抑郁和傷感還是從語氣中透露出來。

  容遠看了他一眼,問:“你的房間呢?”

  “也在二樓,就隔壁那間,你想看看嗎?”容景立刻就精神了,兩眼閃閃發亮,無比期待地看著容遠。

  “……免了”容遠冷淡地說。

  “好吧,以後有機會再看也一樣。”容景遺憾地說,不過因為容遠第一次主動的“關心”他,由此帶來的那種快活的神色還殘留在他的眉梢眼角,顯得振奮多了。想起容遠還不了解情況,又乘著上樓的時間,對他急匆匆地說:“我聽我爸說,陸阿姨的情況……”

  容遠默不作聲地聽他說,但其實這些內容,諾亞早就已經跟他說過了。

  昔日,陸杳怨恨容立誠,舍棄剛出生的容遠,在家還沒有坐完月子就出了國。之後的一切就像是一部灰姑娘的勵志劇,她一邊讀書,一邊努力恢復身材,同時發狠地努力學習各種知識和技能,日益變得比曾經更加光彩奪目,並且在兩年之後順利考到堅果國一所著名的大學中。聰明漂亮的女孩在任何地方都是受歡迎的,更何況陸杳在那所人才濟濟的大學中也是最耀眼的人之一。在大學畢業的時候,她在自己眾多追求者當中選擇了最優秀的那一個,然後十分“驚訝”地得知,那人竟然是某財閥的繼承人。

  陸杳一生,也是經歷了重重波瀾才走到大權在握、可以享受人生的地步。但就在一切都順遂無比的時候,百色蛉出現了。

  那一場災難造成的損失至今都無法估量。陸杳丈夫在感染後橫死,財閥分崩離析,盡管病毒被驅逐以後她努力挽回,但在關系好的友人和親信都死了一大半、外界還有各路豺狼虎視眈眈的時候,這種努力宛如螳臂當車。見勢不妙,陸杳也是果斷,當即舍棄了大部分的利益准備回國,卻在最後的時候遭了暗算。雖然僥幸未死,卻也已經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活一天少一天。

  陸杳父母早就已經死了,早年的親戚朋友後來都斷了聯系,她回國以後也可以說是無處可去。當容立誠輾轉聽說了這些消息,二話不說拋下手頭的所有事,千裡迢迢去把她接了回來。

  容景刻意放慢了腳步,當他輕聲說玩的時候,正好兩人也已經走到三樓一間臥室的門口。他敲了敲門,聽到裡面傳出一聲“進來”以後還想進去,卻在容遠的眼神下縮了縮脖子,乖巧地站到一邊。

  容遠走進去,門被輕輕合上,良好的隔音效果讓容景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音了。他趴在門上貼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聽到,懊惱地在門口走來走去,時不時焦躁地看看手表,感覺讀秒如年。

  但實際上,容遠並沒有讓他等太長時間。

  十幾分鐘後,門再度打開,容遠出來的時候神情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變化,倒是房門關上的一瞬間容景聽到裡面傳來一聲壓抑的飲泣。

  “你們說了什麼?”容景忍不住問道。他猶豫地看了眼房門,沒有進去,反而轉身跟著容遠走下樓。

  “沒什麼。”容遠依然淡淡地說。

  他進去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容景提前通知過,容立誠和陸杳都在。不過容立誠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陸杳身上,看到容遠,臉色甚至比十幾年前那一次會面的時候還要冷。雖然如今雙方的地位早已經天差地別,但他的態度從來就沒有緩和過。

  而陸杳,她蒼白,虛弱,眼角有著細細的皺紋,但依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她看著容遠,目光中並沒有多麼深的愛或者恨,只是細細地打量著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沒說。

  而容遠,從來都不是主動開啟話題的那一個。

  他甚至沒有靠近床前,就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後,見對方叫他來卻不說話,也懶得再去猜測其中的意圖,直接道:“如果你們沒什麼話要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小遠。”在他轉身拉住門把手的一瞬間,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陸杳問他:“你恨我嗎?”

  容遠沒有半分猶豫地說:“不恨。”

  容立誠手指微微一顫。

  陸杳冷靜的神情似乎被這簡單的兩個字擊垮了,心頭似乎有巨大的悲傷瞬間洶湧而來,眼淚止不住地滑落。

  恨也是一種感情。連怨恨和厭惡都沒有,只能說明他們雖然血脈相連,之間的聯系卻比陌生人都更不如。

  容遠回到車上,容景緊跟在後面鑽進來,自覺兩人的關系已經親近不少,伸手把湊上來的胖貓撥到一邊去,問:“哥,你現在要去哪兒?”

  ——終於把“哥哥”叫出來了好激動啊怎麼辦?

  看看莫名其妙臉上泛紅嘴角含笑的容景,容遠心說這也能高興,看來他真是特別不喜歡陸杳,順口應道:“我還有一個地方想去。”他頓了頓,看著周圍一群臉上寫著“去哪兒去哪兒我們陪你一起去”的人,有點搞不明白這兩個小家伙是怎麼就纏上他了,然後說:“……E縣,蕭氏藏書樓。”

  是時候,去解決最後一個疑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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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
發表於 2020-11-5 00:28:38 |只看該作者
  第273章 蕭氏藏書樓

  這一路順利得不可思議,沒有發生任何變故。容遠已經發現,《功德簿》給他帶來的這種事故體質,如果引起的小災小禍,那就會連三接四源源不斷地發生,甚至還會升級;但如果一次性發生大的災禍,那就能獲得一段時間的空窗期,具體時長,那就跟災禍的程度直接關聯。

  容遠將要離開的地球的消息,除了金陽以外沒有跟其他任何人說過,但身邊的這些人卻好像隱隱有所察覺,如容景和胖貓,他們未必知道他的打算,卻流露出一種本人都沒有察覺的不安,在車廂裡插科打諢地說笑,但空氣中還是流動著無法忽視的緊張感。

  E縣蕭氏的藏書樓,容遠也是久聞其名,卻從來沒有親眼過來看過。他腦海中的映像,應該是古色古香雕梁畫棟的幾棟木樓,數百年的藏書,或許是形成一片樓群,遠遠望去巍峨佇立,氣魄雄渾;也或許是類似於國家圖書館那樣充滿現代化氣息的高樓,貴重書籍都被用高科技的手段珍藏起來,紅外線壓力感應器之類的更是必不可少。

  然而真正看到的時候,藏書樓的模樣還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兩扇高達兩米五的青銅大門,上方四枚門簪上分別繪以梅蘭竹菊,中間獸面銜環,但那獸面並不是常見的虎獅螭鳳之類,而是頭生兩腳,下有長須,乍一看像只山羊,但獸面後面卻有簡單粗拙的筆畫勾勒出一個獅身來。

  那是白澤,傳說中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通過去、曉未來的神獸。

  青銅門的後面,卻不是樓,而是一座山!

  蕭家的藏書樓,竟是掏空了半座山修建在裡面的!

  這座藏書樓並不對外開放,在網上甚至連張照片也找不到,所以金陽等人雖然有所耳聞,卻也都是第一次親眼看見,全都露出了震撼驚訝的神情。

  容遠定了定神,走到門前,金南安排職守在這裡的人顯然早就已經接到了命令,左右一起把門推開,一行人走進去,仰頭四下裡張望。

  藏書樓共有九層,高度近三四十米,遠處黑黝黝的,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寬敞。只能看見面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書架,連讀書的桌凳都僅有兩套而已,還有一張簡陋的木板床,可以供人臨時休息,但看起來一點也不舒適,顯然建造這棟藏書樓的人只希望後代子孫能在這裡專心讀書,其他的一切享受都免了。

  藏書樓的牆壁上還殘留著一次次改造擴建以後留下的痕跡,似乎是被人作為一種記憶刻意保留下來的。最初是簡陋的土石木質結構;後來挖了大塊的青石切割打磨,一塊一塊拼接起來成為牆壁和地板;再後來大概是蕭家經營有方富可敵國,牆壁上竟是貼了一層貨真價實的金子,放眼望去也算不出他們到底在這裡藏了多少財富,只是如今大部分的金子都已經被撬走了,從那痕跡上來看,這或許就是百年以前蕭清澄的作為。

  如今的藏書樓牆壁已經換成了混凝土和鋼架結構,還刷了一層乳白色的保護漆。書架也換成了圖書館常用的冷軋鋼板材質,兩側用玻璃滑門封閉起來,只是沒有上鎖,下面還裝了可以滑動的滾輪。頭頂是光線令人非常舒服的白熾燈,明亮而不刺眼,開關用了紅外感應系統。

  從閆策留下的信息中,容遠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就在最頂層的樓上,他跟金陽說了一聲,便獨自走上樓梯。

  燈光一排一排地打開又熄滅,上到三樓的時候,容遠忽然聽到前面有著隱隱約約的呼吸聲。他腳步頓了頓,然後面不改色地走上去。

  踏上樓梯,轉過拐角,在明亮的燈光中,他看到了一個懷抱書本、盈盈佇立的身影。

  她長發微卷,細瘦高挑,天生一張童顏模糊了她的年齡,但那秋水一般純淨的眼神含著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仿佛具有凝滯時光的魅力。

  這是邵寶兒。她雖然是蕭氏收養的孤兒,但成年以後也有自己的生活,只有在蕭蕭有需要的時候才會應召回去——實際上,除了少數幾個世代服務蕭家的老人以外,和平年代大多數蕭氏收養的孩子都是走這樣的路。

  邵寶兒原本是國家安全部門的特殊型人才,但在蕭蕭去世、閆策失蹤以後,她卻選擇了辭去一切職務,回到這裡打理這棟藏書樓,另外還有數人也做出了跟她同樣的選擇,容遠聽說以後,便也都同意了。

  盡管之前兩人都對這次會面有所預料,然而面對面相視的時候卻都微微一怔,陷入了沉默。

  按照慣例來說這時候應該問一句“你好嗎”,然而他們對彼此的情況實際都非常了解,這種客套話顯然沒有必要;要說久別重逢的喜悅,他們的關系也並沒有親密的那份上;道一句“再見”,又顯得太過冷漠。

  僵持片刻,邵寶兒忽然“噗嗤”一笑,露出和過去一樣帶著幾分可愛和天真的笑容,現在的她看上去簡直就像個十幾歲的少女了。她笑著輕嘆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中帶著幾分懷念和柔軟,卻什麼話也沒說,微微欠了欠身,轉身走了。

  容遠目送著她離開,靜立半晌,才繼續走上樓去。

  他們曾經生死相依,共同逃亡;她曾經賭上命來救他,那具柔軟的軀體在他的懷裡漸漸停止了呼吸;她曾是他成為《功德簿》契約者的契機和動力。

  然而,他踏上了這條路,兩人之間卻幾乎再也沒有了交集。如今再見,不過是相視一笑、各奔東西罷了。

  說不清是惆悵還是傷感,淡淡的情緒在心頭如一縷霧氣飄過,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三樓到九樓,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距離,很快就走到了盡頭。容遠順利地找到了蕭蕭留下來的東西——這一樓層唯一的一張書桌上,擺著一個完全密封的金屬盒,四面甚至連個花紋都沒有,也找不到鑰匙孔。盒子頂部,用娟秀的字體刻著《功德記錄手札》和一個簡短的說明,大致就是說盒子裡面的東西有緣人才能得之,警告後人不能暴力打開這個盒子,不然裡面的機關會將所有的物品都摧毀。

  容遠一眼就看得出來,這個金屬盒並不是功德商城的兌換物,而是人工澆鑄而成,盒子表面還殘留著制作者並不精湛的工藝所導致的各種痕跡。盒子本身並沒有任何機關能讓它打開,至於內部……容遠用弦力探索了一下,發現裡面除了一本紙質的手冊以外,還有大量的粉末和絮狀物,只要有一點火花或者強烈的撞擊,手冊就會立刻被燒成灰。

  這個設計並不十分精妙,現代社會其實就有無數種辦法可以取出裡面的東西。但厚厚的金屬外殼隔絕了幾乎所有的探測手段,在不真正弄清楚內部設計的前提下,想必也沒有人敢貿然打開。

  但這對容遠來說並不算什麼難題,他手下微微一震,金屬盒中間忽然出現了一個比頭發絲更細的縫隙,如果不用放大鏡肉眼甚至看不到。容遠輕輕一推,盒子分成兩半,白色絲絮一樣的東西湧出來,露出一本書冊的邊角。

  容遠將這最後一本《功德記錄手札》拿出來,抖落上面的雜物,在桌邊坐下來,靜了靜心,然後才翻開。

  這本手札上,記錄了蕭蕭成為《功德簿》契約者最初的一段時間。那時她還叫蕭清澄,不過才十來歲,卻能在戰爭中傾盡家財支援糖國的軍隊,更是毫不吝嗇的救助了許多人。曾經糖軍在一座重要樞紐城市的保衛戰中失利,城市淪陷,敵國軍隊要對該城市中已經放下武器的軍民甚至包括周圍的村鎮都要展開大規模的屠殺。然而在敵軍瘋狂屠殺的第二天一早,蕭清澄突然奇跡般地出現在城下,與她一同出現的,還有幾十箱金銀財寶,蓋子全都打開了,堆滿的純金首飾甚至從箱子邊緣溢出來,在初升的陽光下閃爍著足以讓任何人失去理智的璀璨金光。

  她用金錢買下了所有人的命。

  敵軍原本只想把財寶搶走、對蕭清澄也欲行不軌,但一來,蕭清澄許諾只要對方遵守諾言,之後還能再給他們兩倍的珠寶;二來,女孩雖然不曾聲色俱厲咄咄逼人,但她目光清正從容鎮定、語氣堅決又鞭辟入裡,滿身的氣度風華生生震懾了殺人殺到幾乎失去理智的敵軍,硬是沒有一個人敢加一指傷害。敵軍的司令官對她始終十分恭敬有禮,又有兩倍的財寶在前面吊著,屠殺剛開了頭就被硬生生的停止,蕭清澄為糖軍的反攻爭取了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後,護送“財寶”的人員剛剛入城,就打破箱子,從金銀珠寶下面抽出武器,用外面埋伏的部隊裡應外合奪下城門。一天一夜的廝殺後敵軍不得不放棄城市向東逃竄,臨走時還放了一把火,然而隨後天降暴雨,不過幾分鐘就澆滅了火焰。

  這段傳奇故事至今仍然在糖國流傳,只是隱沒了故事中蕭清澄的名字。傳說的後半段,是敵軍在逃跑中仍然不忘帶上那幾十箱財寶,為此還犧牲了許多人。在他們逃出幾百裡好不容易找到大部隊安頓下來的時候,上司問起經過,打開箱子,卻發現裡面全都是石頭,根本沒有想像中的潑天財富。

  但箱子完好無損,連封條都是原模原樣的,看守寶箱的士兵信誓旦旦絕沒有任何人動過。那價值無法估量的財寶,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故事很離奇,但當時的目擊證人非常多,真實性毋庸置疑。據說敵軍的司令官幾十年後作為戰犯被審判,臨去世前還念念不忘那時的少女,在記者采訪時他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知道她是誰。這段故事流傳到現在幾乎已經面目全非,被改編成各種抗戰劇中的高潮環節,少女也被安上了各種各樣的身份,如正義勇敢美麗的糖國軍人、糖軍高層的私生女、留學歸來的貴族少女、神秘莫測的隱士家族、男扮女裝的戲子、掌握仙術的修真者、騙術一流的下九流中的愛國者等等。

  容遠知道,借助《功德簿》之力做到這些並不難。重點是,在這件事之後,蕭清澄的功德達到百萬,由此出現的一條新規則。

  而這條規則,是容遠永遠都無法看到的。

  因為它出現的條件有兩個:第一,契約者初始功德必須是正值;第二,百萬功德,必須全部通過善行而得到,如果在這期間主動殺害了任何人——哪怕是負功德達到天文數字的惡人,這條規則也一樣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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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28:52 |只看該作者
  第274章 告別與開始

  礙於《功德簿》保密的規則,蕭清澄並沒有把具體的內容原原本本地寫下來,只是用較為隱晦的方式暗示了其中的內容和她的推測。容遠看了兩遍,才漸漸回過味來。

  這一條新規則,與其說是規則,不如說是提示,而且只顯示了一小半。

  在蕭清澄的記錄中,這條規則提示了《功德簿》的來歷,如果契約者能按照提示一直追尋下去,最終或許可以探索到它的本質,真正成為《功德簿》的掌控者,而不再僅僅是被《功德簿》限制和約束的契約關系。

  《功德簿》中過去也有過當一條規則的內容涉及的情況比較復雜時,並不會一次性全部顯示出來,而是根據契約者的觸發條件逐一出現的情況。這條規則也是如此,第一個提示其實非常模糊,蕭清澄推測,在功德達到千萬、一億、十億或者更多的時候,剩下的更加具體明確的提示也會逐一顯現出來,最終會將契約者引領到《功德簿》的起源之地,使得《功德簿》成為契約者的一部分,成為他或她手中的一個道具,懲惡揚善所獲得的功德,也不再是單純的數字,而會變成契約者本身的力量。

  換言之,就是以《功德簿》為神器,成神!

  同時,她還猜想,如果契約者選擇的是徹底的懲惡之路而完全杜絕行善的話,《功德簿》中也會有類似的提示性規則,只不過這種規則會將契約者引領上完全不同的道路——即放棄追尋《功德簿》的本質,而是找到能夠毀滅《功德簿》的方法,從此以後徹底脫離《功德簿》的束縛,不會再因為負功德或者解除契約而傷害到自身,掌握了強大的力量,卻不會因此受到任何約束,行善或者作惡都在其一念之間。

  這是魔之道。

  不過後者僅僅只是蕭清澄的猜想,她用了很多不確定的詞語,顯示出其本人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其實內心也有很多疑惑和迷茫。

  容遠不知道蕭清澄是不是當時也曾經想過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直到尋找到所有秘密的源頭。手札後面的記錄十分零散混亂,他半蒙半猜,將當年發生的事拼湊出了一個輪廓。

  為了阻止屠城,蕭清澄動用了很多功德商城中的黑科技。涉及的人員太多根本無法封鎖消息,事情傳出去以後,謠言越傳越離譜,那時候的人們雖然信息閉塞生活單調,但腦洞一點也不遜色於百年後的現代人。百姓愚昧,謠言越荒誕,他們傳得越高興,其實內心深處的信任度也就越低,有識之士更加不會相信這樣的傳說,而是用各種巧妙的機關和策略來解釋這件事。

  但距離蕭蕭越近的人,越聰明的人,越發清楚在她決定孤身去談判的時候,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後援和幫手,也就越了解她在這件事中表現出了怎樣神奇的力量。

  所以,那件事後不久,蕭清澄就面臨了最愛的人和最信任的人的同時背叛,身邊的親信幾乎被屠殺殆盡,僅剩的幾個蕭氏旁支全都死了,一直視為伙伴的糖軍中也有一些人開始打她的注意。她一度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身受重傷瀕臨死亡,這期間女孩經歷了怎樣的心理路程容遠不得而知。只是在那之前,蕭清澄雖然也經歷戰火和死亡,但因為《功德簿》的關系實際上並沒有受到多少磨難,因此心底中一直保留著人性最光輝的一面和深深的信任;在那之後,她化身復仇的修羅秘密殺死了所有傷害她至親的人,同時對戰爭的支援也有所保留,只要的精力都放在研制全仿真智能機器人和為自己准備退路上。

  因為復仇,蕭清澄失去了繼續獲得後續提示的資格,她本人似乎也沒有探索下去的欲望。因此在復仇結束後,她把這本《功德記錄手札》封印在這個金屬盒中,也許還是抱著能夠給後人一點提示的期望,但那時,她的心底或許就已經存著毀滅《功德簿》的想法了——從她保留這本手札、卻又將其封印得如此嚴密這種充滿矛盾性的行為中,不難看出其中衝突不斷的想法。

  在那之後,蕭清澄似乎再也沒有記錄過關於《功德簿》的只言片語。因此容遠對她比較了解的,就是其後她化名為蕭蕭開始跟自己接觸的時候了。只是那時,因為信息量不對等,他本身的閱歷和能力也都比較淺薄,因此他看蕭蕭始終如霧裡看花看不分明,內心的敵意和警惕讓他們從來都沒有過真正比較信任和親密的接觸,他連蕭蕭的本名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了解更加隱秘的消息了。

  容遠翻開手札其中的一頁,滿滿一張上,都是蕭清澄手繪的一副圖畫——其形體似乎是神獸白澤,但她把神獸的軀體畫得十分怪異,頭上的羊角變成了形狀奇怪的鹿角,還添加了一些怪異的花紋,後背多了一對神話傳說中根本不存在的巨大翅膀,最後將神獸畫成了一只四不像。但從那極度認真的筆觸看來,這幅畫並不是她隨手亂描出來的,而是為了力求達到某種精准的描述而不得不如此。

  這幅畫,就是蕭蕭留下來的“提示規則”。

  容遠相信原本的規則內容應該比這簡單直白許多,但基於保密原則以及這種特殊規則的限制,她甚至不能用比較模糊的字眼將其書寫下來,只能畫出這樣一個四不像的圖案來。比起蕭清澄當初,容遠得到的這個提示更加隱晦,他也不可能得到那條規則後續的內容。但不可否認,在看過這些文字以後,他的內心已然蠢蠢欲動,迫不及待地想要踏上尋找答案的路程。

  ……

  胖貓亂翻了一陣書以後,被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差點睡過去。他眼珠子轉了轉,放下書輕手輕腳地蹭到金陽邊上,搓著手問:“金陽哥,小遠哥上去大半天了都沒有消息,你說……咱們是不是有必要上去看看?”

  不遠處的容景早就等得心焦,立刻把耳朵豎起來,眼巴巴地看過來。

  金陽剛找了一本畫冊給金沄看,還給他講述畫冊中描述的歷史故事,聞言無奈地笑了一下,剛要開口,忽然見抱在懷裡的金沄抬頭看向樓梯,目光專注的程度似乎已經忘了他這個父親的存在。

  輕輕的腳步聲傳來,金陽抱起兒子站起來轉過身,只見容遠從樓上走下來,看上去似乎與之前沒有還什麼變化,但他一開口,就扔下一個大雷。

  “我要走了,咱們就此告別吧。”

  眾人大驚,容景脫口而出:“走?哥你要去哪兒?”

  “這麼倉促?”金陽皺眉道:“家裡婷婷做了飯,我爸媽、周圓、還有以前的同學朋友……你不想再見一面嗎?”說話的同時,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蒼白無力——容遠從來不是會在乎什麼告別儀式的人。

  容遠輕輕搖頭說:“沒有必要。所有必須要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晚兩天早兩天,也沒有什麼區別,不如現在就走。”

  離別必有痛楚,長痛不如短痛。更何況,留在地球上的每分每秒,他都相當於是一顆隨時會被引爆的炸彈。與其提心吊膽地留下來,不如趁早離開。

  “你們這話頭兒,我怎麼聽著感覺這麼不對味呢?”胖貓眨巴著小眼睛說:“聽這意思,怎麼就跟小遠哥離開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一樣。”

  “哥……”容景哀求地看向容遠,卻不知道該怎麼挽留他。

  容遠遲疑了一下,伸手揉了一把容景的頭,轉身對金陽說:“這孩子不錯,以後我沒有機會,你替我照顧一二吧。”他們之間說話,已經不會用什麼請求的語氣。

  “不用你說,我也一直把圓圓當成我的弟弟。”金陽嘆氣道。

  旁邊容景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容遠又對跟著進來的特勤人員說:“這座藏書樓,以後就留給邵寶兒,相關的文件在研究所,我已經簽過字了,回頭周圓會給你們送過去。”

  他只帶走了那本手札,其余在世人眼中或許價值連城的珍貴書籍,對他來說卻沒什麼吞占的意義。

  兩名特勤面面相覷,他們在容遠身邊只負責保護,卻沒有權力干涉他的選擇,只能點頭說:“是!”然後其中一人走到旁邊,滿頭大汗地向上級彙報情況。

  金南收到消息,只點了點頭說:“知道了。”沒有任何指示給一頭霧水的彙報人員就把人打發走了,他走到窗邊,俯瞰著籠罩在霧氣中的B市,目光沉沉。

  離開的事,容遠早就已經跟他溝通過。隱隱猜測出容遠目的地的金南,早就清楚自己無法阻攔那個人的腳步。

  研究所裡,比任何人都提早知道這個消息的周圓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掏空了。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絕望,透露著一種仿佛靈魂被撕裂的痛苦,以至於同事朋友們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問一句為什麼。

  容遠最後對金陽道:“諾亞會跟我一起走,今後天網的管理我也不會再插手,好在現在框架都已經搭起來,基本的規章制度也完善了,今後大體上應該可以自主運行,但少了監督,肯定會出現一些不法的現像。”

  這是容遠第一次對外公開承認他和天網的關系,盡管容景兩人早就猜到了,此時還是有一種聽到了天大秘密的感覺,恨不得長出八雙耳朵來。

  容遠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兩人立刻嚇得轉過頭。然後容遠又說:“金南答應會幫我照看著點,但他太忙,別人我也不放心,你如果有時間就替我多費點心。以後……”

  他低頭看了看一直乖巧地不說話,卻安靜地傾聽著的小金沄,他神色間還透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思索,顯然他不僅聽懂了,還有自己的想法。

  飛機上,金沄的神色也全都落在容遠的眼裡。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的感覺,對金陽說:“等小沄長大了,不妨把天網交給他。”

  “小沄?”金陽愕然,“他還太小……”

  “現在小,不代表以後會一直小下去。”容遠搖頭道:“以後的事,誰能說得准呢?如果他將來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過吧!”

  他說得好像天網是一種負擔,但周圍的幾人都知道他這種托付意味著什麼。天網可不僅僅代表著一份責任和無私的幫助,它雖然是一個不完全不盈利的機構,但其所編織的龐大人際關系網絡、全世界無數人的民意傾向、難以估量的信息渠道,卻是無數人情願傾家蕩產也想要獲得的,卻被容遠這麼輕輕巧巧地放到了一個五歲孩子的手中。

  重磅炸彈一個接一個的敲在頭上,打得眾人幾乎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容遠想了想,要說的話早就已經都說完了,若有什麼遺漏……他以後也並不是完全不再回來,結束了目前計劃中的旅程,十年二十年以後肯定還要回來看看,到時候再說也是一樣。

  於是他揮了揮手說:“那就這樣,我走了,別再跟著。”

  “小遠!”

  他剛走出兩步,身後就傳來金陽有些失控的喊聲。容遠轉身,見金陽放下金沄,大步走過來狠狠擁抱了一下,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好好活著,別死了!不要忘了在地球上你還有我這個哥哥。”

  容遠失了一下神,金陽的生日只比他大一個月零一天,小時候經常因為這個原因自稱是他的哥哥,兩人還為此爭執過幾次,成年以後卻很久沒有再聽到過了。

  如今聽來,這是一句“我會護著你”的承諾。

  容遠回抱了一下,然後放開。見金陽伸手試圖取下掛在脖子上的玉葉,搖頭制止他,說:“不用,你留著,將來給小沄也行。”反正功德玉葉的護持有連帶效用,不管帶在誰的身上,都一樣會保護他們一家人。

  金陽一愣,看了看被他放下的金沄,沒有再堅持。

  “……保重。”容遠沉默半晌,然後說道,轉身離開。

  “哥!”眼看著容遠拉開藏書樓的大門,陽光從門外照進來,顯得站在門口的那個人影幾乎要融化在光芒中。容景突然有種再也看不見他的預感,倉皇喊道:“你要去哪兒?不能帶我一起去嗎?”

  “鏡子!”胖貓大驚失色地喝道。

  容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他也愣住了,但回過神來以後,心中卻並不後悔,反而隱隱覺得十分輕松。

  但走到門口的容遠身影只是略一停頓,然後揮了揮手,沒有任何回應地離開了。

  大門合上的一瞬間,金陽突然看到艾米瑞達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外,身邊還放著一個銀白色的、像雞蛋一樣的東西,頂部似乎還微微轉了半圈。

  “哢嗒。”

  青銅門閉合的聲音驚醒了容景和特勤人員,他們衝到門邊拉開大門,卻發現外面守著門的兩人已經昏迷了,視野開闊而空蕩,沒有阻隔物,也沒有他們想要看見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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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5章 番外-他們的後來

    大大小小幾百張照片貼在一堵有十二平米的牆上,各種顏色的記號筆畫著長短不一的連線,將這些照片連接起來,有一些上面還做著簡短的標記。此時若有一個外人看到這面照片牆,一定會非常驚訝,因為照片中的這些人大多數都名聲顯赫,而且看似毫不相關,但這面牆上,卻標記出他們千絲萬縷的聯系。

    比如說,在最上面一排正中間的那張照片中,是一個年約七旬的老人,他瘦削而蒼白,白發也沒有刻意染黑,看上去身體不是很好,但背脊挺得筆直,目光溫和中透著犀利,沒有半分老人的衰弱,也沒有人敢把他當做一個年邁的老人來看待。隔著照片,都能讓人感覺到那具軀體中強大的力量。

    他是金南,也是糖國這艘巨輪的掌舵者。在他執政的這些年中,糖國無論軍事、教育、科研、經濟、廉潔度、社會治安等都一躍成為世界第一,而金南也被稱為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然而無論外界給他加以多少贊美、稱頌或者醜化、畏懼,他都一如既往,不驕不躁,平穩地、堅定地,引領著糖國前進的方向。

    ……

    金南的下方,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照片,他五官深邃,嘴唇輕抿,微蹙著眉頭,似乎對拍照這件事感到不快,略顯冷漠的眼神中透漏著一種“你們這群凡人”的漠視感,顯得器宇不凡,也高不可攀。男人身後,是一個眉目如畫、笑容燦爛如朝陽的少年,他毫不畏懼男人的冷臉,抱著他的脖子伸手給兩人拍了一張照片,雪白的牙齒哪怕在照片中似乎都熠熠閃光。

    如果說金南在世界影響力上還有一個威脅者,那就是這張照片中的中年男人金沄。他雖然是金南的侄子,但卻完全沒有涉足政壇,也沒有繼承父母龐大的跨國企業,而是選擇了將畢生的精力投入到天網的援助性事業當中。他幫助一些落後愚昧地區被奴役的女性獲得應有的權力和尊重,讓世界上再沒有哪一個孩子因為缺錢而無法讀書,讓真正的平價甚至免費的醫療遍布了所有落後的國家,帶領團隊改善了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荒漠化區域……金沄類似這樣的功績不勝枚舉,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他能夠做好這麼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並沒有為此而荒廢自己的身體,閑余時間,還很會享受生活。

    在他身後的那個少年,就是金沄的兒子金笑,因為顯赫的身世,他從一出生就被全世界關注和寵愛。但在良好的家教下,這個少年一點也沒有長歪,他單純善良,性格溫柔和善,眼中不帶半點陰霾。人們都說,被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他的任何要求你都不會忍心拒絕。

    ……

    這張照片再往下移兩三行,是一個膚色很黑、濃眉大眼的男人,他對著鏡頭豎起大拇指,露出得意的笑容——然而這卻是他生前留下的最後一張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名叫夏宇龍,據說曾經是那個人的同學,但他一生中從沒有用這一點來標榜和吹噓自己;也有人說這個人以前不過是個小混混,但卻少有人相信。人們只知道,這個豪爽直率、熱情正直的男人是著名的慈善家、天網排名前五的援助者。二十年前糖國大部分地區連降暴雨,很多地方都發生了洪災,夏宇龍把身上的救援包都給了幾個孩子,然後在參與救援的時候被怒漲的海浪卷走,留下了悲痛欲絕的父母和一對年方七歲的雙胞胎女兒。在他的葬禮上,有數千人自發地前往吊唁。時至今日,每年清明節和夏宇龍的祭日時,依然有很多人前去獻花掃墓。

    ……

    夏宇龍的照片周圍,紅色的線條連接著二三十張照片,裡面的人有的年少,有的蒼老,膚色不同,形貌各異,有的一身精英範兒,有的看上去像個老農……而這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天網著名的援助者,他們以共同的力量曾改變了許多人注定悲慘的命運,也潛移默化的改造著這個世界。

    在援助者的照片當中,有一張非常特殊,因為它是逆光拍攝,除了緋紅色的夕陽外,只能看到一個黑色的男性剪影。這個人側坐著,一只手搭在膝蓋上,指間夾著一支煙。他的容貌和姓名在天網當中是高度機密,關於他的事跡,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傳說。據說他原本是一名警察,在接到天網的招聘以後改頭換面,以形形色色的身份潛伏在不同的犯罪團伙——器官買賣、販賣人口、毒品交易、軍火走私,逐一導致了他們的覆滅。因為他的存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些團伙不敢招收新人,不敢相互信任,甚至有些在內耗中就自己走向了滅亡。沒有知道他是誰,人們只知道世人送給他的代號——貓頭鷹。

    ……

    目光繼續向下,有一張似乎是偷拍的照片,黑色的加長車停在路邊,一行人正從上面走下來。被十來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男人保護在中間的,是一個身形看上去像個少年的男人。他的皮膚有種透明的蒼白,似乎很久沒有見過太陽,眼窩深陷、雙眼微眯,臉頰凹陷,若不是目光十分淡漠,他看上去簡直像個無可救藥的癮君子。

    這個人叫白若木,有人說他是那個傳說中曾經縱橫無忌、懲奸除惡的“烏鴉”中的一員,但這種說法卻沒有得到證實。明面上的資料中,白若木在少年時期是個依仗自己高超的計算機技術肆意入侵各大門戶網站惡作劇、入侵銀行系統轉移財產、盜取企業機密文件的著名黑客。後來被通緝以後銷聲匿跡了很長時間,那期間正是烏鴉聲名鵲起的時候。烏鴉隱匿不久後,白若木成為負責國家網絡安全的一名顧問。

    ……

    在烏鴉中,像白若木這樣身份半公開半隱匿的並不多,絕大部分成員人們至今仍然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拍下照片的人也是經過多方信息的搜尋和驗證,才最終確定了其中一二人的身份。

    比如在白若木的照片側上方,是一張三個氣質都很突出的人在一家小小的旅館前面的合影,其中一男一女明顯是夫妻,懷裡還抱著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另外一個側著身子站在旁邊的男人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嘴角噙著笑容,儒雅中卻帶著一種讓人感到危險的氣質。那對夫妻名叫周冬和龔嵐,都曾是烏鴉的一員,但現在已經退隱,以普通人的身份經營著他們身後的那棟極具民族風情的旅館。至於第三個男人,拍照者曾經追索了很久,也不知道他具體的身份。

    ……

    視線移到左側,有一個金發碧眼、像是電影明星的男人站在頒獎台上,笑容十分燦爛,但他手中拿著的,卻是像征著最高科學獎項的獎杯。

    他是科爾溫•泰勒,容遠之後,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學家,但他最廣為人知的事跡,是他第一個發現了【方舟】中的秘密。

    這些年,各國政府為了搶先一步挖掘出那所謂的被容博士留在【方舟】中的研究成果,可謂是花樣百出手段用盡,但被他們寄予厚望的游戲高手軍隊精英們卻沒有一個有所成就,唯一的收獲就是驗證了這個游戲的防護級別是多麼地難以突破,以及它描繪的世界有多麼宏偉。在人們幾乎要懷疑那個說法是不是只是一個推廣游戲的噱頭時,原本只是利用【方舟】中的擬真環境進行一些危險實驗的科爾溫•泰勒公布了他的發現——他從游戲中得到了一張新型車輛的設計圖,耗能減少為現在通用車輛的百分之三十,但各方面的效能卻都有至少兩倍的提高。並且這種理應只存在於游戲中的車輛,他在現實中完全復制出來了!

    科爾溫•泰勒隨後宣布一切榮譽應該歸功於容遠博士,他只是一個發現者,同時他宣稱會將這種新型車輛的所有收益都捐獻給天網。但對其他人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游戲中真的隱藏著遠超現代科技的發明資料!於是,在新一輪的花樣百出用盡手段之後,又過了半年多才有一個幸運兒得到了新的技術,憑此很快躍升到千萬富翁的行列。再過數年,人們才逐漸發現了一個事實——在【方舟】中若想有最大的收獲,必須在虛擬游戲中的幼兒園開始,以對待升學考試的認真刻苦、一節課不落地上下來。

    ——誰能想到玩個游戲最重要的目的居然還是上學?

    ……

    照片牆的左側大部分都是在【方舟】這個虛擬游戲中取得重大成就、並且有相當一部分反饋到現實中的人;至於右側,則多數都是曾經與“容遠”這個人本身有關聯的人。

    他的同學、老師、員工,共事過的實驗員和軍人,借著“曾經與容遠熟識”而成為新的網紅的熟人。其中最醒目的一張,是一名眼角和額頭已經出現細紋、但高貴優雅、聰慧堅韌的氣質卻使得她十分美麗動人,讓人無法自控地忽視了她的年齡和她所代表的財富榮譽,只為她本人而傾倒。

    任誰也想不到,這個獲得了全世界贊譽的美麗女性,曾經是個胖得不忍直視、高中考試成績甚至一度跌到個位數、平庸無奇的失敗者,但這就是事實,她本人也十分坦蕩,從不回避這一點神霆。她說她是一塊頑石,只是遇到了最好的伯樂,才會被雕琢成現在玉石的模樣,那段時光雖然有著破繭而出的許多痛苦,卻也是她一生最珍貴的記憶。

    所以,時至今日,人們依然對一個世界性的難題百思不得其解——當年目下無塵的容遠博士,為什麼在芸芸眾生中慧眼看中了彼時毫不出奇的胖女孩周圓,並在她身上給予了那麼大的精力和耐心呢?

    有人猜測他們之間有著不可說的曖昧感情,但在看過兩人在高中時期的照片以後,全都沉默了。

    其實,那只是因為一個人的善良,和另一個人的包容罷了。

    ……

    目光再往下移,有一張照片中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他白發蒼蒼,緊皺的眉頭中帶著舒展不開的愁苦,獨自一人坐在花園邊的長凳上。花園中百花爭奇鬥艷、燦若雲霞,周圍有蝴蝶翩然飛舞,又有白鴿落在老人身邊啄食地上的玉米粒。照片中的畫面色澤艷麗好似十分熱鬧,但卻愈發顯得坐在中間的那個老人如此孤獨寥落。

    他是容遠的親生父親容立誠,前半生意氣風發,晚年卻凄涼孤苦,妻子離異以後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兒子一年中大半的時間都在全國各地奔波,縱然他擁有大筆的錢財,卻買不來家庭的溫暖和陪伴。他一生都絕口不提自己的長子,既無贊揚驕傲,也無詆毀辱罵,甚至比別人更厭惡提到他們之間的關系,仿佛兩者是全無關系的陌生人。一直到臨終之前,他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守在身邊的小兒子,卻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嘴唇突然翕動了兩下,用極為含糊的聲音說了一句:“小遠,對不起……”

    一滴濁淚從眼角滑下。

    只可惜,他真正想要懺悔的人,卻永遠不可能聽到這一句話了。

    伴隨著“嘀——”的一聲,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容景握著他的手,忽然就淚流滿面。

    ……

    黑暗中的人影,摩挲著這張照片沉默片刻,才拿出新的一張照片貼在一個醒目的位置。

    照片中是一對老年夫婦,頭發都已經花白,但那種仿佛散發著粉紅氣泡的恩愛感依然不輸於任何一對熱戀中的年輕戀人。這是金陽夫妻兩個,他們在獨子成家立業之後,就開始了環游世界之旅,足跡不光踏遍了現實世界中的山山水水,連虛擬游戲【方舟】中的景色都游覽了大半。

    這是一張路人從遠處拍攝的照片,也許是意圖留下這種攜手白頭的美好,但貼照片的這人關注點卻完全不同。

    他看到,金陽和柳婷都站在一艘船的船頭,金陽一手擁著妻子,另一只手裡端著一只高腳酒杯並向身後伸出,似乎在邀請什麼人;在路人聚焦的鏡頭邊緣、照片的角落裡,隱約只收進來了某個人的一只手。

    這張模糊的照片經過反復的處理以後,才終於能看清那只手上戴著一只仿佛粗制濫造的石頭戒指,平平無奇的外觀,極為特殊的材質。特殊到,曾經只有一個人把這樣的戒指日夜不離身地戴著,甚至形成了一股時尚潮流,但再怎樣逼真的仿制品,也模仿不出那樣粗拙的感覺。

    ……

    盯著那枚戒指……或者說那只戴著戒指的手看了許久,黑暗中的人影才像是放松又像是疲憊地長嘆一口氣,坐了下來,打開一盞台燈。燈光亮起時,容景打開桌上的一個筆記本,提起一支筆,沉思片刻,然後開始書寫。

    在他面前的書架上,放著整整兩排這樣的筆記本,封面上寫著這樣一行字:【一個人的傳奇——容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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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5 00:29:37 |只看該作者
    第276章 番外-真正的離別

    無數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石塊形成一條帶狀,漂浮在宇宙真空中,以近乎均勻的速度環繞著遠處的某顆恆星在旋轉。漫長的時光中這些石塊不斷地發生碰撞,在它們的表面形成了許多坑谷和裂縫,體積的石塊有時候在旋轉中就會自己解體,分裂成大量的碎片。

    在這個小行星帶最大的一顆行星上,停駐著一個幾乎跟它一樣大的宇宙飛船。靜寂的真空中沒有聲音,只能看到那艘飛船上似乎籠罩著一層無形的防護,把靠近它的大小隕石全都消解成細小的碎石灰塵,而飛船下方與行星表面中間有一道空隙,透過空隙,可以看到飛船下有一個深深的坑洞,裡面有許多機甲上下穿梭,還有一些外形好似蜘蛛一樣的車輛忙忙碌碌的運輸著什麼。

    飛船裡,看著一個個箱子連續不斷地被運送進來,長得像個章魚一樣的帕裡高興地揮舞著觸角,悶聲悶氣地說:“太好了!沒想到在這種荒蕪的地方居然有大量珍貴的青鐵礦石,真是想不到。有了這些礦石,我就能把咱們的機甲都改裝一遍,防御力至少能提高一倍,敏捷性也能提高百分之十五左右。船長真是太厲害了,這種地方都能找到!不行,我要跟他說,這些礦石必須給我留八成,不能都給實驗室的那幫家伙糟蹋了……艾米,船長在哪兒?”

    在身高已經長到兩米五、渾身上下都透著成熟氣息的艾米瑞達旁邊,才剛剛成年的帕裡最多只到她的腰部,沒辦法,章魚人只能用一只觸角卷著她的小腿,仰頭問道。

    艾米瑞達本來正在看監控屏幕上的數據變化,聞言低下頭,笑了笑說:“他去探望故鄉了。”

    每當看到小帕裡,她都會想起當初那個雖然相處短暫卻用生命在她記憶力烙下印痕的比丘星人帕寇,即使已經過去幾十年了,但當初的感動和心痛還猶如昨日。幾年前他們的飛船再次經過比丘星,他和容遠兩人發現比丘星執政廳已經為帕寇正名,在首都的英雄殿中還有他們三人的雕像。

    另外,還發現了這個技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卻不甘於一直生活在叔叔帕寇的英雄光環下、急切渴望著建立屬於自己的冒險傳奇的小章魚。彼時在銀河系中已經聲名赫赫的容遠便把小章魚帶上了,費了好一番功夫調教,如今他已經是飛船制造部中首屈一指的技術員。因為帕寇的關系,艾米瑞達對帕裡一直多有照顧,兩人關系很好。

    “船長的故鄉?”帕裡眨了眨大眼睛,好奇地問道:“那是哪兒?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據說是一顆原始星,不過船長從來沒有提過,所以你最好也別多問。”一個黑影突然從房頂上倒掛下來,兩對羽毛稀疏的翅膀在他身後張開。他說話的語調有些陰森森的,神情也十分冰冷,不過相處日久的眾人都知道這家伙面冷心熱,因此連新人也不怕他。

    “培養出船長的原始星啊?真想知道是什麼樣子的。”文達十分向往地說。

    文達就是剛剛上了船的新人,他有一對大大的耳朵,又尖又長的鼻子,身後還拖著一條毛茸茸的長尾巴,乍一看簡直就像是狐狸變人還沒變好的樣子。他還沒有親眼見過船長容遠,不過一說起這位船長來,他就有說不完的話。

    “我是船長的超級粉絲你知道嗎?從小我就聽著他的——當然還有你們的——故事長大的。覆滅了滅絕人性的星系巨擘喀尤爾公司,護送賽琳達公主的三萬光年血戰,阻止休姆星雲系和達知星系的戰爭,挽救了差點被隕石撞擊毀滅的幻沙星……”

    文達喋喋不休地歷數這支不屬於銀河系中任何一個勢力、卻闖出赫赫聲名的船隊每一個足以彪炳千秋的事跡,有很多故事在流傳的過程中已經被誇張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他深信不疑並為此激動萬分,飛船上的老船員們互相看看,既覺得好笑,又感到驕傲,有時候忍不住插嘴更正一下文達的說法……嗯,大多數都是努力拔高自己在種種大事件裡所起到的作用。

    像塊巨大的岩石一樣安靜地蹲守在角落裡的墩克性格最為沉穩,他沒有受到眾人討論的影響,根據以前的經驗知道容遠在礦石開采完之前一定會回來,他們需要在那之前做好下一次遠航的准備,便低聲問艾米瑞達:“船長有沒有說過,等他回來以後我們要去什麼地方?”

    “我聽他提過一句,好像是打算去創生之柱。”

    艾米瑞達的話音未落,剛才還充滿笑聲和說話聲的船艙內頓時一靜。過了幾秒後,文達捧著臉尖叫道:“創生之柱?銀河系中十大險地之首的創生之柱?”

    “呵!”倒掛著的黑影忽然發出冰冷嘶啞的笑聲,問道:“怎麼,怕了?”

    文達根本沒有聽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他臉色通紅,全身顫抖,尾巴在身後使勁搖著,激動地語無倫次:“我我我……我就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飛炎隊!這才是飛炎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一定會與眾不同!天哪天哪……創生之柱!媽媽我要去創生之柱了!眾神啊……”

    眾人都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情緒頓時一散而空,開始對這段注定成為新的傳奇的旅程期待起來。看著眾人恢復熱情的樣子,艾米瑞達不忍心告訴他們——因為創生之柱所在的星域太過危險,容遠只會帶著船隊在外圍探索一下,真正深入的部分,他只會帶著豌豆他們幾個一起前往。

    她知道容遠掌握著十分神奇的力量,所以他才能做到許多人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好比現在,他們的船隊駐扎在距離地球至少十光年的地方,周圍也並沒有可以利用的蟲洞,但容遠只需要一兩個月,就可以輕松往返一趟。

    艾米瑞達輕嘆一聲,惆悵地想:什麼時候,容遠才能像信任豌豆一樣信任她呢?

    ……

    細雨飄飄灑灑,青黑色的墓碑安靜地佇立著,平凡普通,絲毫沒有因為墓碑所代表的那個人的身份加上任何特別的裝飾。上面除了寥寥幾行字以外,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那個人依然笑意融融十分溫暖,卻已然與世長辭。

    一束白花擺放在墓碑前面的石台上,纖薄的花瓣上掛著雨水,宛如一串串的淚珠,空氣中那種異樣的潮濕,讓人呼吸之間都感覺到酸澀和痛楚。

    一個人半蹲在墓碑前,凝視著照片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忽然就感到痛得無法呼吸。

    心神失守之下,控制著身體細胞顯露出的蒼老模樣瞬間就模糊了,白發變黑,皺紋撫平,皮膚上褐色的斑點消失,手背凸起的血管平復,略有些渾濁的眼神也恢復了清明。眨眼之間,墓碑前這個原本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人忽然就變成了一副二十出頭的青年模樣,但他自己卻完全沒有注意這一點。

    他凝視著照片,金沄的那些話在空曠的心房中來回地響。

    “家父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走得沒有痛苦。”

    “前一刻還躺在搖椅上曬太陽,說今年院子裡的勿忘我開得特別好,要拍下來等您回來以後看看,下一刻就停止了呼吸。”

    “墓裡只有一套舊衣服,骨灰……按照他生前留下的遺囑,火化後骨灰都灑進大海了。”

    “家父曾經說過,如果他去世了,就把這個盒子交給您。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知道在他活著的時候您絕不會答應把這件東西收回去,但在他死後,希望它能夠成為守護您的力量。您走的這條路,前途多凶險,萬望您珍重。”

    “他走得……很倉促,除此以外,並沒有留下什麼話。”

    他的身體晃了晃,很快又穩住。容遠閉了閉眼睛,用身體擋住雨水,小心地打開盒子。

    最上面,是他曾經送給金陽的《功德簿》伴生神器葉脈書簽,下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包括曾經寫過的書信、過生日時送的手表之類的。容遠一件件翻看著,過往的記憶在腦海中一點點蘇醒過來,有些隨手送出的手工課禮品他自己都快要忘記了,沒想到金陽卻全都留著,但即便如此,這樣小小的一個盒子,也還沒有裝滿。

    盒子最底層,放著一個拇指大小、褪色很嚴重的廉價的藍色塑料小海豚,容遠驀然一怔,往事如潮水而來——

    “小孩,你叫什麼?”

    “金陽,你可以叫我陽陽。”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小遠!小遠!不要走……”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獨一無二!誰也比不上!”

    “一世人,兩兄弟,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蛋,哥哥這輩子總會罩著你的——誰讓你比我小一個月零一天呢!”

    “又不吃飯!算我求你了,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行嗎?實驗能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不需要你跟我解釋全部實情,只要告訴我該怎麼做就行了。”

    “我信你。如果連你都不能相信,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看見同樣的風景。”

    “這是我兒子,可愛吧?來來來,抱一下……別怕別怕……把脖子托住……感覺是不是很奇妙?”

    “小遠,你有沒有考慮過結婚生子?好吧,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想法,但是……你知道嗎?在看到這孩子的一剎那,我感到整個世界都不同了,我希望你也能知道這種感覺。家庭,家人,孩子,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有可無,當你真正擁有它的時候,你就知道人生有多麼巨大的不同。”

    “我很擔心你,小遠。”

    “好好活著,別死了!”

    “歡迎回來。哈哈,十年不見,我已經老了,是不是有點認不出來?”

    “好久不見……小遠,我怎麼覺得你老得有點快?”

    “謔!突然冒出來嚇我一跳!我剛切了西瓜,要不要來一塊?”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別忘了給我送束花……這麼絕情?茶也別喝了,還我!”

    “這次離開多久才能回來?……注意安全,別總把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

    “再見……哎,我發現你一次都沒有跟我說過再見啊,這不公平!……嗯?還有‘再也不見’的意思?哈哈哈哈……聰明如你,什麼時候開始相信網上這種亂七八糟的說法了?好吧……原諒你了……哈哈哈……”

    記憶的最後,定格在昔日某個午後的操場上,少年滿頭是汗,笑容卻燦爛如朝陽。

    雨水不知不覺停止。

    容遠單手捂住眼睛,已然淚流滿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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