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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花燃]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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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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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4:12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你凶我!

  眉雙被星羅局與梧木蒼穹困鎖在一丈之地。

  「姦夫,淫婦!」她嬌聲怒罵道,「好哇,兩個不要臉皮的,居然聯手打我!林秀木,你當真是天上地下第一號偽君子!我便是做鬼,也絕不會放過你!」

  她轉向淺如玉,又罵:「賤貨,枉我自小將你帶大,你竟勾引我的夫君,做出這等不要面皮之事,你竟還有臉活著!我若是你,早已自斷心脈,免得給淺氏一族丟人!」

  淺如玉表情不變,臉色卻瞬間變得煞白,一口鮮血自唇角湧出,星羅局頓時不穩,破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眉雙成功攻破淺如玉心防,不禁面露得色,身體擰成一股血籐,像林秀木當初從虛空裂縫中逃脫那般,急急掠出。

  眼見,眉雙就要成功突圍!

  便見,一道青色的籐蔓不知何時悄悄爬到了她的身邊,青紅交織,將它死死絞緊,拽回了星羅局之中。

  是林秀木化的籐。

  那紅籐之上毒刺漫卷,深深扎入青籐每一處。

  「尊主!」淺如玉吐血驚呼。

  「封印。」林秀木的聲音平平穩穩地從局中傳出來,「蒼、穹、禁。」

  便見,纏繞在星羅局中的梧木蒼穹,迅速化成一枚樹繭。樹繭之中,儘是老樹盤根,密密匝匝的硬枝,將青紅二籐束縛在一起,每一段籐蔓都固定成了紋絲不動的姿態,鎖入樹繭中。

  「尊主!」淺如玉騰身上前,將樹繭摟進了懷中。

  此刻,樹繭已收縮至一尺大小,根本看不出裡面竟是封印了兩個大活人。

  她掠到魏涼面前,身體浮空,倒頭便拜。

  「請求劍君,救救兩位尊主。」

  她解釋道:「蒼穹禁一旦啟動,被封印之人的一切狀態,便會凝固在封印那一刻,直到解封之日。方纔,尊主以身化籐之時,被女尊釘刺了各處死穴注入毒液,若是尊主解封,便,便會即刻身殞……」

  而女尊主,自然會喪命於魏涼手中。

  她抬起臉,道:「梧木蒼穹與尊主性命相連,尊主身中劇毒,神劍亦撐不了太久,一旦神劍凋零,尊主與女尊主便會一起灰飛煙滅。我瞭解尊主的性子,他、大約便是……這樣打算的!我若全力護持,至多能撐七七四十日,劍君,請救救他們!」

  魏涼眉目不動,冷聲道:「再說。」

  此刻,他根本無心理會什麼林秀木。

  他讓淺如玉帶著樹繭夫妻回青樓護持,而他自己,則是將林啾團成一團卷在懷裡,全速掠往魔域。

  林啾的傷,主要傷在了神魂和心脈。

  她將自身全部力量凝結成稜,斬破那漩渦尾針時,神魂受到了太大的反噬衝擊和震盪,沒有當場昏死過去,已經算是意志極其堅定了。

  受了這般重的傷,還能從眉雙手中活著逃出來,簡直堪稱奇跡。

  脖頸上的指痕雖然看著恐怖,但對於修士來說,倒只算是輕傷。

  腳踝和胳膊上的咬傷也是鮮血淋漓駭人得很,身上還有大大小小許多裂傷和咬痕,不過這些也都還好。

  最重的軀體之傷,莫過於最後與眉雙對掌時震裂的心脈。

  魏涼將林啾送到了花農淺如玉的身邊,吩咐她將髓玉花研磨成汁,能喂多少喂多少。他離開了半日,將能搜刮到的療傷聖藥全部席捲一空,搬回魔域,把林啾裹成了一隻木乃伊。

  留了一張嘴,灌髓玉花汁用。

  還留了一雙眼睛,好觀察她的狀態。

  林啾迷迷糊糊醒來時,本以為自己會是一副姣花照水的形容,柔弱地倚在魏涼的懷中,接受他柔情的注目和關懷。

  不料竟發現自己直通通地站著,面前時不時還有魔人走來走去,每個魔人從她面前經過時,都會忍不住拿眼睛瞄她,然後擺出一副憋笑憋出內傷的鬼樣子。

  什麼情況?

  身體虛弱得要死。頭也陣陣發暈。

  魏涼呢?魏涼在哪裡?!

  媳婦傷這麼重,他都不陪床的麼!

  林啾吃力地轉著眼珠子。

  「哎,哎哎,醒咧,醒咧,她醒咧!」

  面前的魔人忽然瞪圓了一雙綠眼睛,拍著手蹦了起來。

  林啾眼前忽然劃過一道殘影。

  兩眼一花,便見一張絕世帥臉瞬移到了面前,臉色看著挺臭的。

  求生欲讓林啾決定撒個嬌。

  她軟軟地說道:「夫君……抱抱我。」

  她向他倚過去。

  只聽「呼」一聲重物傾倒的風聲響起,林啾感覺到,自己實實沉沉地砸在了魏涼的身上。

  額頭外面的部分撞在他的肩骨上,發出「咚」一聲大響。

  旋即,她被平平地抱住,嗯……也不大恰當。這一刻的感受很難形容,硬要說的話,魏涼捉著她的感覺,有點像孫猴子一邊沉吟,一邊揮舞金箍棒。

  林啾:「……」什麼鬼。

  渾身上下,能動的只有一雙眼睛和一張嘴。林啾瞪了又瞪,也無法看見自己此刻是個什麼情況。

  魏涼將她平放、斜放之後,最終還是把她直通通地立在了地上。

  林啾:「……」

  他負著雙手,躬下腰,視線與她平齊。

  有點陰惻惻的。

  林啾被他盯得心頭發毛,忽見他唇角微微勾起一點,磨著牙冷聲道:「活膩了不如直接告訴我……」

  林啾知道他是氣狠了。

  千言萬語湧上喉頭,堵了一瞬,忽然全部化成了委屈。

  還未張口,便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滾下了一串串淚珠。

  瓷實的一堆泥巴草藥裡鑲著一雙流淚的眼睛,就顯得有點另類喜感。若非如此,魏涼此刻恐怕已經繳械投降了。

  幸好把她裹了。

  魏涼覺得自己還能再挺一會兒,好生教訓她幾句,讓她牢牢記住日後不要再以身犯險。

  他冷冷地勾起唇角,道:「哭?你以為哭一哭我便會心軟麼。」

  就見她眨下了淚水迷濛的眼睛,嘴巴一扁,弱弱地嗚咽道:「我好難受……」

  魏涼強撐著最後一絲冰冷氣場,立起身子,側過頭不看她:「你自找的。閉嘴睡覺,給我在裡面待足七七四十九個時辰。」

  林啾的嗚咽聲彷彿被突然掐斷。

  魏涼等了一息,沒聽到她的抗議,心下不禁一凜,急急轉回頭來看她。

  就見她死死抿住發白的雙唇,垂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淚無聲地蓄起,然後滾落。

  魏涼的表情頓時就裂了。

  他疾步走到林啾木乃伊面前,正要動手,被淺如玉急急出聲阻止了:「劍君不可!再如何心疼,也得堅持完整個療程——四十九個時辰都快熬完了,此刻破了藥繭,豈不是功虧一簣?!」

  魏涼輕輕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只剩一個時辰了。」

  淺如玉:「……」原來你知道的哈?幸好啾啾醒得夠晚,要不然這個人絕對要心軟的!她可以賭一千株髓玉花!

  片刻之後,魏涼把林啾木乃伊打橫,斜斜地抱在懷裡,坐到了一處較高的小山坡上吹風。

  他沒敢再放狠話刺激她,生怕她又哭起來,害他破功。

  整個人有些暴躁的樣子,時不時抬起一雙長長的眼睛,冷冰冰地瞄一眼日頭。

  嫌它走得慢。

  林啾哭完便累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覺得有一雙很大的手,將她從蛋殼裡面掏出來。

  再然後,那雙手不太熟練地給她揉搓各處關節,直到它們全部變得暖暖軟軟的。

  身上的僵直緊繃感消失無蹤,林啾覺得自己出殼之後,又變成了一條蛇,盤住了自己的最珍貴的寶貝。

  再一次醒來時,總算和她想像中的情景分毫不差了——她柔弱地倚在魏涼的懷中,他環著她,目中滿是專注柔情,正在盼她醒來。

  「啊……」林啾輕聲歎息,「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噩夢。夢見你凶我!」

  魏涼眸中閃過一絲心虛,聲音低低:「唔,沒事了。」

  他垂下頭,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好好養傷,不要多思。」

  他能怎麼辦?看到她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時候,他恨得只想親手掐死她;把她包進藥繭的時候,他還能稍微冷得下心腸,記得要教訓她;等到把她剝出來,這麼小小軟軟的一團縮在他懷裡,他已經……對自己無話可說了。

  林啾閉上了眼睛,強行將湧到眼窩的淚水壓了回去。

  她還記得,上輩子第一次發病時,她被趕出家門自生自滅。

  那天很冷,下著雨,她縮在擋不住雨的牆根下,又痛又冷。那一夜,她知道哭是沒有用的,軟弱不會帶給自己任何幫助。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要自己掙扎、堅持,骨頭斷了,也要爬著向前走!

  她以為自己早已經不會哭了。

  可是,這個人卻一次又一次卸掉她的心防,將她心臟上冰封的外殼一層層剝去,讓她無處可逃,向他坦露出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魏涼……」

  一開口,又帶上了哭腔。

  他的身體震了下,緊張地盯住她:「哪裡疼?」

  「眉雙抓住了嗎?」她眨巴眨巴眼,收好了眼淚,抬起頭來盯住他。

  魏涼吸了吸氣:「抓住了。」

  林啾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她又想打破邊界,幸好被我及時阻止了。」

  「很有能耐……」他剛一磨牙,心便軟了,洩氣道,「嗯,多虧了你,免去一場浩劫。」

  林啾笑得彎起了眼睛:「給我說說,我昏迷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得知林秀木命懸一線,用梧木蒼穹把他自己和眉雙一起封印起來時,林啾不禁皺起了眉頭。

  「有沒有辦法救人?」

  魏涼搖了搖頭。

  片刻後,他道:「不必難過,林秀木求仁得仁,心中並無遺憾。」

  林啾無聲歎息,心中也知道,這樣的局面雖不完美,卻也算是很好的結局了——眉雙被縛,蓬萊便不會覆滅。林秀木心願得償,又與妻子同被封入蒼穹禁,不必兵刃相見,反倒同生共死,也許他已覺得心滿意足。

  就這麼結束了嗎?

  林啾的心頭變得一片寧靜。

  魏涼看著神色漸漸安詳的妻子,薄唇一動,摁下了浮到唇邊的話。

  梧木蒼穹與林秀木性命相通,發動蒼穹禁時,林秀木已被眉雙刺中死穴,注入毒汁,是以,梧木蒼穹正在凋零。

  林秀木絕無可能釋放眉雙。無論是為了蓬萊,還是為了眉雙——被蠱母控制著軀體做下種種惡事,最痛苦的人莫過於眉雙自己。

  一旦梧木蒼穹死去,那麼困在蒼穹禁中的二人,也會與它一道灰飛煙滅。

  梧木蒼穹至多還能撐七七四十九日。

  若是林秀木和眉雙都死在蒼穹禁之中的話,那麼,王傳恩背後那個「尊主」,又是何人呢?

  在秦雲奚劫殞之時,曾清晰地聽到身邊王傳恩極為恭謹地對一個人說:「王傳恩,奉尊主登天。」

  這是踏著秦雲奚的屍體登的天。

  秦雲奚掙扎著,想睜眼看一看這個最終的勝利者究竟是誰,奈何實在是油盡燈枯,一切不甘怨恨都只能憋回胸中,直至深入無盡的黑暗深淵。

  秦雲奚這個人,著實是令魏涼有些煩躁。該看的東西,他一樣沒見著。

  觀他的記憶,儘是與柳清音之間的糾纏算計,魏涼覺得這兩個人的情感和行為實在是傻逼得無藥可醫。

  在魏涼看來,喜歡一個人,便只會恨不得把自己一切最珍貴的東西都奉到她的面前,徹徹底底佔有她,亦讓她佔有全部自己。

  多簡單的事情。

  魏涼挑著眉挑,心滿意足地看著懷中的妻子。

  膩歪養傷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晃眼,便過去了四十餘日。魏涼知道梧木蒼穹的極限就要到了,林秀木與眉雙究竟死沒死透,他得親自盯著,看到結局。

  林啾此刻還不宜長途跋涉,他只能忍痛將她留在魔域,召來百餘個神魔境大魔人,令它們好生看護。

  ……

  就在這一日,王衛之回到自己那間華麗大屋子時,驚覺自己的金絲軟榻上臥著一個美人。

  柳清音。

  秦雲奚前腳前往東海,察看地獄之眼的狀況,柳清音後腳便溜了出來,用王衛之留給她的令牌,順利進入了王氏主宅。

  這四十餘日,日日受著秦雲奚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柳清音非但不覺喜悅,反倒是感到陣陣噁心。

  渣男最迷人的地方,便是他的忽冷忽熱、捉摸不定。抓不住他的心,又意氣難平不捨得放手,才會造就了一個又一個怨女。

  膩歪得久了,這點優勢便蕩然無存。

  如今柳清音對付秦雲奚,一日比一日更加游刃有餘,很快就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男人啊,確實就是那麼賤骨頭。

  當然,賤的人也不止秦雲奚一個。

  柳清音有些日子沒見著王衛之也沒有收到他的消息,反倒是思念得緊。回頭想想,王衛之長相英俊,氣質風流,待自己一往情深,不知比秦雲奚好到哪裡去了。

  從前王衛之撩撥她時,她從來也沒覺得厭惡過。此刻再回憶那些曖味情景,只覺心如鹿撞。

  沒有得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想到王衛之,柳清音不禁記起了他曾說過的那些話,想到他自信滿滿,說會帶給她她的道侶無法給予的極樂。不知,那會是什麼樣子?

  念頭一浮起,便再難消除。

  若說對王衛之有愛,那是遠不至於。

  只是情動罷了。

  於是柳清音趁著秦雲奚前往東海時,拖著病軀,爬到了王衛之的榻上。

  當然,她並不會表現得那麼露骨——她自然不能像個自薦枕席的女人一樣清醒地躺男人的床,她只是虛弱至極,睡過去了。

  王衛之看著「熟睡」的柳清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眸中浮起了極其複雜的神色。

  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她確實很有本事,能解自己心結,也解了柳清音的心結,讓她自己送上門來。

  所以,現在是要得到柳清音了麼?

  王衛之喉結動了動,慢慢走到金絲軟榻旁邊,隨手拉過一張大軟椅坐定。

  一雙細長的眼睛裡閃動著誰也看不懂的複雜光芒,默了片刻,他將眸光投向窗外。

  不得不癡愛一個人的感覺,很像是被毒蛇纏裹全身。

  他知道,此刻應該爬到金絲軟榻上去趁人之危,等到她「醒來」時,他已將生米做成了熟飯,然後連哄帶騙,加上身體力行讓她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無辜被動地接受自己,這樣,才不枉柳清音不遠千里送到榻上的一片苦心。

  然而王衛之只覺身體綿軟,一絲也不想動彈。

  有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

  柳清音等了又等,始終沒等來意料之中的那一幕,她只能幽幽醒轉,一雙美眸迷茫地落到了王衛之的身上。

  王衛之恰好將視線從窗外收回。

  「佑然……」她開口說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君子,待我真是極好。」

  王衛之:「……」也不能承認是小弟不爭氣啊。

  他大大咧咧把腳往榻沿一擱,道:「怎麼,你家那個道侶,又跟哪個紅顏知己亂來了?」

  柳清音怔了一瞬,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從前,王衛之總說這樣的話,她卻從來也沒有真正聽進心裡去,其實此刻想想,王衛之早已把那個男人看透了,自己卻一直自欺欺人,不願面對。

  「林秋。」柳清音淡淡道。

  「嗐說了你也不信……」王衛之猛地把靴子收了回來,「什麼?!」

  若要問王衛之此刻是什麼心情,大約就是臥了個大槽。他能接受魏涼身邊那個女人成功說服柳清音讓她放下魏涼,卻無法想像柳清音這種驕傲得尾巴翹上天的人居然會承認魏涼琵琶別抱。

  「林秋。」柳清音補充道,「就是當年,他娶進宗門的那個女人。」

  「不是,那個女人不是早就死了麼。」王衛之真實懵了。

  「是死了。」柳清音眼眸一垂,眼淚在眼眶中打了幾個轉,然後慢慢掉了下來,「在沒死之前,他們曾在一起過……我一直都被蒙在鼓裡。佑然,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一次掉淚頗有心機,柳清音敢保證這絕對是她人生中哭得最漂亮的一次。不信王衛之不心疼。

  不料,王衛之關注的重點卻不在這裡,他道:「你是說,你與魏涼在一起之前,他有別的女人?」

  柳清音只能擦掉淚水,點了點頭。

  「嗤,」王衛之笑出了聲,「這有什麼,你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是也一直有別的女人麼。我當你不介意呢。再說,那個林秋本就是他娶進門的妻子,丈夫睡妻子,不是天經地義麼?這有什麼好哭的,要哭,也該是那林秋哭吧?」

  柳清音:「……」

  王衛之笑道:「所以你想報復他。不是,我說清音啊,你不會是想像姓魏的一樣,在外頭悄悄養別人吧?哎,我可告訴你,我,王佑然,絕不會做那種見不得光的人,你要與我在一起,便堂堂正正的,要不,我這會兒就上萬劍歸宗,把你討過來!」

  柳清音:「……」

  她只覺一口老血悶在胸口,也不知該先駁他哪一句。

  聽他這話的意思,當初她與師尊在一起,便是那見不得光的人唄?那他一直堂堂正正追求人家的道侶,特別光榮唄?

  「不要!」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對於男人來說,爬到他的榻上,他就已經確定這個女人是要勾引他了。這步爛棋一走,自己一下就被動至極。

  王衛之不悅:「怎麼,你還是放不下?」

  「不是,」柳清音打起精神,無辜地辯道,「佑然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我只是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才會對你無話不說。我今日過來,只是想要問問你對這件事的看法,你都想到哪裡去了!」

  王衛之摸了摸下巴:「那就是對我沒意思嘍。」

  柳清音垂眸,只覺自己和王衛之之間的局勢好像顛倒過來了,半晌,才弱弱辯道:「我是有道侶的人。」

  王衛之往身後椅背中一仰,道:「行吧。那,你說說,這個林秋到底怎麼你了,害你渡個劫渡成了這副鬼德性。」

  柳清音:「……」王衛之這人哪都好,就是說話不過腦子,心是好的,說出話來總是不中聽。

  她猶豫片刻,道:「她,我也不知道。」

  雙眉慢慢蹙了起來,想到林啾的容顏姿態氣質,柳清音不禁順嘴便道:「妖艷的臉,像個貓一樣,也不知哪裡好了。」

  王衛之的瞳仁卻是微微地收縮起來。

  雖然只有簡短几個字,但柳清音這麼一說,他的眼前頓時就浮起了一個人的樣子。

  論容顏,確實是妖艷,但那個女子神色卻是懶懶的,眸中時不時閃過一絲狡黠,是像貓。

  很像那種,在太陽底下午睡便十分慵懶滿足的貓。

  尤其是,窩在魏涼身邊的模樣。

  王衛之忍不住問道:「是不是個頭小小,只到魏涼肩膀,笑起來眼睛是彎的,左邊有個梨渦。」

  柳清音抬頭看他:「你也見過林秋?」

  「她是林秋……」王衛之後背沁出了無數冷汗。

  柳清音並沒有多心,只當王衛之多年前便見過魏涼與林秋在一起,心中更覺一片冰冷。

  果然,自己是最傻的那一個。

  「佑然……」柳清音掀起衣袖,示意王衛之看她的肘部,「你看,我已斷了骨,將刻生骨還給了他。只待他願意將我的刻生骨歸還,我與他,便再無干係了。」

  白藕般的小臂伸到了王衛之的鼻子底下,柳清音忽然柔弱地嚶嚀一聲,順勢便倒向王衛之的懷抱。

  遺憾的是,此刻王衛之心中有事,完全不在狀態。

  他隨手將她扶回金絲軟榻上,道:「你別再亂動了,我遲點讓人送你回去。」

  說罷,大步流星離開主宅,向著凡界掠去。

  柳清音:「……」

  直覺告訴王衛之,這件事絕不簡單!

  ……

  王衛之徑直到了卓晉居住的小院,將林秋死而復生之事說了一回。

  「搞了半天,那個女人居然是林秋?!先生,這真他媽是活見鬼了……您是不知道,我一聽這話,連柳清音躺我榻上等我臨幸,我都提不起半點興致來!」

  王衛之在原地直打轉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敢情那眉雙刨了林秋的墳,裡頭還大有玄機了?」

  「假扮黃銀月的女人也是她!」想起這事,王衛之只覺身上更是不斷地冒冷汗。

  「把她抓回來。」卓晉冷聲道。

  「唔……」王衛之煩惱地撓撓頭,「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卓晉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手指一晃,指尖浮起一粒凍成了冰晶的蓮芯。

  當初爆掉王衛之送回來的小金蓮時,他刻意留了一手。

  雙指一捏,冰晶蓮芯應聲破碎。

  「南魔域。奉斷山東部平原。」他的聲音不帶一絲人類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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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4:26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林啾VS卓晉(上)

  算算日子,魏涼已離開了整整三日。

  林啾的外傷好得差不多了,神魂和心脈雖未徹底痊癒,但這一次受傷,竟像是給她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無論是吸收天地靈氣還是吸收魔翳,速度都比從前加快了數倍。

  被那只邪物拖入深海時,她和業蓮都被逼出了所有的潛力。在那之後,業蓮便一直保持著當時的轉動速度。

  獲得了破碎虛空的能力之後,天地靈氣被納入識海,便會轉化成那種帶著虛空之力的奇異靈氣。此刻,晉階大乘的壁障隱隱有鬆動之相,只待她神魂和心脈的重傷復原,便可以嘗試衝擊。

  淺如玉用量子小蓮替魔人治病時,效率要快了將近五倍,一不留神,總是把魔人抽成干壁虎的形狀。

  這次受傷居然帶來了意料之外的收穫。

  身上的傷勢剛一好轉,林啾便忍不住開始蹦躂了。

  她召出無數小蓮,掠入魔群之中,替他們抽走魔翳。

  她的修為已無限逼近大乘,此刻放手一召究竟能召出多少蓮,就連她自己也數不過來。每一朵蓮,都在她的絕對控制之下,她覺得自己有點像一蓬量子雲。

  興致上來,她擲出漫天小蓮時,人亦施展解蓮渡,入目都是飛舞的蓮。

  淺如玉又是讚歎,又是擔心,追在漫天幻蓮之下,連聲勸她要保重身體。

  兩個女子玩得不亦樂乎。

  業蓮第四圈,不知不覺已開至七瓣。

  再有一瓣,便能得到第四式業蓮秘技了!

  林啾此刻已然意識到不對勁。當初業蓮激活時,她得到的訊息是,此物源於上古血脈,林氏一脈中,每千年才會出現一個覺醒業蓮之人,業蓮有五層……

  其實它只有四層。如今,第四層蓮瓣已只剩最後一片沒有開啟,露出了裡面金燦燦的蓮蕊。

  更重要的是,女配林秋根本就沒有業蓮。

  林啾與業蓮早已心意相通,可是每次試圖與它交流這些訊息時,便如泥石沉海,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種感覺……很像她對蠱蟲提起問心劫相關的事情時,蠱蟲反饋回來的那一片徹底的茫然。

  林啾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業蓮並不是林秋的,而是她林啾的。

  這些問題,在這裡是找不到答案的,等到跳出這一方天地時,也許便會水落石出。

  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林啾噸噸噸地大吸了一通魔翳和靈氣 ,然後便累了,懶懶地躺回小山坡上,將胳膊枕在腦袋後面,望著北邊的天空發呆。

  魏涼怎麼還不回來?

  天邊,忽然出現一道紅光。

  鋪天蓋地的魔族死死咬在它的後面,就像是一群黑鯊在追咬一尾錦鯉。

  林啾:「咦,這紅錦鯉好生眼熟。」

  她與淺如玉一道迎了上去。

  紅錦鯉正是王衛之。

  王衛之見到林啾,細長的眼微微一挑,瞬移到了她的身邊,一把攥住胳膊,「我來救你了!好傢伙,這麼多魔族,你居然小命尚在!」

  林啾:「……我不需要你救謝謝。」

  淺如玉祭出了星羅局:「放開啾啾!」

  魔人圍上來,虎視眈眈。

  「淺如玉?」王衛之愣愣地眨了眨眼,鬆開了林啾,「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哎?這兒怎麼全是髓玉花……」

  魔人一擁而上,將這個不速之客從林啾身邊彈開,緊緊包圍起來。

  「不是,這些魔人,怎麼和你們……」王衛之的腦子難得地靈活了一回,他眨了眨眼,道:「我是來討玄門密鑰的。」

  「哎呀,」林啾有些抱歉,「我受了點傷,將這事忘了,真是對不住。」

  她知道玄門密鑰對王衛之的意義,不會拿這事跟他開玩笑。

  她從乾坤袋中取出玉盒,拋給王衛之。

  他卻不接,遠遠用手指一彈,又把它彈了回來。

  猶豫片刻,王衛之道:「我不想碰它。那日已將它放下了,是你拾了起來,便該由你將它放回原處。」

  「我身上有傷,不宜長途跋涉。」林啾有些為難。

  這事也不能讓淺如玉代勞,萬一撞到另外那個淺如玉,那便作孽了。

  「唔,那就算了吧。」王衛之道。

  不知為什麼,林啾總覺得他的神色有些詭異。

  「我走了,你不送我兩步?」王衛之彆扭地說道。

  林啾心中已經生起疑心了:「我與你又不熟,送你作甚。」

  「好吧,那我去了。」

  王衛之不再囉嗦,轉身便走。

  林啾納悶地偏著頭看他。

  這個人在搞什麼名堂?看起來好像是要引她出去的樣子,但又並不堅持。

  「不是,你讓這些魔人讓開啊。」王衛之沒走兩步,便被幾個膀大腰圓的魔人擋住了去路,他道,「既然是你的人,那我也不好動手揍他們。」

  他揚起手,撥了撥淺如玉的星羅局,又道:「還有這玩意,趕緊收收,不然我也不走了,就留在這兒陪你們兩個。」

  林啾:「……」

  淺如玉:「……」

  「讓他走。」林啾道。

  「是!」魔人整整齊齊退開。

  淺如玉也收回了星羅局。

  王衛之回過頭,看了林啾一眼。他的目光實在複雜,林啾一時竟沒看懂。

  但下一刻,她便知道王衛之是什麼意思了。

  卓晉,已不知何時潛到了她的身後,一隻冰冷的手貼在她的後心,平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想死的話,你知道該怎樣做。」

  這個人的氣息和語氣林啾實在是太過熟悉。

  原來,王衛之是來給他探路的。若是魏涼在這裡,恐怕王衛之還有一個任務,便是引開魏涼。

  林啾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她點點頭,道:「我跟你們走。」

  淺如玉急得紅了眼眶:「啾啾!」

  「我沒事的。」林啾衝她笑了笑,「既然有人盛情相邀,那我卻之不恭了。等他回來,告訴他我與卓晉王衛之在一起,什麼事也沒有,我會和他保持聯繫。」

  她偏頭看了看身後的男人,笑吟吟地問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和他們聯絡,對不對?」

  「如果你能保得住性命。」他冷冷地道。

  「小事。」林啾笑道。

  眾魔無奈,只能分出一條通道,戰戰兢兢地看著林啾三人消失在視野中。

  行到半途,林啾明顯有些氣力不支。

  雖然距離受傷已過去了四十餘日,但神魂和心脈都傷得極重,需要慢慢調養。平時不怎麼動,倒也不覺得它們影響很大,此刻被迫全力趕路,傷勢很快就發作起來。

  她的小臉變得慘白,呼吸裡帶著甜澀的血腥味道。

  「先、先生……讓她歇一歇吧。」王衛之心頭有愧,沒拿正眼看林啾,只不住地為她說情。

  卓晉聲音微冷:「死了,便能一直歇息。」

  林啾瞥他一眼,心道,記住你今日的話,千萬千萬不要後悔。

  方纔在魔域,她硬要跑的話其實是可以跑的,卓晉現在無法動用冰霜之力,只要她逃進魔人群裡,讓魔人們和卓晉王衛之戰個天翻地覆,怎麼也能拖到魏涼回來。

  可是,魏涼回來之後呢?如今卓晉已有防備,再讓魏涼和他對上,實在是太危險了。

  與其讓一切變成那麼慘烈和不可知的結局,倒不如跟他走一趟,看看他想做什麼。這個人雖然淡漠無情,卻也不會隨便殺人。

  「不用,我能走。」林啾淡聲道。

  卓晉看了她一眼。

  一種怪異至極的感覺讓他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林啾道:「我是為了阻止眉雙在寂魔嶺下釋放地獄而傷的,我們其實立場一致,有什麼事可以回去慢慢談,千萬不要做讓你自己後悔的事情。」

  他摁下了怪異的感覺,偏頭示意她繼續前行。

  還是把她當囚徒看呢。

  後半程,林啾的臉色更加蒼白。她始終緊緊抿著唇,一聲也沒吭。

  視野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一整片黑沉沉,林啾瞇著眼睛,盯著王衛之身上的紅色條紋,咬牙跟著這晃動的紅條條,機械地向前飛掠。

  王衛之擔憂地回了兩次頭,發現林啾雙目之中完全沒有焦距,人彷彿早已暈了過去,只吊著最後一縷意識,茫然地跟在他身後前進。

  她全程沒有叫過一句苦。

  王衛之的心忽然就軟了,他返身,張開雙臂向身後環去,想要抱住林啾。

  卻是一把撈了個空。

  卓晉抓住她的衣帶,將她拎在了手中。

  既然不用自己動,林啾便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精蓄銳。

  她大口喘著氣,空氣進入肺部就像是淬了火的刀子似的,讓她感覺又燙又痛。此刻若是用內息,那麼這些疼痛就會轉到神魂中。

  兩害相權取其輕,林啾大口呼吸著火辣的空氣,心中忍不住在想——魏涼去哪了?

  她既盼著他速速返回魔域,好讓她向他報個平安,心中又十分發虛,怕他生氣。

  王衛之很體貼地替她擋著高空的罡風,三個人很快便返回了卓晉居住的小院。

  卓晉遲疑片刻,還是把林啾徑直拎進了自己居住的主屋,不輕不重地放到了他平時小憩時用的那張竹榻上。

  林啾側臥一會兒,呼吸漸漸平穩了,眼前也不再發黑。她抬起眼睛,直視這個陌生至極,也熟悉至極的男人。

  此刻,他坐在一張竹椅中,眸色平淡地注視著她。

  王衛之很沒眼力地搬來另一張椅子,坐在卓晉身邊,手肘撐在膝蓋上,眨巴著眼,對林啾說:「你倒是性子夠硬,這麼折騰,都沒叫委屈。要是換成別的女子,肯定已經哭了。」

  林啾笑了下:「我只會在對我好的人面前哭。」

  王衛之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紅,訕訕道:「我們也不是想欺負你。」

  卓晉垂眸,問:「你不是林秋,你是誰?」

  「我叫林啾。」

  他眼皮不動:「他是誰?」

  「他是魏涼。」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不可能。魏涼已魂飛魄散。」

  「他就是。」林啾道。

  他微微瞇起一點眼睛,「他是魏涼,那麼萬劍歸宗那個是誰?」

  林啾道:「不用試探我了。那個是秦雲奚。你不是很清楚麼?」

  王衛之活靈活現地表演了什麼叫做十二臉懵逼。

  他正想插上一兩句嘴,忽然聽得外面傳來了破空聲。

  王衛之眉頭一動,道:「是我的手下的人,應當是王傳恩那邊有了動靜。」

  「去處理。」卓晉道。

  「好。」王衛之走前,忍不住回頭看了林啾一眼,道,「先生,這個女子倒是幫了我的大忙,還望先生看在我的份上,也不要太過為難她。」

  卓晉涼涼地瞥著他。

  王衛之諂媚地笑了笑,去了。

  卓晉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林啾的身上。

  「我真是小看你了。」

  林啾知道他說的是哪一次——他與魏涼兩敗俱傷後,她攬著魏涼,把自己當成一架噴氣式飛機逃過了他的追殺那次。

  「過獎。」林啾道,「也許我還會給你更多驚喜。」

  他的唇角浮起涼薄笑意:「這麼篤定我不會殺你。」

  「你不殺好人。」林啾道,「我是一個好人。」

  她看到他的眼角輕輕跳了下。

  「但你與我為敵。」他的身體稍微後仰了少許,平凡無奇的容貌上,浮起睥睨之色,「為何要自尋死路?」

  「emmm……」林啾誠摯地說道,「因為你的力量打破了這個世間平衡穩定的秩序,所以大自然要撥亂反正,將你引上正軌。我不是什麼邪惡勢力,我只是大自然的清道夫。」

  卓晉:「……不肯說是麼。」

  他瞇著眼,少時,臉上浮起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紋理。

  那是被烈日灼傷的痕跡。傷在神魂。

  隨著黑色紋路的浮現,他的肌膚顏色變得越來越慘白,嘴唇徹底褪去了血色。

  林啾怔怔地望著他,忽然感到一陣窒息。

  她見過這副模樣。

  寂魔嶺幻象中,魏涼正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此刻清清醒醒地看著這一幕,林啾忽然意識到,此刻浮現的這張臉,其實並不是卓晉的相貌。它和魏涼有幾分相像,但五官卻更加精緻冷峻一些,若是沒有這些黑色的灼傷痕跡,應該可以把人活活帥死。

  這難道是……他的神魂本相?

  被魏涼用烈日威能灼傷了,才變成了眼前這副鬼樣子。

  林啾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所以……這兩個時空之間的聯繫,也許比她想像中還要更加緊密些。

  卓晉傾身上前,慢慢抬起手,扼住了她細細的脖頸。林啾眼睜睜地看著他的手向她伸過來,卻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

  他沒有用力,只把那張黑白分明的臉湊到了她的面前,唇一咧,笑容冰冷淡漠:「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吞了你的神魂慢慢查看。」

  「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對嗎?」林啾直視他的眼睛,道,「你忘了麼,你並不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物。」

  他的瞳仁輕輕一縮,手指不自覺地使上了三分力:「我是誰?說。」

  她平靜地凝視著他的眼睛。

  雖然這個男人最擅長將一切情緒都掩藏在淡漠的眸光下,但林啾對他的瞭解已經深入了魂魄,此刻看著他,便看出他的眼底藏了暴躁和混亂,以及一種極其隱秘的惱怒。

  林啾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想錯了一件事。她本以為,這個世界的卓晉只是魏涼的前身而已,和自己八竿子也打不著邊,可以和他周旋、結盟,或者算計。

  然而他的表現卻告訴她,並非如此。

  她看著他,把微微張開了少許的嘴唇緊緊閉合起來。

  她沒有轉內息,此刻呼吸已有一點艱難。

  他像是觀察獵物一樣,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略加思忖之後,他再一次加重了手掌的力道。

  林啾凝視著這張本該俊美至極,此刻卻顯得邪氣四溢的臉。心臟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週身血液奔湧,卻在頸部凝滯。

  她的眸光愈加冷靜。沒有委屈,沒有憤恨,沒有哀求。

  這一刻,卓晉的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洩露了更多秘密,林啾不動聲色,將那些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

  他終於放開了她。

  林啾倒回了竹枕上,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頻率,以免嗆咳。

  卓晉緩緩把手收回。那些黑色的灼傷紋理像是退潮一般,縮回了他的皮膚下面。

  依舊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骨頭還算硬。」他冷笑著說道。

  林啾緩過氣,扶著竹榻慢慢坐了起來,氣聲虛弱卻十分堅定:「你是不是感覺我背叛了你,因此而惱怒。」

  卓晉表情不變,瞳仁逐漸收縮,眼底有兩種情緒交織,一種是難以置信,另一種是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竟一語道破了他最深沉最隱秘也最讓自己無法接受的詭異心事。

  林啾的心臟跳動得更快了。

  方纔看著他眼底那些情緒,她忽然理清楚了一件事情。

  其實一開始,魏涼對她,和現在是不一樣的。

  最初的時候,他說娶妻很麻煩,應該不會有下一次。她問他,那麼他喜歡不喜歡她?他的回答是反問她,什麼是喜歡?

  再後來,她與他一起經歷了一些事,在九陽塔時,他說她很可愛,讓他喜歡——就像喜歡斗龍那樣喜歡。

  再再後來,他說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也用實際行動,不斷地向她表明了這一點。

  魏涼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和她一樣,其實是一點一點逐漸淪陷的。他們之間必定有著淵源,但如今這個生死相許的局面,卻不是因為前緣,而是兩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當初相遇時,只是正正好,她恰好嫁給了他,而他下意識地覺得她該是他的妻子,於是他就對她好——他只是隨心率性而為罷了。

  而她與卓晉的相遇,恰好相反。

  從一開始,兩個人的立場便是敵對的。第一次相見,她與魏涼聯手,幾乎擊碎了卓晉的冰霜之心。

  他不記得她,但那一絲被忘卻的淵源,卻讓他感覺到被她背叛了。

  他找不到緣由,這種莫名的情緒便讓他暴躁、混亂、惱怒。

  所以他待她的態度,才會這麼惡劣。

  他根本無法像對待尋常人那樣漠然,便只能像現在這樣,完全違背了他平素的行事作風,略有些小人之風地欺負她。

  他一語不發,目光危險地盯著她。

  林啾有些發愁。

  真話是肯定不能說的,若是這兩位王者注定還是要對上的話,這一切的真相,便是魏涼手中決勝的王牌。

  孰輕孰重,林啾心中分得清楚。

  「我也和你一樣,忘記了自己的來路。只知道自己來自天之極。」林啾道。

  卓晉輕輕佻起了眉梢。

  「我並沒有背叛,我也不是你的敵人。我們的敵人,是『他們』。」林啾意味深長地說道。

  「是,他們。」卓晉唇角浮起冷笑,「我知道。邊界一破,他們的手便能伸到這裡。想滅我,呵。」

  林啾心頭一凜。

  魏涼並沒有提過這件事。他怕她為他擔憂。

  「所以……」卓晉瞇起眼睛,「毀了我的冰霜之心,是在為他們做事嗎?」

  林啾只能無奈歎息。

  誰家的王炸會自己和自己打起來呢?這種事,她也沒地說理去。

  「不,也許是陰差陽錯,也許,他們比我們以為的更加聰明。」林啾真誠地凝視著他的眼睛,「他們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解決他們才是當務之急。事後要打要殺,便各憑本事。」

  「我為什麼要信你。」

  「你不是已經信我了嗎。」林啾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若他當真認為她和『他們』是一夥的,哪裡還會留著她的小命?

  卓晉挑起一點唇角:「你好像很懂人心。」

  林啾謙虛地笑了笑:「一般一般。」

  氣氛略微和緩。

  門口有風一動,只見王衛之匆匆行來,道:「王傳恩抓來無數凡間孕婦,囚於桃木城以及附近幾處城池之中。」

  林啾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問道:「產期何時?」

  王衛之隨口便答:「明年春末。」

  「啊,」林啾眉頭直跳,「機緣。」

  一聽這話,她立刻便想到了魏涼口中明年即將出現的「機緣」。

  當初,『他們』正是屠了桃木偶人及附近的城池,做成了那個穿越時空的大陣,讓林啾等人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時既然是「死」,那麼如今的「生」,必定也大有玄機。

  王衛之眸中有火焰在燒:「我到底還要忍到什麼時候,才能殺了王傳恩?」

  卓晉淡淡瞥他一眼:「王傳恩背後的『尊主』,你找到了?」

  王衛之咬住後槽牙:「沒有。」

  卓晉譏諷地笑了笑。

  王衛之立刻就有些喪氣:「是我又心急了。王傳恩逼我父親交出玄門密鑰之事,定有幕後主使。我繼續去查。」

  卓晉道:「用你的人替下幾個孕婦,確保隨時掌握一切動向。」

  「是。」王衛之頷首領命,急急下去依言照做。

  卓晉偏頭望著林啾,眸光有些晦暗:「隨我去東海。」

  林啾點點頭。

  她也沒指望他會憐香惜玉讓她休養。

  不過卓晉的下一句話,仍讓她打了個寒顫。

  他淡聲道:「封印若是不穩,我拿你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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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4:41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林啾VS卓晉(下)

  林啾隨卓晉出發前往東海時,魏涼手中的樹繭,終於有了動靜。

  他將它帶到了一處無人的雪嶺中,靜靜等待第四十九日來臨。

  這幾日他已經悔青了腸子——出發之前,竟忘了帶一朵啾兒的量子小蓮。若是帶著它,便能時時與她說說話。

  他抿了抿唇,盯住腳下的樹繭。

  快了,解決了這件事情,明日便能回到她的身邊。

  不知這幾日她的傷勢是否又有好轉?

  他傲嬌地勾了勾唇角,心道,回去與她相見時,千萬沉住氣,不可露出急切的模樣,且看她會不會像一隻小鳥一樣撲到自己懷中嘰嘰喳喳地抱怨半天。

  樹繭,動了。

  一尺大小的樹繭像是花蕾綻放一般,緩緩打開。

  細細密密的褐色籐蔓一一收縮回到樹殼中,青籐與紅籐一點一點被剝離出來。

  魏涼漠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在他的預料中,林秀木所化的青籐,應該已經枯萎凋零,但此刻,青紅二籐雖然看起來有些虛弱,卻是生機勃勃,並無半點油盡燈枯之兆。

  小半刻鐘之後,梧木蒼穹徹底抽離,褐色的干籐回縮,凝成了一把劍,靜靜地躺在地上。

  青紅二籐緩緩分離,兩個不著寸縷的人側伏於地,手牽著手。

  其中一人抬起眼睛,看見了魏涼。

  「啊……真是太失禮了!」

  林秀木急急摸到身旁的乾坤袋,先取一件衣裳罩住了眉雙,然後再取一件衣裳,急促卻頗有儀式感地穿上。

  魏涼的視線飄向遠處。

  林秀木將眉雙扶了起來,替她穿好了衣裳。

  「魏劍君。」林秀木喚了一聲。

  魏涼漫不經心地看去。

  方纔他便注意到,眉雙身上全是紅色的斑點和條紋。此刻她已穿上了衣裳,只見她的臉、脖頸和手上,全是突起的深紅色肉條,就像是極深的傷痕剛剛脫了痂的樣子。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虛弱,目光卻是十分明亮。

  林秀木生怕魏涼動手,趕緊擋在了二人中間,向魏涼解釋道:「被困於蒼穹禁中,那蠱母亦是無可奈何。眉雙不忍傷我,便將那些毒素盡數渡回自己的軀體中,不料陰差陽錯,竟將那蠱母生生給逼走了。當真是……幸甚至哉!」

  魏涼唇角浮著冷笑:「苦肉之計,你也信。」

  眉雙一把掀開林秀木,站在了魏涼面前,直視他的眼睛:「你可知,我與這個霸佔了我軀體的怪物搏鬥了多久?每一日,每一刻,它一點一點磨我吞噬我,銼骨揚灰也不過就是那樣的感受!你可知,我等待這樣一個可以傷害自己的機會,等待了多久!」

  她那雙大眼睛裡不斷湧出淚水:「若是我早早放棄,便可一了百了,從這煉獄中解脫,可是我不能,我放不下林秀,我知道她一定會傷害林秀!我便這樣活著,不願就死,直到最後,將自己變成了一個不知道苦痛的怪物!」

  「只有這樣,才能在時機到來時,用最酷烈的手段傷害自己,逼她滾出我的身體!」

  她的目光十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卻彷彿藏著一所無間煉獄。

  林秀木的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他對魏涼道:「魏劍君,吾以性命擔保,眉雙所言句句屬實。那些毒素……刺入我身軀少許,我便只想去死,一刻也不願停在人間。可是眉雙她卻將它們一點一點全部回吞,用它們來侵蝕身體每一處。那般酷刑,蠱母實在沒有必要生受著。」

  魏涼淡淡地看著他們,看了片刻,唇角勾起少許:「那你告訴我,為何接受蠱蟲的契約。」

  眉雙的瞳仁猛烈收縮。她的父母與蓬萊老尊主是至交,在蓬萊與海妖的大戰中,夫婦二人雙雙不幸身亡。老尊主救下年幼的眉雙,像待親生女兒一般待她,讓她與少尊主林秀木一起長大,還訂下了親事。

  雖然幼年失去父母,但她被蓬萊所有人捧在手心裡成長,又有如兄如夫的林秀木相伴,生活順遂,修為超絕。在老尊主退位頤養天年之後,她與林秀木一起繼承了蓬萊,成為女尊主。

  無論怎麼看,蠱蟲都不該有機可乘。

  片刻之後,眉雙死死咬住唇,揚起脖頸,道:「我不能說!你殺了我吧!但是動手之前,還請考慮清楚——能救蓬萊的,只有我!」

  林秀木大驚,向來溫和守禮的表情轟然炸裂,雙手抓住眉雙的肩,將她的骨骼捏得咯咯直響。

  「眉雙!你……」

  「對不起林秀。」眉雙平靜的眸子中終於流露出一絲哀傷,「我不能說,就算是死,也不能說。」

  「你究竟有何事瞞著我!」林秀木痛心疾首。

  眉雙垂下頭,輕輕搖了搖。

  「對不起,對不起……」她的聲音低低地飄出來,「對不起,我做這些,只是想要取走這裡的不滅印痕,拯救蓬萊……我不知道吞噬了兩隻神蟲之後,那個女人就會佔據我的身體……」

  「桃木血案是你做的。」魏涼語氣平靜。

  眉雙低垂的腦袋重重點了兩下:「是我讓王傳恩做的。神蟲告訴我,這樣做就可以打通時空隧道,從未來已經覆滅的蓬萊遺址中,取回不滅印痕。對不起,我生為蓬萊人,只能以蓬萊為重。」

  所以她就是王傳恩口中的『尊主』?

  「王傳恩為何聽命於你?」

  眉雙又不肯回答了,她低垂著頭,只道:「若是不信,便殺了我。能說的我都會說,不能說的,我只能帶進墳墓。但是,有一件事我絕對沒有說謊,那便是,能救蓬萊的人,只有我。」

  林秀木默然片刻,平抬起右手。

  只見梧木蒼穹一掠而起,落入他的掌心。

  「魏劍君,可否借我三滴血。」

  魏涼刺破無名指,將血珠彈到他的劍上。

  「蒼、穹、禁。」林秀木語聲沉著。

  「林秀!」眉雙面色微變,「蓬萊之禍,只有我……」

  梧木蒼穹又一次化作樹繭,將眉雙迅速淹沒。

  林秀木朝著魏涼深深一揖:「以尊駕的精血為引,蒼穹禁,世間唯有尊駕可以解開。若有朝一日,一切水落石出,塵埃落定,望尊駕能夠允我夫妻團圓。」

  他的唇角掛著苦笑,又道:「我知道,眉雙濫殺中原修士,罪無可恕。但,倘若她做這一切,真的是為了拯救蓬萊的話,那便該讓蓬萊所有生者,來彌補這些過錯。」

  魏涼定定望了他片刻,沒有說話。

  林秀木的想法並不奇怪。自人類有了部族以來,為了自己族群利益而征戰四方的人,從來也是被命名為英雄。

  眉雙為了蓬萊而殺傷人命,蓬萊之人可以譴責她濫殺無辜手段狠辣,但卻一定會傾盡全力來保下她。這,便是作為一個整體,一個種群的「仁義」。

  魏涼冷淡地笑了笑。

  他不再理會林秀木,負起手,兩步便踏入了雲上。

  有了眉雙的證供之後,事情非但沒有變得明朗,反倒更加撲朔迷離。

  若強殺眉雙,必會引得林秀木反目。雖然魏涼行事向來只憑本心,懶得理會什麼利益得失,但……

  林秀木已表現出了足夠的誠意以及破釜的決心,若是讓啾兒來選,她必定不會選擇與林秀木兩敗俱傷。

  想起那個又小又軟的女子,魏涼的唇角難以抑制地微微揚起。不知不覺中,她已悄悄滲入他的每一處,甚至已開始影響他的思維和決策方式。

  魏涼覺得這樣的感覺還不壞。

  他揚起臉來,遙望南方。

  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緩緩拉動天幕,將綴滿了繁星的那半張畫卷從西面扯進了遠山底下,換出了墜著一輪紅日的那半張淡藍色幕布。

  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麼?他加快了速度,迫不及待要與她團圓。

  被魏涼深深惦記的林啾,正與卓晉並肩立在黑暗中,遙望著正在地獄之眼上方忙碌的秦雲奚。

  那十丈冰層中的裂紋,已蔓延到了距離冰面極近的地方。

  尤其是那個被林啾弄出來的一丈大坑底下,已有一絲裂痕堪堪觸到了冰面,破與不破,只在一眼之間。

  崩潰便是這樣,只要有一處地方被突破,哪怕它再小,再不起眼,也會導致全盤的迅速崩塌。

  秦雲奚雖然在男女之事上十分拎不清,但他其實是一個很能辦實事的人,也是一心為蒼生而戰。

  接手了魏涼的身份和天下第一宗宗主的尊位之後,他曾統率正道將魔族驅到了橫斷山以南,立下了不世之功。事後平衡各方,穩定四海,很是盡職盡責。

  這一次柳清音神魂重創,秦雲奚便沒有告訴她東海之事究竟有多麼危急,只讓她安心將養。

  卓晉和林啾趕到之時,秦雲奚已迫出了至精至純的心頭之血,在那處即將破碎的冰面上打了個血色補丁。

  與他同行的弟子面露擔憂,攙住了他。

  「我無事。」秦雲奚愁眉緊鎖,「但這裡至多也只能再維持三日。」

  他盯住這十丈堅冰,目露沉吟。

  「不知是哪位大隱修設下的封印……也不知他人在何處,是否還有餘力再加固封印……」

  「劍君,精通禁製法陣的,有極北之地的天玄宗,還有火焰山以西的波羅門。要不要派人去問一問?」一位弟子問道。

  「可。」秦雲奚道,「速去速回,即使沒有找到封印之人,也將最精通封印術的能人請來。」

  他垂目望了望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睛,歎道:「一場浩劫在所難免,不知何人可以力挽狂瀾。」

  「劍君,您一定能!」弟子急道。

  秦雲奚輕輕一笑:「但願如此。」

  林啾目送秦雲奚一行遠去。她的目光微微地閃爍著,發白的唇角抿了起來。

  距離秦、柳二人飛昇尚有八年。

  雖然這一段時間內的劇情亂七八糟,但她可以確定,這八年之中,世間並沒有發生過這樣一場浩劫。

  那麼,是誰阻止了它?

  想起卓晉那句冰冷漠然的話,林啾的心不禁輕輕往下沉了許多。

  該不會……是她捨生取義吧?!

  她偏頭望向卓晉。

  只見他的唇角略微下沉,平平無奇的臉,卻散發出奪目的氣勢。

  「你不能殺我。殺了我,你早晚要悔恨欲死。」林啾真誠地說道。

  唇角一動,他道:「做過的事,從不後悔。」

  眼風微微一斜,他瞥著她,唇角略勾:「況且,誰說我要殺你……只有活著,才祭得了它們。」

  林啾的頭皮頓時麻炸。

  這一刻,她忽然想起上次隨魏涼到這裡時,他欲言又止的眼神。

  ……不會吧!難道魏涼早已感覺到她會在這裡出事?

  她又看了卓晉一眼。

  此刻他的眼神,是真的很像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變態啊。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後心,力道不大,卻絲毫不容抗拒。

  他推著她,來到那個圓圓的大坑裡面。

  林啾心中浮起一絲慶幸——幸好,他不知道這個坑是她幹的。

  他彎下腰,用無名指指腹點了點秦雲奚留下的那個血色膏藥。

  「呵。」

  長指一挑,將秦雲奚傾盡全力打上去的補丁扔到了坑外。

  他的腳碾著冰面,便聽得那「吱吱」聲響徹足底,更多的裂痕出現在冰層之中。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視線緊緊跟隨他那只輕輕碾動的腳。

  他的聲音很平靜:「原來缺失了一塊。無妨,拿你祭陣,它們分而食之,少說也能撐上一年半載。」

  話音落時,他那隻腳下,霎時爆開無數波紋,像是重錘錘中了冰面一般,蛛絲網一般的裂痕,轟然向著四面八方飛速蔓延。再下一刻,一切彷彿變成了慢動作,林啾清清楚楚地看到,十丈冰層碎成了無數細碎的冰晶,齊齊向著上方揚起。

  「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碎冰聲中,林啾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微笑:「你以為我是誰?」

  說話之時,他一把拎住她的後領,帶著她,潛入碎冰之中!

  她明白了,雖然他無法動用冰霜源力,但這個冰封印本就是他設下的,他只要拆了它,便能用這些原材料重新設下一個新的封印。

  封印破碎的瞬間,林啾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底下的地獄之眼們發出了狂歡的尖嘯。

  隔著重重冰晶,她已感覺到陣陣腥風撲面而來。

  「怕了?」他瞥了她一眼,「既然與我有淵源,正好為我做點事。」

  果然,命運的饋贈從來也不是無條件的。

  魏涼當初待她有多好,卓晉如今便待她有多壞。

  林啾倒也不覺委屈,心中反倒有一種『最壞的事總算是發生了』的詭異安全感。從前魏涼莫名待她好,她總是覺得不踏實,如今,這顆懸了許久的心,總算是噗通一下落到了實處。

  這個人就是這樣。愛憎隨心,不羈無定。

  冰晶吱吱作響,它們的冰寒是收斂的,並不向外釋放。林啾被卓晉拿著心脈,她知道自己一旦有任何異動,他便會毫不留情地震死她。

  她問:「會很痛嗎?」

  「還好。」他語氣平平,「至多便是凍得難受些,等到被吸乾,人便解脫了。」

  「哦,」林啾道,「比我想像中,要更仁慈一點。」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

  飛旋的碎冰之中,她蒼白的臉彷彿變得更加透明,一雙眼睛裡依舊沒有哀求,淡淡的恐懼被她壓了下去,眼神很清澈通透。

  他不禁皺了下眉。

  「你不怕?」

  「怕有用嗎?」

  他笑了:「無。」

  片刻之後,他問:「沒有什麼話要留下嗎?」

  林啾看著他,笑了笑:「把你留下可以嗎?」

  「不可以。」卓晉勾起唇角。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將來的妻子是什麼模樣?」林啾問。

  他的眸光滯了一瞬,片刻後,略有些飄渺地說道:「娶妻很麻煩,我何必作繭自縛。」

  說話時,他微瞇著眼,繼續操縱碎冰晶,凝結封印。

  飛旋的碎冰將地獄之眼無情鎮壓,凍結一層一層向著上方蔓延而來,林啾發現自己和卓晉的身影都在變淡。

  她隱約明白了,被封入陣中,便會被凍結成冰,而那些裂縫將被陣眼中生機尚息的冰人吸引,不向上方蔓延,而是從四面八方穿刺而來,直到將這個冰人徹底吸乾。

  她這一身血肉修為,夠它們慢慢嘬上一年半載……

  想一想便覺不寒而慄。

  隨著吱吱聲不斷上浮,接近地獄之眼的飛旋冰晶已沉降下來,凍成了晶瑩通透至極的堅冰。

  一層一層,封印不斷加固,不多時,便到了林啾和卓晉腳下。

  他看了她一眼。

  這一次,眸光中總算有少許動容。

  他鄭重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鼻樑,她的嘴唇,他好像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那些軟弱的情緒,但卻一無所獲。

  他意識到,這個女子和他想像中不同,他可能,真的會錯過些什麼。

  他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只將她往下方一摁,然後毫無憐惜地縱身上浮。重組封印已耗去了他的絕大部分力量,再耽擱下去就連他也會被困於封印之中。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林啾的聲音在冰晶碰撞聲中,顯得很小很弱。

  卓晉不以為然,並沒有為她停留,而是將她和她的聲音拋在了身後。

  「封印之中,不但有你的冰霜之力,也有我的……虛空之力。」

  封印被她弄壞了一丈,那些虛空之力並不會消失,而是變成了封印的一部分。

  林啾唇角浮起笑容。

  心念一動,只見迅速凝結的冰晶之中,極突兀地出現了兩個虛空漩渦。

  卓晉的去路被封死,就在他愣怔的瞬間,林啾已蹲在另一個虛空漩渦之中,從他身邊浮向冰面。

  視線交匯,她的眼神依舊平靜:「我這個人啊,最受不得旁人對我好。你對我好,我可以把命給你。但若對我不好,那就只能抱歉了——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她知道,失去冰霜源力的卓晉,想要重組冰霜封印必定已耗去絕大部分力量。

  一個小小的虛空漩渦,便能成為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虛空漩渦在冰晶的碰撞擠壓之中飛速融解消失。

  林啾就像他方纔那樣全力上浮,將他甩在了身後。

  冰霜凍結的聲音中,出現了絲縷異響。不必看也知道,那是一具血肉之軀被凍住了。

  林啾沒忍住,垂目看了一眼。

  卓晉的身影變得更加透明,他揚著頭,眸光晦暗難測。

  冰凍已蔓延至他的腰部。雖然他已毀掉了頭頂的虛空漩渦,但卻被自己設下的冰霜封印纏住了。

  林啾吸了吸氣,回轉頭,不再看他。

  她知道,被困在冰霜封印中的卓晉,雖然不會很好受,但卻不至於丟了性命。

  下一次再見面,必定是不死不休。

  想必,他會很想讓她也嘗嘗被一口一口啃噬血肉的滋味。

  念頭剛剛浮起,她的瞳仁迅速收緊。

  卓晉正把她上方的碎冰提前凍結!

  他不是十年報仇的君子,他此刻,就要將她也一起拉進地獄。

  林啾不敢再有絲毫留手,她強行提起一口氣,將這將日子吸收來的靈氣盡數爆發而出,催動虛空漩渦,瘋狂地向著尚未凝實的冰面衝去。

  她不敢使用蓮技,那樣會被他輕易地各個擊破。

  虛實鏡對衝出封印也沒有任何幫助。

  她只能硬闖出去。

  壓力驀然而降,她看到週遭環繞的漩渦被迅速擠壓變形,上方雪白的浮冰正在褪去顏色,變成晶瑩通透的冰塊。

  這一瞬間,時間像拔絲一樣,拉得極長。

  她爆發出了全部潛力,像一尾即將被封入冰中的魚一樣,循著那些冰塊之間的間隙鑽來鑽去,搜尋一線生機。

  虛空漩渦快速被消耗。

  她距離冰面也越來越近……

  她沒有回頭,卻知道卓晉仍在仰著臉看她。他的眸子一定已經變得雪白,他像個冷酷的獵手,正在她的去路上布下一個接一個陷阱。

  她的行動漸漸變得艱難。

  每往前挪動一尺,都需要拼盡全力。

  她把牙齦咬出了血腥的味道,將虛空漩渦收縮成一尺大小的球體,頂在身前,破開即將徹底凍結的浮冰。

  距離冰面更近了……

  因為凍結,它們變得更加透明,彷彿一伸手,便能觸碰到上面的空氣。

  失去了虛空漩渦的保護,寒意開始向著骨子裡面滲透。

  林啾方才被卓晉祭入陣中,軀體距離凍結本就只有一線之隔,此刻,身邊每一縷寒冰,都像是地獄中伸出的手,牢牢攥緊了她的血肉。

  她重重咬破舌尖,保持清明的神智,凝神辨認每一處薄弱的冰霜接縫。

  終於,左手從浮冰之中探出,觸到了上方幽冷的空氣。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不假思索往冰面上一摁,借力上浮。

  腰被凍住了。

  她拚命掙扎,極為艱難地挪動著化成了半冰態的軀體,一寸一寸往上挪去。

  短短的距離,彷彿遙不可及。

  她的行動越來越緩慢,但堅冰凝結,卻是越來越迅速。

  她的唇被自己咬破了,鮮血沁出,瞬間凍結。

  「啊——」

  恰在此時,懷中的量子蓮忽然顫了顫。

  魏涼冰冷的聲音從蓮中傳出。

  「出來。」

  林啾的心尖猛然一悸。

  她抬頭望向冰面,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瞬,然後恍然——他以為她在卓晉的院子裡。

  林啾抿緊了唇,這一瞬間,她半凝固的軀體中,忽然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他在等我出去!』

  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摁在冰面上的指甲連續崩斷,虛空漩渦轟然破滅。

  就像是新生兒分娩一般,彷彿連續掙扎了一個世紀之後,魏涼帶給她的力量,終於助她衝破了桎梏,在封印即將徹底凝結的一剎那,她拖著沉重的身軀,滾到了冰面之上!

  其實,這只是極短極短的一瞬間,短到魏涼那個「來」字,尾音將將落下。

  「魏涼……」她像是握住救命符一般,將小蓮重重捏在掌心,放到唇邊,顫著聲,喘著粗氣,道,「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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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4:55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啾兒,怕不怕

  林啾攥著量子小蓮,仰倒在冰面上。

  極短的凝滯之後,魏涼的聲音再度冷冷傳出:「我沒有看見你。」

  林啾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有大股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入鬢髮。冰凍的軀體漸漸解封,她覺得自己活了回來。

  魏涼察覺到不對了。

  「啾兒?」

  尾音帶著一絲顫意。

  「我在東海,快來接我。」林啾耳語一般,對著小蓮說道。

  下一瞬,蓮中傳來了破空聲。

  「一直跟我說話。」魏涼命令道。

  林啾吸了吸鼻子,抱怨道:「你不該跑到卓晉那裡去,太危險了。」

  魏涼氣樂了:「你還知道危險這兩個字怎麼寫?」

  「不是你教我的嗎?」林啾輕輕地笑出聲。

  他吸了口氣,沉聲道:「你現在安全嗎?」

  林啾偏過頭,看了看冰面下那道模糊的身影,回道:「我很安全。但我不確定隔著冰,他會不會傷害到你。」

  魏涼默了片刻,道:「你把卓晉封印了?」

  「是啊。」林啾尾音微挑。

  「沒有使美人計吧?」他輕輕磨著牙。

  林啾趕緊自證清白:「沒有沒有,他只想要我的命,沒想要我的人。」

  魏涼發出了無奈的氣聲。

  他一丁點要掛電話的意思都沒有,默了片刻,他道:「你先離開那裡,到海面上去。」

  「好。」林啾捏著小蓮慢慢爬起來。

  她離開黑巖群,浮向海面。

  「魏涼,我遇到了一隻大海龜!」

  「嗯。」

  「一群梭魚,我從它們中間穿過,它們一點兒也不怕我。」

  「嗯。」

  「一隻白鯊!唔,它沒有過來送死。」

  「嗯。」

  「活著真好啊……」她感慨無限。

  「……嗯。」

  「我到海面了。」她聲音一頓,「看到了一個熟人。」

  「誰?」

  林啾收起了小蓮,冷靜地望著面前二男一女。

  兩個男的有點眼熟卻叫不出名字,女的是不久之前才打過交道的熟人,熊雨蓮。

  這個世界的熊雨蓮並沒有受過罰,她一直是柳清音身邊的一號跟班,混得風生水起。

  「三位道友,借過。」林啾很有禮貌地頷首微笑。

  不曾想,這三人對視一眼後,竟散成三角,將她的去路徹底封鎖。

  其中一名圓臉男修冷笑道:「沒想到,劍君居然當真金屋藏嬌!這一趟來得值了!熊師姐厲害,猜到劍君三天兩頭往東海廢墟跑肯定有鬼。這不,逮住了。」

  熊雨蓮已不再是低階小修的模樣,如今她已晉階化神,頗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氣質。

  她微瞇著眼,打量林啾片刻,蹙眉道:「劍君怎麼找了個這麼像林秋的女人。」

  難為她還記得林秋,這都九十年了。

  另一個三角眼男修長劍出鞘,舌尖舐過劍鋒,衝著林啾陰聲笑道:「到了九泉之下,也莫要怨別人啦。要怨,就怨你自己不知好歹,覬覦旁人道侶,活該受死!」

  看到以舌舐劍的動作,林啾記起了這兩個人。

  那時熊雨蓮陷害林啾不成,被罰閉門思過。結果當天晚上,柳清音就把人給撈了出來,喝了個半醉,向熊雨蓮傾倒了無數苦水。熊雨蓮義憤之下買兇殺人,請的正是這兩位。那夜魏涼出手,這三人不死也是廢了。

  在這個世界中,這兩個散修倒是成功巴上了熊雨蓮,混進萬劍歸宗當了正式弟子。

  果然,一個人的不幸命運,許多時候只是取決於一步踏錯,或者說,有沒有那個一步踏錯的機會。

  圓臉劍修也出了劍,壓著眼瞼道:「師姐師弟,切莫大意。此女既然是劍君的禁臠,想必身上很有些寶貝。」

  三角眼男修當即笑了:「我說你怎麼這麼積極給師姐跑腿,原來就惦記著殺人奪寶呀。」

  圓臉男修笑了笑:「好東西,自然應由師姐先挑。」

  熊雨蓮面露滿意,道:「別磨蹭了,解決了這件事,替師傅消了心結,自有你們的好處!」

  林啾豎起了手:「等等。你們找錯人了,我與你們家那位劍君,根本不曾說過話。」

  熊雨蓮冷淡地笑道:「你覺得我會信你麼。」

  三角眼男修裝模作樣歎了口氣:「事已至此,誰還管你有沒有冤枉啦?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被你聽去了,也只能送你上路了呀。你看,若你與劍君有過首尾,睡過那等男人,死也不冤啦。若是我們當真誤會了你,那也只能怪你自己倒霉咯?反正這些年,替劍君清理的女人也不是一個兩個啦!」

  林啾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看看他,又看了看熊雨蓮。

  原來口音也會傳染的哈?

  「那我把身上的東西都給你們,向你們求饒呢?」林啾問道。

  三角眼聳了聳肩:「讓你死得乾脆痛快一點咯。」

  林啾真誠發問:「沒得商量?無論如何,都要我死嗎?」

  「別聽她廢話了。」熊雨蓮冷冷下令。

  「是啦!」三角眼高高挑起一邊唇角,「今日無論說什麼都沒用的啦,你是死定了!有什麼遺言,現在可以說。」

  林啾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說理沒用,求饒也不聽。」

  話音未落,一柄泛著寒光的劍已從身後襲來,直刺她的心口。

  是那圓臉男修,他等不及了。

  短短一些時日,林啾已連續遭遇了兩場生死惡鬥,一次是眉雙,一次是卓晉。

  與那兩位絕世高手相爭,她確實是處處被動,遊走在生死之間,像是很弱小的樣子。

  但這並不意味著,三隻小雜魚也能欺負到她的頭上。

  「既然,你們一定要求我撥亂反正,那便去你們該去的地方吧。」林啾的聲音幽幽迴盪,人卻已散成了似真似幻的蓮。

  寒劍刺空,三個人瞳仁緊縮,看著面前如夢似幻的漫天墨蓮。

  下一瞬,絕美的女子像是從黑白水墨畫中步出一般,站在了熊雨蓮身後,漫天墨蓮向她收攏,懾人心魄。

  一隻蒼白纖細的手捏住了熊雨蓮的後頸骨,掌中黑芒一閃而逝,只聽一聲清脆的「卡擦」聲響起,熊雨蓮的腦袋平平歪向一側,再無半點生機。

  「說理無用。」林啾的聲音平平淡淡地響起。

  圓臉男修倒抽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張口:「不要……」

  幻蓮散開,凝於他的身後,毫不遲疑地折了他的頸骨。

  林啾道:「求饒也不聽。」

  三角眼已嚇傻了。

  他已經意識到,雙方力量懸殊可謂天塹,根本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

  林啾站在了他的面前:「你可以留下遺言。」

  「啊——」他像是恍然回神一般,半瘋癲地將手中的長劍刺向林啾。

  林啾歎息:「那我送你一句吧,下輩子記得做個好人。」

  她怔了片刻,喃喃自語。

  「我給過你們機會。我給過你……機會。」

  幻蓮分合,女子蒼白虛弱的身影徑直往西面行去,三具綿軟的屍首跌向海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浪花。

  林啾從懷中摸出小蓮:「魏涼,我這邊解決了……」

  沒有回應。

  再下一刻,腰被一條鐵臂緊緊箍住,一隻大手從身後摀住了她的嘴。

  熟悉的溫度和氣味襲來,她繃起的神經驀地一鬆,身體軟軟倚向身後的人。

  沉沉的呼吸落在耳後,他磨著牙,恨著聲,一字一頓:「你說,我要不要打斷你的腿,將你牢牢拴在身上?」

  「唔唔。」

  「你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是不是。」他的呼吸縈繞在她的耳際,害得她心跳加速,有些喘不上氣。

  啊啊啊啊啊她的夫君忽然病嬌了怎麼辦?

  她把後腦勺仰到他的胸前,閉上眼睛,任陽光灑在眼皮上。她的呼吸拂過他的手指,又細又軟,帶著她獨特的體溫。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鬆開她,將她旋過身來,垂首就吻上。

  在冰下掙扎時,她咬破了舌尖和下唇。

  他的唇齒之間瀰漫著血的味道,帶著她特有的花果香,像是至醇的鮮果釀,叫人沉淪。

  他絲毫也不憐惜她那些細小的傷口,狠狠地抵住它們,舐咬它們。

  「你是不是忘記了我說過什麼話。」他稍微鬆開她,重重喘著氣,「再敢逞強,將你就地辦了。」

  林啾記得。

  她救王衛之那次,他的確這麼說過。

  那時候二人浮在血海之上,她差點兒被他吻暈了。

  眼皮剛一跳,便聽到他壞壞地覆在她的耳畔,意味深長笑道:「還記得啊。」

  下一刻,兩個人落進了碧藍的海水中。

  「憐惜你做什麼,」他磨著牙,粗魯地說道,「留給別人去殺麼,不如干死算了。」

  「我……」林啾弱弱地揪住他的衣領,道,「我可以的。不用憐惜我。」

  魏涼的表情頓時炸裂了。他盯住她微微泛白的嘴唇,一口氣彷彿要提不上來。

  半晌,唇角浮起獰笑,視線從她的小臉上,漸漸落往在海水中輕輕浮起,敞出一片春光的衣襟。

  就在他準備進行下一步動作之前,眸光忽地凝住了。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小手,瞳仁緊縮,盯住那幾根崩裂的指甲。

  他把她拎回了水面上,換上乾爽的衣裳,然後用一條衣帶把她的兩個手腕綁在一起,再把她打橫抱起來,向著陸地掠去。

  林啾覺得他的臉色有些嚇人,於是老老實實窩在他的懷裡,沒敢作妖。

  魏涼緊抿著唇,行出千餘里時,終於凝出一縷冰霜之息,把她崩裂的指甲給凍住了。

  林啾:「……」這波操作怎麼有點眼熟的樣子。

  凍好了指甲之後,他一點也沒有要給她鬆綁的意思。他將她徑直帶到了桃木偶人城,一隻大手捏住她的雙腕,拖著她,踏進了安置慕容春等人的大包廂。

  慕容春嘴角直抽。

  師尊和師娘這是在玩什麼?好像很禁忌,很強制的樣子。

  林啾無辜地眨巴眼。

  「查清了麼。」魏涼淡聲問道。

  若是忽略了他手中還抓著一個被束住雙手、姿容不怎麼整齊的女子的話,倒是很有幾分清冷劍君的模樣。

  慕容春按住跳動的眼皮,垂首回道:「林秀木劍君已查清楚了,被王傳恩抓來佈陣的孕婦,共有五千一百二十人,分別被安置於五座城中,每城有一千零二十四人。位置布得極精準,拆、改了多處屋舍,手段很利落,沒有引起大的動靜。」

  「對了,有幾家孕婦似乎有些不對,但什麼也沒查到,只知道王氏宗家的人在附近出現過。林劍君還在查。」

  魏涼淡聲道:「反常必有妖,王衛之插手了。」

  林啾佩服極了,連連點頭:「夫君推測得沒錯,確實是王衛之干的,卓晉讓他換掉幾個孕婦,放進了他的人。」

  魏涼依舊沒看她,冷峻的臉偏到另一側,唇角浮起壓抑不住的笑容。

  片刻後,林秀木與淺如玉回來了。

  淺如玉抱著團成了樹繭的梧木蒼穹,亦步亦趨,緊緊跟隨在林秀木身後。

  「魏劍君。」林秀木拱手施禮,然後徑直走到廂房正中布下的沙盤處,用手指開始作畫。

  「將所有的點連成圖,便是太極圖。」林秀木草草畫了個太極,然後將其中一半抹去沙粒,露出底下黑色沙盤,唯留白色小圈做魚眼。

  他道:「桃木城門,恰好處於眼位。」

  林啾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太極圖中的兩個魚眼。

  林秀木的視線落在她腕部的束帶上,眼角重重抽搐,抬起眼睛望向魏涼,眼神一言難盡。

  「知道了。」魏涼眼皮不動,「繼續盯著。」

  說罷,揚起手,捉住林啾腕間的束縛,帶她離開了青樓。

  「什麼時候才能解開它?」林啾仰著臉望他,「他們都在笑我了。」

  魏涼瞥她一眼,淡定道:「不急,這樣才不會傷到。」

  林啾:「???」

  他把她帶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靈泉驛棧。

  林啾的心臟不自覺地跳快了許多。她垂著腦袋,跟在高大俊朗的男人身後,穿過小竹林,進入竹室。

  他偏過頭,見她臉頰泛紅,不禁心情大好。

  十幾息之後,林啾被摁在了池底。

  束縛的雙腕被置於頭頂,不知是羞還是熱,她的皮膚泛起了紅色,像一隻沉在池底的半透明紅蝦。

  鮮美可口。

  魏涼也沒打算放過她。

  他的唇角掛著獰笑,時不時吐出一串小小的泡泡。

  別看他之前大放狠話,其實事到臨頭時,動作卻是十分溫柔,還是顧忌著她的傷。

  身處水下,仙霧氤氳環繞,他的容顏看起來更加俊美迫人,林啾用縛在一起的雙臂環住了他的頸,口中低低喚他。

  「魏涼……魏涼……」

  柔情漸漸轉濃,林啾看見他的眸色開始發白,瞳仁變成了豎金,精緻薄唇一動,兩枚利齒從唇角刺出。

  他的聲音沙啞狂野:「啾兒,怕不怕?」

  「不怕。」她揚起頭來吻他。

  怎麼可能怕?他都快要把她帥暈了。

  「呵……很好,你若怕我,倒無法成事。」

  他抓住她,讓她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

  以往他雖然毫無節制,但每次到了她蜷起身體承受不住時,他便會讓她歇息片刻。

  但今日,她眼角淚花亂冒,退避求饒,他卻非但不停,反而將她抵得更緊。

  唇角咧開,他像獸一般埋下頭,利齒直直刺入她頸部的血管中,開始大口吸血。

  異樣的感覺直襲林啾大腦,她感覺不到疼痛,只覺陣陣眩暈裹住她,週身血液奔湧,瘋狂向著他湧去。

  她只能不斷地將頭往後仰去,雙目發空,窒息般張開唇瓣,發出陣陣倒氣聲,吐出許多泡泡。

  他一邊吸取她的血液,一邊將他自己的魂血用獨特的方式渡給了她。

  兩道身影在靈池中浮浮沉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將她抱出池子,擦乾身上的水珠,取出兩件暗紅色的華服穿上。

  束在手腕上的衣帶終於被他解開了。

  她張開眼睛,整個人還有些眩暈迷茫。

  「知道為何要捆住你了?」他挑著眉問道。

  林啾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段混亂瘋狂的時光,她一定會四處亂撓,把受傷的指甲弄壞。

  等到視線漸漸清明時,她發現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澈透亮了許多,眼睛好像用存了一萬年的清涼薄荷水洗過一樣,冰冰涼涼。

  她驚奇地四下看了看,然後揚起臉來看他。

  「你對我做了什……」

  呼吸驟然一亂。

  這一刻的他,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更加鮮活,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喉結以及半敞的胸膛,無不散發出極致的誘惑。

  她急急垂下眼睛,摀住怦怦亂跳的心臟。

  他的氣息卻已來不及躲避了。

  熟悉的幽暗冷香襲來,就像把一支火把擲入一池火油中一般,她聽到腦袋裡傳來「轟」一聲響,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蠢蠢欲動,想要撲到他的身上,和他瘋狂到死。

  肩膀被他抓住,他將她攬進懷中,低沉帶笑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夫人,節制。」

  林啾:「……」

  她的呼吸又燙又快,全身彷彿都在散發出令人臉紅的清甜芳香。

  「你的血……」她艱難地說道。

  魏涼帶著笑,嗯了一聲,然後說道:「我把魂血分你一半,往後你大可以放心去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林啾的腦子頓時清醒了好幾分,抬眼看他,吃驚地張開了口。

  「反正你一死,我便也死了。」魏涼淡淡地說道。

  見她又想哭,他趕緊把她的腦袋摁進他的懷裡。

  「魏涼……」她的聲音悶悶地飄出來,「你,你的血,怎麼像春……咳,藥似的。你不難受嗎?」

  他的胸腔一滯,然後低低地顫動起來,悶笑不止。

  「嗯,只對你我生效。無事,習慣便好了。」

  兩個人終究還是沒有節制。

  ……

  晃眼便過去了兩個季節。

  與魏涼魂血雙修之後,林啾很順利就突破了大乘壁障。只可惜,時至今日,她仍然是感應不到最初級的劍意,除了蓮技之外,她連一式花俏好看的招式都施展不出來。

  在花農淺如玉的辛勤勞作下,業蓮第四圈已徹底綻開,林啾得到了第四式蓮技——「蓮無」。

  這一式蓮技和前三式都不同。它是一式單體殺傷力極強的秘技,發動之時,幻蓮化為虛無,林啾必須憑借直覺操縱它們,讓它們在某一個點上凝聚成蓮。

  成蓮的一剎,如同一個小型黑洞一般,將週遭一切吞噬殆盡。

  只要找對了距離和角度釋放幻蓮,林啾可以直接滅殺大乘期的強者。

  絕強殺招總是有它的局限性,施放蓮無需要至少三息時間,這三息之內,林啾和目標都不能挪動位置,否則打擊便會落空。

  雖然有缺陷,但林啾還是覺得很滿意。

  她站在窗邊,往外望去——

  桃木偶人城中,許多店舖已閉了門,不再營業。往來的修士數量也開始銳減。

  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行走在城中,時時都能聽到待產婦人的哀鳴。彷彿一夜之間,處處都在難產。

  王傳恩早早便用了藥,將所有產婦的生產時辰調整一致。於是有些本該早些生產的,到了產期便開始腹痛。

  林啾皺起了眉。

  林秀木淡笑著安慰道:「無事。王傳恩花下血本,用的都是絕好的保胎聖藥,以確保萬無一失。」

  林啾點點頭。她知道古代生孩子是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事情,王傳恩從凡界捉來這麼多孕婦,雖是利用她們來佈陣,倒也算是給了她們一道絕強的保命符。

  若是沒有王傳恩,這五千產婦必不可能全部母子平安。

  仙家替人保胎,這話要傳出去,也不需要王傳恩捉人了,王氏的門檻幾日便能被人踏平。

  林啾四下觀察,還是看不出任何異常。

  她把魏涼拉到一旁,避開了林秀木,悄悄問道:「眉雙已被封印了,王傳恩是在為誰做事呢?」

  魏涼微瞇著眼睛。

  半晌,淡聲道:「所謂『尊主』,除了林秀木之外,還有何人?」

  林啾訝然:「不會吧,我怎麼看,也覺得林秀木不像是一個壞人啊!」

  魏涼笑而不語。

  半晌,輕輕揉了下她的腦袋:「啾兒聰慧。」

  林啾:「……」她有種錯覺,他好像在把她當狗擼,還有,當狗敷衍。

  她懷揣著疑人偷斧的心,繼續觀察林秀木,卻仍然看不出任何異常。

  罷了,無需幾日,一切便要開始了。

  到那個時候,任何潛在幕下的人,都不得不走到台前收割果實。

  必定得露尾巴。

  在機緣降臨之前,林啾抽空跑了一趟東海。

  堅冰之下,無數裂痕像枝杈一樣,從冰層底下蔓延至那道淡淡的人影身上。

  她看不見卓晉的樣子,卻知道他並沒有半點頹喪,雖然被無數地獄之眼抽食生機,但他仍在緩緩恢復,氣息一日比一日堅韌強悍。

  這個封印,已困不了他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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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會錯意

  「高人,都是喜歡功成身退麼?」

  王衛之坐在卓晉院中的小槐樹下,默默望著主屋的方向,拎起一隻酒罐,一飲而盡。

  「卓先生,數月不見,王佑然有點想您。」

  自那一日,卓晉讓他用自己的人替下幾個孕婦,以時刻掌握王傳恩的動向後,王衛之就與他失去了聯繫。

  他並不認為卓先生會出事。

  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便是……他勾搭了魏涼的老婆,跑路了!

  「功成身退,與佳人泛舟?」王衛之唇角浮起苦笑,又拎起一罐子酒飲盡,「可是先生,您還沒教我,怎樣找到清音的命劫,滅了那個命劫,取而代之?」

  「我,可是答應了清音,要做她的命劫呢……」

  飲光了手中的酒,王衛之歎了口氣,站起來。

  「罷了罷了,我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家主了,也不能事事都要勞煩先生。」

  他把剩餘的幾罐酒搬到卓晉居住的主屋,然後長長作了幾個揖,這才離開。

  桃木城將有大機緣的消息,王衛之已傳遞給了柳清音。

  這一日,便是他們兩個人約定好見面的日子。

  他本以為柳清音還是會像往常一樣把秦雲奚也帶過來。誰知,這次她竟是獨自前來,還打扮得……

  怎麼說呢?以往,她的裝扮都是清純那一掛,仙氣飄飄,如同芙蕖。但今日,柳清音竟是穿了一件深黃色、紋繡著金絲圖案的厚重宮裝,烏髮盤成了飛雲髻,發間簪了金牡丹,眉心也點了一枚黃金花鈿。

  「仙家富貴花。」王衛之拍手稱讚。

  柳清音淺淡一笑:「佑然,今日若得大機緣,我會親手剜下他身上的刻生骨,與他一刀兩斷。」

  「唔。」王衛之瞇著眼笑。

  怎麼,如今她連偽裝也懶得偽裝了麼?

  當真是吃定了自己啊……

  二人踏入桃木偶人城。

  王氏畢竟是修真第一世家,在王衛之有意無意的操縱引導之下,這座城幾乎已成了一座空城,走在空曠的大街上,只聞週遭處處是產婦的痛苦呻吟。

  柳清音面無表情,平視前方。

  「佑然,機緣會在哪裡?」

  王衛之扯唇一笑:「清音真是猴急,你只安心躺平等著便好,其餘的事,都該由我這個男人來主動。」

  言語之間已頗為露骨,但今日柳清音絲毫也懶得敷衍,沒將氣血聚於面頰做出羞紅的姿態,也沒有拿眼嗔他。

  「他很快就會發現我獨自下山。我來得匆忙,來不及隱匿氣息。」柳清音道。

  「理他作甚!」王衛之道,「他若敢公然搶奪你的機緣,我便讓他有來無回!」

  「自大。」柳清音偏頭看他,唇角勾起一抹媚人笑意,「佑然,我若有緣飛昇,也不會離開這個世間。我會留下來為蒼生做事,等你一起走。」

  王衛之自然不會看不明白她的真實意圖,他也懶得與她虛以委蛇,便道:「清音,你這麼說我就很不高興了。我若是有半分將這機緣據為己有的意思,便不會邀你過來。既然將你叫了過來,我又怎可能讓你失望。」

  柳清音只笑了笑,沒接話。

  若只是普通的機緣,她相信王衛之必定會讓給她。但,若這機緣當真強大到足夠讓人平地飛昇呢?他當真願意眼睜睜看著她甩下他踏天而去?

  二人繞城一周。

  王衛之看了看天,道:「時辰就要到了。南北兩個門,都有可能是機緣降臨之地,你我各佔一處吧。有任何情況,便扔這個。」

  他將一枚訊煙遞給了她。

  「你守哪一邊?」柳清音問。

  「隨便。」王衛之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去南邊吧。」

  「我去。」柳清音接過他手中的訊煙,「你往北。」

  王衛之咧唇笑了笑:「好。」

  怎麼辦呢?就是這麼個女人,他卻不得不癡愛。

  真是個笑話。

  王衛之悠悠哉哉向北行去。

  其實守哪一邊真的無所謂,機緣降臨時,總會有些異兆,大乘修士穿行南北,不過是一兩息的功夫。

  王衛之挑眉歎息。

  何必?

  ……

  林啾與魏涼此刻正雙雙蹲在南門的城樓上。

  兩朵蘑菇在風中輕輕搖曳。

  她已漸漸習慣了魏涼的魂血。除了在某些時刻,它們讓她更加瘋狂地迷戀他的身體之外,其餘的時候它們都會很安靜地蟄伏,不動聲色地替她調養身軀。

  此刻,她隨著風的頻率,輕輕地一下一下碰撞他。

  障菇雖然不是最好的隱匿身形的法寶,但林啾特別偏愛它。

  她最喜歡蹲在他的身旁,用蘑菇帽子撞他的桿桿,或者他的帽沿。

  碰得狠了,他就會彎下身,用自己的大帽子把她整個罩起來,禁止她亂動。

  每到這個時刻,她就會心滿意足地窩在他寬大的懷抱裡,懶懶地打盹。

  快到正午時,黃燦燦的柳清音出現在視野中。

  林啾看得一愣。

  她湊到魏涼身上,與他竊竊私語:「為什麼這些人黑化的時候,都要換上平時不穿的衣裳,化上平時不化的妝容呢?這也太明顯了啊,簡直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壞人。」

  魏涼輕輕晃著蘑菇帽,表示他在笑。

  柳清音傷勢痊癒之後,修為突飛猛進,如今已是大乘中期的劍君,這得益於這段日子她不加節制地採補秦雲奚。

  而秦雲奚甘之如飴,恨不能讓這變身妖精的道侶把自己的骨髓都吸乾。

  今日,柳清音便是把秦雲奚倒飭得腿軟,然後勒令他閉關補足精元,她正好悄悄溜了出來,獨佔機緣。

  不過她卻小看了自己在秦雲奚心中的份量。他如今迷戀她迷戀得緊,看漏一眼便坐立難安,發現她下山,他第一時間就跟了下來。

  此刻,秦雲奚隱匿了氣息,就跟在柳清音的身後。

  林啾看著這一幕,心中不禁十分奇怪。

  若是眼前發生的種種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那為何秦雲奚的記憶中,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就出現過魏涼和自己的身影呢?難道今日,魏涼根本沒打算出手搶奪機緣嗎?

  她疑惑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歪著腦袋。

  此刻她沒有腦袋,便見圓圓的蘑菇頭偏偏偏偏……偏向一邊。

  魏涼心中好笑,歎息著,把這朵異於尋常的蘑菇攏回了正軌。

  林啾蹲得高,從高處望下去,就像是監考老師在台上俯視著準備作弊的學生一般,每一個細微的神情和動作都一覽無餘。

  柳清音並不知道秦雲奚就跟在身後,她走走停停,滿眼都是算計。

  柳清音這個人,其實很好懂。她的心思簡單極了,就是愛自己遠勝於愛旁人。她屢次為秦雲奚受傷,說穿了不過是些情感籌碼罷了,那時他強她弱,她必須不停給自己加碼,才能確保牢牢拴住他的心。

  到了兩個人都能飛昇的緊要關頭,真實的心思便徹底暴露——此刻,她已將秦雲奚、王衛之這些人都當成競爭敵手了。

  秦雲奚的「背叛」,讓柳清音更加心安理得。

  而秦雲奚……這些年,他已被柳清音成功誤導,以為她此刻在做的事情和往常一樣,都是偷偷背著他,為他涉險,為他謀利益。

  他已顯出了身形,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視線落在柳清音的背影上,又是癡迷,又是感動。

  柳清音踱到城門下,見到機緣還未出現,便轉了個身。

  瞬間對上了秦雲奚的視線!

  她倒抽一口氣,抿緊了唇,盯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只見秦雲奚一掠而至,將她重重攬入懷中,垂首吻她額間花鈿,道:「清音……清音……你真傻!」

  柳清音:「……」你更傻謝謝。

  她小心地觀察著他的神色,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對她起疑,不禁放下了心中高懸的巨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你怎麼來了?」她恰到好處地表現出擔憂,「王衛之說這裡很危險,你問心劫未渡,實在是不該來的!」

  秦雲奚了然歎息:「我就知道,你故意讓我閉關,是想為我涉險。清音,你太傻了。」

  柳清音垂眸望著他的喉結,也不知此刻心中作何感想。

  秦雲奚還想再說上幾句溫存話,忽然感覺到一股詭異波動襲來,一瞬間,整個世界都響起了嬰啼之聲,彷彿魔音灌耳!

  「來了!」柳清音站到了秦雲奚身前。

  他更加動容,伸出長臂把她攬到身後:「你有傷,讓我來。」

  柳清音眸光劇閃,面露掙扎。

  秦雲奚會錯意,寵溺地笑起來,道:「我再不讓你為我犯險。清音,你為我做得太多了。」

  柳清音銀牙緊咬,面色逐漸猙獰。

  為他?為他?聽這話音,他便是要把機緣據為己有了!

  林啾在城樓上冷眼瞧著,心中也是十分明白——秦雲奚潛意識裡並不希望柳清音的實力超過自己。佔據主導地位的大男人麼。

  她忍不住用蘑菇帽撞了撞魏涼。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知道魏涼不會這樣,無論有什麼好的,他必定是用最強勢的態度塞給她,不容抗拒。

  所以,她也會用盡全力對他好。

  相愛的人本就該這樣不是麼?

  此刻,秦雲奚顧不上察看自家道侶的臉色是不是很不對勁,他已被天地之間出現的異象攫住了心神。

  嬰啼聲共鳴的霎那,整座城門都被奇異的白芒籠罩了。

  抬頭看天,已看不見太陽。

  天地變成了同一個顏色,無論人還是城磚,都像是浸泡在牛乳般純白醇厚的白光之中。饒是大乘期的絕世強者,也覺心旌動盪,飄然欲仙。

  林啾感覺到魏涼的氣勢更沉更冷。

  他像是一個冰冷的狩獵者,沉靜地盯住目標。

  片刻後,一片白芒之中,忽然閃過一點清亮至極的青光。

  在場之人,個個瞳仁緊縮,盯緊了它。

  很顯然,這便是所謂的「機緣」。

  青光彷彿劃破虛空而來,自無法觸及之處,向著人世緩緩降下。

  「不滅印痕!」林啾的心臟難以抑制地狂跳起來。

  它的形狀與荒川那枚不滅印痕一模一樣,兩頭微尖,呈梭狀,奇異的晶體材質之外,鑲嵌纏裹著幾縷像金屬一般的絲線。

  不同的是,荒川的不滅印痕中,靈蘊已所剩無幾,像個壞掉的燈泡一樣,時不時亮起微弱紫芒。而眼前這一枚,則是生機盎然,碧青的光芒熠熠閃爍,靈蘊濃厚醇郁。

  「拿到它,是否就能破局?」林啾的聲音隱隱發顫。

  若是可以,她一點也不希望兩個魏涼再次對決。

  魏涼輕輕罩住她,安撫地將她攏在他的帽沿和蘑菇桿之間。

  「看看。」

  一片茫茫白光之中,忽然像是滲入了一滴殷紅的血。

  王衛之到了。

  就在秦雲奚和柳清音望著那枚不滅印痕,面露震撼之時,王衛之已徑直瞬移到了碧青的不滅印痕邊上,手一探,一把抓了過去!

  柳清音吸收過一次靈蘊,一望便知,眼前這枚完整的印痕之中蘊藏的靈氣,足以助人直接突破飛昇屏障!

  這一處由新生之兒激發的空間異狀,倒是與傳說之中的飛昇通道極為吻合,若是能在此吸收了靈蘊,說不定就可以平地飛昇,免去命劫!

  所以,王衛之他是要出手搶奪了麼?

  柳清音急道:「住手!王佑然!」

  王衛之嘿嘿一笑:「安心安心,都是你的!」

  他毫不遲疑,繼續抓向不滅印痕。

  一把撈空。

  「咦?」王衛之吊起眼睛,繼續向不滅印痕伸出魔爪。

  秦雲奚出手了。

  只見一道風捲殘雲般的劍意,劃過無邊白芒,直直斬向王衛之。

  柳清音當即配合他,發出一道清月劍輝。

  秦雲奚一掠而起,百忙之中,不忘欣慰地微笑,心下感慨不已——這王衛之苦戀了清音數十年,最終不過是換回一劍。這般看來,從前自己那些飛醋倒是白吃了。

  王衛之不敢硬扛兩個劍君的絕式,在那劍芒鋪天蓋地襲來時,他身形倒掠,像一隻大紅蝴蝶般,輕飄飄地倒飛百丈,避過兩式絕技。

  「你拖住他!」柳清音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偽裝,全力一縱,掠到了秦雲奚前方。

  秦雲奚此刻已然想岔了,根本不疑有他,道一聲「好」,便繼續攻擊王衛之。

  柳清音雙目放光,掠到那枚碧青的不滅印痕面前,毫不遲疑地伸出了手——

  只見,她那只白皙的手從不滅印痕之中直直穿過,像是穿越了一道幻影。

  「這……」

  她睜大了眼睛,雙手連續撈了幾下,卻發現根本觸碰不到。

  水中撈月,好歹還能打散一下幻影,但這枚不滅印痕卻是絲毫改變也無,任柳清音的手掌在它身上穿來穿去,它不為所動,仍直直向著地面墜落。

  方纔王衛之就撈空了。

  當時秦雲奚和柳清音齊齊對他出手場面又炫麗又混亂,誰也沒看清楚王衛之為何失了手。

  此刻柳清音總算是明白了,這枚不滅印痕並不是送到嘴邊的肥肉,想要得到它,沒那麼簡單。

  它的周圍,浮著一層極難察覺的奇異波動,將這枚不滅印痕化為水中月、鏡中花,不容輕褻。

  林啾和魏涼已撤去了偽裝,雙雙立在城牆上。

  只見魏涼唇角浮起了淡淡譏笑,輕輕搖了下頭。

  「這是怎麼回事?」林啾吃驚地問道,「是幻象麼?」

  「不是。」魏涼意味深長,「唯有它的主人,才能打破因果得到它。」

  「這玩意兒還認人的?那可如何是好?」林啾發愁了。

  柳清音像一尾金色的大鯧魚,在那枚碧青的不滅印痕邊上游來游去,使盡百般解數,卻拿那道真實至極的虛影無可奈何。

  旁邊,秦雲奚與王衛之已經打上頭了。

  王衛之修為稍遜,但在卓晉的點撥之下,一手重劍卻是斬得出神入化,平直無奇的招式,卻能和秦雲奚戰個平分秋色。

  「清音,還沒好麼。」秦雲奚抽空回頭望了一眼,見柳清音圍著不滅印痕打轉轉,卻不伸手去取,忍不住道,「靈蘊太強了,你取不了是不是?讓我來。」

  他抽身想走,王衛之趕緊追在後頭大喊:「清音,你別信了他的邪,他就是想跟你搶!誰拿到這枚不滅印痕,誰就能平地飛昇!他肯定不會等你的!飛昇成仙,他三五天就把你忘了,和別的女仙逍遙快活去!」

  柳清音垂著眸,幾乎咬碎了牙根。

  她還能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什麼德性麼?問題是,她不是不想取,而是拿它無計可施啊。

  「我拿不到!」她恨聲道。

  說話間,那枚青瑩瑩的不滅印痕又一次穿過柳清音的纖手,繼續向地面飄落。

  王衛之方才撈了個空,心中就已有幾分明白。

  此刻見柳清音怎麼也拿不到,便收起了劍,對著秦雲奚喊道:「不打了!打也沒用!還是想想怎麼拿到它吧!」

  奪寶奪寶,也要奪得到寶,才值得打生打死。

  秦雲奚也收起了劍,掠到柳清音身旁,目光微縮,盯住青色的不滅印痕。

  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王衛之。

  王衛之懶得與他爭,抱起胳膊,飄到了柳清音後方,道:「先說好,這份機緣可是我千辛萬苦覓來,送給清音的定情之物。你若是個男人,便不要與她爭,否則,我只能認為你是想要身受我王佑然的深情厚意了。」

  秦雲奚的臉色頗有些不好看,冷笑一聲,道:「你不必在這裡挑撥離間。」

  柳清音雙眉緊蹙,眉間的花鈿扭曲變形,像她此刻的心。

  她道:「吵什麼,再不想辦法,它就要落到地面去了。」

  「落到地面怎……」秦雲奚恍然。

  地面沒有這白茫茫的光。

  所以,一旦離開白光的範圍,它,便會回到它原本該待的地方!

  三個人圍在不滅印痕旁邊,隨它一道下降。

  「我用虛空之力試一試?」林啾悄悄覆在魏涼耳畔問道。

  「嗯。」他攏住她的肩,微笑著應了。

  林啾總覺得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長,一副知道結局卻故作高深的欠揍樣。

  她收回了正準備施放的「蓮無」,雙臂往身前一抱,道:「我才不管呢,誰愛要誰要,反正我又不著急回家。」

  魏涼胸腔顫動,發出低低的悶笑聲。

  她斜他一眼,發現他笑得好看極了。

  「是不急,」他道,「可以等等『尊主』。」

  林啾拍了下腦門。

  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

  奇怪的是,附近除了秦雲奚三人以及林啾二人之外,始終沒有再出現別的氣息。

  眼見那枚不滅印痕就要落到地面了。

  柳清音最是著急,雙手不停地在青光之上撈來撈去。

  王衛之也是撓破了腦袋,口中忍不住喋喋念叨:「先生啊先生,學生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就帶著人家的媳婦跑了呢!」

  直覺讓秦雲奚多問了一句:「王氏家主,竟是誰的學生麼?」

  王衛之神秘一笑:「卓晉先生乃是高人,比你厲害得多。」

  「卓晉。」秦雲奚咂摸片刻,發現記憶中完全沒有這號人物。

  不滅印痕已堪堪觸到了白光的邊界。

  秦雲奚總算是歎息著,彎腰伸出了手——這些年來,他頂著正道第一人,天下魁首的名頭,光環耀眼,行事處處顧忌身份。眼看著柳清音與王衛之都摸不到這不滅印痕,他便完全沒有去嘗試。

  畢竟……一把撈空這種事,挺失身份的。

  但在這一刻,眼見天大的機緣就要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他終究還是沒能按捺得住,終於探手一撈。

  原是做好了撈空的準備,不想一出手,竟是實實在在地把這枚青碧的不滅印痕握到了手中!

  那一瞬間的感覺極為奇異,彷彿從水中撈出了月亮一般,圍在不滅印痕週遭的那一層奇妙波動消失了。它,沉甸甸地落到了這個世間。

  三個人都呆住了。

  林啾也吃了老大一驚。

  她偏頭一望,卻見魏涼依舊微瞇著眼,擺著一張漫不經心的臉。

  敢情他早就知道了。

  ……等等!

  「唯有它的主人,才能打破因果拿到它。」

  這句話,莫非自己沒能理解真正的意思?!

  林啾頭皮發麻,愣愣地瞪著魏涼,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一邊,王衛之忽然倒抽了一口極長的涼氣,驀然出劍,斬向秦雲奚!

  「先生說過,不得讓你奪走清音任何機緣!」王衛之驚怒之下,竟是生生咬崩了自己一顆牙。

  柳清音恍然回神,望向王衛之的眸光頗為複雜——莫非,心儀她的人不止王衛之,還有他背後的「先生」?

  柳清音糾結了。

  這個時候,該不該幫著王衛之出手對付秦雲奚,搶奪不滅印痕?

  不可以。

  她摁住拔劍的衝動。

  東西已落在秦雲奚的手上,若是翻臉,他大不了一走了之,自己這麼多年所做的一切,將全部灰飛煙滅!

  「佑然住手!」她道,「夫君不是那種人。」

  王衛之氣樂了:「你信他!你信不信他現在當場飛昇給你看!」

  柳清音搖了搖頭:「不可能,夫君是天下最端正的君子,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直到這時,秦雲奚才恍然回神。

  他隨手揚起不滅印痕,架住了王衛之斬來的重劍,生生把王衛之震退了數步。

  「清音,這份靈蘊,我自然要與你共享。」

  林啾偷偷望向魏涼,只見他的唇角勾起了陰謀得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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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5:25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問心無愧

  林啾一直隱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卻說不上來。

  直到此刻,忽然醍醐灌頂。

  魏涼曾說,「他們」是利用不滅印痕的力量,扭曲時空設下了這個局,只要找到不滅印痕便能破局。

  林啾下意識便覺得,這枚用來設局的不滅印痕,肯定是當初荒川劫殞留下的那一枚。

  但……

  現世中,荒川的不滅印痕仍在支撐著蓬萊運轉。而眼前這個世界裡,荒川的不滅印痕一直沉在破碎歸墟,卓晉得到它之後交給了王衛之,如今已被柳清音在靈池中吸收殆盡。

  所以,「他們」用來設局的不滅印痕,在哪裡?

  答案就是——在眼前。

  眼前這枚青碧色、靈蘊飽滿的不滅印痕,才是真正的陣核。

  而這枚不滅印痕的主人卻是……秦雲奚?!

  秦雲奚劫殞之後留下的不滅印痕,自然只有秦雲奚自己才可以「打破因果」拿得到。一旦他拿到它、用了它,那麼因果鏈條即刻就會鎖死,秦雲奚再也無法逃脫劫殞的命運!

  匪夷所思!

  天之極的一切,根本不能用世間常理來推斷。林啾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模糊的念頭。

  「搶不搶?」她望向魏涼。

  魏涼溫柔地凝視她:「啾兒來定。」

  她的腦袋正在飛速轉動,分析利弊。

  若是此刻不動手,那麼,秦雲奚和柳清音就將走上既定的軌道,分食靈蘊,短短數年之後攜手飛昇,雙雙劫殞。秦雲奚一死,卓晉受因果之力反噬,必將重創。這樣一來,自己和魏涼便可以輕鬆取走秦、柳二人的不滅印痕,破局回家。

  若是此刻動手,奪了不滅印痕直接破局,讓兩個世界不再相互干擾的話,那麼,隨便他們這邊怎麼折騰,自己只管和魏涼回家擼斗龍去,還省得再與卓晉對上。

  「搶。」林啾道,「管他什麼陰謀詭計,他們舞他們的,咱們來個釜底抽薪,走人,不陪他們玩。」

  魏涼低低悶笑起來,道:「好。」

  「三息之後,動手。」林啾屏息凝神,開始施放業蓮第四式秘技——蓮無。

  此刻她居高臨下,位置正正好。

  三息之後,她的必殺蓮技將會爆在秦雲奚的手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到時魏涼出手,輕易便能奪走不滅印痕,用它破局。

  『歷史變不變,關我屁事。』林啾憑借本能,操縱著無聲無息遁入虛空的無數幻蓮,聚向秦雲奚。

  殺意無形,卻攪得白光微微晃動。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啾忽然身體一僵,直直向後仰倒。

  魏涼剛踏著城牆掠出,心下一凜,回身倒掠,將她攬進了懷裡。

  林啾的大乘問心劫,竟是不期而至!

  瞳仁一縮,魏涼將手探入林啾的乾坤袋,取出玄門密鑰,想要入她劫境陪她渡劫。

  然而連續試了七八次,神魂竟是毫無動靜。

  再一握,便見那介於虛實之間的玄門密鑰,竟碎在了他的掌中。

  魏涼瞳仁收緊,片刻之後,額心凝出冰霜印記,傾身而上,與她額觸著額。

  ……

  問心劫!

  林啾已經是渡過兩次問心劫的人了。

  元嬰時渡過一次,不久之前又以玄門密鑰闖入柳清音劫境,隨她渡了一次。

  發現心劫驟降,老司機林啾不慌不忙,平復了心緒。

  她心下暗忖: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定數。想來,改變歷史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不知這一次,劫境會是什麼?

  或許,是被柳清音干擾之後,沒能解開的那個前世心結?

  如今回望過往,她已經覺得無所謂了。魏涼的愛早已撫平了她的創傷,那些蛆蟲一般的所謂親人,根本不值得她愛,亦不值得她恨。

  等了許久,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

  又過了片刻,許多奇怪的痛感如潮水一般湧上來,淹沒了她。

  她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是煉丹爐裡面的孫猴子,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像代替卓晉,被封印在了冰霜之中。

  還有許許多多的異樣感接踵而至,電擊、撕裂、切割……

  她愣了一會兒,感覺竟是還好。

  就像是……習慣了。

  徹底習慣之後,對外界的一切傷害都表現得麻木不仁。

  她嘗試著動了動,發現自己沒有形體。除了還保留著清醒的神智,知道何謂疼痛之外,她好像已經失去了一切。

  這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問心劫?

  她正納悶,忽然聽到兩個悶悶的聲音,從不遠不近的地方傳來——

  「這個生魂,骨頭也太硬了吧!」一個女聲道。

  男聲應道:「是啊,生前再鐵血的硬漢子,到了煉靈爐裡,也不過撐上數日,必定老實屈服,甘願被抹除神智煉化成蟲。這個生魂……是我萬年前抓來的吧?」

  女聲道:「對,我記著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生魂,被親人害死怨氣稍重了些,不知怎就這麼能撐,倒是比那些修真者堅韌得多了。」

  男聲哂道:「修真有什麼用,修到最後不過就是一枚不滅印痕罷了。還不如做蟲呢。」

  「要不然乾脆把這生魂扔了得了,讓它在外面自生自滅吧。」女聲聽起來有些牙疼,「我都佩服它了,也佩服你,真有毅力,非得啃這塊硬骨頭——煉了它一萬年,你也不嫌累得慌!你這是跟它槓上了啊!」

  「誒?不是,」男聲驚詫道,「東面的煉靈爐,不一直是你負責的嗎?怎麼聽你這話中之意,這個生魂成了我的事?」

  女聲「哈?」了一聲,「這只爐子明明在西面好不好?」

  靜默片刻,男聲乾咳了兩聲:「我以為……一直是你在看著它。該不會,這萬年來……就沒人問過它的意願?萬一……它其實早就已經屈服了呢?」

  女聲吞了口唾沫:「所以它就這麼,被活活煉化了萬年?」

  林啾:「……」請問兩個不負責任的瀆職者,你們正在談論的這位倒霉生魂,是我吧?應該是我沒錯吧?

  男聲有些不自然:「咳,正好今日地母要一隻蟲苗,我這便把它煉化了交差去。可憐見的,萬年終得解脫。」

  女聲歎息:「地母又被那位打回來了。本就敵不過那位,如今帶著傷,更不是他的對手。這一次地母痛得特別厲害,暴躁得很,你仔細些吧。」

  男聲冷哼一聲:「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拒不接受地母,地母又何必分裂陰陽,承受天譴之傷?哼,如今世間之禍雖因地母而起,但又不是不能挽回——只要他與地母交合,一切便能回歸正途!便是為了所謂的蒼生,不也應該盡早接受地母麼,他當真是自私冷酷到了極致。」

  「你瘋啦!」女聲驚叫,「這種話,千萬不要再說第二遍,聽到了沒有!」

  林啾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外面這對男女口中那個自私冷酷到了極致的傢伙,就是她家那個便宜夫君。

  娶個媳婦的事,還能扯上什麼天下蒼生,果然是很麻煩。

  「我怕什麼?」男聲繼續冷笑,「他還能吃了我不成?」

  女聲倒抽一口涼氣,旋即,牙齒打仗的「得得」聲傳入林啾耳中。

  「吃你?」一道令人冷到了骨縫裡的聲音響徹密閉的空間,極低沉,彷彿帶著重重迴響。

  「噗通。」是軀體軟在了地上的聲音。

  「神、神、神……」女聲吃力地想要說話,卻是半天吐不出個囫圇字。

  男聲倒是鎮定得很,遲遲沒發出半點聲音。

  林啾的小心臟在怦怦亂跳。

  她很確定自己的腦海中並沒有這樣一段記憶,所以,她此刻正在經歷的,是什麼?

  片刻之後,碎冰聲連續響起,她的旁邊,好像炸了許多爐子。

  她又聽到了那道低沉冰冷的聲音,無比嫌棄地低語:「骯髒的蟲子。」

  「砰!」

  林啾週身驀地一鬆。

  她清晰地感覺到,困住她的東西炸裂了。

  一股寒意透骨而來,她用力睜大眼睛,卻沒能看到那張熟悉的臉——眼前依舊只有一片白茫茫。

  她忽然聽到他極輕、極冷地笑了一聲。

  「果然,不是人人都願與蛆蟲為伍。」

  林啾感覺到一隻冰冷的大手把自己抓了起來,托在掌心。

  「娶地母?省省。」他道,「這朵小蓮花,倒是挺合我意,不若要她。」

  林啾如果有臉,肯定是一臉懵逼。

  所以魏涼就是這麼草率、一廂情願地和她訂下了終生?

  打碎了煉靈爐,四周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許多,林啾聽見那個女聲顫抖著尖聲說道:「不可!陰陽分離已、已是大禍,您、您還棄地母而擇他人,這樣要遭天譴的!」

  他的笑聲低沉冰冷,凍到了骨頭縫裡:「你們這些蛆蟲尚能苟且,我又有何懼。」

  「您言出法隨,萬不可輕……」

  女聲戛然而止。

  「不可輕言許諾?」他的聲音離林啾又近了些,帶著一點莫名的笑意,「百折不撓的小蓮花,你可願,做我的妻子?若你能點頭,我便護你生生世世。」

  他好像壓根就忘了這朵蓮花其實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大活魂。

  說罷,他自己並未在心,只低笑自語道:「我可當真是,被那只蛆蟲,煩透了啊。」

  林啾感覺到,自己就像是用了障菇那樣,輕輕晃了晃身體,朝著他湊去。

  「……啊。」他愣了一瞬,然後低低地歎息,「看來,我要有妻子了。」

  就在話音落下之時,一股撕裂天地的威能不知從何而來,林啾雖然不能視物,卻能感覺到陣陣恐怖至極的雷電瞬間劃破時間與空間,擊在了他的身上。

  她被他塞進了一個極有安全感的地方。

  直覺告訴她,她藏身的地方是那枚冰霜之心,也就是他的心。

  外頭的轟鳴聲彷彿能將人活活震成兩半,林啾窩在冰霜之心中,什麼也看不見,心中只覺無比焦灼。

  轟鳴聲愈烈,如海嘯,如山摧,如天崩地裂。

  她從來也沒有聽到過他這般放肆地狂笑,她知道這是一場無比慘烈恐怖的惡戰,她不知道他的對手是誰,只知道他被一次又一次擊落,每被擊落,他便笑得更加狂肆,掠得更高。

  『什麼嘛?為什麼娶我要被天打雷劈?』林啾感覺到自己渾身都滲出了許多鹹鹹酸酸的液體。

  她能感覺到他受傷了,傷得很重。她覺得他好像想與這一方天地同歸於盡。

  終於,他的笑聲帶著喘,變得又低又弱。

  無盡的墜落開始了。

  林啾隨著他一起,彷彿要墜到地老天荒。

  很久……很久……很久……

  終於落到了一個地方。

  他的笑聲消失了,隔上極長一段時間,才能感覺到一縷氣若游絲的呼吸。

  寂靜之中,有腳步響起。

  「啊,我的好夫君,遭了天譴是不是,真可憐啊……」

  女聲柔媚入骨,林啾一聽便知道她是誰。

  蠱母。也就是那兩個煉蠱人口中的「地母」。

  腳步聲停在了距離林啾極近的地方,女聲彷彿貼著耳側響起,「不枉我花費了那麼多力氣……你以為我分離陰陽,將陰世陽世生生撕裂開來,是為了什麼啊?!你我生來便是天地的守護,天生就該合二為一,你憑什麼看不起我?憑什麼拒絕我?!」

  林啾感覺到他動了一動,聲音冷漠入骨:「蛆……蟲。」

  「呵……哈哈哈哈!」女聲稍稍離遠了一些,彷彿很忌憚能動彈的他。

  她笑道,「沒關係,無論你如何待我,我對你的心,始終如一。夫君啊,我甘願承受天譴,便是為了得到你啊!你看,如今變成了這麼個局面,唯有你我陰陽相合,才能解世間之危。你拒絕我,便是與天道為敵!」

  她得意極了:「就算是為了所謂的蒼生,你也該和我在一起,不是麼?而你呢?哈,為了拒絕我,當真是連命都不要了!娶別的女人?整個世間的孽力回饋,你承受得舒服不舒服啊?」

  「是,我是拿你沒什麼辦法。」女聲道,「你為陽,我為陰,你若不願,我也勉強不了你。但是……你看看這裡是哪裡啊,你怎麼墮落到……落到我這只蛆蟲的地盤上了呢?你知道我的眼睛們,每日望著天,渴望著你,渴望多久了嗎?」

  林啾只覺頭皮發麻,不寒而慄。

  「你多麼驕傲啊……看看,你多麼強壯,多麼漂亮,多麼完美。一想到這具漂亮的軀體上,將鑲滿我的眼睛……啊……夫君,我想一想那個場面,便覺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得!」

  「啊喲,須被燒焦了啊,爪也裂了,呵呵呵,收回方才最後那句話,我的夫君已經不再完美了呢。」

  他沒有理她。

  林啾感覺到他正在積蓄力量。

  女聲在附近飄來飄去,忽近忽遠:「你竟然,會有這般安安靜靜聽我說話的一天,夫君,我真是好滿足!只不過,短暫的安寧就要結束了呢。方纔你承受的,不過是陽世那一面的孽力,你莫不是忘了,還有陰世呢?」

  林啾感覺到冰霜之心收縮得更緊,將她死死護住。

  方纔他以全盛之力對抗所謂的陽世孽力,已令他重傷墜落,如今再來同樣的一份傷害,他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

  這一刻,她忽然與他心靈相通。哪怕不知道什麼眼下是什麼處境,何為陰世陽世,但她已明白了,與那個女人陰陽相合,正是所謂的天命,為了打破命運的毒咒,他寧願戰死。

  所以,自己這只「寧死不屈」的小生魂,恰好就入了他的眼。

  見到煉靈爐中不是蛆蟲,而是躺著一朵小花的時候,他的心裡,是不是也盛開了一朵花?

  真是個美麗至極的誤會。

  劫數驟降。

  地母避到了遠處,雷電撕裂一切的聲響也蓋不住她的聒噪。

  「我的好夫君……你就安心去吧!你放心,沒了你,天之極也不會崩潰的,因為我已為你找到了一個替代品,在你魂飛魄散的一刻,他將降臨你的身軀,代替你,與我交合。你看,我那麼愛你,就算只是你的軀殼,我也願與你相伴到永恆呢!」

  「真好,這麼強大的軀體,魂飛魄散也傷不到分毫……等你死了,他佔據這具身軀後,我一定要……」地母的聲音漸漸變得靡靡。

  林啾知道他還沒有魂飛魄散,此刻的他已虛弱至極,他的神識就在她的身旁。

  身邊響起裂冰聲。

  冰霜之心,也被那滅殺一切的劫數斬成了兩半。

  林啾此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卻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撲了上去,將他緊緊抱住。

  恐怖的撕裂劇痛降臨在了她的身上。

  她顫抖得厲害,卻是不斷地調整方向,用自己柔軟的身軀擋住他。

  『一般般,也不是很疼嘛……喂,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也是第一次有人用性命護著我。第一次和人生死相許,我感覺很好。……我撐不了太久了,你準備準備,和她魚死網破吧。對了,我叫林啾,你叫什麼名字?』

  她感覺到自己在與他神識交流。她知道這是自己的聲音,很滄桑,有些發啞,但卻堅強冷靜到了極致。

  靜默片刻之後,她再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沒有名字。等你為我取一個。』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她感覺到他忽然動了。

  利爪破風的聲音響起,「滋啦」聲不絕於耳,像是雷電被撕裂。

  片刻之後,林啾聽到地母的驚呼聲響起——

  「他要幹什麼!快,把那枚不滅印痕給我搶回來!」

  一聲清脆的破碎聲響徹耳際。

  旋即,一股至為精純的能量灌入了林啾的軀體。

  與這股能量一同到來的,是一段至為清晰的記憶。就像瀕死之際的走馬燈一般,林啾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讀完了另一個女人修真飛仙的全部記憶。

  柳清音。這是柳清音的不滅印痕。

  前後兩段支離破碎,林啾知道,那是因為魏涼捏碎了不滅印痕的頭尾,好將裡面的靈蘊灌注給她。

  她聽到他的聲音沉沉在她耳畔響起——

  「入世之後,受制於規則,你將忘卻這裡的一切。等到你拿回這段記憶的那一天,記得找到我,告訴我我是誰。」

  林啾被他捏著蓮心扔了出去。

  精純至極的能量在她的體內湧動,五感越來越清晰,地母的尖叫聲響徹耳際——

  「為了一個破爛生魂,你甘願背負天譴魂飛魄散,你還送她入世!你身為這方天地的守護者,你只要與我結合,便能恢復平穩秩序,你非但不做,還出手打破規則!你!你就不怕愧對這天下蒼生麼!」

  這一瞬間,一切彷彿凝滯了片刻。

  林啾清清楚楚地聽到自己和他同時在心底低語。

  「不,蛆蟲,有愧的該是你。你就在地獄中瑟縮顫抖,等待厄運降臨吧。」

  清脆的破碎聲響起,碎成兩半的冰霜之心也被他擲了出去。

  林啾拼盡全力,睜開眼睛,回眸向他望去——

  只看見了一道頂天立地的金色豎瞳。

  ……

  她呆呆地看著他。

  見她醒來,他眸中的雪色迅速退去,金色豎瞳像是融進一汪暖水之中,化成了一整片幽暗的黑。

  林啾僵硬地轉了轉眼珠。

  她發現,玄門密鑰正在魏涼的掌心破碎。

  視線一動,看到城牆下方,秦雲奚手持青碧色的不滅印痕,飄然落地。

  「很快。」魏涼慢慢眨了下眼睛。

  虛驚一場。

  他用了玄門密鑰,發現無法入她劫境,然後他又強行與她神魂相交,仍是闖不進去。

  他以為她會遇到大麻煩。

  不料,她就這樣平平靜靜地清醒過來了。

  只是眼神似乎……

  「魏涼。」一開口,竟是無比嘶啞的聲音,好像已千萬年沒有說過話一般。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低低回應:「嗯。」

  「我同時渡了兩個劫,」她唇角的微笑有些恍惚,「大約是因為身上有你魂血的緣故,我渡的,是你與我的問心劫。」

  問心無愧的不僅是她,還有他。

  他瞇了下眼睛,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林啾記得他說過,他從未渡過什麼劫。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眨了兩下眼睛,彷彿活回來了一般,歎息道:「買一送一呢!」

  魏涼擔憂地看著她。

  「啾兒,你真的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林啾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最難的路,我們已經趟過去了,接下來該教教那些蛆蟲,死字怎麼寫。」

  他微微張大了眼眶,略有些吃驚地看著面前豪情萬丈的妻子。

  便見她的眸光忽地一軟,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道:「可是該怎樣幫你恢復實力呢?」

  魏涼勾起唇角:「啾兒莫不是忘了一件事——不搶了嗎?」

  林啾側頭望了望樓下秦雲奚手中的不滅印痕,輕輕搖頭:「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此刻,秦雲奚、王衛之和柳清音三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枚不滅印痕之上,誰也不曾留意到,不滅印痕劃過之處,虛空裡正在緩緩地滲出青金色的奇異物質來。

  「天之極的邊界破了。得引開他們。」林啾沉聲道。

  魏涼微瞇著眼,唇角浮起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安排了。」

  只見城牆下的門洞中,忽然捲出一縷青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捲了不滅印痕,飛也似地掠向城外。

  秦雲奚三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因為先前柳清音與王衛之都無法接觸到不滅印痕,是以秦雲奚並沒有多加防備。

  林秀木修為本就和秦雲奚差距不大,有心算無心,一擊得手。

  不滅印痕被奪,秦雲奚三人不假思索,全力追往城外。

  林啾和魏涼仍然立在城頭。

  魏涼淡定一笑:「引走了。」

  林啾凝望著那些從邊界滲出的青金色物質。它們像樹脂一樣,極其飽滿潤澤,不必靠近也能感覺到裡面蘊藏著世人難以理解的力量。

  她的心忽然莫名一疼。

  「魏涼……」

  他的手指輕輕壓住了她的唇:「噓——來了。」

  只見茫茫白光的邊緣,像滲墨一般,滲進了一道黑色身影。

  二人視線交換,心念互通。

  這便是幕後之人,王傳恩身後那個『尊主』,設計這一切的黑手。

  此人正緩緩走向台前,準備收割真正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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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5:39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騙局

  此刻,林啾還沒來得及清理問心劫中得到的龐大信息,只能將它們暫時壓下,先對付面前的敵人。

  尊主。王傳恩背後的尊主。

  這個人,果然不是眉雙。

  眉雙此刻已被魏涼的血封入蒼穹禁,世間唯有魏涼一人可解。

  而這個世界裡的眉雙早就死了。死於蓬萊之禍。

  「你早就知道這個人不是眉雙。」林啾盯住那道黑影。

  「嗯。」魏涼的語氣依舊無所謂,「秦雲奚死時,此人飛昇登仙。」

  魏涼似乎已經知道藏在這道黑影之下的真面容究竟是何人,但他卻半點要向林啾揭秘的意思都沒有。

  他無視她抗議的目光,攬住她小小的肩頭,只道:「啾兒看見那些青金色的東西沒有,那,才是真正的機緣。」

  它們正像樹脂一樣,從那道被不滅印痕劃破的邊界上滲入這個世界。

  「你拖住他,讓我來。」林啾道。

  魏涼挑了挑眉梢,頗有些好笑地望著她。

  這句話,不久之前柳清音才對秦雲奚說過。柳清音讓秦雲奚拖住王衛之,由她來搶奪不滅印痕。

  而此刻,林啾讓魏涼拖住「尊主」,由她來取這天降機緣。

  看似一模一樣的情境,魏涼心中卻沒有生起半絲不愉,眸中反倒浮起點點星光。

  他也沒問緣由,只道:「好。」

  話音剛出口,人已掠下城牆,一語不發攻向那道黑色人影。

  對方的身體全部隱在黑袍下,臉上還罩著一個青銅鬼面,鐵了心不想讓旁人認出身份。

  此刻林啾顧不上其他。

  見到魏涼擋下那人開始纏鬥,她急急掠到了那道滲出青金色物質的裂口旁邊,以靈氣為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控制著體內流出的鮮血,將它們凝成一個兜,兜住那些青金色的物質。

  刻骨熟悉的感覺讓她的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我猜對了!」

  「地之垠邊界外是地母的眼睛,那麼天之極邊界破碎,流出的,很可能是魏涼本體的血!」

  「這些蟲子,想要吸他的血!」

  「妄想!」

  林啾的唇角浮起凶狠的笑容,果斷割破自己另一側手腕,將那些滲過來的青金色物質盡數包裹,狠狠塞了回去!

  被她的鮮血浸染,那道傷痕異常奪目。

  她用自己的血死死堵在傷痕之上,微顫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傷痕附近的虛空。

  「魏涼你爭氣點!快點好起來啊!」

  彷彿聽到她的心聲一般,只見她留下的艷紅血痕緩緩收攏,像是被虛空對面的手指溫柔拂去一般。

  頃刻間,那道裂痕不復存在。

  白芒消逝,陽光重新灑落下來。這一刻的感覺十分奇異,陽光就像是第一次照亮這片區域一般,所及之處,一切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林啾旋身,掠向戰局。

  無法使用冰霜之力的魏涼,只有尋常大乘圓滿的實力,且沒有劍意,無法施放劍招。

  黑袍人的實力與他相去無幾,無需釋放絕技,便可維持不敗。

  不用絕式,外人就很難辨認出他的身份。

  林啾暗暗沉吟——大乘高手,世間本也沒幾個,他究竟是誰呢?

  她掠至半途,身形忽然散成幻蓮,向著黑袍人身後急速合攏。她只是個半吊子大乘,能殺傷大乘強者的技能唯有一式蓮無。

  魏涼此刻正與他纏鬥,釋放蓮無的話,打到哪一個難說得很。她能做的,只有幫助魏涼拖住此人,等待時機。

  林啾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這一次,恐怕留不下他。

  黑袍人發現自己謀算落空,出手更見狠辣,彷彿想要活撕了魏涼一般。他依舊沒有出劍,攏在巨大黑袍下的十指帶起了陣陣破風聲,只聽那聲音也知道,他的指甲無比尖利,挨上一下必定見血。

  魏涼看起來隱有敗相,短短幾息之間,他已被逼著連退了三步。

  此刻,林啾已在黑袍人身後凝聚成形,見到魏涼佯敗,她頓時心領神會,預判了三息之後黑袍人的位置,然後當機立斷,開始施放蓮無!

  三……

  魏涼再退一步,勉力招架。

  二……

  黑袍人緊逼一步,魏涼敗相畢現。

  一……

  就在絕式蓮無即將爆在黑袍人身上那一刻,他忽然詭異地頓住身形,二話不說,強行扭身向著高空掠去。

  蓮無一擊落空。

  「被發現了?」

  只見黑袍人已遁出了千丈,像是一隻飛過雲端的黑雁。

  魏涼並沒有追,而是掠至林啾身旁,反手捉住了正要掠起的她。

  「讓他走。」

  他垂眸看著她手腕上正在癒合的傷口,眉眼之間頗為無奈。

  林啾趕緊自覺投降:「我錯了,我認罰。」

  魏涼:「……」

  破風聲響起,林秀木落下。

  他氣息微有些亂,苦笑著開口道:「一人終究是敵不過他們三人,為了不暴露身份,我只得匆匆尋了處地縫,將不滅印痕擲下去,讓他們費神去找,然後便遁了回來。」

  林啾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林秀木。

  林秀木被她盯得渾身發毛。

  「身材好像差不多,換件衣服……也不是完全來不及哈?」林啾若有所思。

  林秀木滿頭霧水,無辜地望向魏涼。

  魏涼面無表情,長眸中壓抑著笑意。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實在是太可愛了,說她機靈吧,她時不時腦子就會轉不過彎,擺出一臉呆相。說她傻吧,她活得明白得很。

  「走吧,還有許多事要做。」魏涼的聲音憋著笑。

  他讓林秀木回去繼續盯住王傳恩,然後把林啾帶到一處天然熱泉旁邊,讓她坐在泉邊一塊大石頭上,把雙腳伸進熱熱的湯池中。

  大乘修士已無視寒暑了,但她方才失了許多血,隱約總有些足底生寒。

  往這熱池裡一泡,頓時渾身都舒坦了。

  他坐在她身後,讓她斜斜地倚著他。

  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串晶瑩的小紅果子,一粒一粒塞給她吃。

  「說吧。劫境如何。」

  林啾理了理思緒,緩緩說道:「那個女人是地母。你與她,天然便是世間的守護者,本來應該陰陽相合,可是你看不上她。」

  「為了得到你,她使了些陰險手段,用天下蒼生來逼你,你若不娶她,便要遭天譴。」

  她抬起眼睛,凝視著他。

  「她的威逼令你更加厭惡。你逆天而行,對我許下誓約,讓我做你的妻子,說要護我生生世世。」她的唇角浮起甜蜜的微笑。

  「我們的婚禮當真是聲勢浩大啊,那雷,從天上劈到了地下,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

  魏涼垂眸看著她,唇角一勾:「難怪我覺得娶妻很不容易。真是勞煩天道了。」

  林啾抬起手來,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道:「最後,你用一枚不滅印痕的力量,護著我逃了出來,遁入世間。我忘卻了這段漫長的旅途,只以為不滅印痕中的記憶是我曾看過的一本書。」

  她緩了緩,又道:「你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歷劫,會記起這一切。你說,等我拿回記憶時,讓我找到你,告訴你你是誰。」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指。

  「啾兒,辛苦你了。」

  「一點都不辛苦。」她的眼睛彎了起來,「其實,命運也並不總是那麼冷酷,至少它讓我們早早在一起了,不是麼?」

  「嗯,」魏涼道,「那現在可以告訴我,我是誰了麼?」

  林啾:「……」

  不是,等等,從頭到尾,好像誰也沒提過他是誰?!

  他怎麼就很自然地覺得……她應該知曉他的身份呢?

  林啾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只知道那個煉蠱的女聲曾驚恐地說過——

  「神、神、神……」

  神神神是什麼鬼?

  林啾無奈地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她以為他會生氣懊惱,不想,他用一雙黑湛湛的眼睛盯了她一會兒之後,居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先是笑得胸腔發顫,後來扶著額,笑聲把熱湯池震出道道漣漪。

  林啾滿臉糾結:「那女的叫地母,你該不會叫神父吧?」

  「噗哈哈哈!」魏涼更是笑彎了腰。

  半晌,他總算收斂了表情,道:「不是。」

  林啾驚喜地挑高了眉梢:「你想起來了?」

  「沒有。」

  「那你怎知不是?」

  「品位。」魏涼淡定道。

  林啾:「……」

  「那個……」她伸出兩根食指,放在身前快速對點了兩下,「我被煉化成了一朵蓮花。你對跨物種婚戀怎麼看?」

  魏涼滿臉淡定,用極其嚴肅正經的語氣說道:「能幹就行。」

  林啾:「……」

  他把她往袖中一卷,翻下了熱湯泉……

  世事也許無常,但魏涼永遠是流氓。

  ……

  魏涼攬著渾身綿軟的妻子,倚在池壁上,手在水下把玩她的長髮。它們浸在熱池中,特別烏黑,特別柔軟,像水草一樣,細細密密地纏住他。

  「魏涼,你知道什麼是陰世陽世嗎?」林啾懶懶問道。

  他動作一頓,手掌抬到她的面前,掌心托起一朵量子蓮——雖然兩個人如今形影不離,但魏涼還是堅持讓林啾再拆了兩朵量子蓮,一人拿一朵。用林啾的話說,這叫做上個廁所都要和她通電話。

  他道:「你對它做的事情,便是分離陰陽。」

  「唔?」林啾隱約記起來,她第一次嘗試著分離量子蓮那天,魏涼確實說過這句話。

  「另一朵。」他道。

  林啾懶懶地取出來,放到他的掌心。

  只見他晃了晃手掌,兩朵小蓮緩緩靠近,慢慢地融合在一起,與不曾拆分時一般無二。

  「靈氣至陽,若是換成旁物,情況又有不同。」

  他指尖一挑,便有一滴圓圓的水珠從池中蕩起來。

  他將它置於指尖,微瞇著眼睛,視線聚於水珠正中。

  很快,便見那滴水珠劇烈地震顫,緩緩一分為二。

  林啾此刻的五感已與天地靈氣相通,自然知道他正在做的事,不只是把水珠分成兩份那麼簡單。

  只見水珠分離之後,週遭的水霧也晃動起來,無數水汽憑空聚起,圍向這兩滴被魏涼分離的水珠。

  「啊……」林啾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這是……分離了正負粒子!所以兩團粒子都變成了帶電粒子團!」

  魏涼一點也不詫異她口中奇奇怪怪的詞語。

  畢竟什麼量子啊,薛定諤啊,也都不是正常人說得出來的話。

  林啾轉動著自己裝了半吊子物理知識的腦袋,飛快地思忖起來——靈氣和尋常的物質不同,它並不像水一樣,是由原子核和電子構成的,所以拆分靈氣的時候,便會直接拆成量子態,而不是正負極的帶電粒子。

  用魏涼的話說,這便是「靈氣至陽」。那麼,既然有「至陽」,是不是也該有相對的「至陰」?

  林啾的心重重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不對勁的事情。

  如今,量子蓮吸取魔翳的速度和當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語。淺如玉盡心又負責,不過數月而已,就生生助林啾催開了業蓮第四層,如今已在瘋狂向蓮心灌注魔翳。

  照理說,世間的魔族數量應該大大銳減。

  可是並沒有。

  原因有二,一是,許多魔人毫無來由地舊疾復發,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身染魔翳,之前解脫的光陰好像只是一場幻夢。二是,一些人族聚居地莫名其妙地爆發了魔禍,許多人染上魔翳,這些人要麼被修士剷除,要麼逃到魔域。

  魔翳為什麼沒有減少呢?

  林啾迅速截住了淺如玉剛剛送來的魔翳,用虛空靈氣包裹著它們,渡到了指尖。

  魏涼正準備說話,見她忽然聚精會神做起了實驗,便微瞇了眼,興味盎然地注視著她。

  虛空之力滲入純黑的魔翳之中,很快,就在林啾的操縱下緩緩一分為二。

  很穩定。和拆過的靈氣一樣穩定。

  林啾小心地把它們撥到一邊,凝出一粒指甲蓋大小的靈氣,拆分。

  就在她把靈氣一分為二的霎那,忽見被拆分過的靈氣與魔翳就像是磁鐵正負極相遇一般,竟是瞬間掙脫了虛空之力的束縛,以大乘修士都無法阻止的速度和力量撞擊在一起!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想要阻止,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計可施。

  魏涼反應奇快,在林啾愣神的剎那,他已用廣袖捲起她,掠出千丈。

  他將她攬在身前,身軀像一座大山般,沉沉罩住她,用脊背替她擋住身後即將爆發的威能。

  雙臂攬在她身後,一手護她後心,另一手護她後腦。

  就好像,她是一件極其珍貴而又脆弱的器皿一般。他用他的全部,護住她的全部。

  她揚起臉來,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深深地凝視他。

  她的手繞過他堅實的胸背,也護在了他的後心上。

  想像中的爆炸並沒有發生。

  片刻之後,林啾扒著魏涼的肩膀,從他肩上探出眼睛。

  視野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灰色球體,它像心臟一般,極有規律地收放。每一次收縮之後的膨脹,都會讓體積增大近一倍,將週遭的一切都吞食入腹。

  天地之間,突兀地多了這麼一張灰色的嘴,好像能夠把世間一切都吞噬殆盡。

  「……我是不是闖禍了!」林啾呆若木雞。

  魏涼回眸一看,眼角不禁重重跳了兩下。

  「混沌。」

  沉吟片刻後,他的唇角緩緩挑起,「啾兒,試一試能不能吞噬它。」

  「唔?」聽他這麼一說,林啾頓時來了精神。

  她絲毫也不會懷疑他的話。他既然這般說了,必定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她可以安全地吞噬掉這個灰色的怪物。

  她興沖沖地掠出百丈,然後忽然回轉過頭,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她總算是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個什麼形象了——不就是個饕餮清道夫嗎?

  魏涼顯然也和她想在了一塊,他勾著唇角,眸中閃爍著促狹的笑意。

  她甩了他一記甜蜜的眼刀,然後掠到那團灰色混沌附近,催動業蓮,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觸了上去。

  感覺極為奇異。

  像是觸到了濃煙。林啾愣了片刻,才意識到濃煙其實是沒什麼觸感的,然而碰到這灰色混沌的感覺,卻是極為實在,給人一種很堅定的錯覺——若是觸摸煙霧,就該是這麼個手感。

  「吸。」

  業蓮一轉,灰色混沌果然如預期一般,毫無抵抗之力,便被抽入識海。

  林啾的意念在業蓮上詭異地停頓了一瞬。

  原來,這朵黑蓮花才是「她自己」啊。

  真是個戲精。怎麼就這麼能加戲呢?

  忘卻了天之極的所有經歷,便自己給自己編了一個身份——什麼業蓮,什麼上古血脈,什麼千年一覺醒,還有什麼劍之嬌,簡直是處處透著一股古早玄幻的味道。

  蓮瓣開啟之後得到的那些精純至極的靈氣,自然是來自那枚靈蘊。

  這麼看來,柳清音天然就看自己不順眼,這份恨意倒也不是沒來由。

  分神的剎那,灰色混沌已沁入蓮瓣。由純金到暗金的過渡色之上,蒙上了一層紗般的光暈。

  一種奇異圓融的感覺自心底開始瀰漫,一念之間,業蓮與體內靈氣齊齊化為虛無,又一念之間,它們恢復了凝實,色澤異樣地鮮明。意念一鬆,虛實相交,陰陽相融,金蓮之上蒙著灰色薄紗,乍看上去,平平無奇。

  混沌金蓮。

  林啾放開了手腳,大肆將眼前的灰色混沌據為己有。

  灰色混沌的膨脹結束了,每一次收縮,它的體積都會縮小近一倍,然後再也無法復原。

  林啾小小的身體,就像一個吞天噬地的黑洞,將眼前這枚巨大的灰色氣球飛速吞噬。

  終於,最後一縷灰色消失在她的指尖。

  「混沌虛空之力。」林啾緩緩吐出一口清氣,指尖一晃,便有一朵更加凝實的小蓮在跳躍。

  它比從前更加夢幻。

  暗色已褪,此刻它煥發出純正的金芒,但絲毫也不刺眼。她的手指輕輕晃動,便見這朵蓮自虛至實,又自實返虛,像一串不該存在於世間的幻影,又像是凝聚了世間所有精華的精靈。

  林啾知道,只要自己全力施為,便可以像魏涼的冰霜之心那樣,劃破虛空。

  「源力。」魏涼眉梢挑起,「啾兒竟悟到了陰陽源力。」

  她被地母關在煉靈爐中,以純陰之力煉化了萬年,又得魏涼至陽魂血,如今有所感悟,竟是圓融了陰陽,以凡人之魂,領悟了世間至為本源的力量。

  他忽地笑了笑,道:「混沌虛空之力,更好聽些。」

  「所以魔翳其實是靈氣的對應面。」林啾若有所思,「能量是守衡的,靈氣至陽,魔翳至陰,簡單說來,修士將一分陽氣捕獲,攝入體內,便會有一分相對應的陰氣降臨於世,造就一個魔人。只要有人在修煉,世間便會源源不斷地生成魔翳。」

  「平日,靈氣與魔翳互不相擾,但被我陰陽分離之後,它們就會回歸到更為本源的狀態,就像物質與暗物質相遇一樣,雙雙湮滅,歸於混沌。這其中道理,科學家們應該比我懂得更多。」

  「但是,不知道怎麼製造冰箱也沒有關係,我會用就行啦!」她本就明亮的眼睛裡一閃一閃地冒著光。

  魏涼好笑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也許正是因為她的腦子裡總是裝著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念頭,才會一次又一次突破桎梏,以凡人之魂軀,領悟了世界之本源。

  她蹦躂片刻,又垮下了小臉。

  「魏涼,我忘了告訴你一個秘密。飛昇,很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我聽到他們說,修真之人修到最後,不過就是一枚不滅印痕。這是他們幹的吧?!」

  魏涼道:「猜到了。」

  林啾忍不住偏了頭看他。

  「不滅印痕,本就不是屬於這個世間的東西。」魏涼淡聲道,「世間的一切必須遵從時間律與因果律,但不滅印痕無視了這些。」

  確實。林啾來到世間時,無論哪個世界的柳清音都還好端端的活著。既然柳清音還活著,林啾又怎會身攜柳清音劫殞之後的不滅印痕靈蘊呢?

  而秦雲奚也是一樣的。方才穿透邊界來到世間的,正是他自己劫殞之後的不滅印痕,所以唯有他,才能將它從虛空之中拿到這裡。

  林啾有一點明白了。

  也許在天之極的時候,她並不是沒有眼睛,而是因為,那裡的一切遠遠超越了她的認知範圍,就好像眼睛只能接收到光譜上短短一段光波一樣,她越過了光譜,所以變成了睜眼瞎。

  「那是更高的維度。」林啾道,「低維的生命進入高維,就變成了無比脆弱的紙片人!飛昇的修真者被高維的人捕獲,收集到罐子裡面,當做電池來用。」

  這麼一想,當真是令人頭皮發麻。

  「還有一件事……」林啾深吸了一口氣,「地母說,她已找到了替代品,一旦你魂飛魄散,便會佔據你的身軀。」

  魏涼淡笑:「所以他們急不可耐,想要滅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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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5:55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林……秋。」

  林啾靜靜地看著魏涼,看了許久。

  「所以這兩個世界本是一體的。地母將它們拆離,逼你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與她陰陽相合,令世界復原。而你破釜沉舟,徹底斷絕了她的念想。如今,蝴蝶效應不斷放大,兩個世界的差別越來越多,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魏涼輕輕彈了彈手指。

  只見兩枚浮在他指尖上的小水滴,一東一西飄離彼此。

  到了某一個臨界點時,相互之間的斥力與吸力同時斷開。

  湮滅發生了。

  一正一負兩滴水珠,同時爆成了灰色混沌,向著四面散去。林啾趕緊薅了兩把,把這些混沌盡數回收。

  她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一切重歸混沌嗎?所有的生靈都會死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魏涼道:「嗯。」

  林啾抬起頭看了看廣闊無垠的藍天,又環視視線盡頭的山。

  「想要力挽狂瀾,得抓住兩個世界,把它拼起來。魏涼,這好像有點無從下手啊?」

  她垂下頭,為難地看了看自己兩隻小手。

  白皙的肌膚,十指指尖泛著好看的粉紅色。

  「小事。」他淡笑著,把她的十指扣入他的掌中。

  林啾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真有意思,如今那個地母,可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呢——滅了你,乃是替天行道,維護世界和平!真偉大啊!」

  魏涼眸中浮起冰冷殺意:「是啊。」

  二人對視片刻,他忽然便笑了。

  「為了啾兒做個滅世魔王,也十分值當。」

  林啾歎息:「談戀愛嗎?毀天滅地的那一種。」

  她輕輕蜷縮手指,在他的掌心裡劃一下,再劃一下。

  忽然動作一滯。

  「那個女人曾說,你的須燒焦了,爪也裂了。」她極慢地抬起了眼睛,愣愣地看著他,「所以,你覺得我頭髮斷掉會很痛,指甲壞了也會很痛。」

  魏涼的眼神有一瞬間十分茫然:「……啊。」

  片刻之後,他傲嬌地揚起下巴,攬住她的肩大步往前走,禁止她繼續瞎琢磨。

  「想什麼呢。啾兒傷到一根頭髮絲,為夫都心痛得無以復加。」

  林啾偷瞄著他,心道,有須有爪,有金色豎瞳,還特別能欺負她,欺負起來無休無止。這個傢伙,怎麼有點像某種傳說中的……

  林啾微微張大了眼睛和嘴巴,面露恍然。

  他這個人,極少情緒外露,除了面對她以外,就只有對另一個傢伙時,會表現出毫不掩飾的鮮活神色。

  嫌棄,鄙視,傲嬌至極。

  斗龍。

  所以潛意識裡,他其實知道自己是個龍。

  林啾忽然沒忍住,笑得彎下了腰,眼角淚花直冒。

  就那個肥乎乎的胖子,還斗龍……

  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幕極其詭異的畫面——魏涼冷著臉,看著那頭胖子呼呼呼衝向他,他傲嬌地側開身體,讓它帶著風的肥胖身軀,從他身邊呼過去。

  「啾兒?」

  林啾抓住他的衣袖,垂著頭,邊笑邊道:「魏涼,我想鬥龍了。」

  「嗯?」他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凝視片刻,神情一滯。

  「唔。所以我是神龍。」他道。

  他微微垂下狹長雙目,默了片刻,輕輕搖頭道,「依舊記不起來。」

  林啾收起了笑容,唇角抿了又抿,終於道:「因為缺了一半。」

  冰霜之心,本是很剛硬的菱狀心形。

  它分成了兩半,一半在魏涼身上,另一半在卓晉身上,單獨看起來像個梭子。

  卓晉……

  此刻卓晉被封印在冰霜之中,被地母的眼睛嘬食……

  這些,最終都會是魏涼生命的一部分。

  林啾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魏涼……」

  對上她的視線,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救。」他冷聲道。

  「魏涼……」她輕輕搖晃他的衣袖。

  他挑起一邊唇角,道:「敢傷啾兒,就要付出代價。」

  林啾:「……」自己毒打自己?

  在林啾軟磨硬纏下,魏涼最終還是屈服了。

  二人很快就來到東海,潛到了洋底。

  穿過黑巖群,來到了冰霜封印之上。

  透明的冰晶罩住小小的缺口,穩住一片歲月靜好。

  魏涼淡笑道:「秦雲奚以為自己是天眷者——東海之禍莫名平息,又得了不滅印痕,正好讓他心無旁騖預備飛昇。」

  林啾凝望著完整的冰霜封印。

  封印之下,那道人影依舊淺淡得近乎透明。

  魏涼的臉色忽然沉了沉。

  他一掠而下,立在了冰面上。

  「跑了。」他的聲音輕輕傳來。

  「……啊?」林啾落到他的身邊,定睛一看,原來那不是人影,只是一個人形的輪廓。

  凝神感應,果然,此地已無卓晉任何氣息。

  林啾一時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原本她的打算是救出卓晉,與他好好談一談。就算暫時談不成,好歹也有份助他脫離苦海的小小的情義在。

  如今他自己跑了,不必說,肯定要反手收拾她。

  沒得商量的那種。

  「該走了。」魏涼的臉上斂去了所有表情。

  林啾默默凝望那個人形的輪廓,心情也不知是輕還是重。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太平得令人極度不安。

  秦雲奚與柳清音得到不滅印痕之後就閉了死關,將萬劍歸宗的一切事務交給慕容春來打理。

  卓晉沒有在任何地方現身,也沒有留下絲毫氣息。

  最絕的是,王衛之也不見了。這個出行時每每招搖得人盡皆知的紅孔雀,一夜之間彷彿轉了性一般,任林秀木施展渾身解數也打探不到他的行蹤。

  王衛之的人還盯著王傳恩,卻只是默默地收集消息,並不向外匯報。王傳恩又開始忙碌了,這一次,他取了無數桃木偶人,以秘法加工之後,埋入五千餘處陣眼上,看那架勢,就像是種樹一般。

  「尊主」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汁一般,尋不到一絲蹤跡,彷彿世間根本就沒有這號人物。

  林啾腦子裡那根筋始終轉不回去,林秀木每次回來,總是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

  他終於忍不住偷偷把魏涼約到了無人處,小心地詢問道:「魏劍君,我是否哪裡得罪了尊夫人?」

  魏涼面無表情:「無事,她懷疑你是尊主罷了。」

  林秀木一頭霧水:「吾……確實是蓬萊尊主啊?」

  可惜魏涼一點要為他解惑的意思也沒有,逕自負手離去,只給他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背影。

  魏涼踏過圓洞門,就見林啾拎著裙擺,興沖沖朝他飛奔過來。

  無事時,她並不喜歡施展神通,她說那樣會讓她感覺不真實。

  「魏涼!我發明了粒子對撞機!」她如是說道。

  魏涼揉了下額角。

  有時候聽她說話,他總會有一種自己是個文盲的錯覺。

  她抓住他的手,揚起小臉,臉頰微微泛起一點紅色,她問道:「想不想看?」

  魏涼輕輕「嗯」一聲。

  「要進我識海。」她的眼睛裡浮著一層晶亮的光。

  他的眸中頓時有星光一閃而逝。

  他對她,可以無盡包容。那次她拒絕讓他進入識海替她治傷,他可以不生氣,可以寬容地撫慰她,但心中卻不可能絲毫也不在意。

  他一直在等,等她主動——他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在同一件事上被人拒絕兩次。

  終於等到了。

  「好啊,」他道,「不過啾兒,我不保證會不會發生一些讓你神魂顛倒的事情。」

  她眸光一軟,耳朵尖悄悄紅了。

  「來。」她牽住他,二人掠到了他們的秘密小窩。

  這是一處雪嶺間的冰霜洞窟。

  洞窟上半部分,凍成了晶瑩剔透的堅冰,而下半部分,卻是堆滿了蓬鬆的積雪。

  林啾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時,忍不住在小小的雪坑裡滾了又滾。

  如今魏涼的冰霜之力已恢復了小半部分,他設下了結界,將這個洞窟變成了二人的私密場所。

  穿過結界,他二話不說便將她打橫抱起,狠狠地壓進了積雪叢中。

  一通狂浪放肆之後,他凝望氣喘吁吁的嬌妻片刻,雙手捧住了她的臉,與她眉心相抵。

  「真恨不得吃了你,省得日思夜想,怎麼也不夠。」

  他說著駭人的情話,轟然入侵她的識海。

  林啾只覺一陣極其溫柔的冰寒風暴席捲而來,倏然纏裹住她的全部神識,然後雙雙掠入識海。

  她的神識停留在了業蓮之上。

  冰霜風暴漸漸收縮,最終化成了那枚她熟悉的冰稜,懸在她的身邊。

  她停止旋轉,像用了障菇那樣,用自己的蓮瓣輕輕撞他。

  對,就是欺負他沒手沒腳!

  孰料,冰稜忽然立了起來,散成一朵浪花的形狀,兜頭砸了下來,將她的蓮瓣和蓮心全部包裹到晶瑩透亮的冰霜中。

  數縷冰霜像蛇一般,悄悄探向蓮苞下方的根須,將它們重重纏住,須尾相接,迅速入侵彼此。

  林啾忽然神魂一顫,只覺自己被侵犯得徹徹底底。

  劇烈的觸感瀰漫到神魂每一處,只一觸,她便幾乎厥了過去。然而神魂是不會昏厥的,她再怎麼無力承受,也只能在他的懷抱中徹底敞開每一絲神智。

  他是冰,也是火。

  狂烈的愛意絲毫不加以掩飾,衝擊著她,向她明明白白地展示他的心意。

  不知過去多久,她的蓮瓣片片都在輕輕地顫動,蓮心蔫蔫地垂著,莖桿歪了,根須蜷曲,戰慄不止。

  他收縮成了冰稜,橫身托著她。

  『啾兒,你說讓我看什麼?粒子對撞機麼?』神念頗有幾分促狹,把對撞二字說得意味深長。

  林啾:『……』真的,無論任何話,只要從魏涼嘴裡說出來,總是哪哪都不對勁。

  她認命地抖了抖蓮心,將一縷靈氣擲入無邊識海,又將一縷魔翳擲向另一個方向。

  行到中途,操縱著他們,回歸本源狀態。

  她感覺到墊在蓮下那枚魘足的冰稜精神了幾分,他釋放神念,追隨著它們而去。

  『要來了!』

  林啾舞動乾坤,只見本源態的靈氣和魔翳循著她安排的路徑,劃過無邊識海,兩兩轟然對撞!

  只見識海兩側,雙雙瀰漫起了灰色混沌。

  林啾心念一動,混沌之霧來不及發酵,便被吞入蓮中。

  她得意地「凝視」著他。

  『很強。』他的神念帶著濃濃的笑意。

  二人歪纏片刻,他忽然緊緊捲住了她。

  林啾一怔,再回神時,發現自己停在了一個水晶宮一般的地方。

  他的識海。

  兩個人都化出了人形,他牽著她,大步往前走。

  林啾偏頭去看他,看清他的臉時,呼吸不禁一滯。

  額頭有一枚冰霜印記,金瞳,尖尖的小獠牙,眸光一動時,彷彿牽動了日月星辰,攜著整個世界,一起凝視她。

  要死了。

  她已徹底沉迷於男色,不可自拔。

  他愉快地挑起了唇角。

  這一笑,就好像星辰開了花。

  他抬了抬雙臂。

  只見週遭所有的冰霜都化成了細碎的冰晶,像是銀河圍著核心打轉那樣,在二人身旁旋轉起來。

  視野之中,儘是星星點點。它們不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極悅耳。

  「聽到它們在說什麼嗎?」魏涼俯身,湊在她耳畔極曖味地問道。

  林啾下意識地紅了耳朵。

  便聽他輕笑出聲:「它們說,叮,叮,叮。」

  林啾:「……」

  他佯裝詫異地盯著她泛紅的耳朵尖:「啾兒為何臉紅?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見她要惱,他趕緊攏住她的肩,示意她去看那些冰晶。

  飛旋中,它們散成了更加細碎的微粒。

  林啾漸漸看得癡了。這一幕,當真比夢還要絕美。

  冰晶微粒繼續分化,到了微不可分之時,林啾的眼睛越睜越大,最終,倒抽了一口驚詫的涼氣。

  「這……」

  它不再是冰,而是火。

  白熾之火。

  魏涼的眸中閃爍著小小的得色。

  手一揮,那熾烈到了極致的透明光焰,重新凝聚成冰。

  其實它不是冰,只是看起來與冰一般無二。

  「所以冰霜灼傷和火焰燙傷其實是一樣的?」林啾喃喃問道。

  魏涼道:「差不多。」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細細地觀察那些至烈之火凝成的幻美冰晶,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它們。

  魏涼凝望著她窈窕的身影,眸光越來越暗……

  「啾兒,你知道跑到別人識海裡到處亂碰,會有什麼下場?」

  林啾驚了一驚,她詭異地發現,魏涼說這話的語氣極像是在說——女人,你在玩火?

  還沒回過神,身後之人忽然席捲而來,用他的全部,擁抱她的全部。

  識海一日游結束的時候,林啾一眼都不想看魏涼了。

  他的眼神、他的笑聲、他的氣息……

  就像是有實質觸感一般,一碰她,她便渾身戰慄,顫抖不止。

  ……

  平靜的時光飛速流逝,在修真者漫長的生命和不變的容顏面前,時光的力量無限被削弱了,數年過去,一切看起來猶如昨日。

  有一日,代替熊雨蓮負責柳清音起居的女弟子,忽然高燒昏迷。

  在她醒轉之後,腕間多了幾道金色的細線,彷彿是從血脈之中延伸出來的一樣。

  柳清音與秦雲奚正在閉關吸收靈蘊,這名女弟子默默走到了洞府外,眸中劇烈地變幻著三種截然不同的神色——

  茫然。

  淡漠。

  怨毒。

  白袖中,金色細線熠熠生輝。

  被重重禁制包裹的秦雲奚、柳清音二人正在專注地吸收靈蘊。

  眼見,碧色的靈蘊即將見底。

  柳清音忽然渾身一震,張開了眼睛,一雙美眸中閃動著驚悸之色。

  秦雲奚緩緩睜眼,眼中有碧芒一閃而逝。

  「清音?」他的聲音略微發乾,似是多年不曾開口講話。

  「命劫。」柳清音瞳仁緊縮,聲線不穩,「我感應到了命劫。」

  秦雲奚神色凝重,手一揮,將剩餘的靈蘊全部灌入柳清音的軀體中,然後急急掐訣,迫出至純精血,助她將靈蘊盡數吸收。

  柳清音眸色更加複雜。

  她始終不相信秦雲奚的說辭——秦雲奚一口咬定,他沒有使用任何特殊秘技,只是一伸手,便拿到了不滅印痕。

  哪怕他的神色再如何真摯,柳清音心中也只有冷笑。當然,她並不會把心中所想表現到臉上,既然秦雲奚還願意分她一半靈蘊,那她自是欣然笑納,只不過不會對他有半分感恩就是了。

  「不要擔心。」秦雲奚牽住她的手,扶她站立起來,「逃避不是辦法,我們這就出關,把那命劫找出來,滅了它。」

  柳清音怔了片刻,忽然想起某一日,王衛之曾覆在她的耳後,呼吸沉沉,對她說道——

  「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小小一個不滅印痕算什麼,等你飛昇,我會尋出你的命劫,滅了它,取而代之。清音,那樣我便是你的命劫了,你只管踏著我去飛昇,我甘心做你的墊腳石。」

  她的臉頰浮起熱浪,心中暗道,『佑然,你表現的機會來了呢,若你能做到,他日飛昇後,我不是不能給你機會。』

  秦雲奚見她雙頰飛紅,心中更是豪氣干雲。

  「安心,我定寸步不離,好生守護你,定護你周全。」

  「嗯。」柳清音淡淡應著,垂下螓首。

  二人攜手步出洞府。

  洞府門口,女弟子垂首默立,掌中托一隻木盤,盤中放置兩壺佳釀。

  這是閉關之前柳清音特意備下的。

  「恭賀二位出關。」女弟子躬身道。

  柳清音將纖若無骨的素手從秦雲奚掌中抽離,緩步走向迎上前來的女弟子。

  「風秋,你就一直守在外面麼?」

  女弟子已到了近前,她揚起臉,衝著柳清音笑道:「是啊。」

  然後將手中木托盤遞到柳清音面前。

  柳清音心頭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疑惑的目光掠過木托盤,落在女弟子的臉上。

  這個人眼神中深藏的刻毒……怎麼那般熟悉?

  風秋與熊雨蓮一樣,都是跟了她幾十年的老人……

  念頭還未轉完一圈,就見風秋眼中的刻毒更加灼目。

  「熊師姐出事之後,我日夜難安,只有守在這裡,心中才能平靜些。」風秋道。

  柳清音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道:「雨蓮出事,誰也不願。你莫非是怨我,兇徒還沒找到,便去閉關了?」

  「不敢。」女弟子垂下眼睛。

  柳清音道:「兇徒的靈氣世間罕見你也知曉,久久查不到線索,我總不能無限期地耽擱下去。不若及早提升,說不定還能發現新的線索,你若怨我,實在不該。」

  「我自是知曉的。」風秋垂首一笑,道,「反正,你做什麼,總是對的。錯的都是別人。」

  這話一聽就不對。

  柳清音心中浮起薄怒。

  正待開口斥她,忽覺木托盤下方伸過來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袖口。

  「你知道嗎?」風秋猛地抬起臉,燦然一笑,聲音低若耳語,「我娘改嫁了,嫁了個姓林的,我便跟著改了姓。」

  柳清音視線微微一凝,回過味時,只覺五雷轟頂。

  「林……秋。」

  大乘圓滿,即將飛昇的女劍君,腮幫上頓時浮起了密密的雞皮。

  秦雲奚見她與女弟子說話,並沒有跟過來。

  此刻忽聞柳清音顫聲喚了句林秋,秦雲奚頓時下意識地一慫——柳清音的問心劫就與林秋相關,此刻怎地又喊林秋的名字?莫不是閉關這段日子,外頭又多了自己的什麼風言風語,把那段舊事給扒出來了?

  這般想著,秦雲奚尷尬地頓住了腳步,沒有上前。

  此刻,柳清音眸中的驚駭已排山倒海。

  她雙唇顫動,如同夢魘一般,心中已在尖聲狂嘯,口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隻手。眼前這個本名風秋,此刻卻更名為林秋的女人的手,已順著袖口探向了她,那冰冷的指尖有如毒蛇,細細密密,即將纏上她的肌膚……

  她,柳清音,如今已是大乘圓滿,距離踏天一步之遙。

  面前這個女弟子,不過是堪堪化神的劍仙而已。

  可是,她竟通身綿軟,提不起任何一絲力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惡毒地用口型對她說——

  林秋……我是林秋……我是林秋啊……我,就是你的命劫……你逃不了的……生生世世……纏住你……

  那冰冷的指尖,已然觸到了柳清音的皓腕。

  絲絲縷縷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異物,像蛇一般爬了過來……

  直覺告訴柳清音,只要被這些東西纏上,她就完了!

  這!

  這,就是她的命劫!

  她心中在瘋狂地呼喚身後的道侶救命,可恨的是,此時她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而那個傻逼男人,居然一無所覺!

  這是活生生的夢魘啊!

  柳清音心中的恨意幾乎要衝上天際。

  幾步之遙,他只要看上一眼,拉她一把,便能助她擺脫命劫!

  可他就這麼看著!

  就這麼看著!

  他是傻逼嗎!

  這一瞬間,柳清音恨不能把畢生所得的全部髒字,全部啐在秦雲奚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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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6:10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心魔

  就在柳清音眸中溢出深深的絕望之時,一道紅芒,破天而來。

  眼前刻毒至極的笑臉忽然便凝滯了。

  柳清音依舊無法動彈,她張大眼睛,看見面前的臉緩緩裂成了兩半,一枚重劍劍尖劃過之處,風秋的臉上出現一道金色裂紋,這道裂紋順著她的額心一路向下,劃過脖頸、胸膛,將她一破為二。

  那些金色的,如細絲一般的物質並沒有消失,它們順著那枚劍尖,倏然向執劍之人流淌。

  晃眼之間,金光湮沒在王衛之的身上,只見他的腕間浮起三道金色細線。他反手收劍,將手腕隱在紅白華服下。

  薄唇一分,王衛之臉上露出一個自信至極的笑容。

  柳清音像是溺水之人得了空氣一般,長長地倒抽了一口巨大的涼氣。

  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見秦雲奚瞬移而至,寒劍出鞘,直指王衛之,低喝道:「王氏家主,竟敢公然在我萬劍歸宗行兇殺人?!」

  王衛之樂了:「你是傻逼嗎?」

  柳清音深以為然。

  秦雲奚垂頭一看,見那女弟子的屍身上氣息全無,就在倒下去的瞬間,兩片屍首上,竟是密密地浮起了無數屍斑!

  她已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縱然修為高深如秦雲奚,此刻也不禁寒毛倒豎。

  方纔雖未放出神識來查探,但,一個女弟子湊到這麼近,是死是活,又怎可能分不清楚?

  「怎麼回事?」秦雲奚冷聲問道。

  柳清音極力按捺,才沒有把心底的厭惡和鄙夷浮於表面。她淡淡地說道:「這是我的命劫,佑然救了我一命。」

  王衛之傲然揚起頭來,挑釁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秦雲奚臉上。

  「呵,要你這道侶有何用?」王衛之大開嘲諷,「清音生死一線,你就抱著手在旁邊看戲呢?哪怕真在園子裡看戲,看到著緊處,也得拍一拍巴掌,你倒好,八風不動。怎麼,閉個關而已,你是手斷了,還是眼瘸了?!」

  秦雲奚後知後覺回過神,只覺滿頭冷汗。

  「清音,」他不甘心地向她求證,「方纔那,當真是你的命劫?」

  柳清音垂著頭,在他看不見之處,露出了明晃晃的譏笑。

  「嗯,」她的聲音弱弱飄出來,「我無事了,你不必擔心。」

  秦雲奚又是愧疚,又是尷尬,半晌,凌厲的視線掃向王衛之:「你也來得太巧了,莫非,這正是你刻意安排的?」

  王衛之樂了:「大哥,安排命劫?你當我天道呢?」

  秦雲奚也知道自己有些胡攪蠻纏,但此刻無論如何他也不願低這個頭,便道:「有沒有插手,你自己心中有數。」

  柳清音道:「你們別爭了。我現在需要靜一靜,佑然,你若無事,不如在驚鸞峰稍微歇息,一個時辰之後我會過去好生謝你。」

  說罷,她逕自返回了方才閉關的洞府。

  秦雲奚急急跟了上去。

  王衛之唇角高高挑起,目光不動,隱在袖中的指尖,卻是忍不住勾了起來,輕輕觸碰腕上的金線。

  清音啊,我終於,如願以償,做了你的命劫。

  你,一定很開心吧?

  柳清音進入隔離外界的禁制之後,委屈巴巴地撲進了秦雲奚懷中。

  她輕輕抽泣,對他說道:「我好怕,我好怕,現在王衛之變成了我的命劫,你千萬不要得罪他,好不好?」

  秦雲奚見她梨花帶雨,聲音哀切,哪裡還遭得住,當即摟住她安撫道:「清音,不要怕,我一定會替你解決的。」

  柳清音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你心中就只有大業,哪裡裝得下我?方纔,我險些就身殞道消了!」

  秦雲奚急急道歉,好一通安撫,才讓她的眉宇舒展開來。

  柳清音順勢道:「如今王佑然既是我的命劫,我只能好生穩住他,不叫他亂來。夫君,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做任何對不住你的事情,你我飛昇指日可待,在這最後的時刻,若是功虧一簣,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般說著,眸中又有眼淚簌簌落下。

  秦雲奚的心軟成了爛泥,趕緊安撫道:「我信你,我如何能夠不信你?只是,也沒必要非得敷衍他,我絕不讓他接近你半步,豈不是就……」

  柳清音打斷了他:「萬一他一怒之下,將命劫扔到旁的什麼東西上面,你怎麼防?如今你我修為已足夠,隨時可能平地飛昇,到時候,你自顧不暇,又怎麼防得住一個修為高深的劍君?況且,你的命劫尚未到來,你的心神,需花在這上面才是。」

  秦雲奚感動不已:「清音,你不必擔心我,只顧好自己便是了。你自己作主吧,千萬保護好自己。」

  「安心,王佑然是個君子。」柳清音道。

  秦雲奚心中一萬個不贊同。

  但轉念一想,王衛之事事為柳清音著想,待她確實是千真萬真,絕無半點藏私。從這個角度看,王衛之做得倒是不輸自己半分。

  秦雲奚只能歎了口氣,道:「總之,自己當心些。」

  「嗯,」柳清音輕快地向外走去,「那我先去謝一謝他。」

  秦雲奚愁腸百結,望著她遠去。

  他時而覺得挫敗,時而又覺得驕傲——王衛之付出一切又怎樣,清音終究是要踏著他這命劫,與自己攜手飛昇登仙的。

  柳清音掠到驚鸞峰,確定秦雲奚沒有尾隨,亦沒有用神識查探之後,立刻換上一副嬌媚無比的神情,緩緩飄向王衛之。

  王衛之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白玉榻上,一雙髒兮兮的靴子毫無顧忌地踏著榻沿。

  「佑然……」

  語氣綿得讓王衛之打了個寒顫。

  王衛之揚起手腕,叫她看他腕間的金色細絲:「看,這玩意兒就是你的命劫!」

  這金色細絲,柳清音其實並不陌生。她已接觸過兩枚不滅印痕,自然知道這細絲便是鑲嵌纏裹在靈蘊外的那種無法被打破的奇異物質。

  若是方才叫這玩意兒纏上的話,她此刻已化為一枚不滅印痕,落在地上打轉轉了。

  當真是細思恐極。

  再往深想,若她真的中了招,秦雲奚傷心之餘,會不會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取了她的靈蘊飛昇去?

  劫殞者的靈蘊,足夠助他突破任何壁障了!

  這般一想,秦雲奚到底是不是真的傻?他是真的沒發現那個女弟子就是她的命劫嗎?!

  王衛之觀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少許,果斷火上燒油:「清音啊,我覺得你道侶應該沒那麼蠢吧?那麼明顯的一個死人他能察覺不出來?這是你命劫,所以你被蒙蔽無法感知,亦是情有可原,可他堂堂一個大乘圓滿怎麼也……霍,怕是心中又想著別的女人,想癡了吧!」

  他並沒有點出最核心的想法,等她自己說出來。

  若是他說,她反倒會起疑心,覺得他在挑撥離間,但若是她自己說出來……

  人啊,總是會陷入這樣的誤區。

  自己「悟」到的,便以為是真理。

  柳清音果然入了套,雙眼微微一睜,道:「本就是個死人?」

  王衛之天真單純地道:「對啊,你不也看見了嗎?屍斑都老厚老厚了呢。」

  其實並不是。命劫未滅之前,無論怎麼用神識查探,都絕無可能發現任何一絲異常。否則,那又怎配稱之為命劫?

  只不過這事根本無從查證。秦雲奚無論怎麼否認,都只會越描越黑。

  所以王衛之放心大膽地給他栽贓。

  柳清音渾身一震,喃喃道:「對……對啊。我怎麼忘了!那麼明顯一個死人,他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呵,他居然,他居然……好,好,好,我明白了,明白了!」

  王衛之不動聲色,微挑著眉:「明白什麼了?他真想著別的女人是不是?嘿,我早已看透了!」

  柳清音心尖顫抖,心中暗道,『不,女人算什麼!那個男人,他是想要我的命,想要我的命啊!』

  她猶豫片刻,咬緊了牙:「佑然,我當真是眼瞎,非到生死攸關之時,才看得清誰是真心待我,誰是虛情假意!」

  王衛之垂眸,微笑。

  「哦,那時至今日,清音可曾看明白我的心了?」

  「嗯。」她軟軟地應著,掠上白玉榻,倚到了他的懷裡。

  王衛之雖然早已是沉穩青年的模樣,但他的胸膛依舊很不寬厚,乍一看倒是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仍舊是一副少年人的骨骼。

  他輕笑著,雙臂一環,攏住她。

  「可是清音,我說過,我不是那下水溝裡的老鼠,不做那見不得光的小男人。」

  她回眸,仍有些發白的雙唇微微一動,吐出冷酷至極的情話來——

  「我會親手殺了他,來向你證明我的誠意。到了那個時刻,你能不能幫我?」

  王衛之深深地怔了怔:「不是,清音,這句話,應該由我這個姦夫來講才對。」

  柳清音:「……那就一言為定。佑然,下次別說得那麼難聽。」

  王衛之朗笑道:「真話總不那麼好聽。」

  她垂下眸,心中算計不止。

  此刻在柳清音的心中,秦雲奚已是一枚閃閃發光的不滅印痕了。她將取走他的全部,用以登天。

  忽然,王衛之那隻金線閃爍的手腕,逕直伸到了柳清音的鼻子底下。

  柳清音正滿心算計,被這金光一晃,險些嚇得厥了過去。

  「佑然!」聲音都變了調子。

  王衛之笑得前仰後合:「小傻子,我這是在教你如何對付他!」

  柳清音俏臉又紅又白,怒道:「下次不許開這樣的玩笑!」

  「嗯,下次,絕不,開玩笑。」王衛之意味深長。

  柳清音沉吟片刻:「佑然,你是如何找到我命劫的?他的命劫,你有沒有線索?」

  王衛之半真半假地說道:「是先生推算出來的,我千求萬求,才為你求來一卦。幫他?不可能不可能。你別騙我了,什麼親手殺了他,嘿,不過是想騙我幫你找到他的命劫然後與他攜手登天罷了,我早已看透!」

  柳清音頓時急了,一急便有些上頭,忘了追究他話中一些明顯不合理之處,只急赤白臉地賭咒發誓,說自己絕無半點要幫秦雲奚解決命劫的意思。

  王衛之擺出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也沒給她准話,只道要回去問過先生。

  柳清音與他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日子,然後便返回主峰去尋秦雲奚。

  見了秦雲奚的面,又是一通虛以委蛇,說自己好不容易才穩住了王衛之云云。

  ……

  自秦、柳二人出關之後,天地之間便有異象頻生。

  這是天地之靈秀孕育出了絕世之人,即將破繭飛昇的徵兆。

  這段日子,林啾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吸收混沌之上。

  混沌是至陽的靈氣與至陰的魔翳湮滅之後,得到的本源力量,林啾大肆吸取,彷彿脫胎換骨。

  如今,她本身便已是一面強化版的虛實鏡。

  她可以隨心遁入虛無混沌之中,讓自己短暫地抽離這個世間,避開一切攻擊。

  魏涼的冰霜之心也恢復了七八成。

  這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恢復了,便意味著卓晉也恢復了。

  林啾喜歡簡單直白地解決問題——比如說,用武力碾壓,把卓晉摁在身下,問他服不服,要不要聽她講講前因後果,然後老老實實交出他的冰霜之心,助魏涼重歸神位。

  但如今卓晉已隱匿了數年,這條捷徑顯然不復存在。

  再次出現的卓晉也許比從前還要更強!

  如果被奪取冰霜之心的人是魏涼……林啾難以想像由卓晉佔據主導的神龍會對她做出什麼事情。

  每每想到那個場景,林啾腦海中總會難以抑制地浮起這樣一幕——

  卓晉面無表情,抓著一朵小小的金色蓮花,一片一片把蓮瓣往下揪。

  「殺。」

  「不殺。」

  「殺。」

  「不殺。」

  最後,他捏著光禿禿的蓮心,笑得像一個變態:「哦,不殺呀。來不及了呢。」

  手一鬆,四分五裂的林啾慢慢飄向無盡塵世……

  噫……

  每腦補到這一處,林啾都會更加拚命地修煉,不分日夜。

  ……

  萬劍歸宗的方向出現了天地異象。

  魏涼捉住忙著修煉的林啾,將她帶到了僻靜處。

  「嗯?怎麼?」不想被分屍的林啾最近完全無心戀愛。

  魏涼已忍了很久了。

  「夫人,」他的眼底冒著絲絲黑氣,「幾日沒和我說話了?」

  林啾下意識地回道:「方纔開始修煉之前,不是還……」

  她猛地咬住唇。

  這一次將渾身靈氣徹底替換成了混沌虛空之力,少說也得心無旁騖地修煉小半月。

  魏涼目光危險。

  半晌,他狠狠地揉了下她的腦袋。

  「為夫要修煉去了!」

  他負起手,踱向他平日閉關入定的地方,留給她一個傲嬌的背影。

  林啾:「……」

  既然沒事,那就繼續修煉吧。

  魏涼背著身,等了半天沒聽到身後有動靜,釋放神識一探,發現那個心大如盆的女子居然真的就回去修煉了,完全沒有半點過來哄他的意思。

  魏涼:「……」

  片刻後,他懨懨皺起眉,望著天邊的晚霞。

  等到霞光之中墜下一縷金色,如夢似幻般飄落時,他的唇角輕輕一勾,身影消失在原地,再現身時,已站在千丈外的平原上。

  他唇角譏笑更深,心道,秦雲奚此人,當真是活得稀里糊塗。這輩子飛昇劫殞,竟連自己命劫是何人也不知曉。

  柳清音橫死之時,秦雲奚緊隨其後劫殞了。

  他只知柳清音是被卓晉和王衛之坑死的,便以為自己也同樣著了他們的道。

  其實,卓晉絕無可能算計秦雲奚。

  魏涼唇角勾起一抹笑。

  他再瞬移幾次,等到夜幕徹底降臨時,謫仙般的身影,竟是出現在了萬劍歸宗之內。

  這個地方他熟悉得很。

  路遇幾個弟子,也未看出半分異常,個個垂首行禮,道一聲劍君。

  魏涼徑直去了九陽塔。

  廣袖一拂,拂開了塔門。

  當初帶林啾探九陽塔時,他因黃銀月枉死而受了誓約反噬,無法發揮出真正實力,如今冰霜之心已癒,再上十八層,猶如探囊取物。

  九陽塔十八層,鎖著老劍君,秦無川。

  這個秘密連秦雲奚也不知曉,那個『魏涼』身死道消時,把這個秘密也帶走了。

  九十年後,被先蒙劍髓和伏魔法鏈鎮壓的秦無川,已處於死亡邊緣。魔翳被那至純至烈的法器迫出體外,就像一個人只有呼氣,沒有進氣一般,秦無川撐了數千年,終於油盡燈枯。

  魏涼在這個雙眸通紅的魔人面前站定,見他的腕部浮著三道金色細線。

  「命劫,果然大多是身邊之人。」

  世間規則本是引人向善。無論問心劫還是命劫,考校的都是修真者的心。這其中因果,極為玄妙。

  魏涼並不理會秦無川的詫異和咆哮。他的額心浮起冰霜印記,輕輕抬手,便見那縷縷金線從秦無川身上抽離,聚在魏涼指尖,團成一小團金燦燦的小毛線。

  命劫離體,秦無川赤眸一瞪,竟是當場化成了一小灘黑燼。

  原來,此人早已經死去多時,只是因為命劫入體,所以強行被延續了性命。其中因果,極為玄妙。

  魏涼隨手取了先蒙劍髓,放進乾坤袋。

  他盯著那團金線看了片刻,手掌一合,帶著它離開了九陽塔,逕直來到主峰洞府外,隨手摘下一片樹葉,將金線渡入葉片中,往秦、柳二人閉關的禁制上一拋,然後轉身便走,一眼也沒有回望。

  此刻秦柳二人都在凝神入定。數日前,秦雲奚便感應到了命劫降臨。有了柳清音的經驗在前,他已知道該如何防範。

  秦雲奚選擇閉關不出,盡力提升修為,以期直接跨越壁障,在飛昇時,將一切靠近過來的東西都絞個粉碎就是了。

  他的選擇,讓柳清音心中更加冷笑不止——好哇,她命劫來臨時,他將她往外推,說什麼逃避不是辦法,其實,不過是想讓她做那探路的卒子罷了!這枚卒子可真是好用,若是死了,還能發光發熱,助他一步登天。

  她心中的怨毒幾乎壓抑不住。陪他在這裡閉關,她的心彷彿不斷被尖牙啃噬。這個時候,她分外想念王衛之,期待他能成功找出秦雲奚的命劫,然後……

  一片金燦燦的悠飄過禁制,落在秦雲奚身旁。

  柳清音的思緒驀地被打斷。

  覺知禁制有異動,秦雲奚便像那種夜間無需理會孩兒夜啼的父親一般,眼皮不動,交由柳清音處理。

  柳清音唇角閃過譏誚,睜開眼睛。

  看清眼前之物,她險些在秦雲奚面前倒抽了一口大涼氣。

  她按捺住那顆差點兒跳出喉嚨的心臟,指尖捏了個訣,將那片金燦燦的葉子移到了玉榻底下。

  怦怦的心跳聲響徹耳際,她的神色僵硬得仿若一具屍首,梗著脖子,緊緊盯住他。

  幸好,秦雲奚在入定的時候總是那麼專注,由她去處理雜七雜八的事情。

  見他沒有察覺,她自語一般低低道:「無甚異動,天地靈氣亂了片刻而已。」

  她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才維持聲音不顫。

  她闔上眼,繼續吐納,以平復亂透了的心緒。

  半晌,她幽幽睜開眼,緩緩下了玉榻,躬身整理裙擺。

  指尖顫抖得厲害,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

  她一邊將手探入榻底,一邊回眸望向秦雲奚。

  便見他忽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

  柳清音險些嚇得跌坐在地上,一瞬間,熱血上湧,緊張得手足無措。

  他是不是發現了?!

  「清音,去哪?」他咧唇一笑。

  柳清音做賊心虛,只覺他的笑容不懷好意。

  她死死盯住他,指尖繼續探向那枚被她藏到榻底的金葉子。

  摸到了!

  絲絲金線渡向柳清音,她睜大眼睛,努力向著秦雲奚擠出一個怪笑。

  「我去……找王佑然。他不是傳信說,將有更大的機緣降臨麼?」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快了,快了,她感覺到它們冰冰涼涼,沁入了她的身體。不過一兩息的功夫,指尖微微一熱,她已全盤接收了他的命劫!

  心頭一空,然後又是一實。這一瞬間,柳清音心中的怨恨幾乎凝成了實質。

  秦雲奚下意識地蹙眉:「你我距離突破壁障已只差一線,沒必要再去見他了吧?」

  他並未撤去圍在週身的護法禁制。柳清音知道,自他發現命劫降臨開始,便已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

  她快速倒退了幾步,雙目通紅,狠狠地笑著說道:「我與王佑然清清白白,又不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與林秋做的那些好事!」

  秦雲奚瞠目結舌:「什麼林秋?清音,你……」

  柳清音心中翻騰的怨氣根本壓抑不下,此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找到王衛之,與他聯手,殺了面前這個負心薄倖的狗男人,然後取他的不滅印痕飛昇。

  她不再遲疑,反手一掌轟碎了洞府大門,一掠而出。

  秦雲奚震驚無措,半晌,迷茫地張開了口——

  「林秋,怎會成了清音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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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22:26:25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巨偶

  王衛之此刻正恭恭敬敬地跟隨卓晉,穿過桃木偶人城的城門。

  卓晉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細心的人便能發現,他的雙眉之間,多了一個細小的川字。

  這一日,對於王衛之來說,可謂重生之日。

  城門之下,空氣彷彿特別潮濕厚重,陰影沉沉地罩在兩個人的身上,王衛之每邁出一步,都像是在擺脫纏在身上的無盡黑暗夢魘。

  他的額角漸漸迸出了青筋,白皙英俊的面孔漲紅,拼盡全力掙脫桎梏,彷彿破繭。

  一步一步,踏過了城門中線。

  陽光近在咫尺。

  「啪。」

  一隻黑靴,踏上了遍地艷陽。

  「呼。」咒印,消散。

  王衛之緩緩吐出一口極長的濁氣,這口氣憋在胸中,已有整整九十九年!

  終於,解脫了。

  卓晉偏頭看他。

  本以為,王衛之會沉不住氣,露出些猙獰或者興奮之類的異樣神色,卻不料,這個始終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男人,此刻竟是收斂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只恭恭敬敬作了個揖,道:「佑然再次謝過先生。」

  卓晉淡淡點了點頭,負手向城內走去。

  王衛之回首看看厚重的城樓,又抬頭看了看天,似笑非笑地說道:「學生目光短淺,上次竟是錯過了真正的機緣。」

  卓晉腳步一頓,「今日再取便是了。」

  上一次王衛之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追著不滅印痕就出了城,錯過了真正的機緣。

  卓晉回來知曉此事後,告訴他邊界破碎之處,從天之極降到世界的福澤,比那不滅印痕寶貴千萬倍。

  現在回想,只覺慶幸。

  那時先生不在,萬一柳清音取了那大機緣直接飛昇,自己可真是要活活漚死了。

  王衛之曾問過卓晉,失蹤的那段日子去了何處,卓晉抿唇不語,眼神雖然如往日一般平淡,卻讓王衛之心頭戰慄,再不敢多問第二句。

  今日……

  卓晉說,邊界裂痕雖已癒合,但必定薄弱,王傳恩已籌備了數年,時機即將到來。

  王衛之及時壓住上翹的唇角,唯眼底有精芒一閃而逝。

  『清音啊……你可知,我等待今日,等待多久了?』

  彷彿聽到了王衛之的心聲一般,只見一道纖影急速掠來。

  柳清音神色明顯有些異常,眼底發紅,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看起來很有幾分走火入魔的樣子。

  王衛之挑了挑眉:「清音?怎麼比約定的時辰早了這麼久,莫非是想我了?」

  語氣似乎和往日一樣,輕佻風流。

  深藏的冷意唯有站在他身旁的卓晉能夠察覺。

  柳清音疾走兩步,見到王衛之身旁站著個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嗯?你是?」

  她分明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張臉,但此人的神態氣質,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不禁蹙起眉,凝神看著卓晉。

  王衛之乾咳了兩聲:「清音,這位是卓先生。」

  卓晉不願沾染師徒因果,從來不許王衛之喚他師傅,王衛之只好像凡俗的學子一樣喚他先生,自稱學生。

  柳清音輕輕頷首,忍不住問道:「你我可曾見過?」

  卓晉淡眼瞥她,面無表情:「不曾。」

  柳清音心中更加疑惑,她可以確定自己絕對在某一個時候和這樣一個人打過交道,而且不是很久遠的事情。

  然而怎麼也想不起來。

  越是記不起,她越覺得卓晉像一個神秘的漩渦,緊緊攥住了她的心神。

  問心劫中,她曾目睹過魏涼的風姿,是以覺得卓晉眼熟,但她實在沒有辦法把這兩個人往一處想,所以想破頭也想不出來何時見過。

  卓晉被她目光灼灼地盯著,心頭不禁泛起了一縷殺意。

  他冷冷一拂袖,逕自離開,留下王衛之與柳清音獨處。

  心中困惑愈濃。

  他不理解心底的殺意從何而來。自有記憶開始,只要有人癡纏,他便按捺不住殺機。

  彷彿在那些被忘卻的記憶中,他曾深受其害,以致厭惡無比。

  『和她有關嗎?』

  他的眼前浮起一張臉。

  那個女子的面容實在是鮮活,自冰下一別,她總是在不經意之間闖入他的腦海。

  她平靜地凝視他的樣子,欲說還休的樣子,騙人的樣子,心狠的樣子,掙扎求生的樣子……

  『殺掉就好了。』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眉間川字愈濃。

  他踏上城樓,目光忽然一凝。

  那個揮之不去的嬌小身影伴著另一道高大的影子,出現在視野的盡頭,正在快速掠來,落向城門之下。

  卓晉呼吸一滯,身形和氣息迅速消失在原地。

  再也無心理會什麼柳清音。

  此刻,柳清音幾乎貼到了王衛之的身上。

  她的眸光不斷跳躍,口中呼出陣陣煞氣,道:「佑然,我拿到他的命劫了!」

  王衛之愣了一下。

  卓晉觀測天地異象,推斷秦雲奚的命劫也在萬劍歸宗。王衛之發動了所有伏在宗內的暗棋,自己也屢屢親探,卻始終一無所獲。

  不料,竟被柳清音拿到了!

  王衛之不禁皺起了眉頭。直覺告訴他,這裡面可能有什麼不對勁。

  他下意識地偏頭去尋卓晉,發現他已消失無蹤。

  王衛之不禁輕輕歎息:「先生啊……關鍵時刻,怎地又丟下學生一個!」

  「佑然?」柳清音喚道。

  「哦,啊,」王衛之回神,盡力不讓自己露出怪異的表情,只微微扯起唇角道,「那敢情好啊,你可以與他攜手登天了。」

  「你不信我!」柳清音道,「我都說了,我選擇的是你,我要他去死。佑然,幫我拖住他,無論用什麼手段,一定要拖住他,確保我一擊必中。」

  王衛之納悶地看著她:「怎麼,他發現你拿到他的命劫了嗎?他要殺你?」

  柳清音搖了搖頭:「我不確定他發現了沒有,我不是他的對手,不想冒險。」

  她倒是直言不諱。

  王衛之寬容地笑了笑:「沒事,我替你解決。」

  「嗯,」柳清音快速點了點頭,「他很快就會追過來,一定要纏住他,一定!哪怕拼著重傷,也在所不惜!」

  王衛之的笑容裡夾上了幾分譏諷:「清音,我說過,有些話該我來說,你別總是搶我的詞兒,這樣聽著很怪的。」

  「我要他死。不惜一切代價,要他死!」柳清音眼神劇閃。

  這些年來所有受過的委屈全部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堵在心口,與那些金色的細絲糾纏在一起,蔓延到指尖。

  她知道,只要給她一點點時間,讓她抓住那個負心的男人,這一腔怨毒,便會和這金絲一起纏住他,將他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她回望來路,唇角漸漸浮起了笑容,淬了毒一般的艷麗。

  王衛之凝視著她,唇角的微笑愈加寬容。

  這種感覺……他真是……太瞭解了啊……

  恨一個人,恨到了這個地步,確實只能微笑了。

  「清音,」王衛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真是小肚雞腸。」

  那個男人不過就是喜歡拈花惹草罷了,柳清音又不是不知道,偏要巴著捨不得放手。怪誰?

  自己偏要和人渣在一起,又要怪人渣太人渣,這不是很好笑嗎?

  她有什麼好怨,有什麼好恨?

  這就恨毒了一個人?

  那麼,他呢?他該怎麼恨她才夠啊?

  明明不愛,卻被咒印束縛,不得不愛。年復一年,眼睜睜看著自己癡愛的女人在別的男人床榻上打滾,還要聽她傾訴她與他之間的種種……

  若柳清音這樣便能恨毒了那個男人,那麼他王衛之呢?若無卓先生,他王衛之這輩子便只能為她耗盡心神,最終眼睜睜看著她與別的男人攜手登天。

  誰來同情他,誰來可憐他?

  王衛之沒有讓心中的恨意溢出來。他將它們一點一滴都好生收著,放在心臟裡醞釀,回味,彷彿在細品最為甘醇的美酒。

  就這麼弄死她?他真有點捨不得。

  柳清音並沒有察覺王衛之的異常。她向來也不在乎王衛之說什麼,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早也習慣了。

  她問:「機緣在哪裡?不知在他趕到之前,還來不來得及取了機緣?」

  王衛之唇角微挑:「你既然鐵了心要讓他劫殞,那還找什麼機緣呢?有了他的不滅印痕,還怕不夠飛昇麼?」

  柳清音這些年當真是被王衛之寵上了天,聞言,絲毫不加掩飾,就說道:「機緣哪裡會怕多?飛昇之後是何等景象也難說得很,多些傍身的東西總是好的。佑然,你難道放心我兩手空空地離開嗎?」

  王衛之唇角挑得極高,兩隻細眼睛彎成了月牙,道:「安心,我的好清音,都是你的,都會給你。」

  「那機緣什麼時候到?」話音未落,她懊惱地跺了跺腳,偏頭看向天際。

  王衛之收斂笑容,看著一道流光從天邊落到近處,秦雲奚衣擺輕飛,大步行來。

  「清音!」秦雲奚目中滿是擔憂,「快點隨我回去,我助你剷平心魔!」

  柳清音回轉過身,衝他甜甜一笑。

  秦雲奚登時怔住了。

  「夫君,不是說了我只是來見王佑然,取機緣麼?你瞎擔心些什麼啊?什麼心魔?我哪有什麼心魔?」

  秦雲奚張了張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王衛之恰到好處地走上前,把柳清音擋在了身後。

  秦雲奚臉色陰沉,壓著性子對王衛之說道:「清音生了心魔,耽擱不得。王衛之,讓開。」

  王衛之樂了:「清音與我說話說得好好的,哪來心魔?我說,你堂堂一個劍君,行事也恁不地道了,我王衛之尋來的機緣,要給你心愛的女人,你卻一次又一次腆顏湊過來做什麼?」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讓開。我帶她走,不要你的機緣。」

  王衛之笑容愈盛:「得了吧,上次的不滅印痕,明明說好了給清音的,結果呢?還不是被你奪了一半去。拿了好處,還不幹事,連個小小的命劫都處理不了,險些害了清音,你還有臉對我發號施令呢?」

  柳清音很不耐煩地輕聲催促:「別說那些了。」

  王衛之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要他和秦雲奚以命相搏呢。

  王衛之細長雙目中掠過一絲同情的光,衝著秦雲奚眨了眨眼,道:「本該好好教訓你一頓,不過大機緣就要降臨了,還是省點力氣,先拿了機緣再說——這一次你若再敢搶清音的東西,我王衛之會和你拚命!」

  說這話,便是為了穩住柳清音。

  大機緣就在面前,他自然得讓她先嘗一嘗欣喜若狂的滋味啊!世間最絕望的事,莫過於功虧一簣、萬劫不復。

  「什麼機緣?」秦雲奚道,「我自是不會搶清音的東西。」

  王衛之嘲諷一笑,只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機緣,只知大約是像當初蓬萊尊主林秀木的梧木蒼穹那般的神器。」

  王傳恩弄了那麼多桃木偶人佈陣,多少都該跟木植有點關聯……吧?

  提起林秀木,秦雲奚的心中不禁又閃過一次怪異。那次從他手中奪走不滅印痕的籐蔓,真的很像林秀木的本命技。

  但林秀木確實是死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正待細想,忽聞天地之間傳來無數「扎扎」聲,大地開始震顫晃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破土而出。

  「來了!」王衛之挑起唇角,衝著秦雲奚朗聲道,「此次機緣,恐怕比上一回只多不少!記住你方纔的話,不准和清音搶!」

  秦雲奚屢屢被他用話來刺,心頭也騰起了鬱火。

  冷哼一聲,道:「不必你說。」

  忽然之間,天崩地裂!

  桃木城中原本鋪設了厚重的青石地磚,此刻,它們就像是落在地上的青色葉片一般,被狂風一卷,四下橫飛。

  再下一瞬間,青石地磚之下的黃泥飛濺起來,泥味砂味與霉味一道,撞入懷中。

  幸而此地已人員稀疏,往來的也都是修士,倒是沒有造成什麼傷亡。

  一枚巨大的圓木球從地底翻了出來。

  眾人看得都是一怔。

  這什麼玩意?

  旋即,兩根直通通的木柱破土而出,足足掀翻了兩條街道旁的全部房舍,沙塵更是騰上了半空,破碎木屑四下翻飛,與那被掀上半空的青石地磚碰撞旋轉。

  「吼——」

  圓木球搖晃著,張開了一個巨大的、黑洞洞的口子。

  「桃木偶人!」王衛之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只見,那巨型桃木偶人雙臂拄地,很快就將整個身軀都從地底拔了出來。

  它絲毫也不搖晃,穩穩地站定。只聽一陣恐怖的「咯咯」聲響起,桃木偶人轉過半張臉,空洞的眼窩彷彿盯住了城門下三個小小的修真者。

  柳清音驚疑不定,問道:「這……是機緣?」

  王衛之心中已然有數,裝模作樣看了片刻,道:「若我沒有料錯,這必定是一件至強法寶,誰能收服了它,誰便是它的主人。」

  話音未落,就見那桃木偶人雙臂一震,一陣火光沖天而起,自它的腳下,開始向上熊熊燃燒!

  秦雲奚不禁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晃眼之間,巨大無比的桃木偶人已成了一個大火人,它邁開兩條天柱般的長腿,每踏出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洞。幾步之後,它甩著雙臂奔跑起來,只見整個城池在它的巨足下毫無半點抵抗能力,任其踐踏。

  它踏過之處,房屋連同街道一齊被點燃,火光熊熊,黑煙沖天,整座城池猶如無間煉獄。

  「上,我打頭陣!」王衛之一掠而起。

  秦雲奚與柳清音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他張了張口,最終只道:「清音,我與林秋真的什麼也沒有。拿到這件法寶之後,我再細細與你解釋,別誤會我,求你了。」

  最後一句,竟是說得十足卑微。

  他是真的怕了。眼下飛昇在即,若是心魔不除,他當真有可能與她天人永隔。

  若是沒了她,飛昇又有何意義?無盡的生命中,便只有無盡的思念與折磨。

  柳清音此刻早已聽不進他半個字。

  不知何時開始,她已完全不再信任他。若只是他和其他女人的風流韻事,她也許還可以含恨認了,但,他為了他自己的利益不顧她的性命,這已是直接拔了她的逆鱗。

  如今他的命劫就是她,她需要的,只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而已。

  「那你把法寶給我搶來。」柳清音冷冷地說道。

  「好!」秦雲奚不假思索,一掠而上。

  此刻,王衛之已掠到那著了火的巨偶面前,重劍揮動,烈焰與烈焰轟然對撞!

  一觸之下,王衛之心中八成的篤定頓時上升到了十成。

  這只巨偶的目標,便是城門之下的「邊界」!

  王傳恩造了這麼一座巨陣,花費數年來培養這只巨偶,便是要利用這遠超人力的力量,擊碎邊界。

  城門底下,蹲著那兩朵熟悉的蘑菇。

  林啾的聲音十分緊張,帽沿也不自覺地收縮了起來。

  她道:「不能讓它打破邊界!」

  魏涼淡笑:「無妨,邊界破了,才能引動所有的人登場,等他們鬥完,你我坐收漁利。」

  「不,」林啾斬釘截鐵道,「我不許你受傷!」

  魏涼愉快地笑了起來:「霸道。」

  林啾渾身緊繃,盯緊了那只火焰巨偶。

  它此刻,已從城中心的位置奔跑到了城南。

  王衛之顯然未盡全力,嘴上倒是吼聲震天,其實招招只用蠻力,並未真正耗損自身。

  柳清音與秦雲奚也加入了戰局。

  甫一接觸,便察覺到這巨偶的可怖。它的力量,恐怕足以撕裂虛空。

  幸好它不追人,只悶頭向著南門衝去。

  王衛之忽然大喊一聲:「後頸!還記得蓬萊的傀儡術麼!驅御這玩意兒的法寶,一定嵌在它的後頸中!」

  柳清音雙眼一亮,急急俯衝而下。

  纖細的身影投入熊熊烈焰,猶如飛蛾撲火。

  秦雲奚趕緊追了下去。

  這巨偶雖然目中無人,但它那滿身異火便是集攻防於一身的利器。柳清音一心奪寶,深入火海,只覺耗損驚人,不過片刻功夫,便已失了許多靈氣,心下不禁有些駭然。

  烈火之中,還伴著狂風。

  這風,是巨偶內部燃燒時生成的火風,一股又一股,仿若火龍一般,盤旋而上。

  柳清音與秦雲奚在巨偶後頸處搜尋所謂的御偶符,本就不易,再加上時不時得躲避火風,更是顯出了幾分狼狽。

  日月劍影爆開。

  二人已不記得多久沒有合力施放過絕式了。

  今日各懷心事,卻是舊夢重溫了一回。

  城牆之上,彷彿滲墨一般,緩緩滲出兩道人影。

  王傳恩恭恭敬敬侍奉在側,低低道:「尊主,可需要我出手?」

  黑袍人默了片刻,輕輕搖頭。

  雌雄莫辨的聲音幽幽飄出來:「沒了腦袋,也一樣。」

  此刻,秦雲奚與柳清音這兩個絕世強者,終於合力拆掉了巨偶的後頸。

  並未看到什麼驅偶符。

  巨偶的腦袋沉沉墜下,但這並不影響它的行動力,它繼續向前飛撲。

  每一步踏落,厚重無比的城樓都像是不堪重負一般,簌簌地掉落城磚。

  身處城牆底下,只覺無邊火海向著自己湧來。

  林啾想要顯形,卻被魏涼溫柔堅定地阻止了。

  「啾兒,」他的語氣難得地嚴肅至極,「若要你選,你願自己受傷,還是願我受傷。」

  林啾默了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她能選擇的話,肯定會選自己受傷,那樣只需要忍一忍便好了。

  他也一樣。他甘願讓本體受傷,以龍血引出所有的人,局勢便會明朗。若此刻現身對付火焰巨偶,必定腹背受敵。

  他強勢地攏住了她。

  林啾的蘑菇帽收縮起來,密密的菇紋中,滲出了許多晶亮的小水珠。

  巨偶,已到了城門之下!

  它猛然一個急剎,剷起的塵土被瞬間點燃,如火雨一般蕩向城樓,轟然砸落。

  追在巨偶身後的秦雲奚三人險些一頭栽進了火海。

  下一刻,只見這巨偶揚起雙臂,在脖頸上方緊握成拳,身體「咯咯」擰到了折斷的邊緣,微微一滯之後,帶著同歸於盡的毀滅氣勢,轟隆砸向那處「邊界」!

  「滋——嚶——」

  這個聲音,林啾絲毫也不陌生。

  當初眉雙操縱海漩渦,鑽磨那地之垠的邊界時,正是發出了這樣的聲音和波動。

  此刻,這道聲波,更強百倍。

  彷彿割過她的心。

  那些酸痛無比的液體,與青金色的龍血一道,緩緩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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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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