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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涼哥的涼
「雲奚說,邢長老命喪你手,可有此事?」卓晉的聲音很平靜,不帶半點譴責之意。
柳清音倒抽一口涼氣,雙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她又怎敢忘記,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是怎樣冷靜地說完秦雲奚的罪行之後,乾脆利落地送他上了路。
是不是只要她點點頭,他便會出手殺了她?
她低頭一看,只見他果然微微蜷起了左手無名指。這,便是他動手的前兆。
柳清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恐懼。她從來也不曾感受過這樣的大恐怖,從前她看似莽撞、不畏生死,那是因為她知道,師尊和幾位師兄師姐永遠會關注著她、愛護著她。
就像隻身深入雲水謠那次一樣,慕容春和秦雲奚都及時地趕到了。
她知道自己無論怎麼任性,都不會是一個人。
她的身後永遠有許多堅實的後盾。
然而這一刻,最堅不可摧的後盾,竟變成了高懸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她怕了。害怕之中,又帶著許多委屈。
「師、師尊……」柳清音的唇瓣輕輕地顫動,聲音細若蚊蚋,「您真的相信,清音是那種人嗎?」
卓晉定定地望著她。
他雖然不是那種觀察入微的聰明人,但有句俗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在自己面前當真是如同白紙一張。
所以得知秦雲奚對他滿懷怨懟的那一刻,他才會受到了那般強烈的衝擊。
他一度以為,這個大弟子只是心中有股不平之氣,卯著勁兒想要趕超自己。卻沒料到,秦雲奚心中的恨意竟已釀成了毒汁。
柳清音呢?他又瞭解她多少呢?
卓晉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能輕易地看出,此刻的柳清音十分心虛,但也滿腹委屈。她與秦雲奚終究不一樣,她並不是窮凶極惡之徒,她只是走岔了路,若是尚未釀成大錯,還是可以救得回來的。
座下七大弟子,如今已只剩下三個。但凡有一絲挽救的餘地,卓晉都不願趕盡殺絕。
「你可以為自己解釋。」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斷腕仍在滴血,他隨手取下髮帶,牙咬著一端,草草綁了個結。
徐平兒在一旁看得心痛不已,但她嗅著那邊的氣氛,知道此刻不容外人插足,便只能死死咬住唇,強行按捺。
林啾趕緊上前,牽住了徐平兒的手。徐平兒悚然一驚,抬頭見是林啾,眼睛裡亮起了光芒。
林啾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帶著她稍微走遠了幾步。
那一邊,柳清音聽著卓晉的語氣,感覺似有轉圜的餘地,立刻鬆了一口氣,道:「師尊,清音當時,確實是迫於無奈。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大師兄到底背著我做過什麼事。他的確是殺了宗派裡許多人,但當時,我被關在思過嶺的結界中,對此一無所知。等我出來時,刑堂的人,已被大師兄殺光了……」
她為自己辯解道:「我若是事先知曉,一定會阻止他的!但我真的真的想不到,他竟會那麼做……當時我見到他殘殺同門,當真是嚇得傻眼了,但我也罵了他的。師尊……大師兄凶起來的樣子實在是令人害怕,我也是有些嚇懵了,才會渾渾噩噩地跟著他離開。我真的真的,沒有畏罪潛逃,我本就是冤枉的!」
卓晉目光微冷:「邢長老呢?」
柳清音深吸一口長氣,道:「我絕對沒有殺害邢長老!師尊,我可以向您發最毒的毒誓,我絕對絕對,沒有殺害邢長老!我若殺害邢長老,便讓我死無全屍,魂魄永不得解脫!」
她確實沒有殺死他,她給他留了一線生機。
若是他最終死了,那只能怨他自己沒能挺過去,卻不能說她殺了他!
所以柳清音敢發誓,敢發最毒的誓。
她避重就輕,從頭到尾沒提到自己重傷了邢長老。
卓晉見她說得斬釘截鐵,倒也是信了幾分。這種事畢竟很容易就能求證,柳清音也不是那種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謊的人。他觀她的神色,倒是十分堅定,沒有半點心虛。
「那,你可曾濫殺過一個無辜之人?哪怕一個?」他問。
柳清音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己已經順利渡過難關了。
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曾。師尊,我謹記您的教誨,不曾殺過一個好人,日後也絕不會。」
她要殺的,都是壞人。
卓晉思忖片刻,開口了:「我暫且信你。你回宗去,將一切如實說明,該領什麼罰便領。」
「我不!」柳清音見他無手無名指已經鬆開,知道他已信了自己,便開始撒起嬌來,「我要跟在師尊的身邊,師尊也好看著我呀!弟子犯了錯,不是就該跟著師尊好好學,認識自己的錯誤嗎?師尊,你教我,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什麼罰都認,只要讓我跟在您的身邊!」
她從前犯了小錯的時候,便喜歡這樣賴皮。
外人都說柳清音大劍仙性子冰冷,是個冰山美人,只有他知道,在他面前,她依然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時不時就會撒撒嬌,耍耍賴。
卓晉的心微微有一點發軟。
遠處,徐平兒雖然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卻能感覺到二人之間的氣氛漸漸發生了變化。
好像有些……不容他人入侵了。
她的心漸漸向下沉去。
林啾心頭早就有火氣在「噌噌噌」往上躥,她耐心地等到柳清音表演完畢,這才一把攥住了徐平兒的手,將她拖到了卓晉面前。
柳清音方才便看見了林啾,只不過危機當頭,一時顧不上她。
此刻與師尊剛有和緩,便見討厭的林啾拉著討厭的徐平兒過來攪亂,頓時氣得緊緊咬住銀牙。
林啾大大咧咧到了近處,「呀」一聲,大驚小怪地說道:「這手再不接,就真要廢掉了!清音啊,還不趕緊幫著你師娘一起,替你師尊把斷腕給接上?」
柳清音:「……」
本以為林啾要過來找事,正愁著要如何應付她,沒想到她不找事,卻更加可惡了。
清音,清音也是她能叫的嗎!
還師娘,什麼師娘,她就永遠只會這一招嗎!
徐平兒俏臉通紅,偷眼打量著卓晉的臉色。
卓晉雖然性子遲鈍些,但林啾這般陰陽怪氣,他又怎麼會聽不懂話中的意思?
當即在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用沒受傷的手扶了扶徐平兒的肩,緩緩說道:「無事。柳清音,你自行回宗去認錯。」
這一回,再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師尊!」柳清音滿心不甘。
徐平兒忍不住插話:「你的手……」
卓晉微笑著,用沒受傷的手撫了撫她的頭,聲音溫柔:「我身負殘疾,平兒難道會嫌棄麼?」
徐平兒急急搖頭。
卓晉道:「那我便放心了。」
柳清音氣得吐血:「師尊!」
林啾抄起手,閒閒地道:「清音啊,你且安心回去。你把邢長老刺成重傷,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罰你,沒什麼好怕的。」
柳清音:「……」
卓晉臉色一變,發冷的目光直視柳清音:「你敢欺瞞?你還敢發誓?」
柳清音急忙辯解:「我發誓我絕對沒有殺害邢長老!大師兄逼我殺死邢長老,我若不動手,等到大師兄出手,邢長老焉有命在?師尊,我發誓,我絕對沒有傷邢長老性命!」
她幾欲吐血。刑堂分明已沒有一個活口,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邢長老是被自己刺傷的?!方才好不容易避重就輕,用毒誓把師尊給糊弄過去,誰知道這個女人又跳出來攪局!她會不會還知道別的……不對,自己心虛什麼?自己也沒做過別的啊!所有的壞事都是秦雲奚干的,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柳清音定了定心神。
「師尊……」她咬著唇,臉上滿是委屈,「我真的,只是輕輕刺了邢長老一劍。大師兄在一旁看著,我若不做得逼真些,他是一定會出手殺死邢長老的。兩害相權取其輕,那樣的時候,不是保下邢長老的性命更重要嗎?」
卓晉目光不動。
柳清音又道:「師尊,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方纔我便說過認罰,我並沒有想要逃避什麼,待邢長老醒來,我會好好向他解釋,他要打要殺,我都認!」
「若你此言屬實,邢長老應當也不會如何怪責。」卓晉道,「此事內情複雜,你被捲入其中,也是情非得已。若我沒有料錯,你一定以為萬劍歸宗那位劍君是魔主,所以行事才莽撞偏頗了些。但是,無論一個人動機如何,只要做了錯事,造成了錯的結果,那便是錯了。」
「難道他不是魔主嗎?」柳清音微微睜大了眼睛。
林啾在一旁聽著,心臟也不由得「怦怦」跳了起來。
來了來了,知情人要大爆內幕了?!
「他不是魔。」卓晉輕輕一歎,「聖人不仁,不仁,亦是至仁。」
林啾:「……」請說點不需要翻譯的話。
卓晉卻不說了。他的目光微微有一點泛空,讓林啾不禁想起了當初荒川提到那位「不羈、無定」的奇人之時,臉上那種迷之崇拜的表情。
所以,當時把秦雲奚的神魂踹回他自己身體的人,一定是魏涼就對了——現在這個魏涼。
柳清音還從未見過自己的師尊對任何人露出這般欣賞仰慕的意思,她的腦海中下意識地浮起了那個人的模樣——確實,令人目眩神迷。
一股酸楚自心底泛起,慫恿著她,不自覺地張口控訴道:「師尊!就算如今那位魏涼不是魔主,但,這個林秋,絕對已經入魔了!」
林啾:「……」吃瓜群眾被瓜砸了頭。
柳清音指著林啾,神色激盪:「弟子親眼見到她以魔功傷人,還有,在荒川秘境時,她與血魔祭淵極其熟稔親密!祭淵與幾個王氏修士纏鬥之時,她曾幫著祭淵對付別人!最終若不是我偷襲了祭淵,將他踢出秘境的話,荒川大能的傳承,保不齊就要落入魔人手中!」
「還有!」她又想起另一事,神色更加激動,「那次,祭淵陰險偷襲,同時綁了我與她二人,我誓死不願與魔類為伍,拼盡全力與那血魔相鬥。可她呢,她非但不與我配合,反倒故意順從祭淵,幫著他逃走!師尊,弟子敢發誓,所言句句屬實!每一件,弟子都敢與她對質!」
林啾:「emmmm……」
事情是那麼些事情沒錯,只是從她柳清音嘴裡說出來,怎麼件件味道都怪怪的呢?
她正要開口,柳清音急急搶答:「師尊方才不是還說過,一個人無論動機是什麼,只要做了錯事,那便是錯嗎!」
卓晉本就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又認死理,便輕咳一聲,轉向林啾,問道:「她說的,可是實話?」
林啾微微一笑:「所以我沒有錯啊。清音啊,你講的這一大堆,無非是想說,我的『動機』不純。然而,你怎麼就不談結果了呢?結果是什麼,那一次被祭淵捉住,因為我機智地與他周旋,你我二人最終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而荒川傳承,也是王衛之在我的幫助下取走的,與魔無關。結果既然都是好的,你非要和我談『動機』,便是耍流氓了啊!」
卓晉微微點頭,面色略緩。
方纔以劍意點燃林啾的湮蓮變,其實也帶著些試探的意思。這樣的功法看起來確實是很像魔的「意」,只不過卓晉並沒有在其中感覺到暴戾嗜血,便沒有妄下判斷。
「至於我的功法呢,」林啾笑了笑,「只不過非主流了一點。我就喜歡炫酷的,一出手便是萬眾矚目的大動靜,這有什麼問題?」
卓晉圈起右手,放在唇下輕咳一聲,聲音裡帶著點壓不住的笑意:「咳,沒什麼問題。」
柳清音見到卓晉竟然也衝著林啾笑,當即氣得雙目赤紅,還要再辯,卻聽得林啾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來——
「對了清音,方才秦雲奚不是說過,他為你取了王氏密鑰麼?那樣東西對王衛之很重要,你走之前,記得把它交給我,我會物歸原主。」
柳清音先是一怔,然後急忙矢口否認:「大師兄並沒有給過我什麼東西!」
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其實秦雲奚說那些話的時候她根本不以為然。卻沒料到,一轉頭,林啾竟真的開口向她討要那密鑰,還說要把東西給王衛之!秦雲奚臨死之前的耳語中,正是提到過,王衛之上輩子利用密鑰害自己飛昇失敗!千萬千萬,不能讓密鑰落到王衛之的手中!
柳清音本來有些不信,因為王衛之和自己無怨無仇,她不信王衛之會處心積慮對付自己。
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開始重視秦雲奚曾經說過的那些「瘋話」。
她忽然意識到,師尊根本就不是無條件地包容自己,在他心中,什麼正義啊原則啊規矩啊,每一樣都比自己更加重要。慕容春也是,那一次若不是他開口替林啾說些「公道話」,林啾早就因為對自己下毒而被趕下山去了,哪容得她蹦躂到現在?那個「魏涼」更不說用,魚目與珍珠都分不清楚,處處護著這個女人!
是這個女人,搶走了自己的一切!
不,不,沒有一切,大師兄,就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
這世上唯一一個會為了自己不惜與天下為敵的人,只有秦雲奚。
『大師兄……』
心中忽有一股又酸又熱的暖流泛起,她後知後覺地發現,秦雲奚極偶爾冷下臉的樣子,竟是那般令人心跳加速。
那樣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人……他已經死了!
柳清音彷彿聽到自己心中傳來一聲破滅的脆響,旋即,一切豁然開朗!
她的腦海裡迅速有新的計劃在成型。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如今大師兄已經沒了,自己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一個!絕對,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她取出了乾坤袋,交到卓晉手上:「師尊大可以搜查。大師兄並沒有將什麼密鑰交給我,他既然認為那樣東西十分重要,不可落到旁人手中,那一定是把它藏起來了。他臨走前,只與我說了些陳年舊事,並沒有再談那些打殺算計之事。師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師兄真的只與我回顧了過往。如今他屍骨未寒,我,又怎還有心隱瞞什麼不相干的東西!」
她說著,便掉下了眼淚。
情真意切,就連看她極不順眼的徐平兒也跟著紅了眼眶。
卓晉當即信了。
不過他還是檢查了一下乾坤袋,又以劍意共振,確認柳清音身上確實沒有藏什麼東西。
卓晉並不知道,那密鑰能夠開啟真與幻之間的玄門,本身便是介於真與幻之間,秦雲奚臨死之時,用魂力包裹了密鑰,將它直接放進了柳清音的識海。
便像林啾的業蓮一樣,外人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探查,都不可能發現它的存在。
林啾自然是不信柳清音。她猜測秦雲奚也許是將密鑰藏在了什麼地方,然後只告訴了柳清音一人。她若咬死不說,那還真沒什麼辦法——這種頭疼的事,便讓王衛之自己去搞定吧。
「那……」柳清音哀哀慼慼地開口了,「我這便回宗,自領責罰去了。師尊,在我走之前,能不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說。」
「讓我看一眼您的劍。」
這也是他們師徒間的習慣。卓晉從前劍意每有進益,柳清音便會討過他的劍,大肆誇獎一番。藉著誇劍,實則誇人。
卓晉眼前不禁浮起了少女曾經俏皮的模樣。其實早的時候,他真的把她當作女兒一般……只是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便有了那一絲不該的孽情。也怪自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心中很清楚,柳清音這一去,必定會被罰面壁百年以上,再相見已不知是何景況。
他不忍拒絕,身後破劍出鞘,掠到了柳清音的手中。
柳清音雙手捧劍,像從前一樣,笑著贊它聰明、厲害。一滴清澈的淚水落到劍身上,她不再留戀,乾脆利落地揚起手,把劍擲給卓晉,道:「師尊,再會了!」
「錚」一聲,秀劍出鞘。
「師尊,你日後便知,我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柳清音要御劍而去之時,只見她忽然身體倒旋,一彎薄到極致的弧形新月,直斬林啾!
林啾:「???」不是,吃個瓜而已,關我什麼事?
什麼仇什麼怨!
一切在她眼前變成了慢動作。
那樣凌厲的劍招與殺意,根本不同以往!在雲水謠和千歧關時,林啾早已把柳清音的招式都看膩了,此刻,她百之百分敢確定,柳清音絕對晉階了!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必定與剛剛死掉的秦雲奚有關。
這一剎那,卓晉也出手了。
劍一動,便知不對。他忽然記起來,自己的劍有個「睡穴」,只要彈一彈劍柄底下一寸半的地方,它便會散功三息。
他倒抽一口涼氣,再要凝聚劍意,已是來不及了!這樣級別的戰鬥,分毫之差,便能決定勝負生死。
只見那彎薄如蟬翼的新月,直直將林啾劈成了兩半!
以林啾的速度,自然不可能避得開這種程度的攻擊,所以她用了虛實鏡,遁入虛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屍身」旁邊。
她握住魏涼留下的冰稜,心中殺意熾盛。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此女既然痛下殺手,自己又怎能心慈手軟!
她反手重重一握,將冰稜上的尖刺朝向柳清音,身形一晃——
只聽「呲」一聲奇異的脆響,虛空被劃破,林啾的真身顯露了出來……
林啾:「……」
好坑!這玩意兒和虛實鏡犯沖,怎麼不早說啊!很好很好,這是破碎虛空的神器呢!
林啾簡直想要獰笑。
柳清音眸中寒光一閃,又一輪新月斬向林啾!
地上的假身幻象仍在,虛實鏡自然不能再用第二次,二人差距有如天塹,林啾頗有些手忙腳亂,一邊扔出湮蓮變,一邊下意識地揚起手中的冰稜,擋在身前。
那枚新月利落地斬破了巨蓮,柳清音不顧散成蓮刃的萬千小蓮,身劍合一,穿過蓮爆的區域,誓要將林啾斬殺當場!
只見林啾手中的冰稜寒芒一閃,忽然化成了一塊純澈透明的冰盾,將她護在後面。
這塊冰盾與冰稜的形狀略有些類似,一頭寬,一頭尖,像一枚形狀奇特的心臟。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啾忽然感覺週遭的一切都重重顫動了一下,空間隱有不穩崩塌之兆。
新月斬在冰盾上,如同頭髮絲撞上了絕世神兵的兵刃一般,飛速潰散。
柳清音人還在飛掠途中,竟被反噬之力生生迫出了一口心頭血。
而林啾心頭也生起一種極怪異的感覺,直覺告訴她,繼續使用此物,對魏涼極為不利!
餘光瞥見,卓晉的劍上重新泛起了暗火。
林啾心一橫,旋身避過要害,口中大喝:「收!」
冰盾順應她的心意,一晃,便化為冰稜,靜靜躺在她的掌心。週遭奇怪的崩塌感消失了,林啾心下一定,然後身上便是一痛。
柳清音的劍,直直刺入了她的左邊鎖骨下方,透體而過!
卓晉的劍也到了。
柳清音不敢停留,抽劍,與卓晉對拼一記,口中再度噴出鮮血。藉著對沖之勢,她像一隻蝴蝶般掠過夜空,遠遠遁走。
卓晉身無修為,只能放劍去追。
柳清音熟悉他的劍意,很快便順利從劍下溜走,破劍無功而返。
這一邊,卓晉與徐平兒也不知林啾是真傷了還是又裝死,遲疑地走到面前,上下打量。
「嘶——疼疼疼!」林啾右手虛虛環著左肩,疼得躬成了蝦米。
那劍傷火辣辣地跳動,雖然她已用靈氣及時止住了血,但卻無法緩解撕裂般的劇痛。
徐平兒急得大哭了起來。
此刻,卓晉斷了手,林啾又被捅了個對穿,場面竟是慘烈之極!
便見一人,踏月而來。
正是魏涼。
氣氛微微一滯之後,卓晉劍上的暗火被齊齊凍熄,冰霜順著劍身,爬向他僅剩的那隻手。
「敢傷吾妻!」
林啾抬起淚汪汪的眼,望著眼前俊美無儔、怒意滔天的男人,心頭忽然就湧起了十足十的委屈。或許是受傷的緣故,或許是夜、月和燈都太美,又或許是方纔的一切實在驚心動魄。
在這一瞬間,她那層冷冰冰硬梆梆的外殼上,忽然就裂開了一道小口子。
她嘴一扁,像個小女孩一般告起狀來:「是柳清音干的!她跑了!我好疼!」
眼淚「啪嗒」落了兩行。小臉慘白,唇色淡淡,眼眶紅紅。
魏涼的腿明顯軟了一下。旋即,高大的身影化成一道光,掠到她的身旁,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手指一挑,挑開了她的衣裳。
看清傷處之後,他微微鬆了一口氣,像冰凍她的斷髮那般,用冰霜將她的傷口封了起來。
涼絲絲的,還是很疼。
他的聲音帶著心疼,也帶著一絲笑意:「斷髮都沒見你哭,這點小傷反倒向我撒嬌——是想我了麼。」
林啾:「??!!」
這點小傷?!
林啾偏頭看了看自己齊肩的秀髮,再看了看鎖骨底下貫穿前後的劍傷,嘴角不禁重重抽了兩下。
聽他這話的意思,頭髮還要更痛一點?
很好,被他這麼一「哄」,她現在一丁點兒都不想哭了。
徐平兒倒是哭得賊大聲。
林啾偏頭一看,只見卓晉半個身體都給凍成冰坨坨了。
她趕緊對魏涼說:「不是卓晉傷我的。」
徐平兒一頓狂點頭。
魏涼冷冰冰地掃過一眼,那層寒霜慢慢爬離卓晉的身體。
卓晉凍得臉色發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斷腕仍舊被冰霜封著,疼痛已大大減緩。
他並不是個蠢人。深知若是魏涼有心傷他,這具凡人身軀哪裡能頂得住,一息之間便能凍成冰粒子。
魏涼只是責怪他保護不力。
卓晉也十分慚愧,甫一能動彈,便急急上前抱拳:「是在下粗心大意,照顧不周。請前輩責罰。」
他的劍意雖然已通天地,但身上卻半點修為也無。柳清音在他的劍上做了手腳,他救援不及,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實在想不通,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徒弟,怎麼一個壞了,又一個壞了……
他既迷茫,又痛心。
他抬起眼睛,下意識地望著魏涼,像一個渴求答案的孩子。
對上魏涼視線的一霎那,卓晉意識到,對方知道為什麼。
但很顯然,此刻的魏涼沒有半點閒心給他答疑解惑。他已準備帶著林啾離開了。
「等,等下。」懷中的林啾忽然動了動,呲牙咧嘴地用眼睛去瞟不遠處的地面。
魏涼循著她的視線一望,看見地上倒了一溜兒大漆桶,桶底下落了只乾坤袋。
乾坤袋?魏涼蹙了下眉。
眼神一動,那乾坤袋便被抓了過來,他用冰霜把它涮乾淨,然後交到林啾的手中。林啾趁機把那枚冰稜還給了他——直覺告訴她,這樣東西對他很重要,在她手上會很危險。
魏涼微微挑眉,收回了冰稜,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是那國師身上掉下來的。」她用氣聲說話,這樣不會牽動傷口。
雖然聲音極小,卻能聽出她很高興——撿到錢的那種高興。
魏涼眼皮直跳。
林啾興致勃勃地一掏,再一掏。
裡面只有一些尋常的丹藥,一粒大約能有個幾年道行。
掏到底,林啾發現了一封信。
取出來展開一看,信是寫在白絹上的,除了最後幾個感歎號之外,林啾一個字也看不懂。
「這寫的什麼?」
魏涼匆匆掃過幾眼,臉色微變。
徐平兒好奇,也湊上來看,一邊看一邊念出聲。
「吾兒,妾侍之事已無可轉圜,爹能為你做的,便是尋一枚成丹丸,一株聚靈姝,助你盡快結丹,以免遭採補之難。見信之後,不要猶豫,速速將丹藥靈草服下,莫聲張,莫讓你娘和你弟知曉!千萬千萬!切記切記!!!」
妾侍?採補?娘和弟弟?
該不會這麼巧,這國師正好撿了林秋親爹的乾坤袋吧?
林啾一激動,傷口頓時突突地跳著發作起來,疼得她「嘶」了一聲,打了兩個寒顫。
魏涼臉色一沉,道:「先治傷。」
他不再耽擱,長袖一蕩,將懷中的人團團圈住,抬腳往虛空一踏,三五步之後,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啾知道魏涼行走在天上,但她卻完全感覺不到一絲風。
被體貼地保護著的人,總是容易犯矯情。
她偎在他堅實溫暖的胸膛上,扁了會兒嘴,默默想了幾句遺言之後,忽然靈光一閃,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死。
因為電視裡面,快死的女人總是蔫蔫地躺在男人的懷中,男人得不停地衝她大叫「不要睡,千萬不要睡」。
而她,一點也不睏。魏涼也沒有半點要朝她吼的意思。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委屈,頓時煙消雲散了。
林啾抬起眼睛,先是看到線條利落的喉結,然後便看到他微微繃緊的下頜。
他側臉的弧線極其完美,唇、鼻、眼、眉、額,被月色蒙上一層微光,像一幅圓融的畫。
他垂眼看了她一下。
偷看被抓包,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身體一緊,牽動了傷口,疼得蜷成只蝦米。
魏涼臉色一寒,只見不遠處悠哉飄蕩的兩片雲齊齊凍成了碎冰晶,辟里啪啦就往下掉。
場面巍為壯觀。
林啾忍不住撥開一點廣袖,呲牙咧嘴地垂眼去看。
只見兩面廣闊無比的冰扇雨向著遙遠的大地落去,半空有風吹過,它們齊刷刷地隨著風,不斷地偏離原本的軌道。
「你這是意嗎?」林啾用氣聲問道。
魏涼也用氣聲答:「嗯。」
怕她聽不見,他特意距離她近了些,熱熱沉沉的鼻息貼著她光潔的額頭。
「是魔族用的那個『意』嗎?」
魏涼發出不屑的嗤聲:「他們也配。魔用的是『翳』,不是『意』。」
雖然發音一樣,但林啾瞬間秒懂。
他微微躬著一點身,雙臂環著她,氣息籠罩著她。
她忽然就有那麼一點犯困了。
林啾心頭一凜,緊張地睜了睜眼。
魏涼輕吻她的額頭:「睡吧。」
林啾:「???」這劇本果然不對!讓她去睡不是要她去死麼!啊啊這個無情無義的狗男人果然要拋棄她了!
長袖一拂,魏涼體貼地替她蒙上了眼睛。
林啾:「……救命?」
魏涼靠她極近,聽她嚶嚀有聲,心中又是一軟,待聽清了她在叫「救命」之後,他的嘴角不禁再次抽了兩下。
這個小妻子,真的是……戲極多!
冰霜溫柔地降下,將她的抗拒無情鎮壓。
林啾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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