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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花燃] 男主醒醒你是女主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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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3:55:31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我的血脈

  「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林秋,幫幫我!」王衛之的聲音裡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絕望。

  一炷香時間,到了!

  林啾感覺到一陣劇痛襲來。

  皮膚表面,彷彿忽然扎入了一萬根銀針。

  痛楚直往身體裡鑽,要直直鑽進神魂中去。

  右手手心,冰稜快速跳動,彷彿在催促。

  王衛之仍在掙扎,然而他的軀體卻逐漸沉重凝固。

  林啾現在總算是知道了祭淵變強的原因——正是因為王衛之。祭淵的血偶以黃銀月和王陽焰的怨念為根基,雖然在碧波潭時,魏涼激起了那二人的愛子之情,令祭淵前功盡棄,但只要祭淵抓到王衛之,將他折磨至死,便能將黃銀月和王陽焰二人的怨氣重新凝聚回來。

  此刻血偶已然大成。

  魏涼雖然不懼血偶,但若是就這樣放棄了王衛之,擊殺祭淵與血偶時,王衛之便會隨之死去。

  這樣死去的話,恐怕亡魂亦會像黃銀月和王陽焰一樣,困於苦痛深淵,永遠不得解脫。

  林啾不願放棄,可是一炷香時間已經到了!

  那層淡淡的護身霜光消失殆盡。針扎般的劇痛刺入林啾肺腑,從體表到骨髓,無一處不痛。

  『一炷香,是魏涼可以為我保駕護航的時間。我,其實還可以再撐一會兒!』

  林啾心中一定,強忍著劇烈痛楚,將靈氣凝於劍尖,割向王衛之身上那件發黑的袍子。

  那件袍子此刻已然和潭底淤泥融為一體,像千萬隻從地獄中伸出來的黑手一般,死命拉扯著王衛之,要將他拖入無盡深淵。

  琉璃劍切入那件衣裳,林啾耳旁立刻聽到了一聲尖利至極的慘叫。

  王衛之像是陷入了泥沼一般,除了腦袋和脖子之外,絲毫也動彈不了。

  割開衣裳之後,林啾看見那黑色的血泥已滲入了王衛之的皮膚,淹到了胸口以上。

  琉璃劍有強大的辟邪效果,林啾灌注靈氣,輕易就將那件怨念織成的衣袍徹底撕碎,然而面對著王衛之那身凝固成石質的皮膚,她束手無策了。

  此刻,深深扎入身體中那些「針」,開始橫衝直撞,試圖將林啾的神魂從內部撕裂。

  劇痛猝然來襲,她兩眼一黑,兩耳聽到尖銳蜂鳴。她知道,此刻自己傷的是神魂。

  王衛之動了動慘白的唇,啞聲道:「殺了我。林秋,殺了我,然後離開這裡。」

  林啾重重一咬牙,身體輕輕掠起,手中緊握琉璃劍,將一道道暗金色劍芒擊入潭底。

  「別、別撐了……」王衛之的咽喉已然石化,他艱難地說道,「快,殺我。我就快要徹底淪陷了,一旦我失去神智,你,會死在這裡。」

  林啾惡聲道:「這樣放棄,那我與魏涼不是白吃了那麼多苦頭?!」

  劍風更加凌厲。

  幾息之後,那個禁錮王衛之的物體,逐漸出現在眼前。

  它是一隻巨大的黑瘤,表面爬滿了一道道赤紅色的血管,汩汩抽動著,頂端抽出許多老樹根一般的枝芽,連至王衛之的腳下,將他包裹、同化。

  林啾狠狠一劍扎入黑瘤中,口中大喝:「王陽焰!黃銀月!睜眼看看清楚!這是你們的兒子王佑然!你們要拉著他一起死麼!」

  淒厲至極的哀嚎頓時隨著黑瘤上的劍洞傾洩而出,整個陰暗空間內,處處迴盪著地獄般的嘶吼聲。

  靈氣順著劍尖流淌,入侵黑瘤中,大肆破壞。

  林啾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像是破棉絮一般,從內部被撕成了一綹一綹,彷彿風再大些,便要整個散開。

  那種痛苦是她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的。

  然而此刻,她沒有生起半點放棄的念頭。不單單是為了王衛之,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與魏涼之間的差距,何止天塹。

  與他同行,就會吹到他那個層次的風,淋到他那個層次的雨。既然已經牽住了他的手,她便不會輕言放棄。

  雖然她知道,就算她失敗了,無法救回王衛之,魏涼也絕不會生氣,亦不會看輕她半分,但,若是起步時便開始打退堂鼓,今後,她又上哪裡去尋回勇氣,來面對前方的狂風驟雨?!

  以後的荊棘之路還長著呢,腳下,只是第一步。

  「魏涼……我絕不認輸!」

  林啾痛得幾欲發狂,她緊咬牙根,祭出湮蓮變,順著劍氣切開的缺口,直襲黑瘤內部,轟然爆開!

  「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嘯聲愈加激烈。

  餘光瞥見,王衛之已被黑泥淹到了下唇,他死死盯著林啾,眼睛裡落下兩行淚。

  「別……別管我了……」

  林啾落到黑瘤之上,將劍往瘤心重重一插,強捺痛意,讓自己的聲音直直灌入瘤中。

  「王陽焰!黃銀月!給我睜開眼睛!看看被你困住的人是誰!他是王衛之,王佑然啊!」

  暗金色的靈氣順著劍尖向著四周溢開,林啾的聲音在湮蓮變炸出的無數通道迴旋。

  「王衛之……王衛之……」

  「王佑然……王佑然……」

  林啾掠向上方,用劍去斬牽連在王衛之腳下的黑色籐狀物。

  斬斷一道籐,那血便噴湧而出,極其駭人。

  王衛之那道高得異於常人的鼻樑,漸漸被黑泥同化。

  他使勁睜大眼睛,彷彿在與一股難以抗拒的主宰之力博弈。

  若不是見到林啾強忍劇痛在為他拚命,此刻他早已經放棄了。

  他仍在堅持,是因為林啾不依不饒的模樣,令他胸腔中那顆冰冷石化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

  這是一種極其新奇的體驗。

  它不是親情,也無關男女,而是被另一個生命的堅韌頑強而打動,這份堅韌,是為了救他的命。

  他無法不回應這種至真至純的情感。

  『林秋,若我不死,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林啾的身影在黑瘤四周飛掠,她不斷地在黑瘤上製造大大小小的劍痕,然後將蓮技轟入黑瘤內部。

  「王陽焰!黃銀月!」

  她的嗓音漸漸沙啞了,然而那怨念之瘤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大約是在王衛之被折磨至死時,王陽焰和黃銀月二人已徹底泯除了神智和人性,化為了至凶之物。

  林啾體內的靈氣耗盡了。

  體內撕裂的痛楚漸漸平息。她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也許,已經開始迴光返照了。

  她掠到了王衛之的面前。

  她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目光平靜得令他心驚。

  「王佑然,對不住,我已經盡力了。」

  他眨了眨眼。

  『嗯,我知道,謝謝你。』

  林啾輕聲歎息,舉劍刺入他的心臟。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手殺人,竟是殺一個熟人。

  就在那鋒利至極的劍尖切入柔嫩的心頭軟肉之時,一股溫和而又不容抵抗的力量自劍尖返來,將林啾推得微微後退了半步。

  「這是……我的血脈!嘶——這這這這!我就說,瞧著這小子分外眼熟,像我那個不爭氣的大崽兒!這,這是我荒川的血脈啊啊啊——」

  琉璃劍中,銀光大熾。

  那三滴凝成花瓣模樣的荒川血開始飛速轉動,縷縷血光淌過銀色劍心,洩向王衛之那具徹底石化的身體。

  它們離開了琉璃劍,匯入王衛之的心臟。

  只見那層將王衛之同化的黑色流質彷彿冰塊扔進了岩漿中一般,「吱吱」怪叫著,飛速融化,向下淌去。

  林啾的腦袋瓜子在不斷地脹大、收縮。

  一時反應不過來出了什麼事。

  她其實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劍中還住著個荒川。

  不是,等等,王衛之,是荒川的血脈?!荒川的大崽不是秦無川嗎?王衛之像秦無川?除了眼睛細,哪裡還像了?真是自己看自己兒子都不嫌醜的?林啾的腦袋裡茫然地掠過一串念頭。

  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的王衛之時近時遠。

  黑質退去,他恢復了白皙的容顏和身段。

  只是……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林啾割碎了。

  林啾此刻也顧不上這些有的沒的,見王衛之已從那黑瘤的禁錮下逃脫,她急忙一把薅住了他的手,道,「走了!」

  右手舉起,重重一劃。

  奇異的破碎聲響起,彷彿裂帛,又彷彿只是風從空間中刮過。

  切割開的裂縫中,刺目至極的白光快速閃動,彷彿直直扎入神魂。林啾本就是強弩之末,受這強光一激,當即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沉眠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咬牙切齒,恨聲在她耳旁說道:「放手!」

  她下意識鬆了手。

  然後便有一股清涼清涼的液體湧入她的額心。

  林啾沉沉睡去。

  ……

  此刻,祭淵正操縱著王衛之的屍身,爬出血海,懸停在血偶的後方。

  他狡詐至極,對危機的感知也敏銳至極,若非如此,上次在碧波潭時,早已被魏涼一鍋給燉了,哪還能活得到現在。

  發現這一方血海,純屬意外。

  他藏身寂魔嶺,花費了整整七日七夜,才成功將王衛之這個小雜毛煉化。本來,他完全可以在魏涼聞訊趕來之前帶著血偶離開這裡,暫時先避一避風頭,卻不料剛收起術法準備離開時,冥冥之中,竟感知到了那道讓他追尋了一生的氣息。

  千百年來,為了尋回她,他不惜用最殘酷的手段虐殺無數妙齡少女,將她們製成怨力幽姬,從她們身上找尋她的影子。

  他瘋狂追求力量,便是為了有那麼一天,能夠將這全天下的女子都做成幽姬,這樣一來,無論她轉世到了誰的身上,他都可以重新找到她、得到她……

  就在血偶大成之時,他,竟在這個普普通通的洞窟中,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他操縱血偶,發了瘋一般向著地下挖掘。

  而這寂魔嶺下的泥土,彷彿有了意識一般,很自覺地為他讓道,不斷向著下方崩潰坍塌,恍惚失神之間,便已墜到了萬丈懸崖之下。

  這下面,是一整片血海。

  祭淵覺得,一定是她在幫助他,她想要助他在這裡解決掉魏涼,永絕後患。

  是啊,她一直是這樣,付出一切來對他好,直到最後為他而死。

  她,是祭淵唯一的軟肋。

  正因為如此,此刻祭淵已隱隱感覺到不對勁了,卻強行忽略了那一絲爬上心頭的危機感。一想到冥冥之中她正睜眼看著他,他便豪情萬丈,想要讓她親眼看看,如今的他,已和從前大不一樣。

  他已是屹立在世間之巔的真男人了。

  他緩緩平抬雙臂。

  身前的血偶也做出了相同的姿勢。

  萬頃血海,開始攢動。

  短短兩三息之內,四周的海,忽然便「站立」起來了。

  原本祭淵與魏涼是在血海上方對峙,眨眼之間,二人彷彿墜入無底海淵之中,而四壁那直插天際的浪滔,正要合圍!

  海嘯的轟隆聲震耳欲聾,腥風有如實質,幾乎要滲入魏涼的衣袍中。

  他沒管自己,只用冰霜將懷中沉睡的林啾封凍起來,然後微微揚起下頜,漠然地望著祭淵。

  祭淵緩緩合攏雙臂。

  血偶的動作比他更要快上幾分。

  雙掌合攏的剎那,血偶化成了一道赤色的閃電,直直撞向魏涼!

  祭淵長眉微凝,瞇起了王衛之屍身上那雙無神的眼睛。

  他並沒有下令讓血偶攻擊。

  血偶的確會反噬主人。所以在煉化血偶的時候,祭淵已留下了無數罩門,只要這血偶有所異動,必會被他察覺。

  然而此刻,萬頃血浪已轟然砸下。

  這樣的威勢,就連祭淵也不得不暫避鋒芒,一時顧不上那只有些不大正常的血偶。

  他心中雖然知道不對勁,但血偶既然攻向魏涼,那便意味著它此刻並不是想要噬主,而是凶性狂發,有些許失控而已。這不是什麼大事。

  祭淵並不擔心血偶會敗在魏涼手上。

  碧波潭時,魏涼只不過是利用黃銀月和王陽焰的護犢之情化去怨氣而已,如今血偶已然大成,王衛之又是個無情無義的崽子,根本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喚醒他的神智。

  便讓血偶好好陪曾經的魔主玩一玩。

  「梅娘……你在哪裡……你看好了……我這便打敗天下第一給你看……」

  血浪之中,祭淵的神色有剎那恍惚。

  他緩緩用指尖沾了一縷撲面而來的腥血,塗在自己的眼瞼上。

  王衛之眼睛細長,面皮瓷白,這般一抹,竟比祭淵本人還要更像一個戲子。

  做好了妝容,祭淵瞇起眼,望向那鋪天蓋地的血嘯。巨浪滔天,仍蓋不過裡面那場驚天大戰掀起的波瀾。

  萬丈翻滾的血浪之中,血偶王衛之的手掌,穿越腥風血雨,與魏涼重重對轟一記。

  二掌交接之處,淺淡的白光不斷閃爍湮滅,而血偶,則全身顫動,由外而內,蕩起陣陣漣漪。

  血偶那英俊邪氣的唇角,緩緩挑起。

  「不錯嘛,有幾分真本事。」它用口型說道。

  視線碰撞,心領神會。

  魏涼冷冷一笑,下手毫不留情。

  血偶最強大之處,便是那幾乎可以稱之為不死之身的詭異形態。

  再厲害的劍招打上去,也就是將它打爆,散成一蓬血水。但這些血水立刻就會蠕動著,重新凝結起來。

  更別提用劍刺它、劈它、砍它。這樣的打法,根本無法對它造成任何傷害。

  擁有不死之身的敵人,便是最可怕的敵人。更遑論,這血偶既可以將一身血液凝成足以摧金斷玉的堅固形態,又可以像魔修一樣,以「意」化形,施展出堪比修士絕強劍式的恐怖殺招來。

  「你打不死我。」血偶繼續用口型嘲諷,「氣不氣?魏涼,你若把林秋讓我,我便與你聯手對付祭淵,怎麼樣,這筆買賣划算吧?」

  「找死。」魏涼薄唇微動,冷冷吐出兩個字。

  他的眸中浮起白霜,血偶的行動立刻就變得遲緩了許多。週遭的翻騰血浪被凍成一道道冰柱,它們像一隻隻冰霜巨手,每每血偶掠過,便會被牢牢粘在那些冰柱上。

  它只能不斷捨棄自己一部分肢體來逃脫。

  冰凍之聲,彷彿金玉相擊。

  不多時,便見魏涼那只泛著白光的手,一把扼住了血偶的頸項。

  冰寒湧入,酷肖王衛之的面龐逐漸凝固。

  它瞪圓了那雙細長的眼睛,艱難地翕動雙唇,衝著魏涼做了幾個求饒的口型。

  萬丈血雨傾盆砸下,透過那重重血幕,祭淵驚恐地發現,血偶,被打散了!

  ……

  不知睡了多久之後,林啾眼皮顫動,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她躺在魏涼懷中,二人在無邊的血海上方飛掠。

  一道紅色的影子像游魚一般潛在血海下,飛速遁向遠方。

  魏涼唇角噙著冷笑,每一步踏出,都會掠出近千米。他不疾不徐,追在那道游影身後,看他驚惶失措、狼狽逃竄。

  「王衛之呢?」她一開口,便感覺到腦袋裡傳來劇烈的刺痛,彷彿被塞進了百來把小刀。

  魏涼的臉色剛剛一沉,便看見她因為疼痛而擰起了小臉,眼睛裡氤氳起淚霧。

  薄唇微抿,他吞回了原本要說的話,淡聲道:「在前面,堵祭淵。」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心情不太好。

  她瞄了瞄他的臉色,用臉頰蹭了蹭他的胸膛,輕聲道:「他沒事就太好了。第一次替夫君辦事,我真怕搞砸了,叫你失望。」

  嗯,主要是為了你,不是為了王衛之呢。

  她感覺到他的胸腔微微震了下,旋即,平靜無波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不會。」

  敏銳依舊的她,從他故作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笑意。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心想,一個真心在意自己的人,真的很好哄。

  眼前的光線忽然變暗。

  那張帥得驚天動地的臉,沉沉俯下,額頭抵著額頭,他道:「回去,定會好好犒賞夫人。」

  然後他便擒住了她的唇,重重輾轉之餘,霸道地抵開她的牙,將她的心海攪起了萬頃波濤。

  一隻大手撥開了他自己替她繫上的衣帶,劃過厚重的衣料內襯,重重撫在她的身前。

  「下次……」他吻她的間歇,恨聲道,「再敢逞強,便將你……」

  重重喘了兩下粗氣。

  「就地……辦了!」

  手上和唇上的動作加重,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這絕不是威脅。

  林啾被他的吻堵得有些喘不過氣,雙手無力地抵著他,發出輕微的氣聲,「嗯,嗯」地應著。

  他鬆開了她的唇。

  大手也撤出了她的衣裳,體貼地替她繫緊了衣帶。

  林啾差點兒都忘了現在正在追殺祭淵。

  魏涼彷彿有讀心術一般,低低地笑道:「不必我出手。若是王衛之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那他也不需要活著了。」

  林啾點點頭。

  她其實很想知道王衛之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但她求生欲很強,所以緊緊閉住了嘴,沒有再問。

  猶記得,昏迷中,曾聽到過一聲「放手」。

  放什麼手?

  自然是王衛之的手。

  帶王衛之離開時,她正是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拖出來的。既然魏涼能看到神魂的「手」,那他必定也看到了,王衛之是赤條條的一隻大白魚。

  所以……

  不能想,一想就是修羅場。

  不能談,一談就是佛跳牆。

  這會兒整個人偎在魏涼懷中,也不方便召出琉璃劍來見荒川,於是林啾只能按捺下心頭的好奇,老老實實窩在魏涼的胸前,任他帶著她,追在祭淵身後準備看戲。

  這血海無邊無際,令人心驚。

  頭頂上,是無盡的黑暗。

  血海之中,浪潮和暗流瘋狂湧動,並不是什麼風平浪靜之所在。

  地之垠的邊界?

  林啾心頭越來越驚。

  莫非,這世間真有無間煉獄不成?

  魏涼的唇角緩緩浮起了冷笑。

  只見快速游遁的那道赤色身影,忽然便撞上了一堵滔天血浪!

  相撞之勢剛猛至極,祭淵在血海中倒翻了三五個跟頭,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這一撞,將他撞到了海面上。

  祭淵回頭往天空中望了一眼,見魏涼就跟在不遠處,當即毫不遲疑祭出一尊血海義魔截住魏涼,身體一抖,化為濃血,從王衛之破損的軀體中湧出,想要遁入深海。

  恰在這時,一道異樣的血浪,正正打到了他的身上!

  那灘正要遁入血海的魔血,被血浪團團圍住,挾裹著,逼回了王衛之的殘軀內。

  而那一團圍堵住祭淵的深色血泊,亦是湧動著,從王衛之的七竅以及腹中孔洞處,鑽入他的死軀!

  魏涼長袖一揮,血海義魔寸寸成冰。

  他漫不經心往前一踏,停在了王衛之那具浮在血海上的殘屍面前。

  此刻,這具屍身之中,容納了兩具血身。

  一具便是「百嬰降血」大術大成,能夠將自己徹底融成污血的祭淵,另一具,便是被祭淵煉化成了血偶的王衛之。

  殘破的軀體中,熱血碰撞奔湧。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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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2:28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本就是我

  王衛之的殘軀之中,瘋狂湧動著大量的血。

  那些血液令他的皮膚鼓脹了起來。

  林啾旁觀者清,一看便知道,那堵困住了祭淵的血浪,正是王衛之所化。

  現在的王衛之,並非活人。

  她是遁入血偶之中,將王衛之喚醒的。

  也就是說,王衛之即便醒來,也無法復活,而是被困於那具血偶之中,成了一具擁有自主意識的血偶。

  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復活」。

  祭淵說過,王衛之是他用來「點睛」的,正因為如此,才給他留下了那一線生機。

  王陽焰與黃銀月是在死去之後,被祭淵收集了怨念,用做凝聚血偶的「主料」,而王衛之,則是在維持神魂不滅的情況下,被祭淵生生抽出了滿腔鮮血,煉入血偶之中,完成那點睛之筆。

  正因為如此,在魏涼與林啾趕到之時,王衛之的神魂仍未徹底泯滅,尚有喚醒的可能。

  但,神魂醒來,事情卻還遠遠沒有結束。

  血偶是祭淵的衍生之物,只要祭淵死了,血偶便會隨之化作一灘污血。

  所以,王衛之想要真正地活回來,必須反噬祭淵,親自動口,將他吞掉!

  這件事,旁人的確是插手不上的。

  魏涼算計了祭淵,方才故意讓他看見血偶被打散封印,這樣一來,祭淵一時就顧不上檢查血偶是否有異,而只會想要化為濃血逃遁,恰好方便王衛之以血液形態來狩獵他!

  眼下,祭淵已落入陷阱,與王衛之彼此糾纏,正在王衛之那具殘破的屍身中展開激烈的角逐。

  一副身軀,兩腔熱血。

  翻騰的血海之上,屍身浮浮沉沉。雖是無聲的較量,但神魂卻可以感知到,那具屍身之中不斷發出陣陣刻入魂魄的劇震,嘶吼、咆哮直擊神魂,那是世間最凶殘的戰鬥,因為每一次攻擊和防禦,彼此都是傾盡全部。

  二者都是血態,糾纏爭鬥時,是用自己的所有,去硬撼對方的所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屍身沉浮,戰鬥激烈至極。

  無人能夠插手!

  面對只能靜心等待結果的狀況,林啾的心態一向佛得很。

  她舉目望到天邊,只見這所謂的「邊界」處,除了無盡的血海之外,再找不出第二樣景色。

  「魏涼。」林啾抓著魏涼胸前的衣掌,抬眼望他。

  「嗯?」他垂眸看著她,目中一片深沉平靜。

  「剛才,我心中一直想著你。」她道,「我不是為了王衛之而拚命,我只是想著,若是沒有拼盡全力,又怎好意思腆著臉,告訴你我做不到?」

  他眼中眸光一晃,似有動容。

  「是我給了你太大壓力。」他沉聲道。

  「不,我很喜歡迎風飛翔的感覺。」林啾衝著他笑。

  情緒略一激動,便牽動了神魂的傷。

  她的小臉刷一下變得慘白,冷汗涔涔而下。

  魏涼的臉頓時黑了:「別以為哄我兩句,我就會放過你。」

  他狠狠地抬起一隻手,摁住了她的腦門。

  冰冰涼涼的氣息順著額心湧入,雖然治標不治本,卻是大大緩解的她的疼痛。她能感覺到這樣做對她的傷勢幫助並不會很大,但他的損耗卻非常厲害。

  林啾胸口湧動著熱流,她把視線轉向一旁,快速眨了眨眼睛,摁下淚意。

  目光一掠,便落到了正在血海上浮沉的王衛之身上,只見王衛之屍首的額心處,緩緩滲出了三滴晶瑩剔透的血液。它們凝於皮膚表面,輕輕氤氳出三枚桃瓣般的形狀。

  正是那三滴荒川血。

  林啾眉頭一挑,反手攥了攥魏涼的衣裳:「看!」

  見到這三滴血,她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忘了向自家夫君交待。

  「那個,魏涼,有件事我說了你可千萬不要生氣啊,是在荒川秘境中發生的事情。你離開之後,我……嗯……我……那個……」她欲言又止。

  「嗯?」魏涼眼瞼微壓,沉沉看著她。

  他看到,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快速地滑過一絲狡黠。

  她道:「其實,荒川剩下的那縷殘魄,跟在我的劍上,隨我一道出來了,之前我向你討劍髓,便是為了餵養他。」

  魏涼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的小心思,他一眼便看穿了——故意先誤導他,叫他猜疑她是不是在秘境中做了什麼對不住他的事,然後再說出只是荒川跟她出來了。

  這樣一來,他便會覺得「還好,不是什麼大事」,卻下意識地忽略了一樣——她把這件事瞞了他那麼久。

  所以,她從前信不過他,如今信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看得她頭皮發麻,還以為自己那點小伎倆被他看穿了。

  半晌,他彎唇笑了笑:「小事。一個劍靈而已,又不是養不起。」

  林啾明顯鬆了一口氣,眼神稍微有一點飄,語氣中露出一絲得意:「呵呵,是啊,夫君富可敵國!」

  魏涼憋住了笑。他眸光一掠,望向王衛之的屍身。

  王衛之額心的桃瓣顏色不斷在轉深,原本是晶瑩剔透的血色,漸漸轉成了深沉的鮮紅,幾十息後,竟是化為烏黑。

  旋即,三粒黑血一粒接一粒破開了口子。

  一絲絲半凝固的純黑色血漿滲了出來,爬在屍身慘白的面孔上,異常駭人。

  很快,王衛之的額頭上密密地佈滿了蜿蜒交錯的黑血,它們順著兩邊鬢髮往下淌,匯入血海中。

  血流越來越疾。

  從蜿蜒爬行的小溪,漸漸變成了奔湧的小泉。三枚「桃瓣」之上,黑色血泉汩汩噴濺,那張慘白的面孔上四處濺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血點。

  那血彷彿永遠也流不完。

  屍身下的血海中,就像被潑入了大量墨汁。一望無際的血色裡,一團濃黑,簇擁著一個人。

  漸漸地,額心噴出的血不再濃黑,顏色開始逐漸轉淡。

  王衛之的身體不再鼓脹,像是一隻洩了氣的球一樣,軟綿綿地浮在血海上,無聲無息。

  「結束了。」魏涼淡聲道。

  話音剛剛落下,便聽到那具屍身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倒氣聲。

  他一動,浮力失衡,身體向著血海下快速沉去。他似乎還沒搞明白狀況,「咕咚咕咚」接連灌進了數口污血,手腳在血海中胡亂地抓刨。

  半晌,他總算是回過神了。只見他向上一躥,反手重重拍在血海表面,身體借力騰空而起,帶起一蓬巨大的血花。

  在空中懸浮了半晌之後,他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袍子,嫌棄道:「嗤。」

  聽到這熟悉的嗤聲,林啾那顆懸到喉嚨口的心臟總算是穩穩地落了回去!是王衛之,王衛之贏了!

  她如釋如重,長長呼出一口氣,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所以,現在是成功把人救回來了吧?

  王衛之發現了不遠處的魏涼和林啾。

  他咧嘴一笑,露出兩行白慘慘的牙。

  他死了之後,牙齦逐漸萎枯收縮,顯得牙齒特別長。

  此刻他滿臉黑血,容顏看不清楚,兩列大白牙倒是異常醒目。

  林啾只覺眼前一花,也沒見王衛之如何動作,便看到他已逼到了近前。他二話不說,舉起手掌便劈向魏涼。

  「來戰!」

  林啾大怒:「王衛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旋即,她感覺腰身一緊。

  魏涼攬住她,身影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喲!」王衛之吃了好大一驚。

  化神期,便可以適當地施展瞬移神通,可是帶著人一起瞬移,卻是聞所未聞。

  正在他愣神時,脊背上忽然挨了重重一擊。

  他毫無半點抵抗之力,身體直直墜入血海,發出「咚」一聲巨響,血浪濺起百丈有餘。

  一串串氣泡從水下冒了起來,有大有小。

  踹了王衛之之後,魏涼長袖一拂,帶著林啾快速往上方飛掠。

  血海逐漸消失在腳下的黑暗中,眼前只剩下無盡的黑。林啾知道,又要經過那一段會出現幻象的地帶了。

  魏涼將林啾護在胸前,低低道:「安心,不會再出事。」

  身邊再一次出現了幻象。

  林啾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和魏涼毫無阻礙地從一塊塊佈滿了血肉紋理的巨石之中穿過。

  她悄悄伸出胳膊,環住了他的腰。

  勁瘦的腰,裹在厚重的暗紅喜袍中,臂感極佳。她忍不住想起了那股令她臉紅心跳的力道。

  她抬頭看他,見他眸中一片雪白。

  她知道,他是防著那個柔媚入骨的女聲再度對她下手。

  天之極……

  魏涼的家鄉,究竟是什麼樣的?

  忽然,一道怪叫自下方傳來,打斷了林啾的思緒。

  「我草!這他媽是什麼鬼玩意!」

  「啊啊啊啊——」

  「嗖嗖」的破風聲響起,一聽便知道,王衛之揮舞著兩隻半幹不濕的衣袖,在和幻象打鬥。

  林啾笑道:「聽著聲音倒是挺精神的。」

  此刻,她與魏涼正穿過一顆正在「怦怦」跳動的巨大黑心臟。

  她開口說話,像是一口咬在那脈動的黑色血管上,然而她卻毫不在意,把這恐怖的幻象無視得徹底。

  魏涼眉梢微挑,頗有興致地望著她。

  她的適應能力當真令他有些刮目相看。

  「啾兒,你不怕?」

  「怕什麼?」她看了看身旁一顆顆黑色的心臟,「這個?不怕。」

  看起來切了片就能蘸著蘸水吃的樣子。

  王衛之的怪叫聲越來越近。

  「嗷——魏涼你別跑!小爺這就來報那一腳之仇!」

  魏涼冷笑一聲,長袖隨手往下一拂。

  半息之後,底下傳來了額頭砸在冰面上的脆響。

  林啾一點也不同情王衛之。肚子上還破著個大洞呢,可把他浪得!

  頃刻間,王衛之又怪叫著追了上來。

  「嗷——砰!」

  「嗷——光!」

  回到寂魔嶺時,王衛之那滿身血污已被魏涼的冰霜清理乾淨了。

  他微微地喘著氣,細長的丹鳳眼半睜半閉,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洞窟外傳來的淡淡天光。

  他腹部的大洞仍在,不過腐肉已被鮮血浸透,血團之中,新鮮的嫩肉已初初冒頭。他的臉色不再慘白,反而泛著一點異樣的紅暈,是乾涸已久的肌膚乍然充血之後呈現出的病態。

  「不打了?」魏涼冷冷問道。

  王衛之戀戀不捨地將視線從洞外的暗淡光明上收回,重重落在魏涼身上。

  片刻後,他「砰」一下,單膝跪地,拱手道:「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魏涼還沒說話,便見王衛之嗖一下瞬移到了洞口。

  他的聲音沉著鎮定,遠遠喊道:「既然劍君未看出我是魔身,還沒來得及動手斬妖除魔,那便容我先去報了仇再說!」

  林啾:「……」敢情這小子一路都強壓著魔血焚身之痛,在跟魏涼演哪。

  誰也沒說要斬妖除魔啊?

  他倒是挺能自娛自樂。

  魏涼薄唇剛一動,便見王衛之像是出籠的野兔一樣,嗖一下竄沒影了。

  「隨他去吧。」魏涼聲線涼薄,唇角露出諷笑,「傻子。」

  林啾搖頭歎息。她召出琉璃劍,發現荒川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好像又得餵食了。養劍靈貌似很燒錢的樣子。」

  魏涼揉了揉她的腦袋。

  ……

  王衛之在風中疾掠。

  雖然依舊是原本的身軀,但體內這一身魔血卻是煉化了無數怨念,且吞噬了祭淵之後的至強之血。

  這樣的力量,換作人修的話,應當已是劍君級了。

  「真不該告訴魏涼我是魔……嗤,他都沒看出來,我幹嘛要告訴他……」

  「嗯……他對我,也算是有救命之恩,瞞著他倒是顯得我不夠君子。」

  「也無所謂!反正小爺又不是打不過他,只不過他於我有恩,我不願和他動真格的罷了!」

  「王傳恩……小爺來了!」

  王衛之一路叨逼叨,卻沒有發現,其實自己的眉眼之間,已是穩重的青年神色。雙眉微微蹙著,眉心隆起一個小小的「川」字。

  他下意識地在掩飾,在抗拒,他不想讓這些經歷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掠過一處凡間小鎮時,王衛之的目光,忽然便是一凝。

  四周環著青山,鎮中有清溪蜿蜒,溪上架著小石橋,幾個女子正挽著袖,在溪邊浣紗。

  王衛之心臟驟停,胸中湧起了無盡的殺欲。

  撕碎她們……讓鮮血染紅整條溪水……體內的劇痛便會得到緩解……渴望……最深層的渴望……

  王衛之狠狠罵了兩句髒話,艱難地將視線從腳下的小鎮移動遠山之間。

  一群飛鳥彷彿察覺到了危險,振翅從林間飛出。

  王衛之的喉頭彷彿被人緊緊攥住,他艱難無比地吸著氣,強行按捺下飛掠過去將這一群鳥撕碎的衝動。

  做魔,真的好難……

  縱然在荒川秘境中已深有體會,但此刻的感受卻更加直觀而實在。若荒川秘境中的嗜血之痛算作隔靴搔癢,那此刻的感受無異於刮骨療毒。

  他的眼前,浮現了黃銀月的臉。

  那個女人,嘴角永遠掛著淺笑,用水一樣的目光望著王陽焰,或者自己。

  王衛之的眼眶,忽然便濕了。

  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才能支撐著這樣一具魔軀,那般溫柔地注視著一個人。

  人。

  「啊啊啊啊——」

  淚水在半空肆意橫飛,他揮舞著衣袖,震散了一片又一片的雲。

  等等。

  是不是忘了一件什麼事?

  王衛之的眼眶,忽然重重抽搐了兩下。

  林秋,她不是可以替魔族解除痛苦嗎?碧波潭邊,自己還腆著臉,向她討了一個救治黃銀月的承諾……

  林秋可以驅除魔翳!

  所以,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

  自討苦吃?

  王衛之一陣牙疼。

  他急急轉身,飛掠回寂魔嶺。

  寂魔嶺中,早已沒了魏涼和林啾的蹤影。

  一群怨力幽姬圍了上來,呲牙咧嘴。王衛之被自己幹的蠢事氣得縱聲大笑,他手中凝出一柄血劍,「嘩嘩唰唰」,把寂魔嶺上的幽姬清巢得一乾二淨。

  「啊啊啊啊——林秋你在哪裡——」

  此刻,魏涼帶著林啾,正泡在一處黃霧氤氳的天然溫泉池中。

  她神魂受創,禁不住劇烈動盪,是以他只是溫柔地將她環在身前,撩起熱水,仔細替她清洗一根根髮絲。

  從那滿是血腥之地出來,雖然身上不曾沾染到血海中的污血,但那些氣味卻無孔不入,早已糊了一頭一臉。

  就像是吃完麻辣火鍋一樣,身上的味道揮之不去。

  她被他弄得懶懶的,身體在熱湯中半浮半沉,閉著眼,任他倒飭。

  「你護著王衛之,是因為他是荒川的後人嗎?」她閒閒地問道。

  「是。」不等她再問,魏涼便主動答道,「秦無川是荒川獨子,他與元配夫人生了一子,便是秦雲奚。而那個令秦無川身染魔翳的魔族女,離開他身邊時,亦是懷有身孕。產得一女,便是黃銀月。」

  「啊……」林啾迷迷糊糊地感慨,「難怪人家都說魔主看上了黃銀月。」

  「不是。」魏涼正經地答道,「我對荒川作出承諾,便是言出法隨,身陷因果。照拂黃銀月,只是因為應下了荒川。」

  他垂眸看了看她的臉色,道:「黃銀月對我,亦無其他念頭。我救過她的性命,而她,也只是與王陽焰相識之後,求過我一次。」

  林啾驀地睜開了眼:「原來如此。」

  魏涼微微挑眉:「嗯?」

  林啾恍然:「難怪王陽焰與王衛之都沒有染上魔翳,原來是你幫了他們。」

  魏涼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垂目打量著她,發現她的臉上當真是一絲醋意也無。

  「嗯。」魏涼道,「我替黃銀月,將體內的魔翳都封印在顱腦。」

  「啊……」林啾輕輕吸氣,「那她豈不是每日頭痛得要死?」

  「她願意。」魏涼道,「她極愛王陽焰。我幫她,亦是為了成全她與王陽焰。」

  他不動聲色地撇清。

  林啾想起共情畫面之中黃銀月死時的慘狀,眼眶忽然便濕了。

  「你沒來得及救。」

  「嗯。」魏涼道,「她含怨而逝,受因果之力反噬,我亦是受了重創。前往碧波潭途中,便遇上了……卓晉。」

  林啾知道,那就是劍君與魔主險些同歸於盡的一戰。

  她的後背隱隱有些發寒,驀地轉身,直直望進他的眼中,急切道:「那,若是今日王衛之也枉死,你是不是也要被反噬?」

  「是啊。」魏涼目光溫柔,「啾兒幫了我一個大忙。」

  她的心臟「怦怦」亂跳起來。

  幸好她沒有放棄!

  王衛之這麼重要,魏涼卻沒有告訴她,他只對她說,一炷香之內必須回來。

  要是她放棄了呢?要不是恰好她的劍中住著荒川呢?

  今日,他是不是又要和祭淵同歸於盡一回?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這一切,當真只是針對王衛之一家嗎?會不會……其實目標是你?」

  「本就是我。」魏涼唇角浮起淡笑,「啾兒,不用怕,那些人無法來到這裡,只能在暗中使些魑魅手段。你的夫君不會死,永遠,不會。」

  她還想問,他卻十分及時地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渡入絲絲清涼的氣息,助她撫平神魂上的傷痛。

  林啾又一次被吻得七葷八素。每每她強行凝聚了神智,想起還有問題沒有問清楚時,他便會強勢地奪走她的所有注意力,令她不得不應和著他,陷入最美妙的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她腫了唇,迷迷糊糊地被他攬在了身前。

  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他的背上壓著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峰,他力扛千鈞,卻那般風輕雲淡地、漫不經心地,向她走來。

  「魏涼……」她低低呢喃。

  「夫人,」他的嗓音再一次啞了,「現在不可以,不要誘惑我。」

  他抱著她踏出了熱湯池,替她換上一件晚霞色的柔軟長裙。他自己則穿上一件純黑的袍子,像是黑夜正在等待擁抱晚霞。

  林啾後知後覺回過味來,恨恨地瞪著他。

  誰誘惑他了?

  二人返回千歧關。

  千歧關內外,依舊密密麻麻聚滿了魔人。

  雖然魏涼與林啾已離開了很久,但這裡依舊鴉雀無聲,每個魔人都老老實實地蹲著。顯然,魏涼積威甚重。

  只見那個被插了隊的魔人依舊可憐巴巴地蹲在圓檯子上,雙手托著腮,脊背躬成一隻蝦米,雙眼望天,要多無助有多無助。

  見到林啾和魏涼回來,他的眼睛裡突突往外冒紅心,攔都攔不住。

  林啾神魂受創,無法再召出小蓮。

  她挽了挽衣袖,將手伸向魔人的腦袋。

  這魔人也是慘,好不容易排到自己吧,突然被插了隊。插隊還不說,什麼姓王的人修出事,聖主一跑就跑沒影了好幾天,真是愁得他頭都禿了。

  盼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林啾回來,而且沒有要讓人插隊的意思……

  終於,終於輪到自己了!魔人兩隻眼睛裡不由得「嘩啦啦」就開始淌淚,忍不住嘴賤道:「太好咧,聖主不用那個小的蓮花,叫旁人插隊咧。真是太好咧!」

  太好了?

  魏涼聞言,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抬腳一踹,便將這個倒霉孩子踹到了隊列末尾。

  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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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2:41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太監

  九陽塔內。

  秦無川與卓晉長談完畢,對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久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空曠的塔壁內終於迴盪起秦無川的聲音——

  「好。為師這便隨你出塔。」

  卓晉重重叩首,然後擺起來整理了衣襟,上前攙起秦無川。

  「師尊,」卓晉道,「我知道,您不會計較我殺死雲奚之事,但我卻無法不與自己計較。是我對不住師尊。」

  秦無川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你那是幫他,是救他。孩子,不必計較,這數千年,老夫早已將生死徹底看淡,血脈斷不斷,更是無關緊要。只求往後餘生,能為這天下蒼生多盡幾分力,不枉白活一場,也就是了。」

  「是,是弟子狹隘了。」卓晉定定神,「『那位』,已將宗主令交到我的手中,師尊認為……」

  秦無川擺了擺手:「你我,就以長老身份做事。」

  「是,」卓晉輕輕舒了一口氣,「如此,他偶爾回來,便如歸家一般,一切都不曾改變。」

  黑石重門,緩緩開啟。

  一道頎長身影立在塔門外,冷眼打量著師徒二人。

  「魏涼呢?」王衛之問道。

  「王衛之?」卓晉重重一怔,「你身上的氣息……你入了魔?!」

  王衛之滿臉不耐煩:「我問,魏涼呢?」

  卓晉淡眉微蹙:「他不曾回來。」

  王衛之臉色一變,轉身要走。

  卓晉的破劍自劍鞘中掠出,蕩至王衛之身前,攔下了他。

  王衛之背著身冷笑道:「怎麼,卓劍君想要和我動手?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

  「小友,你誤會了。」秦無川緩步上前,道,「其實我們宗主已尋到了解決魔翳的辦法,晉兒只是想要幫你,並不是要與你動手。」

  王衛之滿臉暴躁,「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秦無川自己染過魔翳,自然知道此刻王衛之的狀況,他道,「九陽塔能夠迫出體內魔翳,雖然無法根除,卻能適當減緩痛楚,小友要不就留在此地,等待劍君回來,如何?」

  王衛之:「嗤,想把我關起來,想瘋了你們的心。」

  秦無川慢悠悠掀起眼皮,眸光落到王衛之的臉上,忽然重重一怔:「小友!你的相貌……彷彿與我十分相似?」

  王衛之抬起正眼,在秦無川那張肖似刻薄老嫗的臉龐子上掃視一圈,嘴角瘋狂抽搐起來:「老伯,你怕不是瞎。我能像你?」

  「不,不是,」秦無川道,「年輕時候,我便是長你這個模樣。」

  王衛之更難受了:「你是想說,我老了便會和你一樣醜唄?放心吧老伯,我就算老死,死在這裡,也絕無可能丑成你這個德性。」

  卓晉饒是性子平和溫吞,此刻也很想翻白眼——好好的說著魔翳這等大事呢,話題怎麼會歪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

  「等……等下!」秦無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你是魔,莫非,你是黃花娘的孩子?!你莫非是我和黃花娘的孩子?!不對啊,我與黃花娘的孩子,怎可能只有十幾二十歲。」

  王衛之頭大如斗:「老伯你別亂認親戚行不行。我爹叫王陽焰,不是你這個醜老伯。咦,你這老伯,倒是與荒川生得像極了!」

  秦無川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你,你年輕輕輕,怎會見過家父的模樣?」

  王衛之比他更吃驚:「不是,荒川是你爹?!那他怎說我是他的血脈?!他說我像他大崽,這大崽,總不能就是你罷!」

  「正是我啊!你,你娘是誰?」秦無川急急問道。

  「我娘叫黃銀月。」王衛之壓下了心頭的暴躁。

  秦無川倒抽一口涼氣:「黃銀月……銀月定是我與黃花娘的孩子!當初我與黃花娘相好時,她曾說過,最愛天上那銀月,若是生得女兒,就取名銀月……」

  王衛之一臉呆滯:「所以,老伯你其實是我外祖父?」

  秦無川伸出雙臂重重一薅,將王衛之整個薅進了懷裡,從頭髮摸到手掌。

  「真小,真軟!好可愛啊,像我,像我!」秦無川老淚縱橫,「啊我的孫!太好,太好了!今年幾歲了呀?有沒有中意的姑娘?我孫兒長得這般好看,應當早早成家,給我再生個小重孫孫的!」

  王衛之嘴角眼角一頓狂抽,強行按捺下把這自來熟的老頭捏碎的衝動。

  卓晉也眼皮亂跳——方才雲淡風輕,壓根不在意香火斷不斷的人是誰呢?

  「百藥峰的何長老大約知道宗主去了何處,」卓晉道,「我這便過去,替你問上一問。」

  這幕祖孫敘舊,實在是辣眼睛。

  卓晉問了整整半個時辰,回到九陽塔時,見那一老一少終於抱完了,雙雙坐在塔下的石階上,動作神態一模一樣。

  「宗主去了千歧關。」

  王衛之騰地起身,「好,我先去尋他,回頭再來看你……外祖。」

  他有些彆扭。

  雖然和秦無川一點也不熟,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從心底和口頭上,同時認可了一個人的親人身份。

  轉過身時,他發現自己的眼眶熱了。

  他掠出千里,唇角終於浮起一絲笑容:「嗤,沒用的老頭,這樣便哭了。有什麼好哭的,我才不會哭。」

  王衛之長髮一甩,掠向千歧關。

  半途,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與祭淵之間,還不算完!

  ……

  雲水謠西北一千五百里處,有一處專製桃人木偶的大城。桃人木偶灌注靈氣之後,可以做一些掃灑之類的粗淺活計,世家和小宗都會用桃人木偶來代替僕役。

  王衛之唇角含笑,一掠而下。

  走在人群中,體內的魔血依舊奔湧沸騰,令他躁鬱難安。魔血又燙又痛,身體卻極冷,正是這樣強烈的反差,讓魔族極度渴望撕碎眼前的一切,用旁人的熱血灑滿自己的身軀。

  而此刻,王衛之的身體表面,彷彿依舊殘留著秦無川的溫度和氣味。它們就像一層薄薄的保護膜,令他心頭的躁狂減輕了不少。

  他隱隱有點明白黃銀月是個什麼狀況了。

  『這老頭,也不知多久沒洗澡了,那股子餿臭染了一身,吹了一路風,仍然陰魂不散。以後,休想再碰到我一下!』

  王衛之嫌棄地撇著嘴,走進一家木偶鋪。

  「給我來一百個。要最好的桃木偶人。」王衛之語聲帶笑。

  「好勒!」掌櫃是個胖胖的中年女子,修為在金丹中期。

  在此地做買賣的修士,都是那種天賦不足,卻有一技之長的人群。他們修煉起來效率不高,便另闢蹊徑,賺取靈石來購買丹藥靈草,以磕藥的方式晉級。

  「全要男的。」王衛之重重咬了咬『男』字。

  胖胖的女掌櫃邊取偶人,邊笑著調侃道:「小公子這般玉樹臨風,便是買女偶人,也無人會誤會你的!」

  王衛之淡笑不語。

  身為王氏宗族第一天驕,靈石向來是不缺的。

  他大方地多付了兩倍靈石,將一百桃木偶人收入乾坤袋,然後繼續趕往千歧關。

  王衛之剛過雲水謠,他的行蹤便被魔人報到了千歧關內。

  他奔行一路,心驚一路。

  魔族打不過人修,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沒有章法,各自為陣,像是一盤散沙。而此刻,綿延數千里,擠滿了烏泱泱的魔人,卻是齊齊整整,落針可聞。

  王衛之此刻雖然是魔,但一顆心不禁懸到了喉嚨口,暗暗思忖著等到見過林啾之後,便要趕緊到萬劍歸宗去,將這個可怕的消息告訴外祖父——魔族,恐怕要大舉進犯了!

  一支有紀律的魔軍究竟有多可怕?

  沒有人知道。

  因為他們若是守紀律、有組織地進犯仙域的話,人族恐怕早就滅絕了!

  「魏涼真在千歧關?這會子在千歧關,只怕已是一具屍體了。」

  王衛之一路忐忑,心中也隱隱有些奇怪——這些魔人分明發現了他,卻毫無動作,任他一路南下。

  所有的疑問,在看到千歧關中的景象時,全部煙消雲散。

  王衛之差點從雲頭上栽了下去。

  只見魔人大軍排成整齊的方陣,一個一個走上千歧關正中央的圓石台上,朝聖一般,虔誠地蹲跪在林啾的面前,垂下頭,等待救治。

  王衛之揉了揉眼睛,遲疑地降了下去。

  此刻,那個之前慘遭插隊,後來又被魏涼一腳踹到隊末的魔人,終於又一次輪到了林啾面前——眾魔人多少沾親帶故,大伙都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幾個安排方陣的舉旗魔人給他悄悄開了個後門,把他送到了前排。

  他提心吊膽,生怕被守在一旁的魏涼認出。他重重垂著頭,一顆腦袋快要垂到了肚皮上。

  魏涼並不記得他的模樣,但魔人粗枝大葉,誰也沒注意到他臀部還留著魏涼一個大腳印,於是這個細節華麗麗地把他出賣了。

  林啾見魏涼微微瞇起了眼睛,好像還想抬腳踹的樣子,趕緊一把薅住他的手,示意他放過這個倒霉孩子。

  魏涼冷笑一聲,退回她的身旁。

  那魔人長長吐了一口氣,把地面的細小沙礫都吹了起來。

  剛等到林啾把手放在他的腦殼上,忽然聽到利落的衣袂破風聲,王衛之從天而降,一把薅起這個魔人,將他扔了下去。

  眾魔人:「……」倒霉孩子,作孽喲!

  「林秋,快給我治。」毫無素質的插隊者王衛之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將手腕伸到林啾面前。

  他厚著一張臉皮,完全無視了一旁的魏涼。

  頂著那清冷如刀的冰封視線,體內滾燙的魔血彷彿也冷凝了幾分,舒適得很。

  林啾不必看也知道,自家大冰櫃肯定十分不爽了。

  「哦,那個,王衛之啊,」林啾掀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這裡拒絕插隊。聽我夫君安排,到後面排隊去。」

  魏涼輕笑出聲。

  王衛之剛呲了下嘴,忽然感到後背陣陣發寒。

  回眸一看,只見底下萬千雙眼睛都盯在自己的身上,彷彿只要魏涼揮一揮手,它們便要一擁而上,將這個不請自來者撕成碎片。

  「涼哥……」王衛之從善如流,回過頭,擺出一張虛假的笑臉,「讓嫂嫂先救救我唄。」

  魏涼:「……」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雖然魏涼依舊繃著個臉,卻也沒再為難他,讓林啾先替他吸走了魔翳。

  魔翳離身,王衛之頓時渾身舒爽,搖頭晃腦感慨萬千。

  「嫂嫂這是神魂受傷了吧?」王衛之自己爽了,便開始體貼林啾的傷,他對魏涼說道,「涼哥,那合花宗有一味秘藥,叫做髓玉花凝露,最宜修補神魂,比固元草好用得多。這固元草,不對症呀!」

  一嘴一個涼哥,嫂嫂,叫得順口極了。

  魏涼漫不經心的視線微微一凝。

  這圓檯子上,已鋪了密密一層用過的固元草,魔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四方收集了靈草送過來,然而林啾看起來並無好轉。

  魏涼自然知道固元草不對症。固元草的功效是融合魂魄與肉身,用固元草治神魂上的傷,就像是用最珍貴的藥材來填飽肚子一般,浪費事小,關鍵還不好用。

  「去取。」魏涼道。

  王衛之連連擺手:「涼哥你有所不知,合花宗那地方,我是真的怕。那些女子……嘖,像八爪魚般,纏得我動彈不得。我倒不是不願去,只怕把時間耽擱了,東西還未必能取到。」

  合花宗,便是木柔佳所在的宗門。男女皆修媚術。

  王衛之還是個少年,血氣方剛,招架不住那些鶯鶯燕燕也在所難免。

  魏涼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唇角浮起淺淡笑意,輕飄飄地對底下魔人說道:「任何人接近聖主一丈內,殺無赦。」

  「是!」整整齊齊的咆哮聲直衝雲霄,將雲端的大雁生生震下來一小群。

  王衛之嘴角抽搐,十分自覺地倒跳一大步,落到石台邊緣。

  魏涼輕輕撫了下林啾的頭髮,低聲道:「我即刻便回。」

  合花宗距離此地足有萬里之遙,林啾神魂受創,實在不宜長途跋涉。而魏涼獨行的話,只需要幾個時辰便能回來了。

  「嗯,放心。」林啾此刻是真的一點都不虛。

  別看這些魔人在魏涼面前老實得跟兔子似的,其實他們依舊是凶悍的魔物,身處魔人的保護圈裡,絕對比躲在萬劍歸宗的護宗大陣裡還要更安全。

  況且身旁還有一個王衛之。

  這人雖然桀驁不羈,性格卻也恩怨分明,若是真有什麼強敵來襲,他必定會拼盡全力護著她。

  魏涼說過,「那些人」無法來到這裡。所以,除了魏涼之外,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力量也不過是劍君級。

  王衛之和這億萬魔人,足以把幾個劍君撕成碎片。

  林啾無所畏懼。

  魏涼黑袖一甩,消失在風中。

  王衛之急急湊向林啾,剛要踏入一丈,忽然感到陣陣凶煞之意自身後撲來。

  他險險地停在了一丈分界上,抬起雙手,向眾魔人示意自己沒有越界。

  眾魔收起獠牙,緊緊盯住他,防賊一般。

  王衛之就地一坐,衝著林啾揚了揚下頜:「喂,你就不擔心魏涼被合花宗的女子拐跑了?嘖,我給你說,那些女子,一個賽一個厲害!媚功了得!要是魏涼當真跑了,你也別氣,還有我呢,我就不會被拐走,你看,我會自覺避開那是非之地,絕對不踏足半步。」

  林啾:「幼稚。」

  王衛之揮了揮手,道:「到時候你可別找我哭鼻子,我可不是故意陷害魏涼的,只是那秘藥當真有助你的傷。你是不知道合花宗的厲害!那什麼鶯嬌柳翠,玉桃碧茶,個個拉出來,都是一等一的媚人,更不必說那合花宗第一美人木佳柔,嘖嘖,便是魏涼見了,也得軟了骨頭……」

  「噗嗤。」林啾道,「我看你心情很好的樣子,怎麼,一日不見,遇上什麼好事了?」

  王衛之沒想到自己隱藏的心思一下就被拆穿了。

  他呆了呆,不自在地笑了下:「嗤,什麼好事,不過是遇到一個糟老頭子罷了。」

  不等林啾再問,他便自覺說道:「就是那萬劍歸宗的先代劍君秦無川,原來此人是黃銀月的親爹,也就是我外祖父,嗤,看他可憐我才認他。糟老頭一個。」

  林啾被他那輕飄飄的語氣感染了,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

  「挺好的,將來若是能替荒川凝個肉身的話,你還能多個祖宗。」

  王衛之扯起唇角一笑:「是唄。荒川不是將那祖傳的房中術都傳了我麼,林秋,要不你別跟魏涼了,就他那冷冷冰冰的死板模樣,我覺著跟了他,床笫之間恐怕要少許多樂趣,還不如跟我。真的林秋,男人實力再強,那個不行也是廢的……」

  林啾沉下臉,聲音冰冷:「王衛之,過了。」

  「嗤,沒勁。」王衛之見她真的翻臉,當即意興闌珊,走到一旁隨地坐下。

  林啾壓著火氣,繼續救治魔人。

  雖然魏涼發了話,不許任何人靠近她一丈之內,但她作為聖主,一個能夠爬到魏涼頭頂上的恃寵而驕的女人,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權力,可以讓魔人一個個上來接受救治的。

  送走幾個魔人之後,林啾的心情略微平緩了一些。

  書中,王衛之也對柳清音說過這樣的話,柳清音並不生氣,而是嬌羞。

  林啾正好相反,她一點都不覺得害羞,就是氣得炸毛。

  她知道王衛之這小子口無遮攔,說話不過腦子也不過心,遇上誰都是這般言行無狀。她也知道他有口無心,並不會真動什麼歪心思,恩將仇報,覬覦自己。

  但她還是很氣。

  也不知道那氣從何來,隱約只覺得,她與魏涼之間,好像多了一種令人很舒適的氣場,容不得外人觸碰分毫,開玩笑也不可以。

  哪怕他不在,她依舊一點就炸。

  林啾迷迷瞪瞪地想著,有些摸不著頭腦,心頭的好奇漸漸蓋過了火氣。

  她送走了面前的魔人,視線一掃,便看見王衛之面前多了一個三尺來高的桃木偶人,他手中拿一把小匕首,從那桃木偶人身上一點一點切下木屑來。

  桃木偶人大睜著眼,大張著嘴,臉上是活靈活現的驚懼痛苦。

  這又是什麼奇怪的play?

  王衛之彷彿後背長眼,感覺到了林啾的注視。

  他沒有回頭,一邊慢悠悠地切光了桃木偶人的手指,一邊向她解釋道:「是祭淵,我留著他,慢慢收拾。」

  林啾微微蹙眉。

  王衛之偏頭一看,不悅道:「林秋,你是不是想勸我得饒人處且饒人?別那樣,那叫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也知道他對我和我的家人做過什麼,我只恨不能讓他再慘千百倍!」

  「不,」林啾道,「我覺得你這是在養虎為患。」

  她一點也不介意讓祭淵吃盡苦頭。若是魏涼來做這件事,她只會拍手稱快,但王衛之……對不起,她實在是信不過這個不靠譜的傢伙。

  王衛之不屑地輕笑出聲:「嗤,祭淵翻不起浪了。我只留了他一縷元魂,除了能真切地感受各種痛苦,任我搓圓捏扁之外,他什麼也做不了。」

  林啾歎息:「你是要吃多少虧才能長記性。」

  王衛之不悅:「我不和你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

  林啾可不是躺平任懟的人,她冷冷一笑,撥了撥自己齊肩的頭髮,指著王衛之那條長長的馬尾道,「不錯,頭髮長的,見識短。」

  王衛之:「……」

  他獨自氣了半晌,忽然抬頭悶悶道:「喂,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嗯?」

  王衛之道:「想聽的話,就別繃著臉了。方纔我說魏涼那話,是無心的,我沒想破壞你們的關係。」

  林啾挑了挑眉:「嗯。我不氣了。」這小子,還算有眼力。

  王衛之歎息一聲,道:「祭淵這麼瘋,是為了一個女人。這女人,是個唱戲的,叫梅娘。」

  「哦?」林啾頓時想起了祭淵的妝容。

  「你知道祭淵沒入魔之前是什麼嗎?」王衛之湊上前來,神秘兮兮地吐出兩個字——

  「太監。」

  林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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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2:55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溫文爾雅

  祭淵沒入魔之前,是個……太監?!

  林啾是真情實感地震驚了。

  難怪書中祭淵把柳清音捉去之後,百般的褻玩,卻始終沒有做下最後那一步……

  敢情,他沒這功能啊?!倒是自己高估柳清音了,還以為她是憑著真材實料保下了最後的貞潔。

  王衛之得意地「噗噗」笑了起來,「沒想到吧?我把他吞掉的時候,順便掃了眼他的記憶。可把我樂壞了。他修這血術,就是為了給自己做個假幾吧。」

  他猛一下抿住唇,緊張地瞄了瞄林啾臉色。

  見林啾依舊是一副興致勃勃等著聽八卦的樣子,王衛之不禁偷偷鬆了一口氣——還好,看來只要不說魏涼壞話就行了。

  「祭淵是個太監,他生了一副兔爺的樣貌,在宮中,自然是混得風生水起。」王衛之神秘一笑,「你若不懂是什麼意思,那也不必懂,只消曉得,祭淵靠著一張臉,年紀輕輕便爬上了高位,貼身伺候皇帝老兒便好。」

  林啾淡笑不語。

  王衛之繼續道:「你也知道,這世間有很多女人,眼睛裡全裝著金錢權勢,祭淵又錢又有勢,貼他的女人自然是數也數不清——嘖嘖,祭淵那一手假功夫,便是這般練出來的。」

  他瞇著細眼,笑吟吟地把那桃木偶人切成了太監。桃木偶人臉上的痛苦凝滯了,大張著嘴,彷彿喘不過氣來。

  「這些女人之中,有一個戲子,叫梅娘。這女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就動上了真情。平時倒是不顯山不露水,祭淵得勢時,她悶著聲,不起眼。後來皇帝死了,新帝看不上祭淵這個兔爺,而他得勢之時又得罪了太多人,自然是要被整治。」

  他一下一下敲著那桃木偶人的頭,感慨萬千。

  「別的女人早都跑沒影了,就剩這個梅娘,趕也趕不走。這祭淵日子一天比一天難,攢下的錢財都用去保命了,還是沒逃過牢獄之災。梅娘為他四下奔波求救,反正最後是把人弄出來了。」

  桃木偶人那僵硬的五官輕輕抽搐,一雙木刻的眼睛凶狠地瞪著王衛之——心底最深的傷口被扒出來當笑話的滋味,令他恨之欲死。

  「你想想,一個唱戲的女子,哪能有這等本事?自然是爬了不知道多少床,做了多少旁人做不到的事。祭淵心中清楚得很,待這梅娘……嘖,愛極也恨極。你也知道,那種地方有殘缺的人,心思必定比旁人重了太多。」

  他隨手一刀揮掉了桃木偶人的頭,伸手在額心一摁,吸出一縷細細的污血,然後從乾坤袋中又取出一隻新的偶人,將那污血擲入偶人體內,從十根指頭開始折磨。

  「咦,我的命牌好像丟了。」他又在乾坤袋中掏了掏,「大約丟在那偶人店舖了,回頭魏涼歸來,我便再出去一趟。順便再多買些偶人回來,一百個,我怕滿足不了這個死太監。」

  林啾才沒心情理會什麼命牌,只催促道:「說祭淵。」

  「這梅娘把祭淵從大牢裡撈出來之後,二人便搬到貧民窟,想要隱姓埋名過日子,」王衛之細細地開始切割桃木偶人的手指,像是在雕刻一件精緻的工藝品一般,口中繼續說道,「不料,祭淵這身好皮肉,又叫一個惡霸給看中了。」

  「祭淵不從。呵呵,一個廢物,還挺有骨氣!也是,裝過皇帝老兒的金鳥兒,又怎麼還看得上下里巴人的土雀兒?」王衛之絲毫不掩飾惡意,「他不從,那惡霸便要打死他。怎麼辦,當然只能由真愛梅娘替他頂著了。」

  「那惡霸想要的是男人,梅娘卻是個女人。嘖嘖,那惡霸自然不滿意嘍。當著祭淵的面呀,哎呀呀,好幾個人一起,一起,把那梅娘給活活弄死了,整了小半日呢。」

  「那個什麼,這梅娘,還替祭淵收著他入宮淨身時留下來的那玩意,惡霸讓人整梅娘時,拎了那玩意拍進祭淵的嘴裡……嘔嘔嘔……」

  王衛之又凝出一把小小的血匕首,一下一下拍打在桃木偶人的嘴上,「怎樣,那些畫面,記憶猶新吧?梅娘臨死前說了句什麼來著——你不是男人!」

  「對,祭淵,你真不是男人。你就縮在那裡,只盼著那惡霸不要弄你。弄一下怎麼了,又不是沒給人弄過!來來來,小爺這就幫你重溫一下箇中滋味。」

  王衛之嘻笑著,將手中的匕首扎進了偶人身上,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地折磨。

  「梅娘死後,那惡霸招呼著眾人,要對祭淵下手。便在此時,他入魔了,將面前的人全部撕成了碎塊。嘖,真是便宜他了。不過沒有關係,他失去的,小爺會長長久久地幫他彌補回來。」

  王衛之怪笑著,不斷折磨那附著了祭淵元魂的桃木偶人。

  林啾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沒有魔翳,他是怎麼入的魔?」

  王衛之愣愣回憶了一番:「……不知道啊。」

  「你再好好想想!快想!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林啾瞇起了眼睛,直覺告訴她,這裡面有個很大的問題。

  王衛之豎起手:「等等等,你別吵我,好像……等下,容我想想。」

  恰在此時,有魔人匆匆行來,向林啾稟告了一個消息。

  說是雲水謠外,來了一隊高階人修,領頭的是個劍君,從那幾個人的談話中,魔人們聽出了他們此行的目的——說是發現王衛之連屠了好幾座城,一路追蹤而來。

  此刻,幾十個神魂境後期的大魔正在與他們交手,阻擋這一行人前進。

  王衛之一聽就炸毛了:「我屠城?我屠他祖宗!」

  「劍君?」林啾奇怪地皺起眉頭,「是否長相平平無奇?或者長得特別……奇怪?」

  這萬里疆域內,劍君便只有卓晉和秦無川。

  傳訊魔人搖搖頭:「甚美。」

  林啾與王衛之對視一眼,御劍掠向雲水謠。

  數百個神魔境後期的大魔浩浩蕩蕩跟在林啾身後,為她保駕護航。

  到了雲水謠外,看見半空中的戰鬥十分激烈。

  魔人忌憚魏涼,既不敢對人族修士下死手,又不敢放他們過去,此刻十分被動,處處掣肘,不斷挨打。若不是魔人皮糙肉厚,恐怕已經折損好幾個了。

  而這一隊人族修士見到前方密集的魔族大軍,也不敢貿然深入,只在雲水謠外的半空中與這數十個神魔境後期的大魔纏鬥。

  這一行人,個個身著雲霧一般的淺色紗衣,長相極為出挑,氣質尤其清華。

  領頭之人是個男劍修,容顏絕美,氣質如仙,彷彿身形一晃便要扶搖隨風——便是魔人口中的那位「劍君」了。

  林啾降在了魔族大軍前方。

  數百神魔境後期的大魔虎視眈眈,在她身後一字排開,場面尤為壯觀。

  「別打了。」她氣沉丹田,朝著半空那一團團絢麗光影喊道。

  身後,百萬魔軍齊聲低喝:「別打了了了了——」

  正與人修纏鬥的大魔急急收攏翅膀,降到林啾身後,動作整齊劃一。

  那一行人遲疑片刻,也降了下來。

  「是個人修?!」一名仙女般的白紗女子低低驚呼,「人修怎會與魔類攪在一起。」

  為首之人豎起手,制止了身後的議論。

  他行前一步,不卑不亢施了個隨手禮,道:「吾乃蓬萊無極宗,林秀木。敢問閣下是?」

  說是追蹤王衛之而來,但此刻見到王衛之,他卻恍若不覺,一雙桃花眼睛只定定望著林啾。

  林啾回了禮:「萬劍歸宗,魏涼之妻,林啾。」

  她很瞭解魏涼,知道他根本不介意任何人的議論。這種情形下,若是自己隱瞞身份,反倒會令他不怎麼開心。

  林秀木溫雅地笑了笑,道:「有禮了。吾此行,為的是幾樁滅城慘案。」

  他半句不提林啾與魔物的關係,若是忽略那鋪天蓋地的凶悍魔人,只看這談話二人的話,還以為此時此刻,二人是坐在萬劍歸宗的迎客大堂中飲茶說話。

  他抬了抬手,身後走出一個眸光暗閃的女劍修,將幾件東西托在木盤上,示意林啾去看。

  一個被粗暴地從身軀上撕扯下來的腦袋,一個沾滿鮮血的小玉牌,數枚斷劍,幾處嵌在皮肉中的劍痕。

  王衛之的目光凝住了。

  林秀木抬手,示意林啾看那盤中頭顱,口中平靜地說道:「此人是一家桃木偶人店舖掌櫃,她死時,手中牢牢握著這個命牌,命牌上鐫刻得清楚,此物屬於王氏子弟,王衛之。而幾座城池中,兇徒留下的劍痕亦顯示,行兇者用的,正是王氏的劍法。」

  「吾與門人尋蹤而來,只為緝兇。」

  王衛之冷笑連連:「蓬萊的人?怎麼,嫌你家仙境不夠住了,跑到我中土來搶地盤?小爺遺失個命牌,你便以為能夠藉機興風作浪?」

  林啾對這蓬萊仙境的印象幾乎沒有。記憶中,與蓬萊相關的,唯有一個名叫淺如玉的貌美女修。此女與木柔佳恰好是兩個極端,一個嬌媚至極,一個聖潔至極。

  彼時秦雲奚正好被木柔佳和柳清音吵鬧得有些心煩,淺如玉的出現,就像是一汪清爽至極的甘泉,注入頗有些油膩的三角關係之中。

  雖然秦雲奚與淺如玉自始至終沒有發生什麼實質的關係,卻是把柳清音又翻來覆去虐了好大一通。

  秦雲奚對淺如玉是極度欣賞,張口閉口就是她的美、她的仙、她的氣質高華,只恨不得告訴柳清音,他會將淺如玉當作心頭永遠的白月光。

  若不是柳清音在一次險惡暗境中替淺如玉擋了一劍身受重傷,令淺如玉愧疚遠走的話,淺如玉這事,恐怕能拖到那二人飛昇。

  林啾不動聲色,視線向著林秀木身後掃視了一圈。

  便看見一眾出挑的男女之間,有個芙蓉般的女子尤為出色,眉目臉龐彷彿是用透玉雕琢而出,散發出淡淡的白光,繚繞著淺淺清氣。

  此女應該便是淺如玉了。林啾暗忖,果然是美人如玉。

  林秀木看向王衛之,眉目不動,語氣平緩:「吾此番來到中原,是有要事與魏涼劍君相商。不料路遇慘禍,無法置之不理。閣下既是除魔世家王氏子弟,當知滅城慘事干係重大。請不要抵抗,隨吾前往萬劍歸宗,若有冤枉你大可向魏涼劍君申訴。」

  他又轉向林啾,溫和地說道:「閣下既是魏涼劍君的妻子,實不該與魔類為伍,此事吾自會與魏涼劍君分說。此刻,吾要帶走行兇嫌疑甚大的王衛之,還請不要阻撓。」

  林啾被他這慢慢悠悠溫溫吞吞一本正經的語氣弄得有點毛燥。

  「我若偏要阻撓呢。」她老實不客氣地說道。

  林秀木彷彿吃了一驚,錯愕地抬頭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

  半晌,絕美如畫的雙唇動了動:「那吾……會向魏涼劍君多告一狀。」

  林啾:「……」

  「尊主!不必與這等肖小客氣!」林秀木身後步出一個男劍修,雙手一拱,「屬下願替尊主拿下這二人!」

  王衛之踏前一步,把林啾擋在身後,偏頭低低對她說道:「這也是個劍君,那幾個女的裡面,還藏著另一個劍君!你退回去,當心他們使詐。」

  三個劍君一起來到中原?

  林啾微微蹙起了眉。

  總不能是過來找魏涼喝個茶吧?

  若是發生過什麼大事的話,書中為何只字未提呢?

  而且,書中也並沒有發生過偶城慘案,秦柳二人飛昇之前,曾在一處鄉間木屋中小住過一段時間,買了幾隻偶人,替他們養了一群雞和幾條犬,因為柳清音親自試一試,是否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一切都變了。

  蝴蝶效應,恐怖如廝。

  林啾伸出兩根手指,捏住王衛之的衣領,把他扔到一旁。

  王衛之:「……」我媽都沒這麼拎過我。

  林啾上前一步,道:「此事我們萬劍歸宗自會查明,不勞遠客費心。」

  只見身後那仿若大海一般的魔人,齊齊踏前一步!

  地動山搖,轟然之間,眾人站立不穩。

  林秀木一行神色凝重,微壓眼瞼,盯住林啾。

  人修與魔類勾結雖不是常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譬如祭淵這樣的大魔,手下便有許多人族的探子。但,絕對沒有任何一個探子,可以在魔族中這般一呼百應。

  此女自稱是魏涼的妻子,林秀木等人並不盡信,他們也知道中原這邊水深得很,並不願多事,只想將王衛之拿住,算是遠方來客送給此地主人的一份見面禮。

  但此刻……

  只見林秀木溫和一笑,再度向林啾拱了拱手,腰間的空劍鞘輕輕晃動。

  林啾視線一凝,不假思索,將靈氣注入虛實鏡,留下假身立在原地,真身遁入虛空,退回無盡的魔族大軍之中,眸光劇烈閃動,心臟怦怦直跳。

  對方居然敢動手?!要不要……留下他們?!可是,下令魔族攻擊人類,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

  在她遲疑的剎那,只見林秀木禮畢之時,王衛之站立之處,一株參天大樹破土而出!

  枝蔓急飛,堅若金石的樹幹將王衛之封入樹腔內,眨眼之間,巨樹立起了百丈高,這一幕,也不知是真是幻,令人心膽俱顫。

  林秀木果然出手了,只是,他只針對王衛之,並沒有動林啾。

  林啾的假身,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林秀木連一根頭髮絲都沒有碰她。

  只見林秀木對著那假身作了個揖,聲音依舊溫和平淡:「雖然吾已拿下了嫌犯,但,仍會向魏涼劍君多告上一狀,告你與魔為伍、包庇王衛之。」

  說罷,他轉身就走。隨行之人跟在他身後,御起劍,化成流光,倏爾便消失在天際。

  只見那參天大樹連根拔起,無數根須凝成了兩條巨足,轟隆轟隆邁開腳步,跟在那林秀木身後往北面行去。晃個神的功夫,參天巨木在視野中,已縮成了遠方一株小矮樹。

  眾魔見到林啾好端端站在原地,沒發話讓他們追,便只能面面相覷,呆滯地看著那株巨樹越走越遠。

  「好……好厲害!」

  泥土湧動,化成血身的王衛之從地下鑽了出來,站在林啾的假身旁邊,搖搖晃晃凝成了人形。

  「林秋你好沒良心!」王衛之控訴,「你就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抓走?!誒?林秋你怎麼了林秋!你別嚇我啊林秋!」

  假身破滅,林啾的身影出現在眾魔之間。

  王衛之氣極而笑,撇下那破滅假身,躥回了眾魔之中,對著林啾叫道:「你倒是跑得夠快!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林啾道:「這不是沒事嗎。」

  「娘的,這林秀木,好生厲害!我覺著,比起魏涼也不逞多讓!」

  林啾面無表情,順著眾魔自覺分出的通道走向千歧關,一邊走,一邊淡聲對王衛之說道,「還不是讓你給跑了。」

  王衛之心有餘悸:「若無這血身,一時半會,恐怕還真的無法脫困。什麼劍招能變成個鐵樹捆了人就跑啊?!當真聞所未聞!」

  林啾道:「應當是那把劍。」

  此刻,她的心情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雖然她知道王衛之肯定有辦法自保,但想起方纔那一幕,仍然心有餘悸。

  回到千歧關時,她的臉色依舊很不好看。

  她繼續替魔人們抽走魔翳。

  業蓮第三圈,也就剩下最後一片蓮瓣未曾開啟了。

  王衛之站在一丈外,眼神有些發飄。

  「喂,林秋,你真的一點都不懷疑我嗎?我是說,我去買了偶人,也把命牌丟在了那裡,證據那麼多……當時我魔翳纏身,你就不懷疑,當真是我失控殺了人麼?」

  說實話,被魔翳纏身時,王衛之的確是無數次湧起了將面前這些鮮活的人一個個撕碎的衝動。

  見到那胖胖女掌櫃的頭顱,以及種種「罪證」時,就連他自己也心神恍惚了一會兒,以為是不是曾經失控做了那些事,而不自知。

  連他自己都懷疑自己了,林秋居然信他?

  林啾沒看他,淡聲道:「就算是那又怎麼樣,這裡這些魔人,哪個手上沒有沾過血。」

  王衛之重重一怔:「你是說……哪怕真是我做的,你也不怪我?」

  林啾道:「我既然選擇了不追究他們的過錯,又豈能因為你是王衛之,便特意苛責?」

  王衛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只不過,」林啾續道,「你若真的犯下了那樣的罪過,便與他們一樣,不是我的朋友了。」

  王衛之心神一震:「林……」

  林啾笑了笑:「但是我信你。王佑然是死過一回的人,不是敢做不敢認的懦夫。」

  「是,是啊……」王衛之怔怔道,「若,我真的沒管住自己,幹了那等壞事……那我便乾脆破罐子破摔,從此就做個魔頭,誰要殺我,只要有那本事,只管來殺!我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林啾了然一笑,問道:「那你覺得,王氏哪一個人最有嫌疑?」

  王衛之凝神思索片刻:「那些劍痕,與我一般無二。」

  「所以兇手修為遠勝於你。」林啾篤定道。

  「不錯,」王衛之點頭,「模仿我,連屠幾城,那必定是游刃有餘。」

  他咧唇笑了笑:「如今王氏被秦雲奚殺得不剩幾個大劍仙了,倒是省去了不少排查的功夫。」

  林啾:「……」這倒霉孩子還不知道殺死王氏大劍仙的真兇到底是誰。

  「所以會是誰幹的呢?」王衛之目露茫然,「我前腳遺失了命牌,他後腳就假借我的身份屠城,這是故意坑我,還是順手嫁禍給我?」

  「不好,」他忽然站了起來,「這林秀木到了萬劍歸宗,豈不是要跑到外祖那裡告我黑狀?不行,那糟老頭年紀大了,恐怕受不得這麼大的刺激,我這便回去與那姓林的說項!」

  「坐下坐下。」林啾一臉不耐煩,「你能不能別這麼天真?」

  「幹嘛?」王衛之不服氣,「我哪又錯了。」

  「萬一這事和林秀木有關呢。」林啾冷冷一笑,「你是要送羊入虎口?」

  「嘶——」王衛之抽了一口涼氣,「那,那他們,會不會對外祖不利!」

  「應當不會。那只是萬一的猜測,況且,就算真有陰謀,他們明面上還是會像方纔那樣,裝成謙謙君子。」林啾雖然語氣鎮定,但心中亦是有一點焦急。

  不久之後,便有魔人來報,說是林秀木一行去而復返,在雲水謠外徘徊許久,最終忌憚魔族之威,無奈地退去。

  「別想再騙小爺出去!」王衛之得意起來,翹著腳,仰倒在石台上。

  後腦勺剛一著地,便見他「蹭」一下躥了起來,一雙丹鳳眼睜得渾圓,見鬼一樣盯著林啾。

  「等,等一等,有件事,我,我好像犯了個大錯。」王衛之的臉綠了。

  林啾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心緒,淡定道:「說吧。」

  「我把祭淵,留在那樹裡了。」

  王衛之滿面鐵青。

  林啾連閉了幾次眼,才按捺住命令眾魔把他活撕了的衝動。

  「怎麼辦?」王衛之嘴角直抽。

  林啾冷笑:「能怎麼辦,不過是一縷元魂而已,任你搓圓捏扁。」

  她用他早些時候那不屑的語氣嘲諷了回去。

  「是了是了,」王衛之搓搓手,「也不會有什麼大事,那林秀木說不定一會兒就把它扔了,我這便出去,沿途找找。」

  「坐下,閉嘴。」林啾覺得,再和這拎不清的傢伙待下去,自己的肺遲早得氣炸了。

  難怪書中柳清音和秦雲奚都不曾懷疑過王衛之有鬼。就他這智商,懷疑他那是抬舉他!

  什麼男頻精英流男主淪落為深情男二,就他?放到男頻小說裡,就是個炮灰!出場聲勢浩大趾高氣揚,分分鐘被打臉便當的那一種!

  林啾心中閃過一串串素質三連。

  ……

  魏涼歸來時,看見自家妻子一臉鬱悶,一邊抽魔翳,一邊洩憤一般把面前的魔人給薅成了禿頂。

  視線一轉,發現王衛之坐在圓石檯子邊上,蜷著腿,像個鵪鶉似的,氣場縮至一尺長短。

  「你終於回來了。」

  見到他,她也沒表現出半點高興的樣子,整個人都有些發蔫。

  魏涼微微錯愕,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天色,聲音依舊清冷平靜,但語速卻是比平日快了許多:「耽誤了一個時辰,是因為恰好遇上新鮮的髓玉花在凝露,我便將它一道取來。那一個時辰,我獨自守在那裡,身旁並無第二人。」

  他不動聲色地解釋。

  林啾送走了手上的魔人,抬眼一看,見魏涼眸光深邃,正探究地望著自己。

  她心底一酸,起身攥住他的衣袖,道:「出事了。王衛之差點兒就被人抓走,而祭淵,已經被蓬萊無極宗的林秀木帶走了。」

  魏涼見她扁著紅唇,滿眼懊惱,不禁失笑:「小事。」

  林啾鬱悶地垂下頭:「我有點輕敵,而且也無法說服自己出動魔族去對付人族。」

  他搖頭笑著,將她整個攬進了懷裡,吻了吻她的發頂,道:「這點事也值得愁眉苦臉?我先助你用藥,然後便去把木偶取回來。」

  林啾吃驚地抬頭看他:「你怎知祭淵被王衛之封在木偶裡?」

  王衛之也瞪起了眼睛,見鬼一樣望著魏涼,又驚心又佩服。

  魏涼眼風一掠。

  林啾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看見圓檯子上還躺著一隻殘破的偶人,腦袋被削下來,滾到一邊。

  好吧,什麼事也瞞不過他。

  聽著他用這樣輕飄飄的語氣說話,林啾頓時覺得罩在頭頂的烏雲散去了大半。在他面前,天大的事,彷彿都不是事。

  她怔怔地看著他,生生把他那厚如城磚的臉皮看得浮起了一絲緋色。

  他將她拉回大軟椅上,摁她坐下。

  手一招,掌心出現一團泛著微光的雪白凝露。

  他用冰霜裹了,慢慢渡入林啾的額心。

  她的腦海深處頓時溢開了一團暖流,就像是乾涸了多日的大地上,降下了一場甘霖。

  「啾兒,願不願意,與我再親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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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3:11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不滅印痕

  王衛之蹲在圓檯子邊上,見這二人郎情妾情,雙雙無視他,心頭便有些不爽。

  若是換了往常,依著他的性子早就單槍匹馬殺出去了,但如今吃了太多虧,多少也長了幾分記性。

  『她說的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若那林秀木當真和族中哪只老王八勾結了,要一起害我的話,祭淵便是他們手中絕好的誘餌。』他一邊思忖,一邊把圓檯子邊緣夾縫中的野草一根一根往外薅。

  『哼,小爺不是怕了他們,只不過這樣中計的話,倒讓他們以為小爺我蠢笨!』

  他偷眼一瞄,見魏涼把林啾扶到大軟椅上坐下,俯著身,湊在她耳旁,細細碎碎不知在說些什麼。

  王衛之長歎一聲,將視線投向面前密密麻麻的魔人。

  此刻,魏涼正輕輕攬著林啾的肩膀,在她耳畔說道,「啾兒,願不願意,與我再親密一些?」

  林啾嚇了一跳:「???」

  「讓我進入你的識海,替你療傷。」魏涼眸光深沉,眼底壓抑著一絲躍躍欲試。

  她並不介意與他神魂相交,但她的識海與旁人不同,裡面藏著一朵業蓮。業蓮與她心意相通,此刻,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業蓮十分抗拒。

  林啾遲疑了。

  她知道,若是魏涼執意要進入她的識海,她其實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他徵求她的許可,是對她的尊重。

  「我……」

  「算了。」他驀地收回視線。

  林啾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垂下頭:「對不起。」

  他會生氣吧?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發頂,半晌無聲無息。

  她的心慢慢懸了起來,後悔倒是不後悔,就是有些難受。感覺就像是丈夫和孩子鬧了彆扭,而自己無力調和一樣。

  「魏涼……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識海……」她悶悶地說道。

  她看到他的胸腔悶悶地顫了下,旋即,一隻大手重重摁在她的發頂。

  帶著低笑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你在亂想什麼。我只是在想,讓誰走一趟蓬萊,替你去採髓玉花。合花宗的髓玉花引自蓬萊,只要多用上三五倍,自然也無需我出手了。」

  林啾抬眼看他,見他臉上果真沒有一絲郁色。

  「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他那張絕世帥臉忽然靠近,幾乎與她唇貼著唇,他的聲音低啞了許多,語氣曖味,「夫人,你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你自願的,歡喜的,不是麼。」

  林啾心尖一顫,竟被他這沙啞帶鉤的聲音撩撥得重重喘了幾口氣。

  「嗯?」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佻起她的下巴,望進了她的眼底。

  她的臉頰泛起了團團紅暈,眼睛裡起了霧,心臟在胸腔中重重蹦了兩下。

  魏涼愉快地低笑兩聲,輕輕啄了啄她微啟的唇瓣,然後緩緩偏頭,俊臉若即若離地挪到她的耳畔,聲音暗沉,「不入識海,也有辦法令夫人神魂顛倒。」

  「只待你傷勢好轉……」低低的壞笑伴著灼燙的呼吸,沉沉拂在她的耳後。

  透明的耳尖迅速染上了緋色。

  他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鬆開她,起身,道:「王衛之。」

  聲音清冷平靜,彷彿剛剛那個附耳低語的丈夫並不是他。

  王衛之正坐在圓石台邊上發愣,聽見魏涼叫他,下意識打了個冷戰,偏頭道:「什麼?」

  「去蓬萊,采髓玉花。」魏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蓬萊沒有八爪魚,誤不了你的事。」

  王衛之:「……」所以魏涼這廝不但順利把合花宗的髓玉花給採了,還把這藥材的產地也給問明白了。

  魏涼微微瞇起一點眼睛。

  王衛之趕緊從地上跳起來:「保證完成任務!那涼哥,屠城的事,還有祭淵的事,就拜託你了。還有我外祖,就是秦無川,也拜託涼哥照看了。你給他說一聲,我不是畏罪潛逃,而是替你辦事去了。」

  林啾:「……」這小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狗腿的?

  王衛之御起劍,消失在東面天邊。

  「走吧。」魏涼替林啾將臉頰上的散發別到耳後,攬住她的腰,便要出發。

  「等一等。」

  林啾拎起裙擺,從圓檯子上跳下去,逕直走向一個魔人。

  正是那個,慘被插隊之後傻等了好幾日,然後被魏涼踹到隊伍後面,好容易輪迴來了,又被王衛之扔到遠處的魔人。

  見到林啾向他走來,他顫著唇,都沒敢開心——就怕頭頂亮起的那點火苗又啪嘰一下給人拍熄了。

  這一次,總算是沒出意外。

  林啾正好缺了這一點魔翳,治了這個倒霉孩子之後,業蓮快速轉動,第三圈蓮瓣,完全開啟!

  第三式業蓮秘技,叫做解蓮渡。

  林啾神魂虛弱,雖得了大蓬金屬質感的靈氣,令元嬰隱有顫動破繭之兆,但她心知此刻不是衝擊化神和嘗試施放蓮技的好時機,便摁下了心頭的衝動,回頭衝著魏涼甜甜一笑。

  「走吧。」

  二人沒有繞道去查看那幾座被屠的城池。而是追著林秀木一行的氣息返回萬劍歸宗,順便沿途尋找桃木偶人。

  並沒有找到。

  天色漸暗時,魏涼的身影直直落在了萬劍歸宗的迎客大堂前。

  大堂中,端端正正坐著林秀木一行人,秦無川與卓晉正在查看證物。見到魏涼回來,秦、卓二人,眼裡都閃動著波瀾,氣氛凝滯片刻之後,二人雙雙上前,拱手施禮。

  「宗主。」語聲竟是略有些凝噎。

  林秀木等人也從座椅中起身,與魏涼見過禮。

  看見林啾時,林秀木的神色並無絲毫異狀,只微笑頷首,中規中矩。

  卓晉稟道:「我已讓顧飛和慕容春前往那幾處城池查看,單看證物的話,王氏王衛之,的確嫌疑最大。」

  魏涼點點頭,看向林秀木,語氣平靜:「不知林劍君將王衛之帶走之後,囚於何處?」

  他擺出一副冷冷清清的臉,正氣得不得了。彷彿不久之前把王衛之派去蓬萊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林秀木不疾不徐,回道:「是吾大意了,返程途中,讓他逃脫,慚愧。魏劍君既然回來了,那麼有一件事,吾想問個清楚明白。」

  魏涼走到上首坐定,示意林啾坐在他的身旁,然後朝著林秀木微微頷首:「請說。」

  「吾與門人,曾在雲水謠外,親眼見證尊夫人統御百萬魔族。敢問魏劍君,貴宗是否已一統中原人魔兩界了?」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卓晉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這一行人來到宗門已有數個時辰,卓晉全程招待,與林秀木也說了許多話。整個過程中,林秀木並沒有表現出半分異狀,隻字不提萬劍歸宗宗主夫人與魔族有勾結嫌疑之事,直到魏涼歸來,才突然興師問罪。

  此人,真不簡單。

  秦無川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當即把座椅扶手拍掉了一個角,怒道:「林劍君,慎言!」

  林秀木溫雅地笑著,一雙桃花眼只落在魏涼的身上,壓根不在意秦無川這個暴走的老劍君。

  魏涼道:「蓬萊與中原遠隔重洋,交通不便。中原魔患,自古至今都是中原人自己解決,向來不勞遠方道友操心。」

  蓬萊島地處遠洋,靈氣濃郁,並無魔患,是一處世外桃源般的仙境。雖然無極宗與中原各大宗門世家也曾互通有無,但遇到仙魔大戰,他們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會來趟這渾水。

  魏涼這話聽著好聽,其實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關你屁事。

  林秀木半點也不惱,絕美的唇角微微揚起,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道:「是吾多事了。魏劍君既然知情,那必定有萬全的計較。魏劍君,此次吾前來,其實是有一件要事,與你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

  「可。」魏涼牽住林啾的手,起身往外走去。

  林秀木微微錯愕,旋即,快步跟上。

  林啾聽著林秀木那慢吞吞軟綿綿的大段說話,早就昏昏欲睡了。她迷迷糊糊被魏涼拖到外頭,整個人都是懵的。

  到了一株仙梧樹下,她才發現身後還跟著個林秀木。

  二人對視一眼,雙雙都有些無語。

  林秀木尷尬而又不失禮貌地笑道:「魏劍君攜夫人同行,不知何意?」

  魏涼道:「省得轉述。」

  林秀木嘴角微抽:「魏劍君真是……直人快語。」

  他思忖片刻,道:「吾有一位門人,天生通靈。不日前,她感應到一線天機外洩,得知中原某處,降了兩道飛昇劫殞者的不滅印痕。」

  魏涼目光不動:「哦?」

  林秀木一向溫文的臉色變得凝重了少許:「魏劍君應當知曉,這世間的飛昇劫殞者,自古至今,便只有荒川大能一個。荒川大能的不滅印痕,正是被家父得到。家父潛心汲取了其中奧妙,這才修為大漲,開闢了蓬萊之境。此事,吾亦不敢瞞著天下人。」

  魏涼唇角露出一絲諷笑:「不是蓬萊尊主有心瞞著天下人,只是從來無人問過此事。」

  「不錯,」林秀木的臉絲毫不紅,「若是有人問起,吾必定如實相告。魏劍君,吾已將事情和盤托出,還望劍君也給吾一句准話——中原,究竟是哪兩位飛昇劫殞了?只有找到更多線索,吾那位門人才能繼續尋蹤。」

  魏涼淡聲道:「林劍君以為殞落的是我罷?」

  林秀木咧唇一笑:「不瞞魏劍君,未見到尊駕之前,吾的確有過這樣的猜測。見到尊駕安好,吾便……再無頭緒了。這中原,還有誰人,修為劍意能強過尊駕呢?」

  「那便是你門人錯了。」魏涼眉目不動,「中原並無什麼飛昇者。幾位是打算在我宗內小住幾日,還是返程蓬萊?」

  林秀木搖頭苦笑:「魏劍君不信吾所言?」

  「你說呢。」

  林秀木知道,魏涼這是表明了態度,禁止他們一行人在中原地區隨意行走。

  林秀木思忖片刻,道:「魏劍君還請慎重考慮。不滅印痕事關天機,若無明確指引,決計不可能被尋到。若是拒絕與吾合作,那便是白白扔掉了通天的機緣。」

  他總算是收起那些虛禮客套,像個商人一樣,擺明了價碼。

  「魏劍君,吾可以許諾,兩道不滅印痕,吾將拱手讓出一道。為表誠意,尊駕可以先行取走第一道不滅印痕。吾信得過尊駕,相信得到印痕之後,尊駕定會全力助吾尋找另一道印痕。」

  魏涼淡淡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可。」

  林秀木道:「如此,吾便等待魏劍君的好消息。」

  他拱手告辭。

  原來林秀木一行人來到中原,為的是這個。

  魏涼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迎客大堂中,然後垂眸看向林啾。

  只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眼睛裡閃爍著一點迷迷糊糊的光。

  他不禁有些好笑,攬住她,走入山間雲霧中。

  「啾兒可知,何為不滅印痕?」

  他知道她不知道,便逕自道,「若是渡不過命劫,一身修為便會化為至精至純的無主靈蘊,封印於劫中。這個帶有靈蘊的『劫』並不會消散,便是不滅印痕。得到不滅印痕,等於一步登天。」

  林啾回道:「所以這個林秀木的爹,在得到荒川的不滅印痕之後,不敢留著自己用,而是把這些靈蘊花費在開闢蓬萊境之上。」

  魏涼點點頭:「不錯,若是取了飛昇者的靈蘊,那便會成為下一個飛昇者,命劫即刻降臨。」

  林啾忍不住感慨:「這世間,當真是能人輩出。不知哪個山旮旯裡,竟躲著兩個大能,不聲不響便飛昇,無聲無息便殞命。」

  魏涼淡笑:「夫人不必這般感懷,他日待你飛昇,必定不會有任何意外。」

  她偏頭望著自家大佬,忍不住嗔道:「我要被你慣壞了。」

  他愉快地低笑著,用廣袖攏住了她,道,「在我身邊,夫人無需為任何事煩擾——祭淵的氣息就在林秀木身上,大可安心。」

  林啾輕輕「啊」一聲,半懸的心臟落到了實處。

  二人正待親熱一二,忽見一名弟子御著劍,匆匆行來。

  「出事了!」

  他鬢髮散亂,見到魏涼,便急急掠下,顧不得施禮,快速地稟道:「劍君,顧大劍仙與慕容大劍仙,雙雙陷入那失事的城中,進去尋人的師兄弟,一個都沒能出來!」

  顧飛與慕容春,正是去了那幾處被屠的城池查探消息。

  原以為只是調查一樁大型的慘案,沒料到,竟連大劍仙,也陷在城中。

  魏涼帶著此人回到迎客堂,令他細細訴說著事件始末。

  那弟子呼吸仍未平復,略有些緊張地從頭道來——

  因為林秀木帶來的證據出自偶人城,所以眾人去的便是此處,到了城外,只見城池中血色氤氳,放眼望去竟像是一片血池。

  慕容春生性謹慎,便讓眾人停在城外,只讓顧飛帶著幾個弟子先行入城查探。

  說好一炷香之後無論有無發現,都派人出來說明情況,誰知足足過去半個時辰,仍不見有人出城。

  慕容春便率了人,御劍在城池上空查探。然而飛遍整座城池上方,卻根本找不到顧飛一行的蹤影,只見城中處處是碎屍與淋漓鮮血,腥氣沖天。

  他帶著其餘的人從空中御劍落入城中,只留下一人在空中察看下方的狀況——便是這報信之人。

  此人眼睜睜地看著所有的人消失在那氤氳血霧之中,彷彿融化了一般,再無任何蹤跡。

  他心驚膽寒,等待了一炷香之後,仍不見一個人出城,便急忙趕回宗派報信來了。

  弟子稟完事件始末,迎客堂中鴉雀無聲。

  秦無川先動了。

  他重重一拍,又拍掉了木椅另一邊扶手。

  「林劍君,這便是你口中除了屍首別無他物的被屠之城?!」

  林秀木也滿面錯愕,跟隨在他身後的門人更是面面相覷,神情難以置信。

  「吾……吾願率親自前往城中,將人尋回。」

  此刻說什麼也是惘然,當務之急,是速速前往事發之地,將人救回,或者收屍。

  魏涼讓秦無川留守宗門坐鎮,令卓晉率人前往其餘幾處被屠的城池查探外圍,尋找線索。

  他帶著林啾,前往偶人城。

  林秀木令其餘門人與卓晉同行,他點了淺如玉,二人跟在魏涼身後,隨他一道向著偶人城進發。

  夜幕降臨,魏涼一身黑袍彷彿融入了夜色之中,他踏風而行,星斗綴了滿身。

  抵達偶人城外時,仍是深夜。

  暗夜中,整座城池之上籠罩的赤色血霧發出幽暗的光芒,百丈外,能照得見人影。

  此情此景,彷彿煉獄來到了人間。

  城門洞開,厚重的城樓之下,倒伏著許多屍首,屍首旁邊散落著凌亂的佩劍、符印、法器,還有幾扎束好的草傀儡。

  尋常的景象籠罩在血色之中,更叫人脊背發寒。

  林秀木偏頭,低聲對身旁的淺如玉說道:「試一試通靈。」

  林啾暗暗記下,心道,『會通靈的門人,原來就是淺如玉。書中倒是不曾提過這一茬。』

  淺如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她輕輕點了點頭,上前幾步,平平抬起了雙臂。

  白色輕紗在血霧外飄動,她的容色更似畫中之仙。

  林啾偷眼打量魏涼,見他的視線也落在淺如玉身上,目中一片平靜,不知在想些什麼。

  「好看嗎。」她輕聲問道。

  魏涼唇角微勾,垂眸看她時,眼中溢滿星辰。

  淺如玉很快便返身回來,她走到林秀木面前,輕輕搖了搖頭。

  「此地並無強大怨靈。」林秀木長袖一揮,只見腰間青劍出鞘,化作一道碧綠的光,直直蕩入城門。

  少時,青劍歸來,被他反手接住,放在眼下看了一看。

  「無禁制、無結界,亦無魔息。」

  魏涼踏前一步,淡聲道:「走吧。」

  林秀木點點頭,帶上淺如玉,率先步入城門下。

  「無事。」魏涼輕輕攬住林啾的肩,帶她往城中走去。

  血已乾涸,化成了縱橫交錯黑色污漬。腳踏上去時,略微還有一點粘意。

  「抱你?」魏涼躬下一點身。

  「不用。」林啾面皮一紅。

  城門極厚,城門之後是長長的城牆通道,一眼望去,視野中的出口竟有些收縮,可見這牆是十足十的厚重。

  城牆下面屍體倒不是很多,只是越往裡走,那血霧越是濃郁,腥氣無孔不入,讓她恍惚之間,以為回到了寂魔嶺下的血海之中。

  一股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

  ……

  此刻,王衛之已到了東海之濱。

  東面天亮得早,海平面上的天空已翻起了魚肚白。

  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他的腦海中始終是亂糟糟一團,直到此刻面對著茫茫無際的大海,他才感覺胸中那一大團亂麻好像也隨著這洋面化開了,變得一片空曠寧靜。

  寧靜之中,忽然便抽出了一道細絲。

  他想起來一件事。

  祭淵曾在煉成血偶之時,感應到了梅娘的氣息。

  寂魔嶺之下,怎會有梅娘的氣息?

  王衛之在洋面上飛掠,一雙細長的眼瞇了起來,腦中迅速搜索祭淵的記憶。

  這是梅娘死去之後,祭淵第一次真切地感應到了她的存在。

  怎麼會存在呢?

  梅娘……等等!

  王衛之一個急剎,身影頓在了半空。

  腦海中,浮起林啾的聲音。

  「沒有魔翳,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

  「他到底是怎麼入的魔?!」

  祭淵淨身時切下的那樣東西,一直被他保存在宮中。

  後來新帝登基他失了寵,直接被投入大獄,住處早已被翻了個底朝天,抄的抄,扔的扔。梅娘一個戲子,是怎麼把手伸進宮裡,將他那玩意兒找回來的?

  而祭淵在入魔之前,唯一接觸過的一樣東西,便是那玩意兒!

  王衛之的心頭,越來越敞亮。

  不錯,祭淵入魔前後,根本沒有半點徵兆,也無任何意外事件。祭淵一直龜縮在地上,惡霸把那玩意拍到他嘴裡,梅娘臨死前,罵他不是男人,他牙一合,咬碎了口中之物……

  然後,他便入魔了!

  王衛之後腦隱隱有些發涼,忽然,腦中靈光又一閃。

  桃木偶人城,怎麼好像有些眼熟……

  他本就是過目不忘的天驕,此刻心中生疑,急急回憶了一遍,將飛越桃木偶人城池上方的記憶全部調遣出來,腦中形成了一張極為清晰的地圖。

  然後又尋出祭淵的記憶,一一對照。

  越對比,越驚心。

  雖然歷經無數歲月之後,那座城池已不再是凡城,而是納入了仙域,但,道路佈局、水井、城牆、門樓,竟是一一對應上了!

  所以,祭淵當初化魔的城,便是那座,桃木偶人城!

  王衛之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

  所以這其中,是不是還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

  頭皮被海風吹得絲絲發麻,寂靜洋面上,彷彿迴盪著他略重的心跳聲。

  「是即刻返程告訴魏涼這件事,還是先取髓玉花……」

  忽見前方海域中,緩緩浮出一座城。

  如夢似幻,彷彿海市蜃樓。

  蓬萊仙境,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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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3:25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雞同鴨講

  就在王衛之「頓悟」之時,林啾也忽然重重抓住了魏涼的手。

  此刻,二人正跟在林秀木與淺如玉身後,穿過那無比厚重的城門門洞。

  魏涼垂目一看,發現林啾雙眼睜大,瞳仁正中閃爍著點點精芒。

  「我知道祭淵是怎麼入魔的了!」她看了看走在前方的林秀木和淺如玉二人,然後偏過頭,低聲對魏涼說道,「祭淵身邊那個叫梅娘的女人有問題!應該是她將魔翳置入祭淵的……一點私人物品中,然後祭淵……誤食此物,便入了魔。」

  「梅娘?」魏涼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浮起淡笑,「我知道了。無妨。」

  他不動聲色,五指一張,反客為主,將她那隻小手牢牢圈在掌心。

  她的手很小,骨頭彷彿是軟玉做成的,隨便一抓,就能把它整個攏起來。

  林啾聽著他沉穩平靜的聲音,心中頓時大定。回過神時,發現自己的手被他攥在掌心,一股不可名狀的安全感緊緊環繞著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許多,骨節分明,很有力量感。手掌溫熱乾燥,略有薄繭,一點也不像一個用冰殺人的魔頭。

  她的視線順著他的衣袖往上滑,落到他的側臉上。他並沒有看她,目光平直,望向前方。唇角勾著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漫不經心。

  黑暗和血色之中,這樣一張側臉,更是驚為天人。

  林啾的心跳漏下半拍。

  魏涼察覺到她的注視,眸光一動,斜瞥著她,語氣似笑非笑:「夫人,當心腳下。」

  這般說著,卻是旋了半個身,長臂一探,攬住她的腰,將她貼在身前抱了起來,越過一具倒伏在她面前的碎屍。

  倚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她的心跳又快了兩拍。

  他帶著她繞過幾具屍首,然後把她放在稍微乾淨平整的地面上。

  一行四人沒有刻意斂藏氣息和動作,沙沙的腳步聲迴盪在城門下,一路無事發生。

  很快,便穿過了厚厚的城門。

  眼前,豁然開朗!

  看清面前的景象時,就連一路行來始終沉默不語的淺如玉也不禁發出了輕輕的低呼。

  「這、這是……」

  方纔在城門底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城中一片破敗血色。滿城殘垣斷壁,牆面和路面上都灑滿了血痕。

  然而踏入城門之後,只見眼前竟是一條乾乾淨淨的大道,清晨的薄霧籠罩著初醒的城,空中有修士御劍往來,店舖中有人流進進出出,出售或者購買各種丹藥、法器,或是這座城中最出名的桃木偶人。

  淺如玉偏過頭,檀口微張,怔怔地望著林秀木。

  林秀木站定,回身,望向魏涼。縱然城府極深,此刻他的眼中依舊洩露了一絲驚異。

  他將雙手合於身前,結了個繁複的手印。

  旋即,一陣綠意自他的劍中爆出,瞬息之間,籐蔓升空至百丈,轟然爆開,灑下漫天綠葉。

  那綠葉其實是劍意。

  只見片片綠葉落入大大小小的店舖和行人之間,林秀木小心地操縱著漫天飛舞的葉,割裂幾面旌旗,切斷幾處雕花木欞,劃過瓦片以及路人的劍鞘和衣角。

  每一片綠葉劍意給他反饋的訊息都一樣——這,是一座真正的城,這些人,也全是好端端的大活人。

  「不是幻境,亦不是結界。」林秀木的神色凝重了許多,「魏劍君,昨日,此地並非如此,吾並無半句虛言。」

  魏涼的聲音清冷平靜:「我知道。」

  林秀木弄出的動靜有點大,一些修士已注意到了他,只不過桃木偶人城中往來的多是元嬰或金丹期的小修,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沒有貿然上前詢問。

  「出不去嗎?」林啾回頭望了望後方乾淨整潔的城門。

  城門下有金丹修士進出,每個人的神色都很正常,看不出半點異樣。

  林秀木紗袖一拂,身形化作一道殘影,逕直穿過城門。

  片刻後,他從城外掠了進來,面色更加凝重:「城外亦無異常,仍是這座活城——來路,彷彿已經消失了,吾等,似是如傳說一般,踏破虛空,進入了另一界之內。」

  難怪進入城中的人都沒有回去。

  「通靈試一試。」淺如玉道。

  她的聲音柔而不媚,甜而不膩,一開口,便令人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林啾望向她,只見她又一次抬起了裹在白色輕紗中的藕臂,雙目微闔,櫻唇緩動,絕色的臉龐上泛起了淺淺的白光,陣陣仙氣繚繞在身旁。

  半晌,她收回雙臂,搖了搖頭,道:「只有少許怨念殘留,並無異常。」

  修真的世界總是弱肉強食,雖然明面上各大宗門世家團結友愛,一致抗魔,但私底下殺人奪寶、尋仇報復之類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的。

  偌大一座城,有幾個冤魂再正常不過了。

  一時之間,毫無頭緒。

  林啾盯著街上往來的修士們看了半天,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她可以確定,這些人的神情動作都沒有任何異樣,絕無可能是特意安排在此地的殺手。

  那種淡淡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正待細想,忽然聽到一個半生不熟的聲音從半空傳來——

  「師尊!」

  四人循聲望去,只見顧飛滿面欣喜,從空中一掠而下,降在了魏涼面前。

  雙手一拱,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師尊,叫我好找!」

  見到顧飛,林啾的心不禁放下了一大半——想來這些被困在城中的弟子暫時都還安好。

  顧飛的視線落在林啾身上時,忽然便怔了下,目中浮起一絲清晰的疑惑。他遲疑地把目光放回了魏涼臉上,轉了兩圈,忍不住又看了林啾一眼。

  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少許。

  林啾上下打量著顧飛,心中忽然感覺不太對勁。他穿著一件立領的長袍,面孔隱在領口中,笑得太燦爛了一些——就算看見魏涼很激動,也不該笑得這般沒心沒肺吧?

  這也太不給鬼城面子了。

  她悄悄捏下了魏涼的手,提醒他注意。

  魏涼反手攥住她的手指,指腹緩緩摩挲安撫。

  顧飛的目光倏地落在林啾與魏涼牽在一起的手上,眼角重重跳了兩下,愣了兩三息,又遲疑地抬起眼睛看著林啾。

  雖然顧飛刻意壓抑著臉上的表情,但林啾仍然覺得他好像是見了鬼一樣。

  這個發現讓林啾心頭有點發毛。

  她忍不住問道:「我哪裡不對嗎?」

  顧飛臉頰上的肌肉跳了跳:「沒、沒有。」

  「其他人呢?」魏涼問道。

  顧飛眼中浮起一絲茫然:「我一個人來的,師尊,慕容師弟尋到了暗境所在,他帶著人,守在那邊清剿魔物,讓我回來給師尊傳信。您不在宗裡,訊香也沒留,叫我一頓好找。」

  林啾聽得一頭霧水,偷眼看看魏涼,卻見他滿面鎮定。

  她心道:『顧飛這番話,完全是牛唇不對馬嘴。明明是身陷詭城,但他說出的話,卻彷彿在尋寶探秘似的——不過,此刻的境況本就詭異,且先看一看再說。』

  又見顧飛轉頭向著淺如玉拱手施了一禮,道:「淺如玉道友,數日不見,舊疾可好些了?」

  一聽這話,林啾心頭的怪異感更是濃郁萬分——顧飛這般自然的模樣,就好像數日之前和淺如玉常常見面似的。

  仙魔大戰蓬萊的人並沒有參與,大戰之後顧飛一直留在宗裡處理雜事,他和淺如玉,怎麼都不該扯得上關係。

  淺如玉茫然地眨眨眼,淡眉微蹙。

  這是她第一次到中原,從前根本沒見過這個人。而且,她也沒有什麼舊疾。

  雖然心中疑惑萬千,但她還是斂衽還禮,道:「久仰。」

  「柳師妹呢?」顧飛極自然地向淺如玉詢問。

  林啾更懵了——柳師妹?萬劍歸宗的門人不是一直在尋找柳清音那具失去了神魂的肉身嗎?他怎麼會這麼自然地問出這句話,而且還是問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邊的淺如玉?

  奇怪的錯位感……就好像雞同鴨講。

  淺如玉為難地偏頭看向林秀木。

  她是真接不下去了。要不是這個人能夠叫出她的大名,她真覺得對方可能是把她錯認成了別的什麼人。

  林秀木呵呵一笑,走到顧飛身前,頷首道:「吾乃蓬萊林秀木,初次帶著門人到中原來,她不懂禮節,請勿見怪。不過,吾等當真沒有遇見尊駕的師妹,門人不是故意失禮的。」

  顧飛怪異地看了看他,神色古怪之極。愣了一會兒,一對濃眉緊緊皺了起來,彷彿看見了真的鬼。

  「蓬萊林秀木……」顧飛也顧不上失禮,整個人都怔怔的。

  林啾盯著顧飛看了半晌,又望向城中,目光在行人身上劃過,忽然,心頭靈光一閃。

  趁著顧飛在與林秀木和淺如玉說話時,林啾悄悄把魏涼拉開兩步,低低地對他說道,「魏涼,他們的衣裳,款式不對。」

  「哦?」魏涼挑了挑眉。

  「我從未見過任何人穿這個樣式的袍子,立領的。」

  她知道,魏涼雖然智多近妖,但他畢竟是一個大男人,像他這種實力超絕,腦子裡塞滿計謀的傢伙,肯定不會留意時尚潮流這種東西。

  她到這個世界已有近兩個月了,從來就不曾見誰穿過立領的袍子。但此刻,無論是顧飛還是路上行人,個個都穿著另一種款式的衣裳,在她看來,顯得有些新潮過了頭。

  再加上顧飛與他們牛唇不對馬嘴的對話,林啾心頭頓時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這裡若不是幻境,那很可能是幾十年之後的世界!這個顧飛,也許並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顧飛……」

  眼前的顧飛,穿著新潮的衣裳,說話沒頭沒尾,所以他並不是陷入桃木偶人城的顧飛。

  就在林啾說出這個不可思議的猜測之時,林秀木也恰好問了顧飛一個問題——

  「請問顧大仙劍,魔主伏誅那一戰,距今有多少年了?」

  林啾側頭去望,正好和林秀木看了個對眼。只見林秀木神色稍有一點凝重,衝著林啾微微頷首。

  她不禁有些心驚——這個人,不容小覷。

  顧飛雖然也被弄得一頭霧水,但蓬萊友人這般禮貌地問他問題,他也沒有不答之理,於是便耐心地回道,「距離魔主伏誅,已有九十一年。」

  九十一年!

  林秀木瞳仁微縮,不動聲色道:「時光當真晃眼即逝,令吾惶恐。」

  穿過一道城門,便是穿過了九十一年麼?!

  林秀木心頭駭然,神色卻依舊溫和,道,「當初那一戰,吾雖遠居蓬萊,亦知貴宗的英武事跡……」

  顧飛被這溫吞吞的林秀木拉著說話,一時也找不到理由撇下他,心頭無奈之極,只能頻頻看向魏涼。

  魏涼安撫地握了握林啾的肩,帶著她走向顧飛。

  「師尊,」顧飛定定看著魏涼放在林啾肩膀上的手,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糾糾結結地說道,「您和柳師妹,又鬧彆扭了?師妹小孩子心性,您也多擔待些啊,畢竟也結了道侶,這三天兩頭……」

  雖然話只說了一半,但在場四個人,都能明明白白看出他嚥回去的那半句話是——您怎麼也像個小孩子似的。

  林秀木長眉輕佻,幸災樂禍地望著魏涼。

  心說,這就有意思極了,九十年後,魏涼原來和別人結了道侶啊?如今已被他夫人知曉了,不定該怎麼鬧騰。

  魏涼面無表情,只道:「多事。」

  顧飛撓著頭笑道:「師尊莫怪,弟子也是有一說一。您與師妹每次一鬧彆扭,老邢便要拉著我和慕容春念叨,說什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如今悔之莫及。又怪我們不好好勸著,如今把師母喚作師妹,全亂了套。唉,我們兩個耳朵都被念起繭子了。」

  林秀木更加幸災樂禍,輕咳一聲,示意淺如玉稍退兩步,站在既能聽八卦又沒什麼存在感的位置。

  顧飛看著魏涼懷裡的林啾,長長歎了口氣,壓低聲音對魏涼道:「師妹上次確實是過了些,但我與慕容可以作證,師妹真的不曾做出任何對不住您的事情,您誤會她了!」

  見魏涼不接,顧飛又道:「師尊也別嫌我僭越。您與師妹再怎麼鬧,也不該故意尋個長得這麼像林秋的女子來氣師妹啊……趁著師妹還沒看到,您趕緊將人打發了吧。」

  聽到這樣的話,林啾心中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眨巴著眼睛,無辜地望著顧飛,道:「為什麼要打發我?」

  顧飛瞥了她一眼,滿臉牙疼,道:「劍君有道侶,你不會不知,為何還要這般……自取其辱?」

  「啊,我真不知道呢!他有道侶嗎!」林啾斜眼睨著魏涼,控訴道,「上次你說待我結丹便要與我結為道侶,如今我都元嬰了,你還一直拖著遲遲不辦,原來你都是騙我的!我恨死你了!啊,我要和你分手!」

  魏涼:「……」這個戲精。

  顧飛:「……」看不出來,師尊居然真騙人家的感情啊?

  林啾怒氣沖沖瞪著顧飛:「你告訴我,他什麼時候和別人結成道侶的!」

  顧飛一陣牙疼:「二、二十餘年了。」

  林啾暗暗一算,時間果然全部對得上。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她繼續跳腳,指著魏涼義憤填膺道,「你——休想再碰我一根頭髮!」

  「夫人……」魏涼扶額,眼神又是無奈,又是寵溺。

  顧飛目瞪口呆:「師、師尊,你,你叫這個女子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師妹雖然任性些鬧騰些,但你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

  情急之下,連「您」也不說了。

  「你這樣做,對得起師妹嗎?」顧飛雙眼發直,「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你都不曾在人前喚過她一聲夫人……」

  他倒退兩步,目光又是震驚,又是失望。

  恰在此時,一道流光掠來,只見一個人疾疾落下,緊走兩步,撲到魏涼身前,只看動作姿態,彷彿攜了萬鈞風霜,沉重哀痛至極。

  看衣裳裝飾,倒像是萬劍歸宗的高級弟子。

  林啾心中一跳,目光落在此人的衣領上,見是平領,便知此人是陷落城中的門人。

  此人重重一拜,聲音悶悶傳出,悲慟不已:「師尊!出事了!與我同行回宗的人,已盡數殞落!此地萬分險惡,當心自己!千萬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

  什麼叫做當心自己、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

  城門之下,氣氛突變。方纔還是情情愛愛的三角戲碼,一轉眼,便有血雨腥風迎面撲來。

  來者雖然身上不帶一絲血腥氣味,但那沉痛的語氣,卻像是一座大山,令人心中一墜,直覺不詳。

  只聽語聲,便知發生了極慘烈的事情。

  此人一抬頭,林啾猝不及防之下,只覺耳旁響起一個炸雷,炸得她連頭髮根都絲絲倒豎了起來!

  是顧飛!

  看清了顧飛的面容之後,林秀木與淺如玉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遲疑地望向站在旁邊的另一個人。

  兩個都是顧飛,兩個人的氣息都沒有任何異常。區別只有著裝和神色。

  一個立領,另一個無領。

  一個愕然無語,另一個驚懼悲痛。

  林啾先前便猜到那個身穿立領長袍的顧飛並不是自己在找的人,此刻看見了另一個顧飛,心中的猜測更是徹底得到了證實。

  她的心臟先是一鬆,然後又是一緊。

  那麼,千萬不可被自己看到……又是什麼意思!

  她瞳仁微縮,死死盯住面前兩個顧飛。

  只見先到的那個張大了嘴巴,訝然地盯著面前這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後來者。

  而剛剛趕到的顧飛,也目露驚恐,僵硬地梗起脖子,與「自己」對視:「你……我,怎麼會在這裡!」

  魏涼眸中浮起淡淡薄冰,只見一層霜幕陡然出現在兩個顧飛之間,將他們分隔開來,但,已是來不及了!

  駭人的一幕,在眼前上演。

  就在二人視線相觸的剎那,剛剛趕到此地、面上滿是悲痛的那個顧飛,身體忽然像麵條一般,不斷扭曲拉長。

  他倒抽一口涼氣,驚恐的目光投向魏涼,求救的聲音像是被投入水波中一般,綿延悠長,隨著那已不成形狀的軀體一道,化成扭曲流光,向著那個驚詫無比的顧飛淌去。

  魏涼目中白芒一閃。

  只見又一道凌厲至極的冰霜幕斬切入兩個顧飛之間,然而那道扭曲流光卻絲毫也不受影響,直直沒入了另外那個顧飛胸前。

  白霜散去,魏涼神情冰冷。

  兩個顧飛,只餘一人。

  林秀木與淺如玉雙雙祭出兵刃,直指那個滿頭霧水的顧飛。

  「邪魔?!」

  顧飛此刻也顧不上別人,他臉上的驚恐比任何人都要重得多,他不斷用手撓自己胸口,彷彿想把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怪物抓出來。

  面對這駭人的一幕,縱然已是大劍仙,也難以穩下心神。

  顧飛的聲音帶上了慌亂,「這是什麼東西,怎麼和我長一樣,還跑我身體裡面去了!師尊救我!」

  魏涼抬起手,阻下林秀木與淺如玉的兵刃。

  他慢慢走到顧飛的身邊,目光冰冷,語氣卻和緩平穩:「無事。你回宗去,開啟護宗大陣,嚴禁任何人出入。」

  顧飛的慌亂得到了極大的安撫,他嘴唇微顫,抬眸看向魏涼:「是……師尊。可是……」

  「無事,」魏涼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輕輕一摁,指尖在那豎起的立領上拂過,「幻象而已,勿生心魔。謹記,不得讓任何人出入宗門。」

  「原來是幻象啊,」顧飛鬆了一口氣,「弟子定會守好山門。這便去了!對了,那暗境的位置便在西南一千八百里,與魔域交界的那處黑針林中,慕容師弟帶著人守在那裡,師尊一去便能看到。」

  臨走前,顧飛忍不住又多看了林啾兩眼,又嘀咕了一句:「師尊,聽弟子一句勸,別和師妹鬧了。」

  魏涼淺淡一笑:「不會。」

  顧飛歎息著,御劍而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天際,林秀木長長呼了一口氣,道:「吾大致明白了。應當是時間之亂流,將吾等送至九十年之後——世間無可能同時出現兩個『自己』,是以,遇上『自己』之時,便會被九十年後的自己吞噬。魏劍君令門人封鎖山門,實在是當機立斷。」

  「可是,」淺如玉道,「若是當下的『顧飛』死在了此地,九十年之後又為何還有顧飛這個人?」

  林秀木舉起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言之有理!所以無需驚慌,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夕之間老了九十歲而已。呵呵呵呵。」

  他微笑著,撫了撫下頜,彷彿那裡已白鬚飄飄。

  林啾倒是不似他這般樂觀。

  她已百分之百能夠確定,這裡並不是九十年後的現世,而是——

  書中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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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3:39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一個人的修羅場

  這裡……是書中那個世界!

  林啾頭皮發麻,脊背躥起一股又一股寒意。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輕輕地顫抖。

  一隻大手悄悄攏住了她的肩膀。

  「不用怕,」魏涼的聲音沉沉在耳畔響起,「是『他們』做的,借的是不滅印痕的力量。尋到不滅印痕,此局便破了。」

  當著林秀木與淺如玉的面,魏涼並沒有解釋得很明白,但林啾捕捉到了「他們」和「不滅印痕」這兩個關鍵詞,心中的迷霧頓時散去了大半。

  「他們」,指的必定是他的來處——天之極的那些人。魏涼曾說過,他們無法來到這裡,只能通過一些魑魅手段搞事情。

  所以,是「他們」利用了不滅印痕的力量,扭曲時空,讓這座被屠的血城成為了連接兩個世界的蟲洞。

  林啾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無論再詭異離奇的事情,只要能找到一個比較科學的解釋,好像就變得一點都不嚇人了。

  魏涼頗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好像非常容易接受現狀。

  林啾很快就徹底鎮定下來,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局勢——

  「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找到倖存者,阻止更多的悲劇發生。『顧飛』方才提過,說慕容春發現了暗境,正守在那裡抵擋魔族,所以,我們要找的慕容春應該暫時還沒有出事。與他們會合之後,尋找不滅印痕,破局。」

  林秀木緩緩點頭。

  「昨日,是顧飛最先帶著人進入城中的,」林啾道,「進了城,發現被屠的城池恢復了原貌,他們必定驚心不已,退出城外想要與慕容春等人商議。到了城外沒有找到慕容春,顧飛便選擇帶人返回宗門。」

  林秀木道:「當是如此。」

  魏涼側頭看著自己的妻子,唇角帶笑。

  林啾又道:「顧飛帶著人回到宗門,這些門人遇上了這個世界中的『自己』之後,接二連三便出事了。顧飛發現自己無力阻止這一切,便急急返回偶人城,想要攔住後來之人,以免重蹈覆轍。」

  「不錯,」林秀木嗟歎,「因為這個世界的『顧飛』正在外面尋找魏劍君,所以顧飛回宗之後倖免於難,又來到了這裡。不幸的是,兩個顧飛,還是在這裡撞見了。」

  想起方才眼前那駭人的一幕,林啾仍然心有餘悸。雖與顧飛不熟,但心頭難免還是有淡淡的哀傷。

  她抿抿唇角,接著說道——

  「而慕容春,是在顧飛等人失蹤之後才進入城中的,他們進入此地之前,已知道這裡有問題。所以,發現城中異常之後,慕容春和我們一樣,應該很快就能猜到眾人已誤入了另外一個時空。是以他們應當不會四下亂走,而是謹慎地在附近尋找脫困的線索。」

  「夫人所言極是。」魏涼唇角微挑。

  林啾知道魏涼早已做出了相同的判斷,否則他便不會讓『顧飛』回宗開啟大陣,禁止任何人出入。這是為了防止後續再發生慘禍。

  依著魏涼的脾氣,肯定懶得向林秀木和淺如玉解釋,只好由她代勞。

  林啾望向林秀木與淺如玉,語氣變得十分凝重:「此刻最危險的人,是淺如玉。方纔那個『顧飛』見到她,神情自然,張口便問她柳清音在何處,這就意味著,這個世界中的『淺如玉』,也許就在附近。」

  淺如玉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恍然回神時,已是俏臉發白。

  雖然不知道被未來的自己吞噬之後到底會不會死去,但方纔那駭人一幕已在心頭留下了濃厚的陰影,揮之不去。

  誰也不想經歷那樣的事情——身體被活活扭曲拉長,融入另外一具身軀。

  林啾無情地打破了他們最後一絲念想:「你們莫要以為被九十年後的自己吞噬,只是記憶的融合,並不會死去。不是的,被吞噬,人就沒了。否則,方才顧飛多少應該表現出一些異樣來。」

  「是啊。」淺如玉不自覺地倒退了半步,話也多了起來,「若方纔那二人融合了記憶的話,他不該是那樣的表現……所以,他問我柳師妹在何處,是不是意味著——九十年後的現在,我與那位柳師妹一道,身處這桃木偶人城?」

  「不錯。」林啾歎了口氣,「正是如此,此刻,城中應當是三人同行。」

  林秀木臉上漸漸浮起了怪異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向魏涼:「那魏劍君可要當心了啊。」

  一語雙關。

  既是要當心碰到這個世界的魏涼,更要當心,攜二美同行被自家夫人撞見。

  魏涼目光不動,語氣淡淡:「不勞費心。」

  他攬住林啾,自乾坤袋中取出兩隻面容普通的小泥人,手中掐了個訣。

  便見二人身上的氣息迅速發生變化,面容身形變成了小泥人的模樣,而泥人的五官也開始發生變化,幾息之後,兩個小泥人變得面容精緻、栩栩如生,長相正是魏涼與林啾的模樣,身上還隱隱散發出二人的氣息。

  再看魏涼與林啾,樣貌身形已泯然眾人,像是一對街頭隨處可見的尋常夫婦。

  與泥人對換了外觀和氣息。

  若不是親眼在旁邊看著這一幕,此刻林秀木與淺如玉恐怕已認不出他們二人了。

  林秀木道:「魏劍君,可否借吾……」

  魏涼把泥人收回乾坤袋,冷冰冰地打斷了他:「我的方法護不住你門人。」

  林啾知道他不是在推脫——魏涼並非與柳清音同行的那個『魏涼』,而林秋早就是個死人了。也就是說,此刻轉變形貌,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並不是為了防止被『自己』吞噬。淺如玉的情形與他們不同,只是掩藏氣息和容貌的話,未必就能逃過一劫。

  林秀木見魏涼拒絕得乾脆,只好歎息著,祭出了那柄青色的寶劍。

  只見青光一閃,神劍沒入地底。俄頃,淺如玉站立之處冒出一株松樹,將她封在了樹腔之中,氣息全無。

  林秀木單手把樹連根拔起拎在手上,正要說話時,眸光忽然一凝。

  他看見,『魏涼』正穿過城門,直直走來。他的左右兩側各有一位絕代佳人,左邊那位清麗如蓮,眉間繚繞著淡淡郁色。而右邊那位,皎皎似玉,週身彷彿浮著一層淺淡仙氣,正是淺如玉!

  林秀木喉頭發緊,重重看了林啾一眼,目中滿是感激。

  若不是她及時提醒,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林啾也發現了穿過城門的三個人。

  她忍不住先側頭看了看身旁的魏涼。只見他面色平靜從容,彷彿在看著那三人,但任誰也能看得出來,他並未把這幾個人放在眼中。

  此刻,魏涼已用秘法將容顏和氣息置換到了小泥人之中,看起來平凡無奇。然而林啾面對他時,絲毫不覺他的面孔陌生,對他身上的氣息也無一絲一毫排斥。

  她有種奇異的感覺——這個人無論裝在什麼樣的殼子裡面,都可以成功吸收到她的注意,包括烏鴉。

  而正在穿過城門,徐徐行來的那個『魏涼』,雖然生著完美無缺的容顏,散發出高貴清冷的氣質,但卻像是畫上了一張皮一般,通身上下儘是華貴的虛偽感。

  『製作精良的贗品。』林啾在心中默默點評。

  她知道這個『魏涼』是秦雲奚。哪怕不是事先看過書,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

  秦雲奚清冷氣質之中透著的那股子陰鬱實在是太顯眼了,也就柳清音這種戀愛腦看不出來。

  此刻親眼看見這二人同行,林啾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秦雲奚明明愛極了柳清音,卻偏要與那麼多女子曖味了。

  畢竟,他是頂著別人的臉和身份,和她在一起的。

  他的心底極度自卑卻不願承認。正因為自卑,他才需要更多的優秀女子圍繞身邊,以獲得虛假的自信。

  她想得入神,沒注意到身旁男人的眼神已變得危險。

  他微微躬身,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

  「好看嗎?」

  她偏頭看他,見他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一雙黑眸卻依舊深邃,二人的視線對接在一起時,她情不自禁揚起了唇角,用眼神告訴他她的答案。

  於是魏涼看見,她那雙彎彎的眼睛裡,溢滿了星辰。

  他再一次真切地感覺到胸腔中有心臟在跳動。

  ……

  秦雲奚三人很快就穿過了城門,向著城中走來。

  林秀木急急背轉了身,以袖掩面。

  忽然聽得淺如玉淡淡「咦」了一聲,腳步頓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背對著她的林秀木出神。

  「淺姑娘,怎麼了?」秦雲奚低低地問道。

  其實早在這三個人進入視野之時,林秀木早已用秘術變幻了容顏和氣息,但不知何故,他並沒有假裝若無其事地直視這三個人,而是背轉了身。

  不料反倒引起了淺如玉的注意。

  林啾看見,淺如玉的眼眶慢慢變成了粉紅色。

  唇色卻是白了許多。

  半晌,她搖搖頭,語聲微帶哽咽:「無事,看錯人了。」

  秦雲奚的視線沉沉掃過來。

  林啾若無其事地與他對視一眼——她才不怕被認出來呢,書中根本沒有她的姓名,秦雲奚能看出問題才有鬼了。

  只見秦雲奚的視線漠然地從她臉上掠過,在魏涼身上稍微停頓片刻,然後便落在了林秀木的背影上。

  他微微側頭,對淺如玉說道:「只是個尋常的元嬰修士,靈氣屬木——是讓淺姑娘想起了蓬萊尊主麼?」

  聲音雖輕,卻瞞不過耳聰目明的林啾等人。

  只見林秀木豎起了耳朵,凝神想要聽一聽自己近百年後,在旁人口中是個什麼形象。

  「嗯。」淺如玉絕美的唇角扯起淡淡假笑,「我無事。」

  聲音裡卻是帶著化不去的悲傷。

  秦雲奚極自然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瘦削的肩。

  看著這一幕,站在另一側的柳清音唇角浮起冷笑,眸中燃燒著冰與火。

  「夫君,」她垂眸斂下怒意,道,「有什麼安撫的話,不妨遲些再說,王佑然已在城中等候多時了。」

  秦雲奚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三分。

  林啾的心,卻是重重一跳,想起了一個極可怕的問題。

  王衛之在這裡?!

  如果王衛之就在這裡,那麼,隱在他身後的那個「卓晉」,會不會與他同行?魏涼遇上這個世界中的自己,會不會也……

  她的心像是一個沉重的皮球,忽地下墜,「彭」一下觸底,然後彈跳起來,「噗通噗通」地亂蹦。

  她猛地仰起小臉,急切地望著身旁的男人,眸中滿是擔憂。

  魏涼見她像一隻乍然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彈了起來,不禁失笑,順勢將一個輕輕的吻印在了她的額頭上。

  「無需擔憂,我不喜那小子,斷不會與他同行。」

  「誒?」林啾表情凝滯,呆呆地望著魏涼。

  她好像並沒有和他聊過什麼前世今生的話題啊。他怎麼知道她知道前世的卓晉是他?他怎麼知道此刻她在擔心什麼?他又怎麼知道她要問他什麼?

  瞪了他半晌後,林啾吐了口氣,心神鬆懈下來——真的,替他操心什麼的,那真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那一邊,秦雲奚聽到王衛之的名字,臉色已難看得快要繃不住了,他冷硬地問道:「他何時到的?」

  其實是想問,柳清音何時背著他,與王衛之聯絡上了。

  柳清音唇角微挑,眼中閃過淡淡的快意:「便是昨夜如玉姑娘舊疾復發,你替她不遠千里跑到雲水謠尋藥之時。」

  秦雲奚輕輕吸了一口氣:「清音,淺姑娘這一次舊疾復發,是因為替我擋那一記神魂重蕩的緣故。」

  柳清音輕飄飄地淡笑:「我知道啊,我也十分感激呢,要不然我也不會讓王佑然四處尋找那髓玉花的線索了。他已尋到了暗境的位置,等到取了髓玉花,替如玉姑娘治好舊疾,便能了斷這樁因果,預備飛昇之事了。」

  聞言,林秀木忍不住放下了掩面的衣袖,目中閃爍著細碎精芒。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太大了。

  蓬萊盛產髓玉花,淺如玉若是需要髓玉花治疾,何需求這兩個外人?回宗去取不好麼?

  所以,她是叛了?

  還是說……那件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林秀木微微瞇起了桃花眼。

  林啾此刻也在思考同一樁事。她悄悄別開了臉,眼角不斷抽搐——該不會是,王衛之那小子,把蓬萊的髓玉花給搞絕種了吧?!

  要不然淺如玉想要髓玉花,為何不回蓬萊去取呢?何必找什麼暗境,這麼麻煩。

  暗境中發生的事林啾倒是瞭若指掌。前頭的機關陷阱倒是小事,唯有一具隱在陰暗之中的乾屍特別棘手。秦雲奚追那乾屍,不慎與柳清音淺如玉二人分開,沒想到那乾屍狡猾至極,竟是藏身附近,待秦雲奚一走,便出手偷襲淺如玉。

  秦雲奚發現上當,回轉過來時,恰好看見柳清音擋在淺如玉身前,替她挨了一劍。

  事後,他再也無顏與淺如玉曖味,而淺如玉也感恩慚愧,獨自遠走,再也沒有出現在這二人身邊。

  從前林啾倒是沒有想太多,畢竟淺如玉只是個女配,雖然不惡毒,但所有的女配都是要千方百計粘在男主身邊的,三人同行,也不稀奇。

  但如今林啾與淺如玉已有過接觸,在她看來,淺如玉並不是那種拉得下臉來,死皮賴臉跟有婦之夫廝混的女子。

  秦雲奚曾欠她人情,現在要去暗境取髓玉花來還她人情。事情本來很簡單,只不過秦雲奚自己心思不純,才掀起了醋海狂潮。

  這麼看來,淺如玉最終的離開,或許根本不是什麼愧疚,只不過是交易完成,各回各家。

  林啾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林秀木,以及被他拎在手中的淺如玉。

  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她也開始看不明白了。

  淺如玉對誰都是淡淡的,像是隨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漠不關心。而林秀木這個人,永遠一副虛偽假面,對誰都溫和客套。

  這樣兩個人,就算再過一萬年,應該也是現在這種平淡如水的上下級關係才對。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淺如玉看到一個相似的身影便紅了眼睛?

  果然看書不能看表面。

  林啾撫了撫額,看著秦雲奚三人從面前走過,踏上最寬敞的街道。

  「跟上。」林秀木眉頭微擰,抬腳便走。

  於是三個不倫不類的元嬰散修,便大搖大擺跟在了那三位仙氣飄飄的高階修士身後,穿過三條街道,到了一間古樸的黑木茶樓下。

  二樓窗邊,靠坐著一個風流倜儻、眉目英俊的青年,紅色髮帶順著窗欞垂下,肘彎倚著窗榻,食指點著額側,神色略微有些陰鷙,正是王衛之。

  見到柳清音的那一刻,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綻出一個巨大的笑容,舉手招呼道:「清音,這裡。」

  等到秦雲奚三人上了樓,王衛之這才裝作忽然看見旁人的樣子,驚詫地對秦雲奚說道:「喲,劍君也來了,何必,你陪著你的淺姑娘,我與清音替你去暗境走一遭便是了。」

  「佑然。」柳清音回道,「已經十分麻煩你了,怎好意思再讓你涉險?你且先回去,回頭我再好生謝過。」

  王衛之挑眉:「我想要的你又不給,你還能拿什麼謝我。」

  「佑然!」柳清音輕輕跺腳,「別亂說話。」

  「好了好了,再說下去劍君大人又得衝我拔劍了。」王衛之嬉皮笑臉,「如此,我便先走一步了。清音啊,記住你我的約定,王氏宗婦的位置,我永遠給你留著!劍君若是與這位淺姑娘不小心深入交往什麼的……你便是我的了!」

  柳清音俏面微紅,嗔道:「別胡鬧。」

  王衛之嘿地一笑,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張牛皮紙,紙上用黑墨繪出清晰的紋理。是一份地圖。

  他將牛皮紙遞給柳清音,道:「那我去了,回頭再聯絡。我已有了一些線索,下回見面,我帶來的東西應當對你飛昇大有裨益。不過,這是你與我之間的秘密,別人,想都別想。」

  秦雲奚立在一旁,怒意沉沉已快要壓制不住了。

  王衛之哈哈大笑,展開雙臂,像一隻紅白相間的大鳥一般,從窗口一掠而下。

  林啾:「……」

  她側頭去看魏涼,只見他滿臉嫌棄。

  坐在正對面的林秀木已是目瞪口呆,饒是極注重身份臉面的他,也忍不住把雙手在唇邊合了個喇叭,悄悄對魏涼說道:「要不,還是吾獨自在這裡守著吧,賢伉儷可以四處逛逛別的?」

  他是真情實感地震驚了。

  他不敢想像,若是自家夫人看到數十年之後,自己左擁右抱,被別的女子喚作夫君,那將是怎樣一幕血流成河的景象。

  而面前這個劍君夫人,好像呆呆傻傻的,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原來陷入情愛的女人,是真的看不到自己夫君的背叛嗎?

  說句心裡話,林秀木很想搖醒這個傻女人,對她吼一句:「喂,你夫君出軌了!就在你面前啊!當著你的面爬牆啊!你是不是瞎啊!」

  然後坐山觀虎鬥。

  遺憾的是,只能想想。哪怕看魏涼再不順眼,也不敢這般公然得罪,畢竟……還有求於他。

  林秀木同情地看了看林啾,歎了一口老母親般的長氣。

  那邊,秦雲奚三人坐了下來,將地圖鋪在桌面上。

  他的臉色陰得滴水,柳清音卻視而不見,美眸中帶著一絲勝利的笑意。

  她是早已看明白了,自家這個夫君就是這麼賤,只有用王衛之來刺激他時,他才無心與別的女人眉來眼去。

  茶樓雖然寬敞,但整個二樓上的氣氛卻是壓抑又沉悶,好像擠在了逼仄的夾縫中一般。零星幾個修士漸漸坐不住了,一個接一個離開,偌大的二層樓上,就只坐著秦雲奚三人,以及林秀木三人一樹。

  秦雲奚與柳清音都沒顧上別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歡得失之中,唯有淺如玉,在看完地圖,默默記下之後,美眸一轉,看向林秀木。

  林秀木下意識地垂下了頭。

  旋即,他彷彿有些懊惱,復又抬起頭,望向淺如玉。

  便見淺如玉眸光一顫,別開了頭。

  她的眼眶又一次微微泛起了紅色,這一次,那道長長的紅紋自眼尾向著鬢髮蔓延,淚意彷彿有些壓制不住了。

  她並沒有刻意避著人。

  她的神情帶著淡淡的疲倦,好像並不在意世間的一切,也無需在旁人面前掩藏心事。

  於是林啾一眼就看了出來,淺如玉喜歡林秀木。即便轉換了時空,隱匿了氣息,她也敏銳地在這個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察覺到了他的影子。

  這份喜歡,恐怕還不是一星半點。

  平時還真看不出來,完全看不出來。

  她的視線落在了林秀木手旁的那株松樹上,暗自沉吟。

  所以,林秀木他知道嗎?他對淺如玉,又是什麼樣的心思?

  兩個姓林的開始操心起了彼此的婚姻大事,都在為對方歎息。

  而淺如玉的頻頻回眸,很快就引起了秦雲奚的注意,只見他緩緩起身,向著林秀木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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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3:54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家

  林秀木好整以暇,仰靠在座椅上,等待秦雲奚走近。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竟然極其難得地生起了三分毫無來由的火氣。

  雖然火焰微小,卻連他那深沉的城府都無法將它壓下,兩朵細小的焰,在眸底跳躍,瞞不過任何人。

  「閣下有些眼熟。」秦雲奚不請自來,只能自己開口打破僵局。

  林秀木唇角勾起淺淡的微笑,瞥了坐在對面的魏涼一眼,然後笑道:「吾……唔,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號人呢。」

  秦雲奚不惱,負手道:「我只是個尋常劍修。不知閣下從何而來,準備去往何處?」

  林秀木眉尾一挑,不疾不徐道:「西南一千八百里,黑針林暗境。怎麼,道友有興趣同行?」

  便是剛才從顧飛口中得知的消息。

  秦雲奚瞳仁驟然收縮。

  此人口中說出的位置,正是方才王衛之帶來的牛皮紙上標記之處!

  他壓下浮上眼底的情緒,心頭已是不爽之極——顧飛慕容春也著實是沒用,王衛之能找到的地方,他們這麼多人尋了這麼些天,竟還沒有任何消息。

  那暗境分明就不是什麼隱秘的所在,否則為何隨便一個路人都能說出它的位置?

  秦雲奚定定心神,道:「很巧,某正打算去往此處。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林秀木淡淡一笑:「崔之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不遠處的淺如玉,指尖已掐入了掌心,死死抿唇不語。柳清音在一旁冷眼瞧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秀麗的唇角時不時便浮起一絲嘲諷的笑。

  「崔道友,在下姓秦,不巧也剛好得知了暗境所在,崔道友若不嫌棄,不如同行?」秦雲奚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謊報』了自己真正的姓氏,且邀林秀木同行。

  林秀木悠然一笑:「同行可以,不過事先得說好,找到的東西一人一半。」

  「可以。黑針林外見。」秦雲奚答應得乾脆,轉頭便招呼柳清音和淺如玉,順著黑木梯,離開了茶樓。

  林秀木望著秦雲奚三人的背影,目光變得深邃了許多。

  他沉吟少時,回轉過身,定定望向魏涼,鄭重其事地拱手道:「拜託魏劍君覓人之時,順便替吾照看門人。」

  魏涼的視線在那株松樹上停留一瞬,淡聲道:「梧木蒼穹。你信得過我?」

  梧木蒼穹,便是林秀木那把神劍。林啾曾親眼見證過,它化成蒼天巨木捲了王衛之撒腿奔跑,那一幕著實是震撼——這是一件極為厲害的神器,可攻可守,舉世無雙。

  林秀木神色肅穆:「自然信得過。吾本該與尊駕一道尋人救人,奈何有些事情干係實在太大,吾不敢錯過『先機』,必須隨這個『魏涼』走一趟。便等回來時,再向尊駕請罪。」

  他的眸光落在化成松樹的淺如玉身上,微停一瞬,然後斬斷視線,毅然離開茶樓。

  林啾的視線隨著林秀木一道,沒入了樓道口。

  心中暗暗思忖——

  這位蓬萊尊主,果真不簡單,與秦雲奚短暫交鋒之後,他已然確定此魏涼非彼魏涼了。

  他不惜將神劍梧木蒼穹和淺如玉暫時交託給魏涼,必是為了從秦雲奚這些「未來人」口中,探聽對他影響至關重大的訊息。

  林啾仔細回憶了一番,卻沒記起書中講到暗境這一段時,秦、柳二人身邊究竟有沒有『崔之風』這個人。

  林秀木用秘術斂了修為和氣息,看起來只是個元嬰修士,就算書中他也在場,但一個元嬰修士若是有心隱在一群萬劍歸宗弟子之間的話,那當真是絲毫也不起眼。

  魏涼輕輕叩了下木桌,將林啾飄遠的思緒喚了回來。

  「他想知道,蓬萊究竟有沒有覆滅。」

  林啾睜大眼睛:「……」又一次被劇透滿臉。

  魏涼道:「蓬萊,是林秀木之父利用荒川的不滅印痕,開闢出的一方靈境。不滅印痕中的靈蘊一旦消耗完,蓬萊便會覆滅于歸墟。」

  「啊,難怪他不惜與你合作。他急了。」林啾道。

  「本不該那麼早。」魏涼正要細說蓬萊之事,忽然語聲一頓,「慕容春。」

  林啾也聽到了慕容春的聲音。

  自樓下傳來。

  「師尊?……師妹?!」

  林啾頭大如斗:「嘶——」

  好巧不巧,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慕容春一行,正正撞上了秦雲奚?!

  林啾與魏涼對視一眼,急急下樓。

  慕容春身後跟著十餘個萬劍歸宗的弟子,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舊式的無領長袍,正是林啾與魏涼想要搜救的那一隊人。

  看方向,他們是從城北過來的,到了城南恰好就遇到了踏出茶樓的秦雲奚。

  「從何處來?」秦雲奚問道。

  慕容春略微有些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後看了看他身旁的柳清音,抱拳稟道:「弟子剛率著人,將整座城池檢查過,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找到二師兄。師尊是何時到的?」

  秦雲奚聽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明白慕容春為什麼要檢查這座平平無奇的城池,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找二師兄。

  他自恃身份,不可能問出這種一聽就很傻的問題,便只點了點頭,道:「我已知曉暗境所在,你們不必再浪費時間尋找了。」

  語氣略有一點重,隱有指責之意。

  慕容春面露不解,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從何問起。

  半晌,憋出一句:「小師妹……安好?」

  柳清音倒是沒覺出什麼異常,只點點頭道:「一切安好。」

  慕容春憋了一會兒,又憋出一句:「邢長老已經醒來,沒有大礙了,師妹也不必再躲著。」

  柳清音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只是出來尋找暗境線索,並沒有躲著誰。倒是四師兄你,暗境還沒找到,怎麼有閒心在此地閒逛?」

  慕容春:「……」誰能告訴我,暗境到底是個什麼鬼玩意?!

  林啾方才便經歷過一次雞同鴨講,此刻看著熟悉的一幕,不由扶額歎息。

  看來慕容春這一隊人傻人有傻福,只是迷迷糊糊在這城裡逛了一圈,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至今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對比之下,顧飛等人的遭遇,更是令人扼腕。

  秦雲奚聽著這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心中不由升起幾分煩悶,不悅道:「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出發,前往暗境。」

  說罷,帶頭御劍而起。

  慕容春一頭霧水,迷迷瞪瞪祭出寶劍,就要跟隨秦雲奚出發。

  林啾心頭發緊。

  這個世界中的慕容春,正是率著座下弟子守在暗境外。

  這一去,豈不是要正正撞上?

  若是出聲阻止慕容春的話,總得有個理由。當著秦雲奚的面,絕不能表明身份,否則更是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她正在急急思索借口,忽然見到林秀木果斷抬手,攔下了慕容春,揚聲對著秦雲奚喊道:「道友這就不地道了,說好了共探暗境,東西一人一半的。怎麼,是要反悔不成?」

  秦雲奚已飄到了半空,聞言心中更加煩躁。他只是見淺如玉對此人有興趣,便與他搭了幾句話,意欲試探,不想此人竟知道暗境之事,提起了他的好奇心,便隨口邀他同行。

  至於一人一半這種事……取了髓玉花之後,隨便送這個崔之風一些丹藥靈草,對於元嬰修士來說已是莫大的機緣。

  他還想怎麼樣?!

  秦雲奚御劍回轉,語氣已不怎麼友好:「某自是不會虧待你。」

  林秀木嘲諷一笑:「帶這麼多人,不就是想要以多欺少麼!你若無此意,便讓這些人留在此地,與我的同伴在一起,彼此監督。」

  區區一個暗境,秦雲奚本也不需要帶慕容春等人同行,聞言便揮揮手,讓他們留下。

  林秀木回眸,衝著魏涼眨了眨眼。

  魏涼微微頷首,領了他的情。

  秦雲奚三人與林秀木,終於一道消失在視野中。

  林啾看了看一頭霧水的慕容春,頗有些心累地招呼道:「進去坐吧,說來話長。」

  半個時辰之後,慕容春總算是弄明白了來龍去脈。

  知道顧飛已經出事,他不禁紅了眼眶,後悔不已。

  「沒想到竟是如此凶險,我就不該讓二師兄先帶人入城的!」慕容春懊惱地用拳頭捶打桌面,神色隱忍,顫抖的手壓抑著力道。

  「師傅節哀,這不是您的錯。」身後的弟子勸慰道。

  慕容春平復了心緒,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道:「幸好師尊無事。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師尊安排。」

  這半個來時辰,魏涼一直在走神。

  此刻聽到慕容春喚他,眼皮輕輕一動,淡聲道,「尋一處青樓住下,足不出戶,靜靜等待便可。」

  慕容春:「什麼?!青樓?!……師尊!我,我……」

  一張白皙的面皮霎時漲得通紅。

  魏涼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無法忍受那種地方?」

  慕容春又羞又氣:「不錯!」

  「所以安全。」魏涼語氣平靜,不容置疑。

  慕容春愣神片刻之後,微微抽氣,垂首道:「師尊英明!」

  誰也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會出現在什麼地方,所以,最安全的地方便是自己絕對不會踏足的地方。

  一炷香後,魏涼與林啾目送慕容春一行人進入了一間青樓,就像是給烈士踐行一般。

  一行人浩浩蕩蕩,還扛著一棵松樹,個個神色凜然,彷彿在趕赴刑場。

  若不是靈石給得足,青樓的老闆娘肯定不願接待這麼一隊怪人。

  被遺忘在樹中的淺如玉:「……」所以今後要在青樓做一株盆景了嗎?

  「我們現在是去暗境嗎?」打發了慕容春一行人之後,林啾眨巴著眼,問道。

  「夫人英明。」魏涼拉住她的手,幾步踏入雲外,「既有髓玉花,那自然不能便宜了旁人。」

  林啾:「……」

  「不滅印痕中的靈蘊,不該那麼快就用盡。所以,蓬萊定是出了問題。」魏涼道,「這便是我讓王衛之去蓬萊的原因。」

  林啾不解地偏頭望著他。王衛之若是出事,他不是也要受牽連嗎?

  魏涼淡淡一笑:「王衛之性子狠絕,唯有他,才會將蓬萊的髓玉花席捲一空,如此方不浪費。」

  林啾:「……」

  無言以對。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尾:「長了許多。等到離開此地時,應當便能恢復如初。」

  林啾重重一怔。

  聽他話中之意,彷彿要在這裡待上很久的樣子。

  隱約之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魏涼等了半晌,不見她回話。

  他垂眸一看,見她櫻唇微啟,彷彿有些憂思。

  「怎麼了?是否記掛著什麼事?」

  林啾愣了一會兒,慢慢搖頭,道:「奇怪了,分明也無甚要緊事,但一聽你說要在這裡待上許久,心頭便總覺得有些牽掛,大約也只是斗龍啊、百藥峰的靈草啊、千歧關的魔人啊……」

  「思來想去,並沒有什麼緊迫的,但心中就是有些亂。」

  魏涼的笑容變得溫柔了許多,他輕輕將她的腦袋攬在身前,下巴抵著她的發頂,緩聲道:「你這是把那裡當做家了。」

  林啾身體微震,眼眶頓時泛起了濕意。

  魏涼低低笑道:「既然夫人想要盡快回家,那,七日後便回。」

  她眸光一動,視線順著他的喉結往上爬,尋到了他的眼睛。

  平凡的容貌掩不住那睥睨天下的氣勢。

  林啾忽然有種錯覺,她若說她要星星,他也能當場給她摘來。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這是句廢話。

  魏涼細細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唇角不自覺地揚起,道:「不知道,等啾兒帶我尋找答案。」

  林啾忽然便被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成功攻略了。

  「啊……」她歎息著,把額頭抵在了他的胸口。

  從來沒有過一刻,她比此時更想回家。

  和他一起,回家。

  但她的腦子卻更加清醒了,她輕輕倚著他,道:「不著急回去的,就按你原定的計劃行事。」

  她隱約已經猜到了。

  依著她知道的書中劇情,以及秦雲奚的強勢番外劇透來推斷,王衛之會在那個癡愛柳清音的咒印消失時,反手給秦雲奚和柳清音一記重擊,害他們飛昇失敗,仙體殞落。

  咒印持續九十九年,如今既然是仙魔大戰之後九十一年,那就意味著,只要不橫加干涉的話,再過八年,柳清音與秦雲奚便會飛昇劫殞,留下兩道不滅印痕。

  只要耐心等到這二人劫殞,淺如玉自然能夠得到足夠的線索,以通靈之術尋找到他們的不滅印痕。得到不滅印痕中的力量,便可以破了這個局。

  如果想要提前破局,最方便有效的辦法,便是出手幫助秦雲奚和柳清音,讓他們原地飛昇,然後劫殞。

  但這樣一來,就會打亂這個世界中的魏涼正在進行的那些事情,對他肯定有所損傷,說不定還會引發極其嚴重的連鎖災難。

  林啾不是頭腦發熱的人,八年而已,她等得起。

  況且,她也不是一個人……

  「與回去相比,我更想知道,」她抬起眼睛,帶著笑意看向他,「你曾經是怎樣把那些人玩弄於股掌的。」

  魏涼失笑:「對陰謀詭計也感興趣麼?」

  林啾連連點頭。

  他搖搖頭,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頗有些不屑:「不是什麼局,只是閒得無聊罷了。那時沒有你。」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忽然令她的心跳又加快了少許。

  她問:「你怎麼知道那時沒有我?」

  魏涼答得理所當然:「有你,便不會閒得無聊。」

  林啾將信將疑,雖然她知道魏涼從秦雲奚那裡得來的信息很多,完全足以清晰地推斷出前一世的種種,但她總覺得他身上還有更多的秘密。

  他又道:「你太弱了,資質又差。助你提升,已足夠令我絞盡腦汁,沒空理會其他。」

  林啾:「……」講道理,她的升級速度已經在飛了好不好?兩個月從築基飛昇至即將化神,還想怎樣?

  黑針林,已在眼前。

  ……

  秦雲奚看見守在黑針林暗境入口處的慕容春等人時,神色不禁有些愕然。

  不是讓慕容春別跟來麼?這個人今天說話做事怎麼都有點陽奉陰違?

  隱約間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秦雲奚凝神思索許久,卻找不到令他感覺異常的原因。

  他的弟子,旁人是絕無可能冒充的。

  「師尊!」慕容春上前見禮,「禁制已經破除,可以進入暗境了。」

  秦雲奚剛一皺眉,就見林秀木從身後大步踏出來,十分不見外地說道:「既然禁制破了,那我也懶得和你計較,走走走,出發!」

  慕容春:「?」

  哪裡來的一個元嬰散修?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樣子?

  慕容春一頭霧水,望著秦雲奚,等他發話。

  秦雲奚的劍意在慕容春的本命佩劍上流轉而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凌厲的視線一轉,掃向滿面笑容的『崔之風』。

  秦雲奚的心中忽然浮起清晰的直覺——種種異常,與此人脫不了干係。

  正待出手試探,忽見淺如玉又在盯著崔之風發怔。

  那種眼神,秦雲奚從未見過。淺如玉對誰的態度都一樣,冷淡至極,卻又不會顯得失禮。這樣的女子,便如九天謫仙,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不為之意動。

  只不過他已有了柳清音,所以雖然極為欣賞淺如玉,卻從來沒有打算與她走得更近。

  而淺如玉對誰都不感興趣的態度,也讓秦雲奚有種莫名的心安——雖然自己與佳人無緣,但她若孤獨終老,心中便只覺淡淡的遺憾,而不會意難平。

  可是,今日的她,卻屢屢對著一個哪裡都不如自己的男人,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關注。

  秦雲奚心中便十分不爽快。

  他的不爽快迅速傳染給了柳清音。柳清音與他相伴多年,自然能感覺到他因為什麼不爽快,這個原因,令柳清音更加不爽快。

  柳清音冷眼在一旁看著,唇角的冷笑幾乎有些猙獰了。

  秦雲奚正要動手試探『崔之風』時,忽然聽到柳清音滿懷同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如玉姑娘是否又在思念蓬萊尊主?逝者已矣,都這麼多年了,也該放下了。」

  秦雲奚瞳仁微縮,不自覺地望向了淺如玉。

  只見淺如玉的眼眶微微泛紅,唇角浮起極不自然的笑,搖搖頭道:「我無事的。」

  她垂下頭,正好錯過了那一瞬間林秀木臉上出現的精彩神情。

  林秀木急急斂眸,壓下眼中的驚濤駭浪!

  逝者,思念,這麼多年……

  所以,九十多年後,自己只存在於旁人的記憶中了麼。

  一時之間,萬千感慨浮上心頭,再深的城府也法阻止指尖微顫。

  林秀木不自覺地退了半步,眼神微閃,心臟高懸,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面前這幾個人。

  柳清音向著淺如玉靠攏兩步,面上帶著安撫的微笑。

  她用低而柔的聲音說道:「可是如玉姑娘,你也知道蓬萊尊主是有道侶的。當初你就做得很好,從來沒有讓他知曉你的心意,壞了與蓬萊兩位尊主的情分。如今人已不在,你怎麼反倒鑽了牛角尖,越活越回去了。對已有道侶的人動心,那並不是什麼好事,應該及時止損,不是麼?」

  淺如玉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柳清音的話中之意。

  秦雲奚眼角微跳,心中怒意上湧,想要打斷柳清音,卻也知道此刻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會引發數不清的麻煩。

  林秀木極慢極慢地轉動眼睛,望著淺如玉,眸光複雜。

  淺如玉的耳朵和脖頸漸漸變成了紅色。她垂著頭,既羞憤又哀傷。她並不是非要那髓玉花不可,只是,那是已經覆滅的故鄉在世間留下的最後印記,她又怎麼捨得錯過?

  她摁下淚意,盡量令自己語氣平靜:「我,從未覬覦任何人的道侶。兩位尊主是我的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淺如玉,不敢對父親有非份之想!」

  縱然與世無爭,但並不意味著她是一隻軟柿子。既然柳清音非要挑釁,那便不要怪她戳她死穴了。

  此言一出,柳清音差點氣得原地爆炸,但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淺如玉的確從未做過任何越矩之事,無論是當初與蓬萊尊主,還是如今與『魏涼』。無論她心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心思,至少在表面上,她與任何人都清清白白,毫無瓜葛。

  秦雲奚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清音,過了。」

  柳清音絲毫不意外他會幫淺如玉說話。她冷冷一笑,轉頭對慕容春道:「四師兄,帶我下去!」

  慕容春早就頭痛無比,一聽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道:「暗境險惡,諸位千萬打起精神來!出發吧!」

  此刻,魏涼已帶著林啾潛到了近處。

  雖然林啾方纔已從魏涼那裡知道蓬萊出了問題,但從旁人口中聽到蓬萊覆滅,林秀木已逝的消息時,仍是心神震撼,久久無言。

  她望向不遠處的林秀木。

  見他的身影立得筆直,看似平靜,卻透著抹不去的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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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4:08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她的容顏

  秦雲奚等人與守在暗境入口的慕容春會師之後,便陸續進入暗境之中。

  魏涼弄暈了兩個走在最後的弟子,從乾坤袋中取出泥人,一番短暫的折騰之後,他與林啾變成了這兩個弟子的模樣。

  混在人群中,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這一路,氣氛尷尬而沉悶。

  淺如玉本來就是個悶葫蘆。

  秦雲奚與柳清音雙雙憋著氣,一語不發。

  而林秀木,更是只想靜靜。

  黑針林底下的暗境,是一方光線昏暗,呈深棕色的泥沼。

  放眼望去,天空只有一片暗色混沌,無日無月,彷彿籠罩著一層濃厚的棕色雲霧。視野中的大地支離破碎,被陰冷的黑水分割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碎塊,腳踏上去,能陷入尺把來深。

  於是元嬰之上的人便御起了劍,元嬰之下的只能趟著泥。

  幸好泥沼裡生長著許多枯樹,底下樹根密佈,連水域也爬滿了縱橫的根須,人踏著根須行走,便不會陷入泥或黑水中。

  慕容春手中握著一枚星盤,道:「此處暗境的核心,大約是在東北方向。現在可以分散搜尋,到了目的地附近,再仔細排查。」

  秦雲奚和柳清音被情絲所困,此刻狀態都不大對勁,並不是很關心眼前的事,只在心中糾結於那些情愛紛擾。

  林啾倒是不覺得奇怪,書中這二人的關係本就是這樣的,你虐虐我,我虐虐你,飛昇事小,情愛事大。唯有他為她受傷或者她為他受傷時,才能稍微安生那麼一小陣子。

  林啾忽然便是一怔——為了存款買房,自己連續多年全年無休,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睡眠嚴重不足。是什麼樣的意念支撐著自己,把這麼一本狗血無聊的小說給從頭看到尾的?

  此刻回憶起來,發現根本想不起更具體的細節——什麼時間看的書?在哪裡發現它的?電子還是紙質?它大約有多少字?作者是誰?

  一片模糊。

  就像一場記不起開頭的夢。

  林秀木不知何時慢慢掉了隊,走到了魏涼和林啾的身邊。

  「你們都聽到了吧?」他平視著前方,嘴唇幾乎不動,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林啾奇了:「這你都能認得出來?是我們哪裡露出破綻了麼?會不會被他們發現?」

  林秀木唇角微勾:「沒有,是魏劍君用樹枝打我。」

  林啾:「……」

  「都說命運無可抵抗,」他的聲音有些縹緲,「魏劍君,你怎麼看?」

  魏涼輕輕一笑,漫不經心:「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林秀木神色微震:「你信人定勝天,事在人為?」

  魏涼淡淡瞥了他一眼:「是我,不是你。」

  林秀木:「……」

  林啾倒是頗有些同情林秀木。換了任何人,突然知道自己注定家國覆滅,身死道消,恐怕心情都好不起來。

  若是他有能力做出改變,那九十年後便不會是這樣的結局。既然結局如此,是不是就意味著,無論他做什麼,都是徒勞無果?

  於是林秀木鑽進了死胡同。

  他並不知道,其實在真實的世界中,一切早已發生了嚴重的偏離,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最終結局。

  不過她一點也不想安慰他。

  畢竟這個人心懷叵測,別的不說,他身上不是還藏著祭淵人偶麼?

  叫他玩心眼,活該受折磨。

  世間之事往往很是玄妙,就在林啾想起祭淵這個人的時候,一道極其細微的神念忽地映入識海——

  『梅娘?梅娘!『

  三個人的腳步齊齊一頓,面面相覷。

  林秀木重重一拍腦門,從乾坤袋中大大咧咧地掏出了一隻殘破的桃木人偶。

  「是它。」

  只見桃木人偶的腦門上貼著一張玉質的小咒符,上面用硃砂抹了幾個奇異的符號。此刻,那幾個符號正在微微閃亮,神念便是從那符號中散發出來。

  『梅娘!梅娘!是梅娘!』祭淵的神念無力尖叫。

  林秀木低聲道:「這是那兇徒王衛之落下之物,門人與之通靈,得知木偶中封存了一個無辜受害者的魂魄,但因為驚恐過度,它暫時無法回憶起生前之事——門人便用髓玉護魂符將它滋養起來,只待它能記起一切時,既可以做指控王衛之的人證,亦是物證。」

  林啾眼角輕輕一跳。

  敢情錯怪這林秀木了。

  通靈的人是淺如玉。她心思單純,祭淵這個老司機輕易就能騙得她的信任。

  於是淺如玉先入為主,同情了祭淵,在向林秀木稟告始末的時候,她自然便偏向他。祭淵謊稱失憶,給出的信息本就極少,淺如玉與林秀木不察,也屬正常。

  林秀木晃了晃那桃木人偶,低低道:「你是想起什麼了麼?梅娘,是你的愛人麼?」

  他手中掐了個訣,只見桃木偶人額上的玉質咒符微微泛光,將祭淵的意念擴大了許多倍,足夠讓不能通靈的人清晰感知。

  魏涼與林啾隱藏極深,祭淵並沒有察覺兩尊凶獸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自己。

  『我感應到了我妻子的氣息……』祭淵的神念弱不禁風,急迫之意卻是躍然於玉符之上,『求求你,幫我找她,就在東北方向,我感應到了!』

  林秀木眉眼微凝:「可曾記起你從前之事?」

  祭淵停頓了一會兒,弱弱地回道,『還是記不起來。可是恩公,我的梅娘,她就在這裡!絕計不會有錯!』

  此刻,林啾早已發現了『梅娘』這個人大有古怪,也與魏涼通過氣。二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只默默看著祭淵表演。

  且看看,他想利用林秀木做什麼事情。

  東北方向,正是暗境的核心處。

  林啾知道那裡有一個隱秘的洞穴,乾屍與髓玉花,都藏在那個洞穴之中。

  看來,祭淵並不是無的放矢。

  梅娘?莫非這個暗境,還藏著什麼玄機不成?

  ……

  這一路並沒有遇到多少凶險,零星有些陷阱凶獸,都被萬劍歸宗的弟子輕易剷平了。

  一兩個時辰之後,掩映在枯籐之下的洞穴,出現在眾人眼前。

  洞穴幽深黑暗,慕容春只點了兩個弟子,跟隨秦雲奚入內——人多擁擠,在這陰暗狹窄的洞穴中反倒相互掣肘。

  林秀木收起祭淵偶人,大大咧咧就跟了進去,魏涼與林啾自然不會客氣,在眾人微微訝然的注視下,大搖大擺也鑽進了洞穴。

  與書中的描述一樣,這個暗境裡除了那具乾屍之外,並無其他凶險。

  那具乾屍能夠潛入洞穴四壁的泥污之中,就像在泥坑裡鑽來鑽去的泥鰍一般,無比油滑。它偶爾從難以防備的位置冒出來偷襲一下,一擊不中,瞬息之間又潛入地下,難以捕捉。

  因為週身粘滿了黑泥,所以完全看不清它的容貌,只從體征上能分辨出是一具女屍,它故意隱藏著實力,一路上屢屢偷襲,表現出的力量大約只相當於元嬰中期。

  若不是林啾早就知道它的真正實力的話,大約也會和旁人一樣,被它糊弄過去,對它掉以輕心。

  這具乾屍,其實可以發出堪比劍仙級別的一擊!

  它偷襲了一路,卻只能略微阻擋眾人的腳步,起到一點騷擾效果。一行人很快就破除了所有的陷阱,來到了最後的泥窟面前。

  泥窟逼仄,只容一人出入。

  「若是暗境中當真藏著髓玉花,那便在此處了。」秦雲奚偏頭望向淺如玉,道,「我替淺姑娘將它取出來,如何?」

  「有勞。」淺如玉的聲音客氣而疏離。

  秦雲奚知道,一旦淺如玉拿到髓玉花,便不會再多加逗留。此刻望著她那謫仙般的面容,他的眼中不由得就洩露了三分不捨。

  雖然最初與淺如玉交往時,大半原因是和柳清音賭氣,但一路同行,他對她的欣賞卻是逐漸加深,雖不到男女情愛的地步,亦是超過了尋常友人。

  秦雲奚並沒有刻意壓制逐漸偏移的心思——反正,清音不是也有至交好友王衛之麼,自己與淺如玉只要清清白白,那誰也無話可說。

  只可惜,淺如玉這一去,恐怕此生再也無望相見。

  這般想著,不由得有些羨慕那些坐享齊人之福的凡俗中人。

  柳清音就站在他的身旁,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雖然他隱藏得極好,外人看來,依舊是一副清冷無波的面容,但她畢竟是他的枕邊人,自然能捕捉到那些繾綣難捨。

  她的唇角浮起慘笑。

  這一刻,林啾忽然清晰地聽到了柳清音的心聲——就像那些故意發狠傷害自己,只是為了讓父母心痛的孩子一般,柳清音恨不得尋個機會替他去死,讓他悔之莫及,遺恨終生。

  林啾不禁輕輕歎息一聲。

  旋即,手被人牽住了。

  偏頭一看,只見自家便宜夫君目不斜視,正正望著前方,彷彿做了小動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林啾心頭溫暖,忍不住垂首一笑。

  好巧不巧,慕容春恰好回頭看了一眼。於是他便看到,座下兩個素日悶聲不吭氣的男弟子,手牽著手,肩並著肩,其中一人垂首含笑,面容羞喜,活脫脫像個女子一般。

  「嘶——」慕容春好一陣牙疼。

  前方,秦雲奚已矮身進入了泥窟之中。

  林啾悄悄捏了捏魏涼的手,低聲在他耳畔道,「那具女屍有問題,我懷疑,它有可能就是祭淵感應到的『梅娘』。」

  「嗯,知道了。」魏涼側眸看了看她,唇角不禁浮起一絲好笑。

  此刻,她置換成一個男弟子的面貌和氣息,然而與他說話的時候,神色表情卻依舊能看出是她,呆呆的,又帶著一絲絲狡黠,十分可愛。

  林啾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麼問題,她看著魏涼這張新鮮的臉,不禁有些失神,唇角浮起了憨憨的笑意。

  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的慕容春:「……」

  頃刻之間,秦雲奚便順利取到髓玉花,從泥窟中走了出來。

  一身白衣不沾半點塵埃,矮身離開泥窟,然後抬頭望向眾人時,那股清冷的光輝彷彿霎時灑滿了洞窟。

  柳清音的身軀微微一震,眸中浮起了深深的慕戀——他,怎麼就這般好看呢,就像致命劇毒一般,令人心神迷醉,又讓人痛到斷腸。

  淺如玉的視線只落在秦雲奚手中的髓玉花上。

  它被封存在一隻透明的靈匣中,像是刻意擺放在此處,等待蓬萊遺民一般。

  秦雲奚行前幾步,將靈匣交到了淺如玉手中。

  二人的指尖不經意相觸,淺如玉微微一震,抬眸看他。

  便見秦雲奚唇角的笑容隱忍慘淡:「淺姑娘,你我之間,便算兩清了。」

  「嗯。」淺如玉點了點頭,然後緊緊抱著靈匣,退出兩步。

  因為欣喜,她面頰上浮著淡淡的紅暈。

  秦雲奚略微有些失神。

  別離在即,他不介意稍微過火一二。他緊走一步,抬起手,輕輕撫了撫淺如玉額旁的鬢髮,道,「一個人在外,萬事切莫逞強。若有什麼為難事,不妨回來找我。我們依舊是朋友的。」

  「多謝了。」淺如玉只顧著看手中的髓玉花,漫不經心地應著,唇角浮著一抹從心底綻放出來的迷人微笑。

  柳清音胸腔顫動,已是忍無可忍。

  便在此時,四周泥泊之中,傳來細微的響動。

  眾人心頭一凜,知道那具乾屍又要偷襲了。

  它身上沒有任何氣息,無法被靈氣探測到,而這洞穴又狹窄泥濘,不適宜使用劍招來對付它,這才讓它來去自如。

  只見腳下泥濘中,忽然隆起一道細線,直直鑽進了秦雲奚方才取髓玉花的小泥窟。

  甕中捉鱉!

  秦雲奚不假思索,返身掠入泥窟。

  林啾冷眼瞧著,知道這是女屍的調虎離山之計。

  果然,一道暗息不聲不響,潛到了淺如玉身後的泥壁中,一柄滿是銹痕的古劍如電光一般竄出,直指淺如玉心口!

  雖然知道柳清音會替淺如玉擋刀,但林啾的心還是高高地懸了起來,緊緊攥住了魏涼的手,懇求般重重捏了下。

  魏涼唇角浮起淡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指,低低道:「有林秀木呢。」

  便見他開口之時,地底泥濘中忽然橫出一根枯籐根須,絆住了柳清音的腳。

  柳清音也察覺到了乾屍在偷襲淺如玉,她眼神微閃,短暫一瞬,心頭已劃過無數個念頭——救,不救,救,不救?

  心神鬆懈時,忽然感到一股不容抵抗的巨力自身下襲來,失神的一瞬間,身體竟是不由自主往前一撲,將淺如玉推到一旁。

  此刻,秦雲奚已發現上了當,正從泥窟中倒掠出來。

  於是他便看見柳清音合身撲上,推開淺如玉,胸口正正中了一劍。

  「清音!」秦雲奚劍光如虹,刺入泥壁,將那來不及回縮的女屍死死釘住!

  擲出本命神劍後,秦雲奚掠至柳清音身後,攔腰將她抱住,急急替她點穴止血,灌注靈氣,封住劍傷。

  柳清音也沒搞明白自己怎麼就絆了一跤,乾脆將錯就錯,面露哀戚:「你……如今還疑心我對如玉姑娘有什麼惡意麼?」

  鮮血自唇角湧出。

  直到此刻,秦雲奚忽然發現,自從與自己在一起之後,清音她身上的重傷便從來沒有好過——若非如此,半隻腳邁入劍君級的她,又怎麼會輕易被一具化神實力的女屍所傷?

  秦雲奚哀痛欲絕:「清音!是我誤會你了!你不要說話了,從今往後,我絕不會再令你傷心!」

  慕容春率人蜂擁而上,將那女屍從泥壁中掘了出來。

  「傀儡符。」無需怎麼搜索,便發現女屍後頸中正正鑲嵌著一枚菱形符纂。

  取出傀儡符之後,那乾屍便成了一具真正的普通的屍首,再無傷人能力。

  「馭符者定在附近!」慕容春沉聲吩咐,「離開洞穴,分四人一組,散開搜尋,發現可疑之人切勿動手,及時傳訊!」

  話音未落,便聽到洞外隱隱傳來了喊聲:「什麼人!」

  眾人心神一震,急急追向洞外。

  秦雲奚懷中緊緊抱著柳清音,眼神又痛又悔又怒,身形如電,掠了出去,誓要捉拿兇徒。

  誰也沒有留意到淺如玉和『崔之風』這兩個外人仍然留在原地沒動。而魏涼與林啾,亦是悄悄落後幾步,隱回了洞穴中。

  魏涼一面退,一面從乾坤袋中取出泥人捏碎,撤去了置換容顏的術法。

  ……

  慕容春與秦雲奚等人到了洞外,便有弟子上前稟告,說有一道極強大的氣息驀然掠過,向著暗境出口方向去了。

  追出幾步,忽然看見兩個男弟子暈暈乎乎地走來,滿面茫然——正是被魏涼打暈之後,借用了容貌的那兩個人。

  慕容春眼角一通亂跳。方才在洞中,這二人趁著光線昏暗,以為無人察覺,便手牽著手眉來眼去,此刻又裝出這副懵懂的樣子給誰看呢?!

  慕容春心頭彷彿有大象在咆哮奔騰。

  沒想到啊沒想到,沒想到眼皮子底下,兩個大男人居然就這麼好上了。裝,就看著他們再裝!

  罷罷罷,先解決了眼前之事,再與他們計較!

  慕容春滿臉怪異悲憤,率人向著前方追去。

  ……

  洞穴中。

  淺如玉懷中抱著靈匣,怔怔地望著林秀木,欲言又止。

  林秀木微垂雙眸,並不看她。

  「崔……崔道友。」淺如玉率先憋不住,低聲道,「我是否,誤會了什麼?我看見你出手了,你的馭植手法……」

  她不是擅長演戲的人,方才在秦雲奚等人的面前克制著心底翻湧的情緒,已是極為不易。

  「沒有誤會。」林秀木臉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淺如玉倒抽一口涼氣,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可,可我親眼看著您……怎、怎麼……」

  林秀木慢慢抬起眼睛,眸光劇烈波動,彷彿海嘯。

  「你也親眼看見眉雙死去了嗎?」

  淺如玉面色一肅,迅速收起了臉上所有不該有情緒,垂首答道:「女尊主與靈境一道沉入破碎歸墟,弟子無能,只眼睜睜看著女尊主陷落。」

  林秀木定定看著這個面無波瀾的門人,許久,發出了輕聲的歎息。

  「何苦。」

  「尊主,您是借屍還魂麼?這些年來,我數次嘗試通靈,皆不能感應你與女尊主的亡魂。」

  淺如玉面色恢復了平淡清冷,彷彿她與林秀木之間並沒有隔過生死,方才亦沒有在他面前洩露過任何情緒。

  只可惜,微微發白的面龐和泛著紅色的眼眶一時無法恢復如初。

  林秀木沉默片刻,側了身,不讓任何人看見他臉上的神色。

  聲音溫吞平淡:「你是眉雙一手帶大的,應當能認得,這傀儡符便是出自她之手。」

  淺如玉唇角微抿,垂頭不語。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林秀木道,「不必愧疚自責。」

  「是。」淺如玉答話的神情,與慕容春對魏涼沒有絲毫差別。

  雖然已隔了一個世界,但此刻二人之間,又恢復了原本那種平淡疏離的態度。

  「尊主,」淺如玉躊躇片刻,又問,「您與女尊主的身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分明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亦親眼看見女尊主眉雙與蓬萊一道陷落歸墟。

  為何,林秀木會出現在此地?

  為何,眉雙也出現在此地,還御馭一具女屍攻擊自己?莫非,女尊主早已看出自己對她的夫君……

  淺如玉重重皺眉,心中痛悔——都是自己的錯!就算管不住心動,但卻不該自欺欺人,一直留在他們身邊。

  「淺如玉。」林秀木回轉身來,語氣難得有了幾分嚴厲,「吾說,你沒有錯。」

  「……是。」語聲哽咽。

  林秀木長歎一聲,閉了閉眼,轉向魏涼:「魏劍君,在下可否腆顏,再拜託你照看一下門人?」

  操縱屍首做傀儡的人是他的道侶,他又怎可坐視不理?

  聞言,淺如玉不禁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魏劍君?這世間姓魏的劍君,除魏涼之外,還有何人?

  說話時,林秀木已撤去了術法,恢復了原本那張男生女相的絕美臉龐。

  順著他的視線一看,淺如玉便看到了隱在暗處的魏涼與林啾。

  二人也恢復了原本的樣貌。

  淺如玉不禁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方纔那位,又是什麼人?魏劍君是被人假冒了麼?」

  雖然知道有些失禮,但淺如玉仍忍不住多打量了魏涼與林啾幾眼,目中有些恍然之意,「與方纔那位比起來,尊駕風度更甚。」

  與秦雲奚接觸時,雖然他也不曾逾越,但淺如玉時常有種淡淡的被冒犯感,心中對那位『劍君』始終有些膈應。而眼前之人,氣質風華更勝十倍,一望便知一個是珍珠,另一個只是魚目。

  「有眼光。」林啾笑道。

  淺如玉微微衝她頷首。

  林秀木見她們搭上了話,便舒了一口氣,迫出一滴心頭純血,在一枚髓玉符上畫了個印記,交到淺如玉手上。

  「有事與我通靈。」

  蓬萊的髓玉配上淺如玉的能力,便能實現實時傳訊,不像其他宗門世家,只能利用設在固定區域的法陣和訊香來傳信。

  在林啾看來,那就是這個世界只普及了座機,而淺如玉則是個小靈通。

  她被自己的腦補逗得一樂。

  林秀木不再廢話,朝著魏涼重重一拱手,身形化為一道青光,掠向洞外。

  他一走,林啾頓時面露沉吟,遲疑道,「梅娘和這個眉雙,會不會……」

  魏涼唇角微勾:「遲些便知。」

  正待往外走,忽然聽到淺如玉發出低低驚呼,彷彿看見了什麼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

  二人回眸一看,只見跌坐在洞壁下的女屍臉上泥污滑落,露出一張慘白美麗的面龐。

  淺如玉掩著唇,回首望著林啾,震驚得眼球顫動。

  「怎,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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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6 04:04:22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量子糾纏

  誰也沒有在意這具普通的屍首。取出傀儡符之後,它便被隨意扔在洞壁邊上,直到此刻,女屍臉上的污泥滑落,露出慘白美麗的面龐。

  「怎、怎麼會……」淺如玉望著林啾,滿面震驚。

  這具被人操縱,用來攻擊淺如玉的女屍,竟生了一張和林啾一模一樣的臉!

  女屍張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陰差陽錯之間,竟和林啾直直地對上了視線。

  這一瞬間,時間彷彿被拔了絲一般,無限拉長。

  林啾聽到自己腦袋裡傳來「轟」一聲巨響,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任誰猝不及防地看見自己的屍體,都會像她一樣,震撼到失神。更遑論,此刻她心中清楚,在這個世界中看到自己,便是終結。

  難道,這個局,針對的是她?!

  她微微張大了口,仍然覺得呼吸不暢,腦海中什麼也沒有想,但胸腔裡卻像是有海嘯在撞擊。

  「我……」

  魏涼已擋到了她的身前。

  他雙手一張,那枚冰稜出現在兩手之間,像一顆跳動的心臟。洞窟之中,霎時結滿了冰花,一串串冰稜自黑泥之中沁出,將洞外流進來的少許的光芒折射得暗彩斑斕。

  瞬息之間,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

  林啾看見,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繃得極緊,能看出軀體在衣裳底下輕輕地震動,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她知道他的雙眸必定已變得雪白。

  不知過了多久,林啾終於倒抽一口氣,回過了神。停滯了多時的心臟彷彿死而復生,瘋狂在胸腔內撞擊。四肢又酸又麻,因為過度的緊張而繃得發痛的肌肉鬆懈下來,整個人好像成了一堆破爛的棉絮。

  洞窟已徹底被冰霜覆蓋。

  她冷得發顫,一隻僵硬的手,慢慢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開口,便噴出了大蓬白霧:「魏涼……我無事。」

  他彷彿愣怔了一會兒。

  片刻之後,他極慢極慢地回轉身。

  林啾看見他的雙眸中,白色厚冰正在化去,他的額心彷彿有什麼印痕消失了,仍殘留著幾絲凝為實質的寒氣,繚繞在雙眉之間。

  唇邊也溢著寒氣,彷彿發生過一些細微的變化。

  手臂一探,他將她重重攬在了身前。

  冰雪消融,洞窟中的黑泥化成了泥水,自洞頂和洞壁沖刷下來,匯成黑色的泥流,湧向洞外。

  那具女屍,已被徹底冰封。

  魏涼唇角的笑意漸漸擴大,直至猙獰。

  「那不是我,是林秋。」林啾也心有餘悸,大口喘著氣,「幸好,不是我。」

  「是啊……我知道……」魏涼的聲音迴盪在冰雪消融的洞窟中,顯然異常陰森。

  兩個人其實都知道林啾不是林秋,但乍然看見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時,都本能地失控了。

  淺如玉呆呆地站在一旁發顫。

  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只是乍然看見身旁大活人的「屍首」,被嚇了好大一跳,還未回過神,又被扔進冰窟窿狠狠凍了半天。

  此刻她的身軀與思維都陷入了徹底的凝滯,但在魏涼開口說話時,她仍感覺到了難以抵禦的森森寒意,彷彿直透神魂。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怔怔地望著面前相擁的一對璧人。

  ……

  一片冰雪之中,唯有魏涼的身軀是熱的。

  林啾偎在他的身上,心緒緩緩平復下來。

  她思忖片刻,道:「我此刻回想起來,發現進入偶人城的時候有一種極為異樣的感覺,與寂魔嶺下遭遇那個叫你夫君的女人時,極為相似。這是她為我設的局,對吧?」

  她一邊問,一邊抬頭看他。

  只見那張絕世容顏之上,虛虛地浮著一個冰冷的獰笑。

  「嗯。」

  片刻後,他收斂了神色,垂眸看著她,「我雖遺忘了許多事,但卻記得你是我的妻子,也記得娶妻很麻煩,一次也就夠了。」

  林啾不假思索:「我信。」

  魏涼一怔,然後失笑:「夫人也太好哄了。」

  「因為哄我的是你啊。」

  她的臉上掛著從心底溢上來的笑容。

  方纔他下意識地擋在她身前的模樣,彷彿昨日重現——那只黑鴉,便是這樣毫不猶豫地將她護在了後面。

  在這兩個瞬間,從絕世強者身上不經意間洩露出的淡淡無力感,令她的心又苦又甜,又酸又脹。

  她可以肯定,無論撲面而來的是什麼,他都會站在她的身前,替她扛住一切,哪怕粉身碎骨。

  她何其有幸,竟然遇上了這麼一個人。

  「魏涼……」

  淺如玉:「……」兩位,是不是忘了邊上還站一個可憐的傷心人?這些話是不是可以留到私底下再慢慢談呢?

  ……

  雖然已經確定林秋的屍身無法對林啾造成傷害,但魏涼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它給拆成了肉眼不可見的碎冰碴,深埋到地下,也算是入土為安。

  「林秋已死了多年。」事已至此,林啾也懶得繞圈圈,便直言道,「她早在數十年前,便被秦雲奚親手殺死了。」

  「我知道,」魏涼道,「秦雲奚奪舍『魏涼』之時,我看過他的記憶。」

  「啊!」林啾恍然,「難怪你什麼都知道!」

  原來他連她沒看過那些番外都有!

  一時之間,竟是有些羨慕嫉妒。

  魏涼淡笑:「即便不看,我也能推斷得八九不離十。」

  「是是是,」林啾道,「你最厲害。」

  他忽然俯身,用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低沉暗啞的聲音說道,「這句話留著,很快,你有的是機會對我說。」

  林啾:「……」

  很快,林啾就知道魏涼要幹什麼了。

  他並沒有去追眉雙,而是徑直將她和淺如玉帶到了回雲澗。

  這個世界的回雲澗是柳清音的小藥庫,只不過如今柳清音修為高了,看不上這裡的東西。

  如今的回雲澗已處於半荒廢狀態。

  魏涼將冰霜滲入地底,刨出了息母放入乾坤袋中,然後徑直越過了千歧關。

  九十年後,魔族已被打回了千歧關以南,幾座關隘以及附近的仙域被王氏佔據,在家主王衛之的帶領下,王氏的勢力膨脹了近百倍,成為一頭紮根在整個仙域的龐然巨獸。

  幕後推手是誰,自不必說。

  魔族攻不破那些座要塞,嗜血殺意又無法抑制,便只能開始自相殘殺。數十年過去,如養蠱一般,行走在南部大地上的魔物無不凶殘暴戾。

  魏涼三人掠過橫斷山,魔族便如海中嗅到血腥味道的鯊魚一般,蜂湧而至。

  林啾倒是早已習慣了,無論魔族如何凶殘,她對他們的印象都已根深蒂固,只記得他們蹲在千歧關中可憐兮兮地排隊的樣子。

  淺如玉就不大好受了,一張俏臉白了又白。

  從前生活在蓬萊時,她從來沒有見過魔族長什麼樣子。蓬萊覆滅後,中原仙魔之戰已徹底結束,魔族被趕出關外,她來到中原後也不曾與魔族面對面接觸過。

  今日,她是第一次見到活的魔族,一見便是鋪天蓋地,令她頭皮發麻,連劍都幾乎御不穩了。

  她是矜持自律的人,縱然駭到渾身發軟,卻也沒有半點要向魏涼求助的意思。她緊抿雙唇,硬著頭皮跟在魏涼身後,直直掠入魔群之中。

  只見魏涼雙眸微微泛著白光,目不斜視,逕直往南行。他的週身,彷彿罩了一幅無形的殺戮之幕,但凡魔族接近他周圍十丈之內,便會由內而外,爆成一朵朵血冰花。

  無一例外。

  強勢、冷血。

  魔族越聚越密,三人御劍當空,卻彷彿是在純黑色的洋底穿行一般。所經之處,掀起陣陣血雨腥風。

  最初,魔族像是瘋了一般,前赴後繼撲在那直徑十丈的殺戳圈上,如飛蛾撲火一般死去,同伴的死無限激發了他們的凶性,令他們更加瘋狂。

  漸漸地,聰明的魔族開始遲疑了,不再悶頭往前扎,而是縮在後頭等待時機,想要尋找魏涼的漏洞。很快,他們便意識到此人根本沒有絲毫破綻,亦無半點力竭之兆。

  再到了後來,無論多蠢的魔物,也不再往上硬夯了。他們並沒有離去,而是極精準地圍在魏涼週身十丈開外,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

  極偶爾,一兩隻沒把握好分寸的魔物誤入殺戮圈內,爆成一灘碎冰花,更將其餘魔物震懾得服服帖帖。

  再前行一段之後,膽子大性子直的魔物,開始高聲叫喊表示願意臣服。

  又行一段,魏涼降在一處平地。

  只見那鋪天蓋地的魔物齊刷刷收起翅膀,落在四周的平原上,單膝點地,俯首帖耳。

  這一路行來,林啾逐漸琢磨出了一些道道——強大、冷酷、規則明確,便容易收服人心。他征服魔族的方式,還真是簡單粗暴有效。

  魔物的心思不像人類一般複雜,魏涼用他們的命劃出道來,他們很容易便上道了。

  魏涼往前踏出一步。

  魔族大潮齊刷刷後退一步,始終與他保持十丈以上的距離。

  此地已是魔族的大後方,無數魔人聞訊趕來,要麼在外圍被同類撕碎,要麼老老實實加入臣服的大軍行列。

  魏涼滿意地點點頭,踱了一圈,畫出一塊百丈方圓的空地來,將息母種在地下,然後讓淺如玉把那株髓玉花種在息母的頭上。

  淺如玉本有些不情願,因為她擔心魔族的土壤不適宜栽種故鄉最後一株遺植,但魏涼氣勢太強,反抗之心剛剛冒了個頭,就被凍了回去。

  看看周圍這些是什麼,想想違逆是個什麼下場。

  她不甘不願地把髓玉花種下,心想大不了捨棄這一身靈氣,以靈養花便是了。

  孰料,不到半炷香之後,便見那株髓玉花周圍冒出了無數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

  息母,恐怖如廝。

  淺如玉:「??!!」

  魏涼拉著林啾,走到略高的地方,用冰霜替她清理出一塊巨大光滑的青石板,扶她坐下。

  「累了吧。」他用一根修長的手指點住她的額心,渡入冰涼的靈氣。

  救王衛之的時候,她的神魂受了重創,幾乎被活活撕裂。合花宗只存了兩株髓玉花,雖然極為對症,但遠遠不夠助她傷勢復原。

  受傷之後,她的頭一直痛得厲害,只不過痛啊痛啊就有點習慣了,反正叫苦也無用,她乾脆一直硬撐著,幾乎沒有表現出半點異樣來。

  直到被林秋的屍體嚇了一跳。心神失守的剎那,傷勢發作得迅猛起來,她強行忍耐,不想表現出異常,但人卻難免有點發蔫。

  她不想叫他發現,沒想到他還是看出來了。

  難怪,他放棄了與林秀木一起追擊眉雙,而是帶上息母跑到魔族領地來種田。

  可是這樣,不會放跑了敵人嗎?

  他一看便知她在想什麼。

  他的唇角浮起笑意,語氣溫和,卻掩不住刻骨冷酷,「他們會明白,死亡其實是一件幸事。」

  林啾不禁提前為他的敵人默哀了三秒。

  「魏涼,」她輕輕把頭斜靠在他的肩上,問道,「你我,是不是有什麼很深的淵源?」

  他垂頭看她,滿眼不解:「你是我的妻子,難道還不夠深?」

  視線忽然一凝,魏涼若有所思。

  「唔……不夠……深?」

  林啾倒抽一口涼氣,太陽穴突突亂跳,氣急敗壞道:「魏涼!」

  這人,怎麼這樣!

  「嗯?」他唇角一挑,笑得無辜。

  她瞪了他一會兒,自暴自棄地往下一滑,躺在了他的腿上。

  正午太陽當空,將頭頂的天空照成了灰白色,天幕四周,顏色逐漸加深,漸變成碧藍。

  艷陽高照,微風和煦,倚著戀人,悠閒地看一位絕代佳人種地。

  舒心悠哉的時光總是流逝得飛快。

  彷彿只是小憩了一會兒,淺如玉忙碌的身影便已淹沒在花海之中了。

  這段時日,魏涼看起來心情還不錯。他偶爾垂下頭,凝視林啾片刻,與她說上一兩句話。當她傷勢發作時,他便不會吵她,而是把雙目放空,投向別處。

  他的目光始終是清冷的,有時落在天邊的雲上,有時落在無盡的服帖魔族之間,有時落在花海,有時目光也會不經意間掃過淺如玉,不迴避,亦不停留。

  他看它們的時候,便像是看樹下的螞蟻搬家一樣,黑眸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偶爾對上他的視線,淺如玉也不會有絲毫異樣的感覺。她發現,這位魏涼劍君,與任何人都不一樣,他好似站在雲端之上,與人永遠保持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就像被天地或是神明俯視。

  心中不會,亦不敢有任何波動。

  ……

  魏涼讓淺如玉與林秀木通靈,得知林秀木追著眉雙的氣息,去到了蓬萊沉沒的歸墟附近。那裡靈氣躁動紊亂,地域寬廣,搜尋極為不易。

  他與林秀木約定了碰頭的日子。

  再一日,髓玉花開。

  那當真是一夕之間的事情。

  碧綠叢中,低垂的花苞一朵接一朵揚起了腦袋,綠合翻向四周,將早已鼓脹難忍的花朵吐了出來。

  霎時,萬花齊放。新蕊在風中搖曳,柔嫩的花瓣迸開時,發出輕微的「噗噗」聲,連綿不絕。

  綠葉叢中,霎時鋪滿了棉朵一般的髓玉花。

  「可以取用了!」淺如玉雙頰泛紅,拎著裙擺跑到林啾身邊,臉上綻放著克制的笑容,「種子我已留好了,這裡的花盡可拿去用。」

  魏涼起身,揚起兩道寬袖。

  寒霜降下,百花凋零。

  無數髓玉花被製成凝露,渡入林啾體內。

  她體內積蓄的靈氣早已足夠衝擊化神了,此刻傷勢復原,加上大量髓玉花的滋補,整個人就像是補過了頭一般,鼻腔發熱,頭昏腦漲。

  該化神了!

  她急急盤膝坐下,調勻了呼吸。

  魏涼輕挽廣袖,點住她的額心,替她護法。

  化神的感覺,極為玄妙難言。

  元嬰之上華光閃爍,彷彿即將崩潰碎裂。

  林啾有點虛,但魏涼渡入額心的那股冰霜寒氣極其堅定,指引著她,助她流轉靈氣,匯入那即將破碎的元嬰。

  這真的真的沒問題嗎?

  再撐,元嬰就真的要爆了。

  不破不立!

  她心一橫,從識海中抽調出大蓬金屬質感的暗金色靈氣,循著魏涼的指引循環一個周天,然後狠狠衝入元嬰!

  眼前,霎時浮起無邊白芒。

  腦海裡傳出一聲轟鳴,丹田內,刺痛與膨脹交織,元嬰急遽擴大,嬰體內的華光掩蓋不住,從破損缺口溢滿丹田。

  很快,元嬰徹底破滅,嬰體化作萬千神魂碎片,打入她的魂魄之中,萬點刺痛自識海深處傳來,神魂彷彿被打碎重組,一點一滴,破碎,融合,然後涅槃。

  方纔匯入神魂的髓玉花凝露像是一層溫暖服帖的膏藥般,替她安撫著破碎又新生的神魂。

  林啾很快就感覺到了自己的脫胎換骨。原本神魂只是一個很模糊的存在,唯有神魂受傷時,才能真切感覺到「它」的存在。

  但成功化神之後,她便能夠清晰地覺知到神魂的存在了,正是它掌控著身軀,意志來源於它,喜怒哀樂也自它所出。

  與天地靈氣的感應,更是抵達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心念一動,林啾默默念道:「解,蓮,渡。」

  這便是她一直沒來得及嘗試的業蓮第三式秘技。

  旋即,她的身體消失在原地,化為萬千介於虛與實之間的暗金色小蓮,散向四面八方。

  她感覺到自己融在了風中,無處不在。

  心念再一動,與一朵飄到髓玉花尖上的小蓮相互感應,絕美的女子,翩然若仙,立於花端。

  這一式,原來不是攻擊技。

  她,從此也擁有鬼魅一般的身法了!

  林啾回眸望向魏涼,滿目欣喜,「來抓我呀!」

  只見他的唇角浮起淡笑,長袖一拂,身體消失在原處。

  「誒?」

  林啾本以為自己化神之後,便能捕捉到旁人的瞬移軌跡,不曾想,直到整個身體落入男人溫暖的懷抱時,仍是一臉懵懂,完全沒反應過來。

  魏涼故作一本正經:「夫人,承讓。」

  林啾:「……」躺平不掙扎了。

  淺如玉:「……」同情同情可憐的單身花農吧?

  等到那二人膩歪完畢,淺如玉抽了個空檔,上前說話。

  「我便不去歸墟了,」她道,「我幫不上什麼忙,去了反倒拖累。勞煩劍君與夫人遇上尊主時,與他說一聲,告訴他我很好。」

  她抬起頭來,望了望無邊無際的魔族大地,道,「餘生,大約我便會留在這裡種花了。我要將這裡,種成第二個蓬萊。」

  林啾見她滿目憧憬,心中不禁微微歎息。

  淺如玉當真是十分天真,見這些魔人老實,竟以為失去魏涼制約之後,他們仍舊不敢妄動,會乖乖蹲在旁邊守著她種花。

  怎麼可能?

  除非淺如玉也能幫他們驅除魔翳。

  林啾的腦海中,忽然浮起一個令她頭皮發麻的念頭。

  她心念一動,凝出一朵幾乎褪去暗色的金色小蓮,抬在指尖。沉吟片刻,用意念將它緩緩一剝為二。

  「啪。」碎了。

  她又召出一朵小蓮,繼續嘗試。

  「滋。」壞了一半。

  她繼續嘗試。

  魏涼不解其意,挑眉看著她。

  一次又一次失敗後,她漸漸可以將一小部分暗金蓮一拆為二。拆分出的兩份蓮瓣一模一樣,完美復刻。

  做這件事的時候,她是頗為吃力的,很快便有些精神不濟,但她並沒有半點要放棄的意思,失敗了,便立刻召出一朵新的小蓮來,繼續嘗試。

  『想要兩朵蓮花的話,為什麼不直接召出來?』魏涼與淺如玉的心頭,都冒出了同一個疑問。

  饒是魏涼這種無所不知的大能,此刻也被自家小妻子的舉動給搞糊塗了。

  漸漸地,他看出了門道——她在陰陽分離。便如那太極圖一般,將靈氣化蓮拆成一陰一陽,相融相感。

  林啾的神魂中傳來一陣陣虛弱和刺痛。

  她知道這是神魂使用過度了。

  最好的一次,手中的暗金蓮成功剝離了三分之二,可惜,剝離最後一部分蓮瓣的時候還是失敗了。

  雖然沒有成功,但她欣喜地發現,自己的想法完全可行。

  剝開的兩朵暗金蓮之間,湧動著極為玄妙的感應。她已有預感,若是能將它成功一分為二,必定會如她所願,得到神跡一般的能力。

  她揪住魏涼的衣襟,踮起腳來,重重在他的唇上「叭」了一下,汲取動力。

  在他伸手捉她之前,她散成萬千幻蓮,逸出他的懷抱,飄到遠處凝出身形,繼續嘗試她的拆蓮大業。

  天光漸暗時,她終於成功了。

  只見兩朵同樣大小,同樣質感的暗金蓮出現在她的指尖,操縱其中一朵時,另外一朵便會隨之發生一模一樣的變化。就好像,兩朵暗金蓮之間立了一面鏡子,其中一朵只是鏡中之影一般。

  魏涼注視著她,目光漸漸凝重。

  「這叫量子糾纏。」林啾得意得雙眼放光,「我成功了!」

  她將其中一朵小蓮交到淺如玉手上,道:「你試一試,用它去碰魔人。」

  她自己則化身散蓮,一掠掠出了三千丈——在這個距離上,她本已無法感知和操縱淺如玉手中的蓮了。照理說它該散去的,然而它仍在,並沒有散去。

  淺如玉不解其意,卻也不多問,等到林啾的身影消失之後,她老老實實捧著那朵小蓮,走到附近一個魔人邊上,用它觸碰魔人的手指。

  三千丈之外,林啾手中的蓮上,頓時傳來了清晰至極的觸感。

  心念一動,雙蓮共振,魔翳被林啾成功抽走!

  「我做到了!」林啾欣喜若狂。

  這樣一來,只要她手中的金蓮不滅,那麼無論相隔多遠,她都可以通過淺如玉手上的「量子蓮」,來實現超遠距離通訊和吸收魔翳,甚至傷敵。

  她隱有預感,這將成為修真世界的里程碑事件。

  什麼超遠距離實時通訊、萬里之外強勢護崽、打了小的來老的……種種常見的男頻修真套路,即將遍地開花。

  「好厲害!我也是能夠改變世界的人了……」

  月色下,林啾略有些呆滯的神情,映入了魏涼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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