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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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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紀嬰] 不斷作死後我成了白月光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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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0:5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章

  柳螢是聽說過「裴寂」這個名字的。

  她早就對他存了心思,恰巧霓光島在所有門派之中消息最為流通便捷,只需稍作打聽,便能得知關於裴寂的許多事情。

  比如他本是一名寂寂無名的外門弟子,在比試中一戰成名,破格成為天羨長老的親傳徒弟;

  又比如性格冷漠孤僻,除了同門的寧寧願意帶著他,似乎並沒有其他朋友。

  柳螢打小就生了副姣好的面容,模樣長得漂亮,在與他人交往時便也格外吃香。無論男女,見到她後總是會下意識地多瞧上幾眼,稍稍優待幾分。

  習得霓光島真傳後更是如此,總有這樣那樣的人因她一句話或一個眼神失了分寸,所謂正人君子、芝蘭玉樹儘是笑話。

  對於幾乎所有霓光島的媚修而言,主動湊上來的愛慕者都廉價如草芥,柳螢也不例外。

  她向來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比起輕而易舉地撩撥一個放蕩子,更愛看著高尚者沉淪、清白者沾染髒污、對她不屑一顧的正派才俊越陷越深,成為獨屬於她一人的玩具。

  裴寂就是一個非常符合標準的獵物。

  如今好不容易能接近玄虛派一行人,她受足了那兩個傻子的氣,決意要用盡渾身解數,讓裴寂成為囊中之物。

  「柳姑娘。」寧寧探路回來,噙了笑問她,「你休息得如何了?」

  柳螢收斂神色,故作虛弱地扶著樹幹撐起身子,非常應景地咳了聲:「無礙,我定不會拖諸位後腿,還請寧寧姑娘放心。」

  賀知洲還沉浸在靜電絕美的幽藍色暗光裡,見她起身離開,頗為不捨地嘆了口氣。不知想起什麼,有如迴光返照般一拍腦門:「柳姑娘,我來繼續給你講原子和電子的故事吧!」

  柳螢:你滾啊!她才不想聽!

  「賀哥哥所講的故事的確有趣。」

  柳螢乾笑一聲,面對傻子時,連編出來的藉口都顯得格外不走心:「但我受了內傷,一旦過度用腦思考,便會牽動識海、頭痛欲裂。你先把要說的話積攢起來,等來日再一併告訴我吧。」

  賀知洲大概跟她一樣,也沒想明白用腦、識海和頭痛之間的聯繫。只不過聽她這樣講,貌似還挺有理有據無法反駁,便很有自知之明地閉了嘴,唯恐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柳姑娘受苦。

  告別了傻子,就是時候實施第二步計畫。

  柳螢行動力超強,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她如今「體弱多病且身受內傷」,最能激起旁人的同情與保護欲,不但如此,還可以有充足的理由——

  「哎呀!」

  身著瑩白長裙的女子發出低低一聲驚呼,腳下一個不穩,徑直向裴寂倒去。

  這是她接近裴寂的第一步棋,借由身嬌體弱的人設優勢,直接來一齣平地摔。

  眾所周知,話本裡的女主角能在各種地方摔倒。爬山的時候、上樓梯的時候、下雨地滑的時候,就連好端端走在平地上,也一定會「不經意間腳踝一扭」,跌入男主人公的懷抱中。

  緊接著鐵定是一連串的曖昧糾纏、臉紅心跳,無論二人之前是否熟識,感情都會因此大進一步。

  柳螢摔倒的角度極為精妙,就算不被裴寂刻意伸手接下,也能正正好倒在他的肩頭。

  她用過這招很多次,因此把控得爐火純青,眼看身旁的黑衣少年淡淡斜睨她一眼,身形一動。

  他本應該側身接住她的。

  可裴寂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在露出十足煩躁與厭煩的神色後,直接一個戰術後仰,往後退了一步。

  退了,一步。

  筆直摔落的少女與避開她的少年視線短暫相交,下墜的圓潤弧度勾勒出無比美妙的線條。

  直到腦袋直挺挺落在地上,柳螢都保持著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像大碗寬麵一樣瞪得又圓又大。

  這人居然毫不猶豫地躲開了她的投懷送抱,空留美少女淒然倒地。

  是她長得不夠美,站得不夠高嗎?

  這還不算最過分的。

  裴寂此人看似正常,實際是不同於那兩個傻子的另一種不正常——

  他的不正常都顯得這麼不正常,由此可見,這人是真的很不正常。

  在避開跌倒的柳螢後,他居然對一切慘狀熟視無睹,直接從她身旁繞了過去,繼續往前走。

  真的,就那樣,繞過去了,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柳螢:……?

  她滿心的挫敗委屈和困惑無處發洩,殊不知在裴寂心裡,已經有道中年大叔的聲音笑出了驢叫。

  「哈哈哈哈哈哈幹得好裴小寂!這女人一看就是想要勾搭你,千萬不能理她!」

  它說得激情澎湃、鬥志昂揚:「跟你講啊,人都是很容易吃醋的,要是寧寧見到你和她親近,鐵定會覺得不高興——想想你知道寧寧給那條龍買了夜明珠時候的心情,不好受吧。」

  裴寂皺眉:「那不是吃醋。」

  「唉唉唉,好好好。不是『吃醋』。」

  承影陰陽怪氣,句句都是嘲諷:「只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點點小小的鬱悶和不高興,咱倆都不明白那些不開心的由來,堪稱修仙界千年未解之謎。」

  裴寂不說話了。

  他知曉那女人心懷不軌,若不是寧寧執意將其留下,早就奪了她身上的所有令牌。莫說讓柳螢摔上一跤,就算在爭鬥中將她打個半死也毫無心理負擔。

  ——對於裴寂來說,身邊的絕大多數人皆如饅頭。沒人會記得吃過多少饅頭,他也從不會在意有多少人敗在自己手下。

  而饅頭是不分男女的。

  被遙遙甩在身後的饅頭人似乎被寧寧扶起,哀哀婉婉地道了謝,又不死心地朝他身邊靠過來。

  「裴公子,我、我是不是哪裡惹你不開心了?」

  她走得跌跌撞撞,眼尾暈開一層桃花色的淺粉,真正意義上的我見猶憐:「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都可以改,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承影在他心底嘰嘰歪歪:「嘔,不好!他就討厭你總纏著他,你倒是改啊。」

  見裴寂不想搭理,柳螢又道:「我本就出身孤苦,在門派裡實力低微,一直受別人的冷眼長大。迄今為止努力了不說上百,也有九十九次,卻都毫無成果……難道連裴公子你也覺得我是個廢物,看不起我嗎?」

  這番話她是下了心思的。

  出身孤苦、在冷眼中長大,分明是裴寂自己的人生縮影,如今化用在她身上,必定能讓他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卸下心防來安慰。

  裴寂這回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嗯。」

  柳螢懵了。

  他說什麼?

  「嗯」???這是人嗎???

  看戲的承影樂呵得不行:「沒關係姑娘,只要再努力一把,你一定能成功的——成功湊個整到失敗一百次哈哈哈。」

  身為一名優秀的媚修弟子,柳螢人生中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滑鐵盧。

  雖然曾經也有過對她嗤之以鼻的男人,但他們好歹還存了些做人的良知,唯有裴寂不同。

  如果說賀知洲和許曳是類人型不明生物,那他就是更高一階的物種,類人型鋼板。

  彆氣,冷靜。

  裴寂向來孑然一身,未曾與太多女子接觸,對於男女之事必然懵懂。要想引他上鉤,太含蓄隱晦的暗示肯定行不通,她必須更直白一些,主動表明好感。

  「裴公子,你有所不知。」

  西山之上熱氣騰騰,柳螢努力壓下心頭的燥意與怒火,眼底充盈著委屈的水光:「自從古木林海一事後,我便仰慕玄虛劍派的一名少年劍修許久。可他從不曾看我一眼,直到此次十方法會,我才終於能有機會與之接觸。」

  她說著偷偷瞟一眼裴寂,視線所及之處是少年人玉琢般精緻冷冽的側顏。

  這張臉算是她苦苦支撐的唯一動力,甫一見到它,語氣便情真意切幾分:「他一定不會知道,我曾多麼努力地打聽關於他的消息,甚至想過將自己作為禮物,裝在盒子裡送給他。」

  這回裴寂終於看了她一眼,平寂如水的神情出現一道細細的裂痕。

  奏效了!

  她話裡的暗示再清晰不過,那位被仰慕已久的少年劍修明顯就是裴寂本人。他一定悟出了這層意思,心下不免感動。

  然後柳螢聽見他擰著眉問:「為何要送他你的骨灰盒?」

  柳螢:……

  她是誰,她在哪兒,她要做什麼。

  她是有多麼想不開,才要跟這群劍修扯上關係。

  山上的熱風吹得她頭腦發懵,柳螢隱隱約約又聽見裴寂的聲音:「李姑娘。」

  他道:「你們流明山的樂修,莫非修的不是琴,而是嘴皮子麼?」

  許是見她神色恍惚,乾脆開門見山地補充一句:「你很煩,讓開。」

  李。姑。娘。

  柳螢用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李姑娘」是在說她。

  ——求求你做個人吧!!!這麼久了,連她姓什麼都沒記住啊!!!

  柳螢一口老血噎在心頭,強顏歡笑:「裴公子,我姓柳。」

  若裴寂是個正常人,此時理應面露尷尬地道歉的。

  可他只是皺了皺眉,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用最理直氣壯的語氣說出最無理取鬧的台詞:「你姓甚名誰,與我何干。」

  柳螢:……

  這一戰,是她敗了。

  敗得徹徹底底,心服口服。

  那兩個傻子至少還能記住她的名字,與裴寂相處一段時間,柳螢已經開始懷念起賀知洲的電子與電荷,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原來科學是那樣美好,那樣絢爛多姿。

  「裴公子,」她深吸一口氣,做了最後的掙扎,「你就厭煩我至此麼?」

  裴寂沒說話。

  ——這人已經非常不耐煩,開始抬手拔劍了!!!

  「等、等等!」

  劍氣暗湧,殺意四伏,柳螢趕忙後退一步:「我留下來,是寧寧姑娘特許的。你、你可不能傷我!」

  「師姐是師姐,我是我。」

  裴寂冷笑一聲,漆黑的眸底中戾氣更深,帶了幾絲輕蔑的嘲諷:「我做事,難道還要一心聽她指揮?」

  她這下是徹底說不出話了。

  待在傻子身邊會瘋,可待在瘋子身邊,是會死的啊!

  「怎麼了?」

  場面僵持之間,好在有寧寧走到柳螢身邊,笑著望一眼滿臉陰沉的裴寂:「不高興啦?」

  與馬上就要拔劍砍人的裴寂相比,她的笑容是多麼純潔無瑕又美麗,如同女神降臨,光芒萬丈。

  那群臭男人算什麼東西。

  溫柔善良的女孩子,她難道不可愛嗎?

  柳螢眼眶一紅,一把抱住寧寧手臂,周身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茶香:「沒關係,裴公子他很好,是我自己沒用,惹了他生氣……」

  寧寧聽罷輕聲笑笑,視線與裴寂投來的目光撞在一起:「和女孩子說話不要總是凶巴巴的,當心把人家嚇壞,知道嗎?」

  裴寂別過臉去,聲線有些悶:「……嗯。」

  柳螢:呵呵。

  滾啊!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有本事再擺出那張拽上天的臉,說一句「師姐是師姐我是我」啊臭男人!

  她徹底不想跟這人繼續待了。

  鋼板不適合在人間生存,請裴寂自行毀滅,謝謝。

  「柳姑娘,你回來了!」

  眼看柳螢從裴寂身邊慢慢往他倆這裡挪,賀知洲樂呵呵地朝她打招呼:「你跟裴師弟都聊了些什麼?」

  柳螢嘴角一抽。柳螢:「我們還是來繼續討論正電荷和負電荷吧。」

  =====

  「原來灼日弓就是被封鎖在那座瀑布後面啊!」

  一行人從山腰繼續往上走,交談之間便到了山巔。賀知洲聽罷喬顏關於灼日弓的敘述,恍然大悟道:「所以其它地方的水泊都有鏡鬼,只有那裡是一方淨土,就是因為受了神弓的照拂!」

  喬顏點頭:「瀑布之後有座暗門,只需將玉珮放在暗門的缺口上,便能將其打開。」

  她說罷一頓,任由灼熱腥風拂過耳朵上細密的雪白色絨毛,抬眸望向不遠處的方向:「諸位請看,那座洞穴便是火凰的棲息之地。」

  越往上,週遭的空氣便越發沉悶。

  在山腰之下還能見到老樹匍匐的殘骸,到了這裡卻是荒蕪一片,生機全無。

  滾滾熱氣翻湧成有形的浪潮,偶有烈風呼嘯而來,捲起地面上紅褐色的乾涸泥土,為視野蒙上一層模糊黯淡的薄紗。

  四下望去,頗有幾分大漠孤煙的氣質,唯見頭頂之上的浩瀚蒼穹一碧如洗,湛藍映襯著處處猩紅,猶如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座洞穴高高立於山巔,週遭空氣肉眼可見地因熱浪而扭曲變形,飄浮的紅沙連綴成片,無論是視覺還是觸覺,都叫人不太舒服。

  「火凰之火不同於凡物,還請諸位多加小心。」

  喬顏又恢復了最初見面時故作老成的模樣,沉聲對眾人說:「若是此行遭遇不測,還請各位盡快逃離……我會竭盡全力為你們殿後,保護諸位周全。」

  賀知洲一本正經地安慰她:「我們是那種躲在小姑娘背後的人嗎?必然不是啊!放心,以我們的實力絕對沒問題。」

  喬顏遲疑著笑笑,輕輕道了聲謝。

  他們在來的路上討論過應該如何對付火凰,雖然沒得出什麼有用的結論,但劍修嘛,拔劍就完事了。

  行至西山洞口,那股惱人的熱氣就愈發滾燙,四面八方好似一個密閉的蒸籠,叫人難以控制地心煩意亂。

  賀知洲之前說了那番逞英雄的話,這會兒不得不親自踐行,打著頭陣往洞穴裡鑽。

  沒想到半個身子還沒進去,就猛然聽見一聲尖利刺耳的鳥鳴——

  旋即烈風四起,竟有一陣如潮火光撕裂層層暗色,自洞穴之中咆哮著席捲而來,直直衝向洞口!

  裴寂神色稍凜,於剎那之間擋在寧寧跟前,以劍氣抵禦熊熊火光;寧寧則一把拉過身旁的喬顏,亦是將小姑娘護在身後。

  柳螢哪裡料到會有這番陣勢,正要閃身逃竄,猝不及防聽見許曳的一聲驚呼:

  「柳姑娘,小心!」

  霓光島之術,最擅隱匿與潛行。島上弟子身法皆如鬼魅,她是其中最為出色的一個。

  柳螢本可以毫不費力地閃躲,但此時聽聞許曳奮不顧身的吼叫,心知他要來一齣英雄救美,加之此時目的未達,還不能破壞自己柔弱小白花的人設,當即穩了心神,抬眸與他四目相對:「許公子,救我!」

  接下來,便是同她想像中一模一樣的劇情。

  蒼天可鑑,劇情崩壞了這麼久,終於能有一點正常話本子裡的情節,柳螢只覺媳婦終於熬成婆,在心底淚流滿面。

  許曳神色驚惶地朝她猛撲而來,用力拉起少女手臂,隨即順勢一旋。

  裙裾翻飛,衣衫翩然,四目相對之間,柳螢楚楚可憐、眼眶通紅,跟前的少年去意決然,一瞬便是永恆。

  她眼睜睜看著許曳陡然一咬牙,滿目儘是英勇就義前的慷慨悲憤,雙眼猩紅地以身為盾,毅然擋住火潮。

  ——柳螢在前,他在後。

  那一拉,將她整個人作為屏障,擋在了他跟前。

  柳螢:……

  柳螢:汝娘也!!!你不是人!!!

  滾滾熱浪撲面而來,一股腦湧上她額前與鬢邊的碎髮,她作為人肉盾牌屹立不倒,獨自承受了太多太多。

  好在火凰深居洞穴,與入口尚有一段距離,熊熊烈火到了他們跟前,便只不過是溫度極高的氣浪,很快消匿聲息。

  柳螢還在兀自發懵,耳邊便傳來賀知洲的聲音,語氣頗為不滿:「許曳,我們身為修道之人,怎麼能讓柳姑娘擋在前面?男子漢就應該頂天立地,看你現在像什麼話!」

  她沉默片刻,表情猶如肉毒素打多後的過分僵硬,頂著張被燻黑的臉向後看去。

  當場看見賀知洲雙腿發軟,從許曳背後爬了出來。

  ——結果是許曳躲在她身後,你躲在許曳身後啊!你們倆有任何差別嗎!究竟是哪裡來的臉去教訓他,哪裡來的臉!!!

  而賀知洲那廝見到她,小眼神驚悚得如同見了鬼,顫著聲音道:「柳姑娘,你的頭髮——你等會兒照鏡子別難過,就、就當在西山免費燙了次頭。潮流髮型,彌勒佛式方便麵,太陽能電燈泡腦門……這個,那個……小別緻還挺東西,特別搖滾,你可以試著去當第一個玩搖滾的樂修,抱一把古琴亂彈,絕對燃爆全場。」

  柳螢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更不想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哪種模樣。

  在漫天火光裡,她好似老鷹捉小雞中兢兢業業的老母雞,一動不動立在最前頭。

  身後的兩隻雞崽探頭探腦,左右擺動,宛如智商不那麼高的連體嬰兒。

  身為媚修,她受到過專業培訓,一般情況下不會輕易生氣。

  除非真的忍不住。

  柳螢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最美的年紀遇到這兩白痴,算她倒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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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1:0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一章

  等那陣灼熱的火風漸漸消散,裴寂才收斂了劍氣,與寧寧再度拉開一段距離。

  殘餘的熱度被揉散在空氣裡,好似滯留在沙灘之上的餘潮,悄悄浸潤進每一粒沙礫間微不可見的縫隙,讓身體裡的所有感官都為之一窒。

  寧寧壓低聲音:「當心,洞裡有動靜。」

  正如她所言,在一片叫人提心吊膽的沉默裡,自洞穴深處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窸窣聲響。

  火凰所居的山洞深邃幽寂,四周儘是凌亂堆砌的嶙峋石塊。那聲音順著甬道而來,起初只是類似於低低的鳴啼,和山巔之上湧動的風一起劃過耳膜,到後來越發尖銳響亮,幾乎震得洞邊石塊齊齊顫動。

  天邊澄亮的光線點綴於洞口,依靠著這道光,洞穴岩壁之上緩緩出現一抹濃郁的漆黑影子。

  「是火凰!」

  喬顏驚道:「它定是察覺到了生人氣息……諸位當心!」

  寧寧死死盯著洞口,下意識握住星痕劍劍柄。

  他們之前在小重山裡遇見過玄鳥,並與之有過一番接觸,總體經過勉強算是有驚無險——除開事發之後賀知洲被天羨子狠狠揍了一頓,成了個重症傷殘。

  然而此地的火凰卻與玄鳥一族截然不同,屬於未開靈智的惡獸,只懂得一味搶奪與殺戮,否則也不會把西山禍害成這副模樣,並在大戰之中趁喬顏父親身死,搶去狐族世代相傳的玉珮,以供自身修煉。

  隨著一道鋒利如刀刃的尖嘯刺破熱浪,那道影子終於從洞穴之中現身而出。

  火凰通體赤紅、體態優美,身長足足有十多尺高,巨大的雙翼在離開洞穴後倏地張開,任由豐滿羽毛勾勒出流水般的線條,每一片羽翼之下都蘊藏著勢不可擋的力量。

  最先吸引了寧寧全部注意的,是它一雙陰鷙渾濁的眼瞳。

  它的瞳孔亦是暗沉的紅,比起火焰,更像是浸透了層層血跡,滿是壓抑與癲狂的情緒,讓人只需看上一眼,就下意識後背發涼。

  這是猛獸掠奪食物時的眼神,不帶任何理智,只剩下最為純粹的獸性。

  火凰的脾氣不比玄鳥小,還沒把在場的所有人通通掃視一遍,剛打了照面,便從喉嚨深處猛地發出一道嘶吼——

  洶湧烈焰聚成火球,借由山頂的獵獵風勢,如利劍出鞘般徑直向眾人襲去!

  火凰之焰並非凡俗之物,不但來勢洶洶,還裹挾著大量靈壓。

  寧寧是頭一回與它有正面交鋒,若是熱血上湧、稀里糊塗地拔劍去擋,很有可能當場加入燒烤豪華晚餐。斟酌一瞬後,還是決定輕盈後躍,先看看它的實力究竟如何。

  疾風攜著火浪,頗有種欲將西山焚燒殆盡的氣勢,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山頂的碎石受到這股風浪侵襲,竟被狂風呼嘯著捲上半空,有如萬箭齊發般向眾人落去。

  賀知洲傻了那麼久,總算當了一回人,當即調動全身靈力,以劍氣護體,在自己與柳螢身邊架起護盾,帶著她藏身至一塊碩大的磐石之後。

  「多謝……多謝賀哥哥。」

  柳螢說得吃力,本就白皙的臉頰此時失了血色,與單薄紙張沒什麼兩樣。

  賀知洲見她嘴唇發抖、直冒冷汗,立馬就明白事情不妙,順著柳姑娘低垂的視線看去,見到了她鮮血淋漓的肩膀。

  ——那場疾風來得猝不及防,在他還沒來得及展開劍氣的時候,一塊尖利的錐形石片便徑直刺入了柳螢的右肩。

  媚修少女臉色蒼白,看著賀知洲倉皇的模樣,在心底暗自冷哼。

  她把《西宮》和《草百骨》這倆話本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男人就是如此,一切安好時不懂得珍惜,如今等她受了傷,才會從心底升起一點點憐惜,悔不當初。

  ——哪怕他功成名就、頤養天年,可他失去了寶貴的愛情,多慘啊多虐啊!

  此時此刻,她就是身受重傷的女主角,看賀知洲那憐惜又渴慕的眼神,必定已經回心轉意,從此對她百般呵護與疼愛。

  賀知洲對她的所思所想一無所知。

  他只覺得柳姑娘穿著白色衣服,那些血像是不要錢的番茄醬,啪嘰一下被拍在白紙上。

  這讓他想起遠在他鄉的薯條和漢堡,有點懷念,也有點餓。

  「柳姑娘!」

  眼見柳螢肩頭的血一個勁往外流,賀知洲只覺肩膀也隨著她隱隱發痛。他心下慌亂,一把將石片從她胳膊上扯出來,聽得身旁的女孩痛哼一聲。

  「別——」

  柳螢從牙縫裡努力擠出這個字,話音出口的剎那,石錐便已經離開了體內。

  她在心裡罵了這蠢貨一遍又一遍,卻礙於人物設定,只能氣若游絲地說一句:「賀哥哥,若是不將它取出來,或許還能止一止血。」

  賀知洲手裡如同握著把凶器,聽她這樣說,心裡愧疚不已,趕忙道歉補救:「對不住對不住!我也是一時心急!」

  柳螢本打算嬌嬌柔柔、可憐兮兮地回他一聲「好」。

  然而話沒出口就一股腦全哽在喉嚨,聲音縮了回去,兩顆眼珠子倒是猛地朝外邊蹦,差點竄出眼眶——

  草!!!

  這白痴看她不樂意,居然直接把石柱給捅回去了,捅回去了!!!

  她痛得目眥欲裂,真的好想說一句,你這小腦發育不完全的白痴,何至於此。

  可她不行啊,她只是朵天真無邪柔弱懵懂的小白花,哪怕被他捅了一次又一次,也只能淚眼汪汪地咬住嘴唇:「賀哥哥,你在做什麼?」

  賀知洲有點尷尬。

  他還沒傻到我殺我隊友,奈何之前被火凰嚇得亂了分寸,又聽柳螢哭哭啼啼一直在耳邊說,慌張之中一個下意識,才又將石錐放了進去。

  可他當然不能告訴她實話,那樣只會顯得自己活像個傻子。

  他默了半晌,雖然底氣不足,但還是努力表現出浩然正氣的模樣:「柳姑娘莫怕,如今形勢危急,只能採取此等下下之策止血。等咱們脫離險境,我再仔細為你療傷。」

  柳螢的眼角,劃過一滴清淚。

  ——那你,也麻煩,請捅在同一個地方啊。

  之前她身上只有一道血口,現在被賀知洲又捅一次,買一送一,直接成了倆。

  她若是今日死了,罪魁禍首必然不是火凰,而是這位蠢鈍如豬的好隊友。

  柳螢拚命忍住喉嚨裡的一口血氣,淚眼朦朧地問他:「賀哥哥,有沒有人曾告訴你?」

  賀知洲茫然接話:「呃……我很愛你?」

  「不是啊。」

  她被這人給氣笑了:「你的腦子,真的和平常人很不一樣。」

  賀知洲這回聽明白了。

  這人在罵他呢。

  「柳道友受傷了嗎?」

  寧寧以劍氣斬去一簇火光,匆匆朝他倆這邊看了一眼:「情況如何,可有大礙?」這才是真情實意的關心啊!

  一切全靠同行襯托,在賀知洲與許曳的反襯下,寧寧揮劍禦敵的身姿是那麼美麗又可靠,讓柳螢鼻尖一酸:「不用管我,我沒事!」

  寧寧這才回她一個淡淡的笑。

  劍光與火光氤氳在少女白皙精緻的臉龐,漆黑杏眼裡恍如盛有滿天星辰,只需輕輕一彎,便有萬千劍意與柔情流轉其間,叫人心甘情願沉溺其中。

  柳螢愣愣地想,為什麼在最初時候,她選擇接近的人不是寧寧呢?

  「我的水符已經不多了!」

  他們雖是劍修,卻也大概懂些符篆知識。許曳第不知多少次用水龍沖散火勢,奈何符咒有限,火凰掀起的烈焰卻是無窮,一來二去,家底都快被搬空。

  西山的溫度本就灼熱,被它這樣肆無忌憚地燒來燒去,連空氣和泥土都能被蒸熟。許曳鬥得焦頭爛額,一旁的裴寂亦是眉頭緊蹙。

  火凰不但攻勢兇猛,護體的羽翼更是麻煩。

  與普通鳥禽不同,這類百年凶獸早已強筋固體,周身火紅的羽毛看似柔軟,實則聚成了一副十足堅固的盔甲,將它全然籠罩其中。

  裴寂打架從來不講花裡胡哨,拔了劍就是幹,然而好不容易劈開重重烈焰,讓所剩不多的劍氣勉強觸及火凰身體,那單薄的劍氣卻難以將它傷及分毫。

  寧寧多數時候都在飛速閃躲,偶爾用星痕劍斬開迎面而來的滾燙腥風,自始至終盯著火凰所在的方向。

  她在觀察。

  這隻大鳥攻防兼備,若是只有那層堅固的羽毛,或許還能用蠻力劈開;可如今熊熊烈焰不止,環繞在它周身時,形成了最難破除的護盾,他們連接近都難,更別提拔劍一決高下。

  ——那倘若不靠近呢?

  寧寧眸光微沉,身形一晃,靈巧躍至火凰身側的巨岩之上。恰逢火勢被裴寂斬去,站在這處地理位置,能清楚看見它吐出火焰時的模樣。

  不對。

  不是「吐出火焰」,而是將體內的天地靈氣引至嘴前,化出一道灼熱白光之後,再用力吐息,將其吹向四周。

  虧她之前還在因為火凰焦頭爛額,像這樣的話……不就好辦多了嘛。

  許曳沒了水符,只能手忙腳亂地斬去陣陣火風,哪成想抬頭一瞟,就望見寧寧躍身上前,直直往火凰吐出的烈焰前跳。

  他被嚇得三魂沒了七魄,唯恐這姑娘被熱昏了頭,扯開嗓子喊:「寧寧,你做什麼?」

  哪知寧寧飛快望他一眼,散落的黑髮如霧如紗,將眉眼遮掩小半,露出噙了笑的淺色薄唇。

  她居然朗聲笑了笑,聲線清脆得像是風鈴搖擺碰撞,與週遭景象實在格格不入:「對付火,可不能用水。」

  許曳愣了一下。

  滅火不用水,那應該用什麼?

  寧寧沒再說話,因為逐漸靠近了洶湧火潮,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曾用傳音告訴裴寂先行撤離,這樣一來,與火凰對峙的便只剩下她一人。

  所有的火勢,都將朝著一人而來。

  與想像中相差無幾,自從其餘敵手紛紛退下,火凰只得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不遠處的小姑娘身上。

  更何況她還迎著火光而立,它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她燒得連骨頭也不剩。

  血紅瞳孔中殺機暗湧,通體火紅的巨鳥長鳴一聲,環繞於身邊的大半烈焰應勢而起,徑直衝向那抹一動不動的影子。

  寧寧握緊手中的星痕劍,在心底默念倒數。

  如果火凰是從口中直接噴出烈焰,就表明它並不畏火,擁有很強的火抗屬性;但若像現在這樣只是在半空悄咪咪搓火球,那它就有大半幾率,同樣害怕被火燒。

  既然火凰的烈焰陰毒暴烈,絕非凡俗之物;而它的羽翼又偏偏刀槍不入,堅固非常。

  若是這最為毒辣的火焰撞上了最難以破開的羽毛,屆時會變成怎樣?

  寧寧屏住呼吸,從儲物袋裡拿出幾張符咒,暗暗念動口訣,旋即在數張符篆的加持下拔劍而起,劍光所及之處,星痕陣陣。

  對付火不能用水。

  要用風。

  古有諸葛孔明赤壁借東風,如今她沒有天時地利,那就用一堆風符、一片橫衝直撞的火風和一把劍——

  親手把風造出來。

  「她這是……!」

  柳螢忍了疼痛,在灼目的火光之中睜大雙眼,緊緊凝視著不遠處的淡色身影,指尖不由一顫。

  四野八荒,風聲大起。

  少女的長裙被吹得獵獵作響,長劍嗡然如巨龍長吟,在鋥然清響後猛然一落——

  霎時劍風激盪、連綿不絕。

  雪白劍影滿蘊星辰之色,化作一道勢若洪流飛瀑的奪目亮光,連穹頂之上的烈日也為之一黯。

  站立於星河中央的寧寧眉目如畫,向來笑意盈盈的面龐上,頭一回顯出了冷冽的決意與劍息。

  符篆引來的疾風凜然作響,由火凰掀起的烈風迴旋如流,更為勢如破竹的,是她長劍之下襲來的劍風。

  山石狂搖,龍吟陣陣,而那聲勢浩大的滾滾烈焰借了西風,竟如巨龍擺尾般咆哮一聲……

  筆直衝向火凰命門!

  =====

  「噯噯噯,別別別!哎喲喂,我門下徒兒又被送走一個。」

  玄鏡之外,一名身形嬌小的年輕女子滿臉懊惱地長嘆許久,引得她身旁的曲妃卿掩唇輕笑。

  「御獸宗的弟子本就不擅實戰,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曲妃卿身為霓光島島主,卻偏生有張仙子般清泠溫雅的面孔,說起話來慵慵懶懶,從來都含著笑:「我聽說玄虛派的小弟子們去了西山,你不是一直想見見傳說中的火凰麼?不如去玄虛派長老們的鏡前親自看看它模樣。」

  玄虛劍派諸位長老聞言皆是一抖,天羨子故作冷靜,把玄鏡往裡收了收。

  「真的?」

  年輕女子正是御獸宗宗主林淺,聽罷兩眼放光地扭過腦袋:「我聽說西山之上的火凰頗為有趣,打算在下一次秘境開啟之時,將它收來當作靈寵——諸位長老,能讓我看看它嗎?」

  玄虛派長老們大眼瞪小眼,互相使眼色,場面亂如熱鍋螞蟻。

  天羨子神色複雜,欲言又止,與真宵對視一眼後,默默將玄鏡轉了個面,對準林淺所在的方向。

  畫面之中是被灼燒得黑紅一片的土地,在滿目瘡痍間,一具巨大的軀體顯得尤為引人注意。

  光禿禿的腦袋,光禿禿的身子,光禿禿的翅膀和尾巴。

  而那周身的黝黑,如同籠上了暗夜深沉的顏色,雙翼半開半合,似乎還在訴說著生前的茫然與悲傷。

  黑夜給了它黑色的焦皮,它卻用來尋找光明。

  隔著一面玄鏡,都能聞到淡淡的肉香。

  「這、這……」

  林淺的嘴唇和聲音一起顫抖,看著她記憶中熟悉的陌生鳥:「火凰?」

  「這個,它被自己的火給烤熟了。」

  天羨子撓撓頭,匆忙打了個哈哈:「沒辦法嘛,都焦成這樣了……要不讓寧寧他們帶點風乾的臘肉回來,給你嘗嘗?」

  林淺眼前一黑,面無表情,目光犀利。

  「許是遭遇了混戰。」

  曲妃卿輕聲安慰她幾句,繼而又道:「對了,柳螢正在與寧寧同行,不知天羨長老能否讓我看看,她如今在做什麼?」

  長老們紛紛做走神狀,有的四處張望著看風景,有的低眉順目地喝茶,紀雲開甚至吹起了口哨,嘴巴嘟嘟。

  天羨子的神色更加複雜了。

  這回他沒敢動手,而是示意曲妃卿自行調整玄鏡視角。女修皓腕微動,鏡面之上便出現了一名少女的身形。

  畫面裡的柳螢手中拿著塊玉珮,笑得那樣憨厚樸實又辛酸,對著眾人大喊:「沒想到吧!其實我是霓光島派來的臥底,專程來搶奪玉珮!」

  曲妃卿本以為那隻被烤焦的火凰是一切的結束,萬萬沒想到,卻是所有悲劇的開頭。

  誰能告訴她。

  為什麼她的愛徒柳螢,也焦了。

  柳螢曾經是多麼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如今的模樣卻慘不忍睹,叫人無法直視。

  一張白皙小臉上儘是黑灰,不知道的還以為去地底挖了十年的煤。最為驚悚的,是她的頭髮。

  額前碎髮像被燒過,全部向上捲成了水草般彎彎扭扭的蜷曲形狀;

  從正面看去像是英年早禿頂了個光頭,只有頂上幾縷彎曲的捲髮僥倖存活,好似幾株堅韌不屈的野草,生長在廣袤荒漠上。

  只不過半天沒見,她就從一個芳香四溢的少女,成了座焦香四溢的光明頂,一邊晃悠一邊帶著哭腔喊:「威脅我欺負我,還把我放在火上烤?你們不是人,這就是報應!」

  有些人活著,卻已經死了。

  一時間,竟然分不清柳螢與火凰誰比誰更慘。

  曲妃卿少有地斂了笑,同樣是眼前一黑,面無表情,目光犀利。

  天羨子:……

  天羨子:「這個……兩位女菩薩,我還能有解釋的機會嗎?」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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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1:2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二章

  西山,火凰洞。

  柳螢手裡緊緊握著一塊碧色玉珮,又喜又氣,渾身發抖。

  跟著玄虛劍派的這一路雖然短暫,卻已經成為了她人生中不可磨滅的陰影。從今天起,她寧願出家當尼姑,也不會再去不知好歹地勾搭劍修。

  等火凰被寧寧引出的疾風烈焰烤熟後,一行人便進了這個山洞。她一眼就見到那塊放置在洞穴角落的玉珮,由於身法最快,轉瞬之間便上前將其奪過。

  在那之後,就是長老們於玄鏡外見到的自爆身份現場,可歌可泣,可喜可賀。

  「霓、霓光島?」

  賀知洲極為驚詫地後退一步,大大的眼睛裡是大大的疑惑:「可你不是流明山的樂修嗎?」

  「當然是騙你們的啊白痴!」

  親眼目睹這群劍修瞠目結舌的模樣,柳螢頗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意,一把撕下臉上滿是黑灰的人面,露出媚色生香的絕美面龐:「怎麼,就許你們欺負人,不讓我們霓光島略施小計麼?」

  她越說越得意,手裡的玉珮寒涼如冰雪,讓柳螢下意識用力握緊。

  只要有了它,狐族傳承千年的聖物便落入了霓光島手中。

  他們不像玄虛劍派那樣多管閒事,一切行為的出發點都是贏得試煉和搶奪寶物,一旦灼日弓在手,這兩個目標自然都不在話下。

  「柳姐姐,你想做什麼?」

  喬顏急得臉色蒼白,顫聲開口:「若是沒了玉珮,我們拿不到灼日弓,等來日魔族突破結界,狐族就完了!」

  柳螢挑了挑眉,不緊不慢地應聲:「魔族一事,我們自會考慮解決。」

  霓光島不傻,當然明白剷除魔族是一件大功。與其把這份殊榮留給玄虛派,不如搶過灼日弓,取代那群劍修成為屠滅魔族的英雄。

  她話剛說完,便察覺身旁襲來一道凜冽劍風。原來是寧寧拿了星痕劍,飛速向這邊攻來。

  她在玄虛劍派的年輕弟子中身法最佳,如今形如疾電,饒是柳螢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接被劍鞘重重擊中手腕,手中的玉珮在吃痛的悶哼中應聲下墜。

  ——該死,她怎麼還有力氣?

  眼看玉珮從手中摔落,被寧寧一把握在手中,柳螢暗自皺眉,心底儘是煩悶。

  據她所知,寧寧與裴寂是方才那一戰中出力最多的人,被火凰消耗了一通靈力,這會兒理應不會再有太多氣力,結果卻——

  不對。

  柳螢眸色一沉。

  寧寧雖然身法迅捷、進攻出其不意,但身體已經有了隱隱的顫抖之勢,想來方才的舉動全是在強撐。

  身著白裙的絕色少女輕勾嘴角,催動身體裡壓抑許久的靈氣,以鬼魅之勢迅速朝她靠近。

  靈壓如山,劍光似水。

  兩相對峙之下,自然是沒了力氣的寧寧略遜一籌,被柳螢一道掌風擊在胸口,玉珮順勢滑落,重新落入霓光島的媚修手中。

  不遠處的其他人紛紛打算上前相助,柳螢心道麻煩,體態輕盈地向後一閃,身形竟如薄霧般逐漸黯淡,輕輕一晃後,借力迅速往洞外逃竄。

  這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早就在暗暗期待。

  寧寧、裴寂與許曳已沒了大半靈力,賀知洲與喬顏又構不成太大威脅。她本就身法超群,加之自始至終沒出過手,靈力正處於全盛狀態,必定不會被追上。

  一道道疾風在耳畔呼嘯而過,身後的追逐聲漸漸消退,等只能聽見呼呼作響的風聲時,柳螢終於從嘴角露出毫不掩飾的笑。

  ——不枉她臥薪嘗膽忍辱負重,這塊玉珮和灼日弓,都是霓光島的囊中之物了!

  玄虛劍派被奪了玉珮,一定會盡快趕去瀑布的秘門。她耽誤不得,必須在他們抵達那裡之前,帶領同門率先拿到灼日弓——

  否則若是面對面撞上,必然會迎來一場硬碰硬的惡戰。

  論身法,他們在所有門派中無人能及;可論實戰,玄虛劍派的那群瘋子劍修叫人避之不及。

  霓光島的駐紮地位於西山不遠處,加上喬顏與容辭,一共有七名媚修。

  她一刻也不敢耽擱,等大致闡明事情經過,便迅速帶領眾人來到瀑布旁。喬顏所說果然不假,穿過那層勢如長龍的水流,當真有座石製的巨大暗門佇立於山壁上。

  「大仇得報啊!」

  其中一名少女興奮得滿臉通紅:「等我們拿到灼日弓,第一時間就去把玄虛派的那幾人幹掉!被自己千辛萬苦尋得的武器淘汰出局,想想他們那時的表情就好笑。」

  曾被寧寧耍過的容辭卻微微皺了眉:「我們奪得玉珮的過程未免太簡單了些,以玄虛劍派那群人的作風,可能有詐。」

  「簡單?」

  柳螢指了指自己被燙成泡麵捲的額髮,冷哼道:「我都被折騰成這副模樣了,以後還怎麼見人?等拿到灼日弓,我定要親自向那夥人報仇,以解心頭之恨!」

  她說罷從懷裡拿出玉珮,小心翼翼放在石門中央的凹槽之上,不大不小,剛剛好。

  柳螢深吸一口氣,嘴角是止不住的笑,視線則緊緊盯著秘門,勢要親眼看著它打開。

  然而時間過了須臾,石門居然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又稍等片刻,仍舊無事發生。

  終於有人等不下去,遲疑著小聲發問:「柳師姐……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怎麼知道!

  柳螢被玄虛派折騰得氣急敗壞,眼見石門如同圓寂般一動不動,心裡更是煩躁不堪,一把將玉珮從凹槽裡拿出來,換了個方向再摁進去。

  整個世界都好像死掉。

  憂愁是一扇厚厚的石頭門,她在這頭,灼日弓在那頭。

  ——怎麼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柳螢腦袋裡空空蕩蕩嗡嗡作響,顫抖著將玉珮取下,下意識想起在山洞中與寧寧爭奪的那一幕。

  對了。

  寧寧曾將玉珮一把奪過,後來才又被她搶了去。柳螢只當那廝沒了體力,但如果一切都是她有意而為之,先將真正的玉珮藏在身上,再把假的故意讓出來……

  上當了!

  「我被騙了。」

  柳螢咬著牙將它握在手心,恨不得把這假玉碎屍萬段:「他們在打鬥中偷樑換柱,這是假的。」

  「可我仔細檢查過,這塊玉珮並沒有幻術。」

  容辭許是上回被騙出了心理陰影,眉頭一直緊擰著:「他們真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找到一塊與石門匹配的玉石?」

  柳螢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雖說那群人裡有個土生土長的狐族,必然對真正玉珮的模樣瞭解得一清二楚,但從她暴露身份到爭搶打鬥,寧寧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內找到的替代品?

  莫非——

  「難道說,」容辭亦是神情凝重,與她想到了同一種可能性,「他們早就察覺了你的真實身份,並猜到你會搶奪玉珮,所以早在一開始,便著手準備了這塊假的?」

  柳螢心有不甘,咬緊下唇。

  這是如今唯一能解釋得通的說法,而且在見到她之後,寧寧的確曾主動提出要去前方探路,離開了她的視線範圍。

  修真弟子們的儲物袋裡雜七雜八,說不準寧寧就攜了玉石在身,若是她早就看破一切,趁那時仿出一個替代品……

  柳螢心口發悶,喉頭發腥。

  難怪寧寧要帶上那隻狐狸,只有靈狐才知曉真正玉珮的大小與模樣!

  「別急。」

  容辭比她冷靜許多,直至此刻仍在冷靜分析:「我們還有機會。玄虛劍派那夥人靈力受損,況且秘境之中無法御劍飛行,趕路前來的速度一定很慢。雖然與他們正面相爭仍有危險……但我們還可以再設一計,將真正的玉珮換回來。」

  =====

  密林之中,風吹草動。

  身著淺綠長衫的俊秀少年靜靜藏匿於樹蔭下,鴉羽般漆黑的長睫輕輕下闔,灑下一片黯淡陰翳。

  他幾乎與身邊的草木融為一體,難以被察覺出絲毫氣息,而在不遠處的林間小道上,走來一行腰間佩劍的年輕人。

  「柳姑娘還真就搶了玉珮就跑啊,」賀知洲嘴裡叼了根草,是他在電視劇裡跟武林大俠學來的動作,「可惜是塊假的。你們說,霓光島不會氣急敗壞,來找我們直接開打吧?」

  「不會不會。」

  許曳搖頭晃腦:「我們修為都不低,劍修又最擅戰鬥,他們不會自討苦吃。」

  頓了頓,又道:「這回多虧寧寧,一眼就識破了柳姑娘的真實身份。要配合她演戲,還真有點不容易。」

  容辭在心底嘖了聲。

  「既然真的玉珮在我們手裡,大家就不用火急火燎往瀑布趕。與火凰一戰實在疲累,不如在此地稍作休息。」

  寧寧伸了個懶腰,輕笑著看向喬顏:「記得好好保管玉珮。」

  小狐狸不知怎地很是緊張,一直木著臉,聽見她的話後重重點頭,聲音聽上去同樣是僵僵的:「嗯!」

  於是一行人在半途稍作休息,許曳與賀知洲繼續討論電流的問題,裴寂悶聲叫住寧寧,遞給她一顆療傷的丹丸。

  唯有喬顏與他們不算熟識,獨自坐在一旁,打量著手心裡的玉珮。

  正是他動手的好機會。

  容辭指尖一動,隨著靈力牽引,於空空如也的草地之中幻化出一隻白兔,蹦跳著出現在喬顏眼前。

  狐族少女微微一愣。

  她畢竟只是個小女孩,見了兔子心生喜愛,握著手裡的玉珮便上前去追。

  容辭頗有耐心地留在陰影中等待,見時機成熟,讓兔子在被她抱起的瞬間猛一蹬腿——

  正好踹中手裡的玉珮。

  玉珮不大,顏色與週遭碧綠欲滴的樹林完美貼合,只見得一串弧光悠悠墜落,很快沒了蹤跡。

  「呀!」

  喬顏沒料到竟會發生這樣的意外,趕緊放下手中白兔,蹲著身子在草叢中細細搜尋。目光剛一落下,就在腳邊發現了平躺著的翠玉。

  容辭抿著唇,眼底淌出勢在必得的笑。

  玉珮被兔子那樣一踹,自然不可能恰好出現在她腳邊,喬顏所見到的,是那塊被柳螢搶走的假玉。

  當時他見喬顏獨自待在一旁,很快就在心底想好了計策。

  先在此處提前放好假玉,再利用兔子引她進入林中,等剛好來到假玉所在之處,便讓兔子停下來被她抱住,再用力一踹。

  喬顏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哪裡會思考太多陰謀陽謀,只當是運氣好,歡歡喜喜就撿起玉珮,去林外與其他人會合。

  這一齣偷樑換柱天衣無縫,玉珮兜兜轉轉,終究還是回到了霓光島手中。

  寧寧等人休憩片刻,很快起身繼續趕路。等一夥人漸行漸遠,藏匿於陰影中的少年才終於上前一步,安靜躬身。

  瑩潤如白玉的指尖劃過青青綠草,最終落在草叢深處的長方形碧玉上。

  這場比拚,是他們贏了。

  容辭回得很快。距離玄虛劍派抵達瀑布還有一段時間,雖然中途出了點小岔子,但只要盡快打開秘門,霓光島還是能奪得灼日弓。

  柳螢被折騰得身心俱疲,徹底沒了興致,不願見到那把將她害慘了的弓,於是先行道別,懨懨回了駐紮地休息。

  其餘霓光島弟子皆是神情激動,催促他將秘門打開。

  與那塊假玉不同,容辭手裡的玉石要顯得厚重許多,通體碧綠的色澤有如一泓清潭,清幽得不起絲毫波瀾。

  他懶懶勾了個笑,低聲對周圍人囑託:「等我們取得灼日弓,便在此處設下埋伏。上古神器威力巨大,饒是元嬰期的劍修也難以抵擋,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如何應對。」

  少年的聲線清泠悅耳,卻莫名帶了幾分透骨的寒意,在飛瀑擊石的冷冽撞擊聲裡,更顯殺意騰騰。

  四濺的水汽讓他微微眯起眼睛,容辭輕撫玉珮,將其安放在秘門的凹陷之上。

  玉珮重重落了下去。

  身後是瀑布巨大的轟鳴,跟前的秘門巋然不動,安靜得猶如死寂。

  時間一點點過去,容辭的眉頭一點點聚攏,漸漸沒了耐心。

  這不可能。

  為什麼……還是沒有動靜?

  「啊,這不是霓光島的各位嗎?」

  正當霓光島的六人一片沉默之際,忽然從身後傳來一道活潑輕快的女音。

  那聲音帶了點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和瀑布聲一起傳入耳朵時,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刺得容辭腦袋發疼。

  他好像明白了點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明白。

  退出瀑布外一回頭,果然見到寧寧那張人畜無害、滿是笑意的臉:「怎麼,在等門開呀?」

  那神情,那語氣,真是虛偽他媽給虛偽開門,虛偽到家了。

  容辭抽了抽嘴角,不打算跟她廢話:「這塊玉珮也是假的?」

  「什麼叫『也』?」

  寧寧站在裴寂身旁,一張笑臉被身邊的木頭襯得格外燦爛:「我只準備了一塊假玉。」

  她承認得倒挺快,完全沒有絲毫負罪感,雲淡風輕得像在討論今天吃什麼菜。

  容辭的腦瓜子突突突地疼,大概明白了點柳螢和這夥人待在一起時的感受,好不容易才忍下火氣,勉強笑道:「一塊?」

  可分明那兩塊玉都不能把門打開。

  等等。

  一塊真一塊假,倘若都無法將瀑布裡的那扇門打開,那——

  不。會。吧。

  「挺意外的吧。」

  賀知洲見他臉色更白,指了指容辭身後的瀑布:「其實柳姑娘拿到的那塊玉的確是真的,有問題的是這扇門——打從一開始,它就是假的。」

  =====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當初在西山頭一回遇見柳螢,寧寧就用傳音開了個小型群聊,毫不廢話,開門見山:「這姑娘有問題。」

  賀知洲對她小重山的操作記憶猶新,一直視寧寧為智商上的偶像,聞言立馬響應:「怎麼?」

  「她說自己被霓光島追殺,一路逃來此地,但西山之上寸草不生,完全沒有遮掩身形的地方。」

  寧寧道:「若是真想逃命,見到這幅景象就應該掉頭就走,尋個草木茂盛的地方好好躲藏。但她不僅一路往上,還跑到了半山腰——難道她和霓光島是傻子和瞎子,一個亂跑,另一個在如此空曠的地方也看不到獵物麼?」

  她說罷頓了頓,又將那淚眼汪汪的姑娘端詳一番:「更何況她身為樂修,連最重要的琴都能被損壞,身上卻沒有任何嚴重的傷口,只有衣物破了幾道裂痕……未免不合邏輯。」

  她說得有幾分道理,許曳想了想,老實發問:「她出現在西山刻意接近我們,難道是在覬覦灼日弓?」

  「可能是霓光島的人。」

  回答他問題的並非寧寧,而是向來沉默寡言的裴寂。

  他傳音時亦是冷著臉,見寧寧循聲望向自己,彆扭地垂下眼睛:「她能在西山等候我們前來,說明對我們的計畫與行蹤瞭如指掌——也就是說,她進行過監視和監聽。」

  「所有門派之中,唯有霓光島身法最強、最擅隱匿行蹤,能做到監視而不被察覺的,大概率也只有他們。」

  許曳心下瞭然,順勢接話:「而且他們對寧寧記恨在心,這次試煉一定會藉機報復!」

  「是不是霓光島的人,我們一試便知。」

  寧寧彎了彎唇角,語氣裡多了幾分調笑:「待會兒我會和裴寂先行離開,如果她刻意接近你們,那就八九不離十——你們可別心性不定,被人家把魂勾走了。」

  賀知洲睜大眼睛望她,義正言辭:「我是那樣的人嗎!放心,如果這真是霓光島的媚修,我今天就讓她學習學習,什麼叫做社會主義的和諧光芒。」

  結果壓根不用他倆刻意試探,柳姑娘職業素養太好,沒過一會兒就直接湊上來,又是撒嬌又是露肩膀,硬生生被賀知洲科普了好一陣子的正負電荷。

  「確認了,就是霓光島。」

  等寧寧回來、柳螢不死心地纏上裴寂,許曳很誠實地給她發了段傳音:「要不咱們直接搶走她身上的令牌?霓光島向來強勢,柳姑娘身上應該有好幾塊。」

  寧寧卻搖了搖頭。

  旋即彎著眼睛朝他笑笑:「幾塊怎麼夠?年輕人要有夢想,要幹就幹一票大的嘛。」

  「大的?」

  賀知洲還沉浸在他的物理學裡,聞言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是說,霓光島的其他人?」

  寧寧輕輕「嗯」了聲,視線停留在前方裴寂與柳螢同行的背影,許是見到前者的戰術後撤步,沒忍住噗嗤一笑。

  「霓光島行蹤詭譎不定,雖然擅長集體行動,但很難找到他們的藏身之地。」

  她說:「想讓他們一起出現,除非是發生了某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比如——」

  許曳恍然大悟:「比如他們找到玉珮之後,必然會結伴去拿灼日弓!」

  「對啦。柳螢之所以單獨行動,是因為臥底身份需要。灼日弓乃靈狐聖物,事關重大,為了防止被旁人插手搶走,他們一定會結伴前去拿取——到那時候,我們就能將霓光島一網打盡。」

  寧寧眉眼彎彎,似是覺得有趣,尾音像貓的尾巴輕輕上揚:「所以說,我們必須讓柳螢拿到玉珮。」

  「但若是被她拿到真的,霓光島之人最擅身法,一定會趕在我們之前前往目的地,取得灼日弓。」

  賀知洲摸著下巴分析:「如果用幻術做一個假的,柳螢一定會在拿到玉珮時仔細探查,很容易就能發現那並非真貨。」

  走在他們前面的柳螢對一切一無所知,還在努力和裴寂搭著話,分明是刻意撩撥,與身後的幾人相比,卻顯得格外清純不做作。

  寧寧神色未變,踢飛路邊一顆小小的石子:「所以說,我們不能把心思放在玉珮上。」

  賀知洲與許曳皆是一愣,聽她用柔和溫順的聲線繼續道:「你們忘了?除了玉珮之外,要想拿到灼日弓,還有另一處很重要的物件——那道秘門。」

  鑰匙固然不可或缺,可要是門孔錯了,同樣無法被打開。

  「如今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是玉珮,我們自然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在秘門之上做些手腳。誰會去特意檢查,那扇秘門究竟是不是幻術?」

  寧寧不緊不慢地解釋:「這就要拜託喬顏姑娘,配合我們演一齣戲。我已與她做好了約定,等我待會兒故意問起灼日弓的藏身之地時,喬姑娘會回答一處錯誤地點——也就是瀑布之後。」

  賀知洲不明白了:「可那假的地方也不會有秘門啊,他們眼見不對勁,早早撤離了怎麼辦?」

  「如果沒有,造一道不就好了。」

  寧寧解釋得很有耐心,說著朝他輕輕眨眨眼睛:「雖然我們的身法不及霓光島,沒辦法在他們趕到之前佈置幻境,可那瀑布附近,不還住著有其他人嗎?」

  「你是說——」許曳一拍腦門,「狐族!」

  狐族最擅長使用幻術,而恰巧除了喬顏,族裡還剩下另一個能自由行動的孩子。

  她與喬顏在「上山探路」時,便是利用傳訊符給他傳了消息,提前在瀑布之後設下幻術,模仿出一扇秘門的模樣。

  霓光島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鑰匙真了,門卻是假的。

  加上寧寧與柳螢曾圍繞玉珮進行過纏鬥,順理成章地就會認為,玉珮在那時遭到了替換。

  「更有趣的事情還有後面哦。」

  寧寧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弧度更深:「你們想想,一旦發現玉珮是假的,而我們手上還有另一塊,霓光島不敢與我們正面相爭,以那群人的性格,他們會做什麼?」

  「他們會……」

  賀知洲說到一半,等想明白了,也噗嗤笑出聲:「會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把兩塊玉珮給換回去。」

  絕,太絕了!

  霓光島哪能想到,自己手裡的玉珮貨真價實,苦心孤詣策劃了這麼一齣,其實是親手把它重新送到了寧寧手上,竹籃打水一場空。

  「等等等等!我還有一個地方不明白。」

  許曳是個好奇寶寶,滿腦袋瓜小問號:「我們沒有製造玉珮的材料,假玉只能利用幻術做出來。如果他們有所防備,不放心再檢查一遍,發現那是假的了怎麼辦?」

  「幾率很小啦。」

  寧寧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眼看前方的裴寂已經快不耐煩到拔劍,趕緊加快了語速:「首先,第二次交換後時間緊迫,他們要想在我們之前趕到瀑布拿走灼日弓,必然不會有絲毫懈怠與停留;其次嘛——」

  她說著停頓稍許,極快地抬眸看一眼許曳:「其次也有一點賭的成分,按照人的思維慣性,會對失敗之後重新得到的希望尤為珍視。他們以為之前受了騙,很難想到其實是齣計中計,這次肯定會牢牢抓住機會,認定那就是真正的玉珮。」

  賀知洲只想鼓掌,直道內行,暗自慶幸寧寧是自家門派的小師妹。

  若是與她站在對立面,像霓光島那樣被玩弄於掌心之間而不自知,簡直生不如死。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

  寧寧還是一副純良溫和的模樣,長裙微微一旋,在地面綻開浪蕊浮花:「無論如何,到那時候,真正的玉珮都在我們手裡。」

  「既然這樣,」許曳撓撓頭,「為什麼還要煞費苦心地做一份假的玉珮給他們呢?」

  他說這句話時,寧寧已經上前幾步,試圖阻止裴寂拔劍。

  她聞言稍稍扭過腦袋,眼尾輕飄飄地一勾:「當然是有份禮物,要和玉珮一起送給他們囉。」

  =====

  瀑布之前,局勢格外焦灼。

  容辭站在冰涼刺骨的水潭裡,只覺得水流順著腳踝一直往上,刺破重重經脈,為整具身體都浸了層寒意。

  「所以,」他幾乎是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聲線儘是粗礪的啞,「你和柳螢在爭搶玉珮時,是故意將它奪走,再故意輸給她的?」

  寧寧輕輕點頭:「那算是一個心理暗示,目的是讓她在秘門打不開的第一時間想到,我是在那時將玉珮換成了假的,從而引誘你們再來把玉珮換一遭——我的儲物袋裡可沒隨時放一塊玉石,造不出那樣逼真的假貨。」

  「還有我用兔子引誘那狐族的時候,」他氣得牙癢癢,「是你們故意演戲,特意放鬆了警惕?」

  寧寧滿臉的理直氣壯:「不然怎麼讓你把真的玉珮主動塞回我們手裡?」

  難怪當時的喬顏神色不對頭,因為她不像周圍的一群影帝影后,心知是在演戲騙人,下意識覺得緊張。

  這句話殺傷力十足,容辭只想嘔出一口老血。

  他萬萬不會想到,從柳螢與他們最初相見的時候,一切就注定了是場騙局。

  賀知洲與許曳不合常理的行為邏輯、那段所謂的「去前方探路」、狐狸口中秘門的位置。

  甚至寧寧與柳螢爭奪玉珮時,那個將它搶過又不慎被奪走的動作,也全部都在計畫之中。

  「我得向柳姑娘道個歉,是我囑咐的賀知洲與許曳,可以稍微捉弄她一下。」

  寧寧沒見到柳螢,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色:「只有讓她心煩意亂,才能達到攪亂理智的效果,不加思考地落入圈套之中,讓計畫更容易實施。」

  「我也要跟她講一聲對不起。」

  賀知洲有些不好意思,侷促地咧了咧嘴:「就石頭片那事兒,我是真急了,想幫她止血……唉呀這解釋不清,當時被火凰一嚇太慌了,我沒想傷她的。」

  容辭冷冷勾唇。

  不,其實還有一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解釋。

  你可不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所以呢?」

  他氣得腦袋發懵,本以為能教玄虛派如何做人,沒想到技不如人,被反過來按在地上摩擦,鼻青臉腫:「你辛辛苦苦設下這樣一場局,就是為了給我們看一扇假門、一把假鑰匙?」

  場面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

  寧寧皺著眉看他,欲言又止。

  「如今放在門上的那塊玉珮是假的,被早早施了幻術,這一點你應該知道了吧?」

  她抬眼望向飛瀑濺起的白浪,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應聲,聲音很溫柔:「你難道不想知道,在幻術之下,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嗎?」

  她停頓下來,細細思考一瞬:「或是說……你就不好奇,秘境這麼大,我為什麼偏偏選在瀑布這裡作為暗門嗎?」

  為什麼選在這裡?他怎麼知道!

  容辭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被憤怒與屈辱反覆摩擦,沒做多想直接轉身,走進瀑布洶湧的水流之中。

  在不斷沖刷眼睫的水浪裡,他終於看清了「玉珮」的原本模樣。

  一塊石頭,方方正正,上面貼了兩張符。

  一張用來監聽的傳音符,一張用來引雷的雷符。

  ——寧寧之所以把秘門設定在這裡,正是因為只有瀑布之下,才是秘境中唯一可以涉足的水域。

  而水中的雜質,擁有非常優秀的導電性。

  直至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寧寧的整個局。

  先是用灼日弓一事引蛇出洞,將霓光島所有人引來瀑布前;再用真假玉珮拖延時間,讓玄虛派眾人能及時趕來與他們撞見。

  最重要的是,與此同時,還誘導容辭親自把玉珮拱手相讓,將雷符貼在瀑布後面。

  結果成了他給自己挖的坑。「雖然你們說過要設埋伏,但應該還沒來得及,對吧?」

  賀知洲厚著臉皮嘖嘖嘆氣:「那我們就先下手為強了哈,感謝老闆們打賞的令牌。」

  「你們卑鄙無恥!」

  一名霓光島弟子氣急敗壞,委屈得眼眶泛紅:「怎麼可以這樣耍人,怎麼可以!」

  「就是!」

  另一個哽咽著附和他:「修道之人,怎可使用這種陰毒的詭計!有本事來正面打——」

  這位說到一半,想起其實是他們沒本事跟人家正面剛,於是趕緊將說辭換掉:「有本事引雷來劈我們啊!長老們可都把你們的陰謀詭計看在眼裡!無恥小人!」

  ……明明他們才是最先玩心機的那一方嘛。

  居然如此迫切地想要被雷劈,寧寧從沒聽過這樣奇怪的要求,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試試就試試,這可是他們說的。

  如果柳螢在場,見到接下來的這一幕景象,一定會想起賀知洲曾對她說過的電與離子。

  帶電粒子在電流中飛速移動,隨著一道雷光閃動,整片水泊都籠罩在一層若有似無的金光之下,水波飛濺、暗潮流光。

  科學,是如此美麗。

  寧寧一顆心還沒黑透,特意把雷符的威力調得很小,不會重傷和致死,頂多讓他們陷入一段時期的昏迷。

  在容辭的原定計畫裡,他本該氣定神閒、從容不迫地拿著灼日神弓,慢吞吞走到慘敗的寧寧面前,俯身笑著告訴她:「如果求我,今日或許還能放你一馬。」

  然而現實卻是,他和霓光島的另外幾名弟子被電到口眼歪斜,神色猙獰得猶如戴上痛苦面具,一邊四肢彈動,一邊從喉嚨深處發出來自靈魂的狂顫,好似電音中扭動的舞神:

  「你們——呃呃呃給我呃呃呃——等呃呃呃呃呃呃著——瞧呃呃呃!」

  他再也不想跟寧寧鬥了。

  這丫頭不按常理出牌的千重套路,容辭永遠都猜不透。

  比如以風剋火,以水生雷。

  ——正常人哪有這麼玩的!你這五行相生相剋就離譜!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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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1:42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三章

  城主府高閣之上的玄鏡裡,無比誠實地投映著一幕慘案。

  鏡子裡的六名霓光島弟子站在水潭之中,以匪夷所思的頻率進行著高速顫動,宛如水中蹦迪、喪屍出籠。

  鏡子外的玄虛派長老與曲妃卿神色各異,數道視線一同交匯在畫面裡,沉默是金。

  「不是吧!圍著玉珮轉了半天,結果門才是假的?」

  打破全場死寂的,是角落裡一位霓光島長老的哀嚎:「這誰能猜到啊!」

  繼而又傳來另一人的沉吟:「事出反常必有妖,玉珮來得太過容易,容辭應該更留心才是。」

  在霓光島的玄鏡裡,畫面自然是隨著容辭等人的視角轉。

  各位長老代入感極強,哪怕不會被小弟子們親耳聽見,一路上也還是在紛紛出謀劃策,實打實的真情實感。

  自從遇上寧寧等人,長老們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興致盎然地嘰嘰喳喳吵翻了天,什麼賣身下毒道德綁架,連「讓容辭嫁給寧寧當小老公」的說辭都蹦了出來。

  不過吵鬧歸吵鬧,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容辭的所作所為都順理成章、神鬼不覺,要是不發生意外,灼日弓必然落於霓光島手中。

  到頭來卻無比崩潰地發現,他們居然也和容辭一樣全盤皆錯,被真真假假的玉珮折騰得夠嗆,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喜。

  「這群弟子順風順水慣了,行事向來自大魯莽,偶爾吃點苦頭也好。」

  曲妃卿從半晌的無言裡緩過神來,倒也並沒顯出多麼痛心疾首的神色,而是勾著唇淺淺一笑:「容辭那孩子,不知還會不會繼續對寧寧存有心思。」

  準確來說,是「敢不敢」。

  「不過話說回來,」林淺拿右手撐了腮幫子,左手指節輕輕扣在桌面上,「狐族和魔族的事情怎麼辦?秘境向來封閉不開,哪成想竟殘留了魔物餘孽,為禍一方——」

  「我們如今進不去,只能看諸位小弟子的表現了。」

  天羨子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麼,微微皺起眉頭:「不過吧,我總覺得秘境中有些古怪……可要說具體是哪兒,又講不出來。」

  紀雲開搖晃著兩隻小短腿,拚命吞下嘴裡的一大塊糕點,差點被噎個半死,一代劍仙殞命於綠豆糕:「我們如今掌握的情報還太少,不如接著往下看。」

  說著抿唇微微笑笑,可惜再也沒能笑出曾經雲淡風輕的世外高人之感,頰邊兩團肉猛地一鼓,活像地主家偷吃了零食的傻兒子:「他們接下來會怎樣做,我還挺期待的。」

  =====

  試煉秘境之中,瀑布奔湧著發出刺耳咆哮,捲起層層疊疊千堆雪。

  如今電光已過,霓光島眾人盡數失了神智,毫無意識地癱倒在水中,被寧寧等人帶出水潭。

  由於事先規定過令牌不能放進儲物袋,而藏在鮮有人看守的駐紮地裡又實在不安全,一番深思熟慮之下,幾乎所有選手都將全部令牌隨身攜帶,以確保絕對的掌控權。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一行人搜尋片刻,輕而易舉便收穫了二十多塊。

  「不愧是霓光島,大手筆啊!」

  賀知洲抱著均分給自己的幾塊令牌,全程樂呵呵:「這不就是開門送溫暖嗎?他們能親自來送可真是太好了。」

  他們拿到玉珮,又順帶解決了霓光島這個大麻煩,這會兒正在喬顏的帶領下前往真正的秘門。

  寧寧乖乖跟著小狐狸走,等臨近目的地時,不由得在心底喟嘆一聲。

  ——可憐霓光島到最後也不會知道,狐族存放灼日弓的位置並非別處,正是祖宗祠堂地下密室的一道暗門之後。

  「那……我開門了。」

  喬顏格外緊張,嘴唇在抖,腦袋上一對毛茸茸的耳朵也在輕輕顫,很明顯深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不那麼心慌。

  寧寧看著她拿出玉珮,小心翼翼放在石門上的凹陷處。

  之前瀑布後面的那道幻術其實做得非常像,無論是石塊滄桑古樸的紋路,還是整座門壓迫感十足的氣勢,都與實物如出一轍。

  製造出幻術的狐族小孩年紀尚小,便能有如此之高的水平,真不知是種族天賦,還是生來就天資異稟。

  祠堂破敗多年,地下密室光線黯淡,四周儘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雖然寧寧點了火光,卻還是顯出幽深森冷的氣氛。

  猩紅火舌肆意舔舐著黑暗,在一團躍動著的紅焰裡,石門發出哢擦一聲輕響。

  隨即宛若得了指令,整個向上沉沉抬起。

  灰塵飛散,秘門之後更為洶湧的黑幕迎面而來,好似鋪天蓋地的巨浪,讓寧寧莫名有了些許窒息的錯覺。

  跟前是沉寂多年、已近腐朽的空氣,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把燭燈往前挪。

  石門後的密室並不大,四下空空落落,唯有盡頭處矗立了一座方方正正的石台。

  燭光飄飄悠悠地蠶食著黑暗,最終來到石台正前方,照亮台上的景象。

  眾人皆是一愣。

  ——石台之上,什麼也沒有。

  密室裡空空蕩蕩,喬顏口中本應放置於此的灼日弓不見蹤跡,只能見到一片寂靜無聲的暗色。

  寧寧的第一反應是受了騙,倉促扭過頭去看向喬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狐族少女臉上的驚訝之情並不比他們少,一雙眼睛不敢置信地圓圓睜大,蒼白如紙的唇瓣抖個不停。

  「怎麼會……」

  喬顏顧不上其他,腦袋發懵地徑直衝進密室裡,茫然四顧,沒發覺任何灼日弓的蹤影:「那把弓明明應該就在這裡,為什麼……」

  她的語氣不像作假,甚至帶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哭腔,寧寧上前一步,聲音在密室裡傳出好幾道回音:「會不會是被誰拿走了?」

  「不可能!」

  喬顏再回過頭來,眼眶裡已然蘊滿了水光,連帶著聲線也顫抖如風中的絲線:「我爹就是在取弓時出了意外,我親眼見到玉珮被火凰奪走……」

  她說到這裡便再也講不下去,只能咬緊下唇背過身,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家園被毀,親人危在旦夕,喬顏對灼日弓寄予了全部希望,如今眼睜睜看著一切希冀破碎,難免會無法接受。

  若是灼日弓被狐族所拿,理應不會偷偷私藏,而是要利用它應對魔物;

  倘若早早被魔物奪了去,那他們也就沒必要在秘境裡滯留如此之長的時間,最後還被困在水鏡之陣,難以逃脫。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賀知洲走到她身邊講悄悄話,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沒了那把弓,魔族怎麼解決?」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預料,寧寧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他。

  好不容易贏了霓光島的喜悅因為這場變故被沖刷得蕩然無存,在場的幾人除了寧寧,都是嘴笨不會安慰人的直男,更何況這會兒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言語來安慰喬顏,一時間沒人再開口說話。

  密室之中本來就陰沉死寂,此時此刻被籠上一層解不開的疑雲,便愈發顯得詭譎莫測。

  從他們遇見喬顏到取得玉珮,聽信的儘是小狐狸的一家之言,縱使她無心撒謊——

  可如果喬顏也是被蒙在鼓裡的那個呢?

  在悠長的沉默之後,最終竟是喬顏自己開了口,雖然仍帶了一絲哽咽,語調卻已平復許多:「……我們走吧。」

  許曳遲疑須臾:「那灼日弓——」

  「不在這裡,留在密室也沒用。」

  她還是背著身子,匆忙抬手拭去眼底淚痕,旋即轉身與許曳四目相對:「有勞各位幫我尋來玉珮,關於魔族一事,我會另想他法。」

  咬了咬牙,又道:「我知曉你們還有任務在身,之後便不打擾各位了——若是想找個休憩之地,狐族村落隨時恭迎。」

  寧寧不忍心見到小姑娘這副模樣,聞言輕輕應聲:「你別這樣說。如今疑點重重、魔族伺機而動,我們也已取得了不少令牌,自然會傾力相助。」

  「對啊對啊!還不知道是誰拿走了灼日弓,我一定要把那傢伙給揪出來!」

  賀知洲點頭附和:「只不過我們目前掌握的消息還太少,你能不能具體說一說關於水鏡陣法和灼日弓的事兒?」

  喬顏沒料到他們願意繼續幫忙,半張著嘴怔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般點點頭:「此事說來話長,我娘所知曉的細節比我多得多……若是諸位不嫌麻煩,那便隨我回到村落細細說來。」

  =====

  一行人喜氣洋洋下了密室,再上來時個個心事重重。

  寧寧有點發懵,怎麼也想不明白,用傳音悄悄戳裴寂:「你怎麼看?」

  「她不像在騙人。」

  他即使是在傳音裡,語氣也冷得厲害,聽不出有什麼情緒起伏:「秘門沒有暴力損毀的痕跡,如果真有人提前拿走灼日弓,理應是用的玉珮進入密室。」

  「而且這麼多年來,玉珮一直是在火凰的老巢裡。」

  寧寧越想越覺得奇怪:「那灼日弓在多年前就應該被拿走了……好歹也是個威力非凡的聖物,不管正道邪道,怎麼會一直沒有消息?」

  裴寂搖頭。

  以他的性格,到這裡便應該沒了話,這回卻出乎意料地抿了抿薄唇,在片刻停頓後低聲繼續說:「我會查明,你不用擔心。」

  像是在安撫她似的。

  他們原路返回,等離開頹敗的祖宗祠堂,就又回到了猶如死城的狐族村落。

  村落距離瀑布有一段不遠的距離,據喬顏所說,是她為了能更加靠近水源,特意在瀑布不遠處建了房屋,讓行動不便的族胞能減輕些許負擔。

  寧寧聽得佩服又唏噓,正走在風煙漫起的長街上,忽然聽見從不遠處傳來一陣打鬥聲。

  參加試煉的人不在少數,這裡又是秘境裡為數不多的村落,自然很能吸引注意力。她與裴寂對視一眼,循聲上前。

  結果隔著老遠,就見到了兩顆圓滾滾的鋥亮大光頭。

  「那不是明空小師傅嗎!」

  許曳曾與明空有過一面之緣,見狀頗為欣喜地揚唇一笑,視線落在他身旁那人時,又露出了有些納悶的表情:「奇怪,那是誰?」

  他沒有注意,自己身邊的賀知洲已是臉色烏黑,神情陰毒如白雪公主的後媽,從嗓子裡生生擠出兩個字:「明淨。」

  對了,他曾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結果被明淨狠狠坑了一遭。等那和尚偷偷摸摸跑掉,揍賀知洲的就是三成加七成,總共十成人了。

  慘,真的慘。

  明空與明淨同是梵音寺弟子,看樣子關係很是不錯——

  具體體現在明淨舞著鐘杵敲,明空頂著個燈泡似的大腦門悠悠哉哉坐在一旁,用播音腔聲情並茂地誦讀:「師兄,流風逝水,花落無痕。聽君一曲,只覺生命重新有了意義,一切皆成永恆。」

  明淨敲鐘跟春節聯歡晚會開場的打鼓沒什麼不同,越來越快,越來越激烈,最後甚至敲出了點架子鼓的陣勢,咚咚鏘鏘,聽得寧寧耳朵發痛。

  賀知洲五官扭曲地摀住耳朵,不願再向前一步:「這什麼鬼,死歌開大了?」

  他們聽得難受,正在與兩人對峙的一男一女就更是生不如死。

  那兩位應該是御獸宗的弟子,穿了天青色門服,身旁則七七八八倒著一大片體格健碩的靈獸,想來儘是受了梵鐘的精神污染,腿腳抽搐地昏死過去。

  「哪裡有你這樣的樂修,卑鄙!」眼看明淨已經舞著鐘杵砸過來,女子氣得渾身發抖。她身旁的青年同樣倉皇,慌不擇路地大喊一聲:「師妹,事不宜遲,看來只能請出那兩位了!」

  女子神色一凜:「那兩位?可它們是我們壓箱底的鎮門之寶——」

  她說著停頓須臾,終是咬牙道:「好!」

  此言一出,不但是寧寧等人,連玄鏡外的長老們也紛紛露出好奇之色。

  「鎮門之寶?」

  紀雲開睜著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望向林淺,聲線天然帶了點糯,活像個撒嬌的熊孩子:「那是什麼?」

  林淺嘴角一抽:「慢慢看,不急。」

  鐘杵被明淨揮出了虎虎生風之勢,勢如破竹地劈開村落中平靜如水的空氣,徑直衝向兩名御獸師;

  而那女子渾身輕顫著低頭,儲物袋中金光一閃——

  剎那間天地變色,饒是殺氣騰騰的明淨也渾身一頓,面龐上浮現起極度驚駭之色!

  「不、不會吧!」

  許曳雙眼渾圓,幾近破音:「怎麼會是它們!」

  只見浮光褪下,在女修手中赫然出現了——

  一隻貓和一隻兔子。

  而且是非常普通、毫無靈力可言的那種。

  寧寧:……?

  貓咪小巧,白兔可人,雙雙蜷縮在女修手心,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殺氣。

  而那女子輕輕一呵,用了破釜沉舟的語氣:「開始罷!」

  兩隻動物得了指令,耳朵皆是悠悠一晃。

  兔子睜著紅通通的大眼睛,長長的耳朵軟綿綿地搖來搖去,似是頗為愜意般抬起爪子,揉了揉自己圓嘟嘟的臉。

  貓咪尾巴豎得筆直,雙眸如同浸了水光的玻璃,倒映著明晃晃的水光,末了乖巧地一滾,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輕輕軟軟糯乎乎的:「喵~」

  許曳驚了。

  你有病吧!這就是你們御獸宗的鎮門之寶嗎!誰會因為一隻兔子一隻貓就停下進攻啊!這種弱智的手段連傻子都不會中招好嗎!

  他賭一塊靈石,那女人在下一瞬間就會被鐘杵敲中腦袋,治一治她的小腦偏癱。

  沒想到明淨竟瞳孔地震,現出了極度的驚恐之色:「啊可惡!」

  ——不!會!吧!

  半空中的僧人陡然一滯,然而周身洶湧浩瀚的靈氣已經無法撤回,明淨最後看了一眼貓咪與兔兔水汪汪的大眼睛,嘴角溢出一抹輕笑。

  然後猛地把鐘杵往回一收,靈力迴蕩、鐘杵如雷,所有的攻勢須臾反噬——

  竟當場表演一個我殺我自己,被鐘杵錘飛三丈之高!

  許曳默了,寧寧驚了,裴寂漆黑的眼底無甚亮光,抱著劍皺起眉頭。

  但見明淨被自己的鐘杵撞飛老遠,光禿禿的腦門在半空劃出一道優美弧線,最後淒然落地,噗嗤噴出一口血花。

  ——結果這人更有病啊啊啊!!!

  許曳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寧寧亦是心情複雜。

  這兩位真是一個敢想一個敢做,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紀,肯定能在有朝一日相逢於精神病院或醫院腦科,高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師兄!」

  明空見狀大駭,趕忙跑到自家師兄跟前,一顆滷蛋似的腦袋盡顯悲愴:「你噠噠的敲鐘聲是個錯誤,怎樣的一場落葉匆匆,讓死亡也這般燦爛從容。」

  ——這光頭在說啥?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我本欲殺之,奈何它們實在太可愛了。」

  明淨有氣無力地呵然一笑,答得氣若游絲:「其實一路走來,每一個季節都有殘缺,每一個故事都有暗傷。我厭倦了爭奪與殺伐,只願守著一樹似雪梨花,守著一池素色蓮荷,緩慢地看光陰在不經意間老去。」

  ——這光頭又在說啥???

  一旁的御獸宗弟子露出如同吃了蒼蠅般的神情。

  他們這邊打得熱火朝天,妥妥的熱血仙俠劇情,那兩個梵音寺的和尚卻在兢兢業業表演苦情,真是噁心他媽誇噁心,好噁心。

  「梵音寺的和尚都如此嗎?」

  寧寧皺著眉:「都這樣了,居然還要硬凹文藝人設?」

  鐘杵受了靈力衝撞,不像梵音寺僧人那般擁有功法護體,轉瞬之間碎為齏粉。

  明空與明淨生生演出了黑髮人送白髮人的淒涼,那女子收回兔子與貓,眼底劃過冷笑:「如今你沒了武器,唯一的師弟又是個只會防禦的護盾,二位注定逃不掉了,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誰說我沒有武器?」

  明淨抬手抹去嘴邊血花,輕輕咳嗽一聲:「只要心中有武,萬物皆可為武。」

  寧寧有些遲疑:「莫非他還有另一個鐘杵?」

  「不對。」

  裴寂低聲應道:「他所用的鐘杵用材非比尋常,想必很難造出……那僧人是想用別的物件作為武器。」

  別的物件?

  可明淨靈力洶洶,凡俗之物別說是充當鐘杵,就算僅僅受了靈氣的一點衝撞,都會頓時碎裂。

  要想找到一個堅固不催、不會被衝撞所傷的物件——

  寧寧瞳孔驟然一縮。

  不、不會吧。

  明淨微微一笑,從地上勉強爬起來,口中所說的話卻是叫人遍體生寒:「明空,準備好了嗎?」

  明空雙手合十,渾身散發出瑩瑩金光,像是剛從滷水裡撈出來的蛋殼:「師兄,來吧。」

  「等等!」

  御獸宗的青年滿目驚駭:「你們萬萬不要想不開!」

  兩個和尚同時露出深不可測的笑。

  「佛說,我只有三天能給師兄當鐘杵。」

  明空雙手合十,目光飄然下落,端的是慈悲為懷、溫潤祥和。

  而他的聲音亦隨著身體飄散在半空,帶著男播音腔的情真意切,一字一頓:「昨天,今天,明天。」

  在逐漸轉黯的夜色裡,身形高大的僧人舉起另一具立得筆直的身體,如同掄起一根大棒。

  明空的臉上仍然帶著微笑,一顆悠悠發光的頭顱被掄出一百八十度曲線,重重撞在那頂大鐘之上。

  佛光四起,嗡鳴大作。

  許曳已經喪失了全部言語,一旁的御獸宗弟子則頂替他的作用,用聲嘶力竭的嗓音咆哮出那幾個深深印刻在他們心底的字句:「你們有病吧!!!」

  「好傢伙。」

  饒是賀知洲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呼厲害:「就這覺悟,今年感動中國年度十大人物要是沒他倆,我絕對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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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2:0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四章

  整個梵音寺的僧人都知道,明淨師兄清冷矜持、不近人情,直到某天有人在秘境中偶然路過,竟發現他將明空小師弟掄在天上錘。

  明空的微笑一直停在嘴角,遙遙望去,只能看見一個發著光的人腦袋在半空飛。

  仔細一瞧,偏偏他身體又挺得筆直,被明淨握著腳踝打在鐘上,宛如搖搖晃晃的人形雨刷,情形之詭異,小孩看了都得連續做半年噩夢。

  鐘聲激盪,百獸俱驚,金光如同一層層盪開的波浪,在逐漸黯淡的天色裡擴散開來。

  許曳捂著耳朵,用劍氣抵擋住浩瀚不絕的靈壓,被折騰得頭皮發麻:「我怎麼覺得,明空的腦袋比鐘杵更好用?」

  他所言不假,身為梵音寺裡的天才弟子,明空苦練金剛護體神功多年,身體已逐漸超脫了常人範疇,往千年老鋼筋的方向越跑越偏。

  說老實話,站在一個絕對公平正義的角度來講,無論是堅固程度還是對靈力的承受能力,明空都遠遠勝過他師兄原本的鐘杵——

  哪怕是要對比兩道聲音的清脆度,只需把小和尚光禿禿明晃晃的頭頂往梵鐘上一敲,顱骨與玄鐵親密接觸的瞬間,不用太多言語,就能毫無懸念地奪冠勝出。

  寧寧看得嘖嘖稱奇,暗道修仙界真是人才輩出。

  前有嗩吶梵鐘二胡各種音修,後有出水滷蛋人體鐘杵,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只有她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御獸宗的兩名弟子本就不敵,如今又不像玄虛劍派能夠以劍氣為盾,被鐘聲衝撞得站立不穩,最終還是那女修扯著嗓子大喊一句:「別敲了,我們認輸!」

  話音響起的剎那,梵鐘聲這才淡淡散去,空留一片未盡的餘音。

  一山更有一山高,修真界處處是人才。

  御獸宗的兩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自己引以為傲的騷操作居然會被更騷的套路制住,只得含淚上交身上的所有令牌,末了攜手相望淚眼,一併從試煉秘境中淡出身影。

  明空明淨顯然早就發現了寧寧等人,拿過令牌後齊刷刷望過來。

  喬顏被方才人體鐘杵的場景嚇得不輕,下意識後退一步,站在寧寧身旁。

  「阿彌陀佛。」

  明空含笑著將雙手合十,微微躬身:「佛說,前世五百次回眸,能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小僧與施主們如此有緣,想必是前生積來的福分。」

  佛:滾,我沒說過。

  「賀施主!」

  明淨亦是嘴角微勾,周身儘是屬於佛門青年的儒雅隨和:「多年前翊山一別,你我便再未相見。今日得見,實乃緣分。」

  賀知洲很少能遇見旗鼓相當的對手,葉宗衡算一個,這位明淨師傅也算一個。

  以此人的厚臉皮程度,清華北大都要為了他特地增設一門學科,名曰「挑戰人類承受極限——帶你走進厚臉皮學」。

  再稍微發展一下,還能送去國家文化遺產,跟那群厚墩墩的古城牆待在一塊,也算是認祖歸宗。

  賀知洲:……

  賀知洲:「呵呵。」

  他的小脾氣上來,壓根不願理會這白眼狼,剛想很有骨氣地偏頭不理他,下一瞬就聽見明淨繼續道:

  「小僧一直感念賀施主救命之恩,既然此刻相逢,那便將奪來的所有令牌盡數相贈吧。」

  說罷竟然當真伸手往袖口一掏,拿出八塊方方正正的令牌。

  賀知洲本想拒絕的。

  可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若是將奪來的令牌全部送人,明淨師傅可就只剩下自己的一塊了。」

  賀知洲的模樣如同春節收紅包,與親戚故作客套地推推搡搡:「不行不行,要是被淘汰了該怎麼辦?」

  明淨非常懂事地配合他:「出家人隨心順意,一切皆有命定。小僧來此秘境只為歷練,賀施主不用太過擔心。」

  寧寧眼看著自家師兄美滋滋收下其中四塊,只差對明淨來一句「朋友一生一起走」,或許這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讓她實在有些搞不太懂。

  她沉默片刻,輕聲問道:「如今天色已晚,將近入夜,兩位小師傅不知打算前往何處?」

  明淨溫聲應答,渾然不見了掄人砸人的氣質,活脫脫一個憂鬱文藝青年:「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我們出家人習慣了苦修,更喜愛生活於天地之間。佛說,繾綣紅塵非我所好,落葉才是歸宿。」

  佛祖風評被害,寧寧心底咯噔咯噔跳個不停,腳趾已經快要摳出三室一廳。

  偏生賀知洲那廝得了令牌,興奮得忘乎所以,居然也用國旗下演講的口吻沉聲接話:「看來我們與兩位小師傅今日注定分別。只可惜錯負了三生石上緣,造就此生擦肩而過的劫,是花終會落,是緣終將了,唉!」

  ……你居然這麼快就入戲了啊!

  =====

  明空明淨很快道別離去,寧寧一行人則跟著喬顏回到瀑布旁的小屋裡稍作休息。

  小狐狸對那兩個和尚念念不忘,一邊走一邊問:「我爹娘常說修真界少年英才輩出,指的就是他們嗎?」

  寧寧默了一下:「這個,後浪嘛,總是要在以前基礎上不斷創新和改進的,不然怎麼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他們回到瀑布邊時已經臨近傍晚,今日辛苦操勞了一整天,沒想到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除了令牌什麼也沒撈著,而且疑雲還越來越多,叫人完全摸不清頭腦。

  水鏡陣法裡的魔族、靈狐一脈的去留,以及最關鍵的灼日弓去處,一切全都置身於迷霧之中,寧寧只能窺見隱隱約約的一角,渾然看不清晰。

  喬顏到底是火急火燎的性子,回到聚落後便急忙帶領眾人找到琴娘,一雙耳朵軟綿綿地耷拉下來,簡略敘述了事情的大致經過。

  「灼日弓……不見了?」

  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輕咳一聲,柳眉微微蹙起:「怎會……咳!」

  說到一半,又抬眸直直望向身旁的女兒:「娘親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去西山冒險,火凰和魔族都不是你能解決的事情——若是自以為是稀里糊塗,到時候出了意外,那該如何是好?」

  「我、我只是想救你們!」

  喬顏被盯得心下發急,咬牙道:「水鏡陣法日漸式微,若是魔族有朝一日將它突破——」

  「小顏。」

  琴娘輕輕握住她冰涼發顫的手:「我們本就是垂死之人,依靠秘境中的天地靈氣勉強苟活,一旦離開此地去往外界,便會很快因靈力衰竭而亡。你聽娘一句話,等諸位小道長歷練結束、秘境門開,你便同他們一道離開。」

  這是母女之間頭一回捅破薄薄的窗戶紙,將此事攤在明面上講開。

  喬顏哪會答應,當即紅了眼眶搖頭。

  「當年我們舉全族之力,都未能將魔族除去。就算你能拿到灼日弓那又如何?」

  琴娘繼續出聲:「距離大戰已有數年,想必水下的魔物早已恢復大半實力,只等著破陣而出,以你一己之力,定然無法將其剷除——更何況,如今灼日弓還不知去處。」

  此話一出,喬顏便徹底沒了言語。

  寧寧有些擔憂地看她一眼,輕聲問琴娘:「說起這件事,不知您可有眉目?」

  女人的臉色比今日白天所見更加蒼白,想必靈力時時刻刻都在消減,已支撐不了太多時日:「灼日弓向來被藏於秘門之內,唯有一族之長能將其取得,在大戰之前,玉珮一直由我夫君保管,後來又被火凰劫去。關於此中內情,我也並不知曉。」

  她頓了頓,遲疑道:「或許是魔族施了伎倆將其盜走,又或族裡出了——」

  話說到此處,便驟然停了下來。

  唯一能抵禦進攻的神弓被盜,如果不是魔族親自動手,那定是靈狐一族中出了叛徒。至於背叛的那人究竟是誰,沒有人能妄下定奪。

  「就算神弓仍在,也改變不了分毫局面。」

  琴娘又望向喬顏所在的方向,眸底隱約現出幾分決然之意:「娘親已不在乎它的所蹤,只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答應我,不要再以身試險,等秘境開啟之日,便離開此地。」

  喬顏咬著牙沒說話,眼眶又紅又腫,強撐著沒讓自己落下淚來。

  她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等來能打敗火凰的仙門弟子,把一切希冀都寄託在那把神弓裡頭,如今所有祈願卻在須臾之間渾然破碎,不得不面臨無比殘酷的抉擇——

  要麼逃出秘境獨自生,要麼留下來與族人一起死。

  「靈狐一脈在秘境裡綿延千百年,現今突逢大變,若你也葬身於此,便再也沒了傳承。此事事關重大,你先回房靜一靜,多多思忖一番。」

  琴娘嘆道:「如今天色已晚,諸位小道長若不嫌棄,便在此處好生休憩吧。」

  她說得內斂,寧寧立馬明白這是句逐客令,壓低了聲音點點頭:「我們明白了。」

  眾人很快便與琴娘道別,等從房裡出來,喬顏一直處於極度低氣壓的狀態,一聲不吭低著頭。

  沒成想剛走幾步,就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兩個人。

  站在後面推輪椅的寧寧記得,是那個叫做「小昭」的狐族小孩,他們與霓光島交鋒之際,便是這孩子在瀑布下做好了秘門的幻術,以假亂真。

  他跟前的少年人坐在輪椅之上,看上去很是俊俏,劍眉星目、薄唇淺粉,滿頭青絲披散於身後,如同漆黑錦緞垂落而下,襯得柔和白皙的面龐愈發蒼白無色。

  寧寧很敏銳地察覺到,站在身邊的喬顏渾身一滯,竟是慌了神。

  「小顏姐姐!」

  男孩咧著嘴向她打招呼,輪椅上的陌生少年同樣頷首笑笑,聲線溫和:「小顏。」

  「你們出來散步?」

  因為族裡的變故,喬顏不得不強迫自己養成了乾脆俐落、毫不優柔寡斷的性子,這回卻少有地露出了拘謹的神色,聲線也是乾巴巴地僵著:「身體好些了嗎?」

  少年唇邊噙著笑:「嗯。我聽聞你今日多有勞累,記得好生休息。」

  喬顏「哦」了聲,又聽他繼續道:「看各位小道長神色匆匆,我也就不多做叨擾,先行告辭。」

  少年說得一氣呵成,喬顏還是點頭,原本豎著的耳朵卻悄悄耷拉了下來。

  「哦——我知道了。」

  等那兩人漸行漸遠,逐漸離開視野範圍,賀知洲才恍然大悟地拖長語調:「那就是你喜歡的男孩子,對不對?」

  喬顏剎那紅了臉龐,轉身背過他的視線,過了好一會兒才頹然靠在欄杆上,用手撐著腮幫子回答:「嗯。」

  「你們兩個一起在狐族長大,應該是青梅竹馬吧?」

  好奇寶寶許曳跟著接話:「怎麼感覺如此生疏?」

  「我喜歡他,他對我沒興趣唄。」

  喬顏借由手掌的支撐昂起頭,望向湛藍如洗、宛如明鏡的天空,瞳孔裡儘是黑沉沉的色澤,像是一潭幽暗沼澤,令人透不過氣:「尤其是大戰之後……他原本還會溫溫柔柔地跟我講話,大戰後卻刻意與我拉開了距離,變得冷漠許多。有時我們倆就算見了面,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跟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寧寧熟讀古今中外各大虐心巨作,狗血喝了一盆又一盆,只覺得這劇情聽上去格外耳熟,輕言細語地安慰她:

  「或許他並非討厭你,只是由於自己靈力全失、連走路都是問題,不願拖累於你,讓你在他身上花費太多心思和時間,所以才故意疏遠——這樣離別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有多麼傷心。」

  「我才不要這樣的『故意』。」

  喬顏哽咽一下,撫摸上手腕的一串碧綠穗條,硬撐著繼續道:「娘親也是,總想要替我決定這樣那樣的事,可我壓根就不願那麼做——他們總覺得是為了我好,可我不怕死掉的。」

  一時間沒人再說話。

  五個各懷著心思的年輕人一併站在長廊之上,看天邊夕陽西下,被遠山吞噬橘紅色的朦朧餘暉。

  四下安靜極了,最終還是賀知洲小聲開了口,試圖笨拙地轉移話題安慰她:「喬姑娘,你手上這個就是千絲穗?挺漂亮的。」

  她曾經說過,自己也給喜歡的男孩子送過一條,可惜對方並不用心,不知什麼時候將它弄丟了。

  這回許曳終於有了話語權,一本正經道:「這個我知道!當初我給師姐買過一盒口脂,她收下時嫌棄得不得了,以後也從沒拿出來用過。」

  他不知想到什麼,嘿嘿笑了聲,耳廓泛起淺淺的紅:「但有次我去她房間,居然發現那個盒子被很小心地放在書桌上,每天一回房就能看到的那種——所以你不要太傷心,說不定他偷偷摸摸把它藏著,時不時拿出來看呢。」

  許曳說不下去,兀自捂著臉低下頭笑,臉龐紅成一片。

  這句話一出來,神情變化最大的並非喬顏,反而是裴寂略顯侷促地抿了抿唇,眼底陰翳更濃,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去。

  寧寧自然不會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隨著喬顏走到欄前,用手撐著臉頰問她:「喬姑娘,等秘境開啟的時候,你打算怎麼辦?」

  喬顏沉默許久,終是搖了搖頭。

  =====

  眾人勞累一天,約定明日再一同探尋灼日弓的去向,今晚先好好休息,恢復精力。

  寧寧左思右想總覺得奇怪,在屋子裡怎麼也閒不下來,於是出了房屋,打算獨自透透氣。

  傍晚時分的整個秘境都蒙了層淡淡血色,天氣跟渣男一樣冷熱不定。

  白日的暑氣未消,把樹葉與青草的頂端揉成皺巴巴的模樣,像是垂垂老矣的病人,怎麼也提不起力氣。

  唯一清涼些許的,只有瀑布之下。

  寧寧本打算去那裡乘涼的。

  沒想到剛走到水潭旁,便猝不及防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裴寂穿著黑衣站在瀑布前方,飛濺的水霧織成細密的白網,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站在潭邊遠遠看去,只能隱約見到他五官模糊、身形纖長的漆黑影子,那腿長得,隨便劈個叉,都能把她天靈蓋給劈沒了。

  水光倒映著天邊血色,細細望去時,竟有絲絲縷縷的黑氣自他身後溢出,恍若盤旋而上的蛇或藤蔓,陰冷詭譎、悄無聲息,寧寧只不過遙遙相望,心頭便不由自主猛地一顫。

  對了,原著裡曾經一筆帶過,裴寂在秘境之中魔氣復發,便隻身入水,試圖用潭水的涼意緩解魔氣焚身。

  然後——

  這段經過實在寫得流水賬,還沒等寧寧想起後來發生了什麼,就聽得腦海裡猛然響起一陣滴聲。

  那樣熟悉,那樣迷人,如同閻王爺在半夜勾了她的魂。

  [叮,任務發佈!]

  [你在秘境中探尋許久,竟在水泊中見到了死對頭裴寂!裴寂魔氣纏身,想必意識不清、極度虛弱,想起他曾經讓你吃過的苦頭,你下定決心要一雪前恥。

  本打算趁機偷襲,想起玄鏡外的長老們,忽然靈機一動,改了主意——

  若是所有長老都見到他魔氣發作、傷及同門,那定會是一齣好戲。]

  [請按照原文劇情,走進潭中接近裴寂,擾他心性,引之入魔。]

  「等、等等!」

  寧寧望一眼水霧裡少年纖瘦的影子,急急問道:「現在?!」

  這招傷敵一百自損八千,不至於,真的不至於啊!

  以他們兩人的關係,她定然不會狠下心傷他,要是裴寂一個不留神,長老們所見的就不是什麼「魔氣入體傷及同門」,而是「花季少女死如煙花之絢麗,於瀑布前炸成血花」。

  系統應得毫不猶豫:[現在,立刻,馬上。]

  寧寧:呵。

  你這磨人的豆漿機,閉嘴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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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2:2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五章

  寧寧覺得,這系統就很離譜。

  不僅給出的原著儘是流水賬,平常還總是見不到影,直到有任務需要執行,才會詐屍一樣猛地蹦出來,開始剝削她這個可憐的勞動人民。

  資本主義的醜惡嘴臉,不外如是。

  再看給出的原文,果然是古早文裡的經典套路,惡毒女配誘使男主魔氣加重、神識不清,恍惚之下心智大亂,拔劍攻向同門。

  接著再描寫一番玄鏡外其它門派的長老們如何慌亂與震驚,縱使有天羨子替裴寂百般辯解,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最終反派陰謀得逞,裴寂在各大門派中聲名狼藉。雖是原主挑釁在先,但由於傷及同門師姐,他還是在試煉結束後接受了殘酷至極的刑罰,好一陣子連床都下不了。

  寧寧單是看著那些文字都覺得渾身發痛,莫說讓裴寂親身去體會一番,細細思忖片刻,心頭一動。

  系統只說「亂他心神」,卻從沒講過「不許避開裴寂的攻擊」。

  原著中的那位因是刻意用計,自然會故意令自己受傷;而她不想讓裴寂背負罵名,便只需全身而退即可——畢竟寧寧主修身法與速度,若是全力以赴,想必不會受傷。

  這樣一來,「傷害同門」的前提不復存在,屆時她再站在裴寂這邊解釋幾句,事情就不會鬧得太大。

  超完美的作戰計畫!

  寧寧在心裡給自己豎了個大拇指,輕輕吸一口氣,向前一步涉入水中。

  潭水寒涼,足足能淹沒到她腰腹,腹部之下涼氣刺骨,迴旋的水波帶著裙襬飄飄搖搖,輕輕拂過膝蓋與腳踝。

  寧寧在水中一步步往前,和原著裡一樣,試探性叫了聲:「裴寂?」

  裴寂閉著眼睛立於瀑布前方,她的聲音和巨大水聲交融在一起,聽上去並不算清晰。

  寧寧本想再叫一聲,忽然望見他周身魔氣一蕩,旋即長睫輕顫,緩緩睜開眼睛。

  原著裡粗略描寫過此時的景象,只說黑氣暗湧、陰戾非常,這會兒輪到她真真切切看上一眼,才終於體會到一些裴寂從不言說的痛楚。

  他的皮膚本就是突兀的冷白,如今魔氣在體內肆意衝撞、引來難以忍受的劇痛,便更是失了所有血色,虛弱不堪。

  額頭被冷汗與水霧浸濕,一縷縷黑髮胡亂地貼在鬢邊,在極致的黑白對比之下,美則美矣,卻彷彿稍一觸碰就會碎掉。

  裴寂似乎連睜眼的力氣也不剩,睫毛倦倦下垂時,落下一片厚重的影子。陰翳將瞳孔襯得漆黑無光,讓她想起黑夜裡幽深的湖泊。

  在他眼中除了純粹的黑,亦有肆無忌憚蔓延生長的紅。血絲填滿了幾乎整個眼白,乍一看去像是眼珠上染了血,散發出野獸般暴戾的氣息——

  或是說,如今的裴寂與野獸並沒有太大不同。

  壓抑、狂暴、痛苦。

  外溢的魔氣不但會與劍氣碰撞,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嚴重一些的時候,甚至會擾亂心智,使宿主對旁人進行無差別攻擊。

  很不巧,寧寧就是這個「旁人」。

  裴寂的眼神實在有點凶,她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硬著頭皮又上前一步,按部就班念出原著裡的台詞:「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而他也恰恰如原著一樣,除了比原本的劇情提早睜開眼睛,並未做出任何回應。

  寧寧只好壓下心頭緊張,故作鎮定地繼續往前。

  越靠近裴寂,就越能感覺到毒蛇一樣陰寒的殺意,無影無形地纏繞在她跟前。那些黑霧般的魔氣飄散如煙塵,與身後的瀑布勾纏交融,連水汽也帶了點淺淺的黑。

  在這樣的氣氛下,少女清脆的聲線顯得尤為突兀:「你不舒服嗎?還是……魔氣又發作了?」

  「魔氣?」

  玄鏡之外的林淺柳眉微蹙,這才想起天羨子門下的這位小徒弟身份特殊,乃魔族修士的子嗣。

  仙魔大戰中,各大門派犧牲者眾多,因而有不少長老對魔族血統懷有偏見,甚至有人毫不遮掩地放言過,此生永不會收魔物後代為徒。

  天羨子撇著嘴:「魔氣怎麼,魔氣吃你家大米啦?」

  林淺瞪他一眼。

  她常年與獸為伴,對於血統一事並不在意,只是……

  一旁的曲妃卿收斂笑意,替她說完未盡的話:「裴寂魔氣發作,若是傷了寧寧該如何是好?他——」

  這個「他」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嚨中央,只發出低低一道氣音。曲妃卿說到這裡便住了口,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玄鏡之中。

  寧寧一點點緩步向前,在與裴寂僅有一人之距時停下腳步。

  她叫了好幾聲也沒得到回應,剛要抬頭看看他的情況,卻見眼前的黑衣少年劍眉猛然一皺。

  ——旋即毫無徵兆地向前一步,驚起翻湧如浪的水花與黑霧,還沒等寧寧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寧寧懵了。

  這不是原著裡的劇情,按照既定情節,分明應該是[劍氣破碎,一股腦撲向來者面龐,寧寧沒料到他會直接下殺手,趕忙倉促地後退幾步]——

  這樣子才對啊!

  她自認為知曉裴寂的下一步動作,於是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圍的氣息之間,試圖在劍息爆發的瞬間將其躲開。

  ……可為什麼他會直接上手?

  她沒有太多防備,裴寂也就沒用太多力氣,順勢一拽,迫使寧寧不得不朝他身邊靠近,險些直直撞上他胸膛。

  如果這是一齣浪漫的愛情話本子,那接下來的情節很有可能是「按在牆上親」或掐腰表白。

  可惜寧寧沒有那個命,在二人相距咫尺時,被裴寂一把掐住了脖子。

  ……行吧。

  裴寂用力不大,指節冰涼,如同玄鐵覆蓋在她皮膚上。一雙眼睛混濁不清,像極了裹挾著污泥的死水,就這樣直勾勾看著她時,很是有幾分叫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寧寧屏住呼吸,暗自握住腰間的星痕劍。

  魔氣外溢之時的心性最是不穩,一旦受到影響,很容易大開殺戒。

  縈繞於身邊的魔氣越來越重,腦袋裡的系統沒了聲音,她心知裴寂已經被擾亂心神,任務順利完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毫髮無損地從他手裡逃開。

  寧寧下了決心,正要抬手抓住他手腕,卻見裴寂神色一個恍惚,似是愣了一下。

  扼住她脖子的右手也隨之鬆了些。

  如果說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一切都尚在原著劇情的框架之中,那麼接下來的這一幕,就堂而皇之把原著撕了個粉碎,徹底脫離既定情節。

  寧寧看見他顯出了極為痛苦的神色,瞳孔裡卻閃過一絲模糊亮光,幾乎用低不可聞的嗓音叫了聲:「……小師姐?」

  在一片混沌的認知裡,裴寂居然認出了她。

  她本來想「嗯」一聲的。

  沒想到裴寂眸光又是一黯,竟然將右手從她脖子上挪開。寧寧有些詫異,還以為就此逃過一劫,不料電光石火之間被他再一次按住胳膊——

  不過輕輕一拉一旋,就被推到了瀑布側旁的石壁之上。

  寧寧真沒弄明白裴寂此時此刻的腦回路,尤其是雙眼一眨,居然見到他欺身上前,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一言不發地低頭凝視她。

  他似乎恢復了一部分意識,卻依舊茫然得不知所措。雙眼血絲更加洶湧,薄唇則在輕輕顫,如同單薄的紙片。

  裴寂渾身都在抖,一雙晦暗瞳孔中夾雜著許許多多難以辨別的情緒,魔氣漸漸上湧,籠罩在他的眉間與臉龐。

  這本應是極為可怖的畫面,可當寧寧瞥見他渾身濕答答的潭水與眼尾的一抹淺粉顏色,莫名覺得跟前像是站了隻濕透的大狗狗,帶著幾分難以言明的委屈。

  她從沒跟誰有過如此近距離的、不加掩飾的對視,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十分漂亮的同齡少年。

  寧寧下意識有點慌。

  靠得……似乎有點太近了。

  「裴寂?」

  她嘗試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由於背靠著冰涼石壁,只能不動聲色地往右挪一步,試圖脫離對方無比貼近的掌控。奈何身形剛剛一動,裴寂就抬手按在石壁之上,堵住她的去路。

  逃脫失敗。

  他皺了眉,神色有些不耐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尾那片桃花色的淺粉更加明顯,暈染成了更深一些的紅。

  「裴……寂!裴寂!」

  耳邊承影的聲音逐漸清晰,裴寂渾身一滯,按在石壁上的手掌暗自用力,指節泛白。

  「謝天謝地!你終於能聽見我說話了!」

  承影長嘆一口氣,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嚇死我了,自從你魔氣外溢,就一直聽不到我的聲音——剛才感覺如何了?」

  裴寂淡淡回了它一個「嗯」。

  老實說,他如今的思緒仍是一團亂麻。

  身體上的疼痛尚未消退,每根骨頭裡都彷彿浸了痛意,腦袋裡更是像有把刀在不斷切割,讓他無法思考太多東西。

  比如說,他為何會在觸碰到寧寧的瞬間恢復神智;又比如,自己是怎樣將她困在這一方角落裡,讓兩人之間幾乎沒有距離。

  她一定被他嚇壞了,正呆呆抬著眼睫,近乎於茫然地將其打量。透過那雙瑩亮的杏眼,裴寂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魔氣纏身,衣衫盡濕,神色可怖,長髮凌亂地披散於身後,有的濕漉漉貼在臉頰,映襯著猩紅的雙目。

  這樣古怪又駭人的樣子,的的確確是他。

  「你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嗎?」

  承影說得小心翼翼,盡心盡責地為他解釋情況:「寧寧見你獨自入水,還以為出了什麼意外,於是下水來一探究竟。」

  它說著忍不住抬高了語氣:「她對你真好,情願冒著危險也要入水——裴小寂,你可千萬別欺負她。」

  裴寂想,這才不是欺負。

  他只是……不明緣由地,不想讓她離開,也害怕她離開。

  渾身上下的劇痛還在蠶食著理智,始終沉默的少年將手緊握成拳。

  說來也不可思議,裴寂從小到大嘗試過無數抑制魔氣的法子,都以失敗告終。可今日當他扼住寧寧脖子,神智卻在瞬息之間清晰大半,恍惚間想起了她的身份。

  好奇怪。

  現在也是,只有在靠近寧寧的時候,因魔氣懸在半空的心臟才會稍稍覺得安穩一些。

  裴寂無言垂眸,在女孩漆黑的瞳孔裡,無比誠實地倒映著他狼狽不堪的影子。

  他一時間心煩意亂,不想讓她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擋在她眼前。

  女孩的睫毛上下顫動,輕輕拂過他敏感的手心,帶來一股撓心撓肺的癢。

  寧寧聽見裴寂低聲開口,聲音因疼痛顫個不停:「不要看……能不能陪陪我?」

  =====

  少年修長的身形被包裹於黑衣之中,因沾染水汽,緊緊貼合在身體上,顯出細細一截腰身。

  忽然視野之中沒了畫面,所見只有無窮盡的漆黑。

  玄鏡之外,哀嚎一片。

  ——裴寂竟刻意打碎了瀑布旁傳播畫面的視靈,目無法紀,把試煉規則按在地上摩擦。

  林淺猶如在唱女高音:「怎麼回事!那臭小子居然把視靈打碎了!碎了啊啊啊!這是明令禁止的他不知道嗎!!!」

  浩然門的一名女修以頭撞桌,雙手握成拳頭猛敲:「後續呢,後續呢!我比他們倆還要興奮,結果後續呢!」

  天羨子不愧是窮怕了,顫顫巍巍地用手指打算盤:「一個視靈多少靈石?我們師門還有錢賠嗎?」

  說罷又痛心疾首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身後已經不知何時圍了一大夥人。

  一想到憑空多出這麼多目擊證人,天羨子就更是難受,二話不說直接下逐客令,趕鴨子似的連連擺手:「去去去!一群老頭子老太太,在這兒瞎起什麼哄!年輕人的事兒你們管不著,別看了別看了!」

  曲妃卿睨他一眼,冷笑道:「我們老一輩的講話,哪裡輪得到你這四百多歲的小破孩插嘴?」

  「各位稍安勿躁,既然瀑布旁的視靈已被摧毀,不如換個角度看世界,來瞧瞧其他弟子。」

  紀雲開不愧是一派掌門人,小胳膊一抬,青蔥般的圓潤食指就落在玄鏡之上,劃出另一番畫面。

  天色將暗,畫面中的一對年輕男女並肩坐在山洞中,以非常同步的姿勢抱著膝蓋,腦袋低垂。

  正是林潯與雲端月,經典的社恐二人組。

  林潯好歹是個男子漢,義無反顧地扛下了打破沉默的重任:「雲師姐,這山洞,好小。」

  雲端月沒說話,抿著唇點了點頭,耳朵上殘留著十分明顯的緋紅。

  隨後又是一串尷尬的寂靜,小白龍總覺得不該如此,環顧四周許久,把視線鎖定在不遠處的潮濕角落。

  「雲師姐,那裡有隻蜈蚣。」

  林潯滿臉通紅,自始至終沒敢看她:「我在數它有幾條腿,你要不要一起來?」

  雲端月始終低著頭,聞言終於出了聲:「56條,我很早之前就數出來了。」

  「喔!」

  林潯抓耳撓腮,顯得更加慌亂:「那那那、那你很會數數啊。」

  「過獎。」

  「沒過獎。」

  「多謝。」

  「不用謝。」

  「……」

  「……」

  「那個,要不咱們一起來數一數那邊的藤蔓有多少片葉子?我負責這邊,你負責那頭。」

  「好。林師弟果真有情趣。」

  這兩人無聊到了一塊,居然心有靈犀地開始數蜈蚣腿。長老們紛紛唉聲嘆氣,無論男女,看了都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只要他們倆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會是別人。

  饒是真宵也不由得嘴角一抽:「哪個天才想出的主意,把這倆人放一塊的?」

  紀雲開笑眯眯地舉手,滿臉驕傲:「是我欸!」

  =====

  玄鏡外熱鬧非凡,秘境內無法被窺視的角落裡,就要顯得安靜不少。

  寧寧有點懵,許許多多的念頭在須臾之間填滿腦海——

  他們倆怎麼突然之間就靠得這麼近?啊不對,不是「靠得很近」,而是毫無徵兆地有了肢體接觸。

  裴寂是不是被魔氣燒壞了腦袋?他不是應該狠狠揍她一頓嗎?

  以及,這樣的劇情發展,和說好的……完全不一樣吧?

  她的心思亂如毛線,但不得不承認,裴寂那句話的殺傷力非常之大。

  他向來是又冷又硬的脾氣,從不會對誰示弱。這會兒聲線半啞,又保留了幾分獨屬於少年人的清泠悅耳,像方才那樣小聲地念出來,像是懇求,又像在撒嬌。

  寧寧腦子裡堅固不催的城牆刷刷刷就坍塌成了碎屑,很沒原則地立馬心軟。

  裴寂的手掌冰涼得嚇人,如同沒有溫度的玄鐵。他們之間的距離著實有些太近了,雖然眼前一片漆黑,寧寧仍能聞見他身上帶著水汽的植物清香。

  而少年人的呼吸沉重且急促,擁有一股溫和的熱量,與四周冰涼的水汽彼此交融,偶爾勾纏了屬於她的呼吸,聽得她耳朵有些燙,也有些癢。

  等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一些,寧寧終於輕聲開口,帶了點不確定的語氣:「你是不是……挺難受的?」

  說完了又忍不住想,這不是句廢話嗎,他都這樣了,哪能不難受。

  她目不能視,看不見裴寂此時究竟是什麼模樣,一番思索之下,用手指攥了攥濕透的裙襬,下定一個決心。

  寧寧的右手抬起來時,滿滿儘是潭中冰涼的清水,等胡亂在衣服上擦拭片刻後,略帶了遲疑地向前方伸去。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當手掌觸碰到裴寂後背,能夠很明顯地感到後者脊背瞬間僵硬,再也沒有動彈分毫。

  「我以前難受的時候,家裡人都是這樣安慰的。」

  寧寧的動作很是笨拙,掌心掠過他因消瘦而高高凸起的骨骼,心下不由一顫:「……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

  女孩的手掌溫暖細膩,柔軟得不可思議,在他的後背上下輕撫時,比流水潺潺更加溫柔。

  裴寂放緩了呼吸,好像連之前沉重的喘息都是種不可饒恕的驚擾。

  他方才腦子裡有那麼多陰暗與繁雜的念頭,只因著這一個毫不熟稔的撫摸,居然都盡數消散,什麼也記不起來。

  他自小生活在無止境的斥責與打罵裡,後來漸漸長大,便逐漸學會了打架與劍術,人生又冷又硬,哪裡得到過像這般溫溫柔柔的小動作。

  「一切總會變好的,你別怕。」

  寧寧的聲音很輕,像蒲公英悠悠拂過裴寂耳朵,和做夢一樣,沒什麼實感:「你並不可怕,我也不會害怕你——所以把手放下來,沒關係。」

  把手放下來也沒關係。

  即便看見那樣面目可憎的他……也沒關係嗎?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還不等有所反應,手腕上就傳來一陣突兀卻柔軟的溫度。

  寧寧用空出的左手按住裴寂手腕,只不過用了輕輕的一點力道,便順勢帶著他的手掌下移,露出她明媚白皙的面龐。

  兩道視線筆直相撞。

  寧寧揚起嘴角,勾出小巧精緻的弧度,圓潤的杏眼則往上微微一挑,亦是亮瑩瑩地彎起來,猶如遠山之上懸著的皎潔月光,朝他露出一個毫不設防的笑:「這樣就很好啊!其實你很好看的。」

  彷彿倏地撞在心口上,讓胸膛沉甸甸地一震。

  承影這回什麼話也說不出,在發出一聲綿長的「啊」聲後銷聲匿跡,大概是躲去了識海的某個角落滾來滾去,自由飛翔。

  至於裴寂。

  裴寂喉頭上下滾落,板著臉轉過身去,聲音聽不出絲毫起伏,黑髮遮掩住耳朵上的緋紅:「走吧。」

  「你沒事了嗎?」

  寧寧在身後跟著他,語氣輕快:「對了!你以後可得多吃點東西,剛才摸上你後背的時候全是骨頭,快硌死我了。」

  摸上他後背的時候。

  之前他行事肆無忌憚,大半原因是受到魔氣驅使。當下黑霧盡散,裴寂終於恢復了理智——

  哦,他似乎還撒了嬌,讓她陪陪他。

  脊背上似乎還殘留著那道陌生的觸感,裴寂忽然就紅了耳朵,倉促回頭瞥一眼寧寧。

  見小姑娘一本正經地盯著他看,彷彿是要遮掩什麼似的,面無表情沉下身子,把整個腦袋都埋進水裡。

  承影嘖個不停,唉聲嘆氣:「你這叫什麼,活生生的掩耳盜鈴。還真以為把腦袋浸在水潭裡,就不會被別人發現臉紅啦?我可都全——看——到——囉——裴小寂。」

  寧寧不懂他的用意,懵懵叫了聲:「裴寂?」

  水面寂靜,冒出來幾個泡泡,咕嚕咕嚕串成透明的小珍珠。

  沒過多久,裴寂很快從水下站起身來,恍如方才無事發生,自儲物袋裡取出一件男款青黑薄衫,輕輕搭在寧寧頭頂:「別著涼。」

  他的衣物向來被摺疊得一絲不苟,帶了點清新皂香。

  寧寧笑著將它接過,存了點捉弄的心思,也從儲物袋拿出一件女款穿花繡蝶披風,直直丟在裴寂腦門:「你也是。」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岸,好在有裴寂的那件衣服,週遭的冷風吹拂而過,經過被水打濕的布料時,寧寧才不至於冷得瑟瑟發抖。

  等套好外衫一抬頭,居然看見呆呆站在路邊的喬顏。

  喬顏的內心有些拉扯。

  她只不過是隨隨便便閒來無事這麼一逛,萬萬沒想到會猝不及防看見眼前這番景象。

  試問一男一女說說笑笑地從水潭裡一起濕漉漉上來,都在做穿衣的動作,這兩人之前究竟做了什麼?

  該是怎樣的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才能讓他們穿錯對方的衣物,如此招搖地行走在大道上。

  修道之人的情趣,果真不是旁人能懂的。

  裴寂乖乖套著件淺粉色女式斗篷,一張俊秀的臉煞白煞白,面色陰沉得猶如死人。

  寧寧伸出胳膊做爾康手,因為外衫太大,手掌壓根沒露出來:「喬姑娘,你聽我說!」

  喬顏鄭重道了歉,強忍著內心激盪,捂著臉跑開了。

  寧寧:……

  寧寧戳一戳裴寂手臂:「今晚咱們誰去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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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2:3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六章

  經過那樣一番折騰,天色已經快要入夜。

  穹頂如同少女羞紅的面龐,於無聲無息間漫上一層曖昧橘紅。天邊的雲朵依舊很少,放眼望去晚霞翻湧如潮,覆蓋在漫無邊際的明鏡之上。

  寧寧身上裹著裴寂的外衫,手腳全都被罩在寬大的棉布裡。她似是覺得有趣,像演京劇似的興致勃勃甩著袖子,引出一道道浸了香氣的涼風。

  她只是腰腹以下入了水潭,雖然被瀑布濺射了一些水花,卻也並沒有變成落湯雞;

  裴寂則因為那個蹲下的動作渾身濕透,漆黑長髮凌亂搭散在身後,濕漉漉滴落著水珠,像極了攀在脖子上的水蛇,尾巴掃過少年凹陷的頸窩。

  不知是因為冰涼潭水還是其它什麼原因,原本在他體內橫衝直撞的魔氣不知不覺間慢慢退去,只剩下十分微弱的餘燼。

  身上的淺粉小斗篷籠罩著一層淺淺梔子花香,讓他想起寧寧身上同樣的味道,有些不習慣地扯了扯衣角。

  「裴寂,你有沒有覺得事情怪怪的?」

  寧寧步伐輕快,說話時轉過腦袋看他,不知怎地輕笑一聲,遞過來一塊手帕:「把臉上的水擦一擦,全濕透了。」

  裴寂依言接過,語氣很淡:「願聞其詳。」

  「首先是灼日弓的下落,這一點大家都知道。」

  寧寧吸了吸氣,把玩著外衫的袖口:「無論是魔族還是靈狐,一旦拿到它,就等同於擁有了扭轉戰局的力量。若是當真被其中一方取得,怎麼可能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消息?」

  裴寂耐心聽她講,低低「嗯」了一聲:「按照時間線,喬顏親眼見到她爹在拿取灼日弓的途中遭遇魔族埋伏,玉珮被火凰所劫。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它應該都被藏在西山。」

  他頓了頓,又道:「之後便是我們將其奪來、霓光島受騙、玉珮回到我們手中,中途沒有任何空出的機會,能讓旁人趁虛而入。」

  也就是說,無論是從結果還是作案時間來看,有人偷偷拿走玉珮、盜取神弓的幾率都非常之小。

  「然後是喬顏的那位青梅竹馬。」

  寧寧點點頭,輕輕勾起嘴角:「喬顏說過,他在那場大戰中弄丟了她送的千絲穗,並且在那之後對她越發冷淡,疏遠得好像陌生人。雖然也可以解釋為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不想與喬顏再有糾葛,但如果摒棄掉這個老掉牙的虐戀情深套路,從最直觀的另一個角度思考——」

  她思索須臾,加重了語氣:「既沒有信物,又陌生得不像話,這不就是個從沒見過的人麼?」

  這樣一想,褪去自我犧牲與所謂愛情的外殼,這個故事就未免有些過於詭異了。

  寧寧細細想來,只覺得頭皮發麻,沉默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之所以刻意疏遠、很少同她講話,就是因為不想被喬顏發現,他只不過是個虛假的冒牌貨——但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除了喬顏之外,那麼多靈狐村民,沒有一個人察覺到他的異樣麼?喬顏真正的青梅竹馬又究竟在哪裡?」

  裴寂跟著她的思維走,劍眉微蹙:「會不會是為了灼日弓?只要進入狐族內部,且是與喬顏關係親近之人,一旦她取得玉珮,就有很大機會將它奪來。」

  「但據琴娘所說,水鏡陣法絕不會被魔族攻破,他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

  寧寧想得一個頭兩個大,也頗為苦惱地皺起眉頭:「而且如果真要化身為喬顏親近之人,豈不是與他後來的刻意疏遠彼此矛盾了?」

  她說話時雙手閒不下來,一直攥著袖口玩,長衫搭在身上卻並未扣攏,只要裴寂轉過頭去,就會望見少女輕輕貼在胸前的單薄衣料,以及脖頸處白淨的皮膚。

  他抿著唇移開視線,不由分說地抬起手臂,替寧寧把外衫扣攏,惹得她發出輕輕的一聲笑。

  這聲笑毫無徵兆,由於兩人隔得很近,幾乎是清清泠泠地落在裴寂耳邊。

  他莫名覺得心口一頓,很快又恢復了與她並肩而行的姿勢,嗓音不知為何沙啞了些許:「……不止他,其他人也有問題。」

  寧寧很乖巧地接話:「你是說,琴娘?」

  裴寂點頭。

  「她對喬顏與灼日弓擁有超乎常理的控制欲,若是以前,或許還能解釋為愛女心切,不願讓她冒險。」

  他斂了神色,刻意不去看她直勾勾盯過來的視線:「但後來我們找到玉珮,卻發現神弓失竊,喬顏將此事告訴她時——」

  裴寂說到這裡停頓稍許,寧寧則正色接過話茬:「她居然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的神色,並且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好像早就知道我們不會尋得神弓。而且身為族長夫人,靈狐一脈傳承多年的寶物就此失竊,這樣的反應實在不合常理。」

  「不錯。」

  裴寂點頭,終於定定地與她對視一瞬:「而且你不覺得麼?她對於『不允許喬顏去陣法另一頭屠滅魔族』的執念,居然要遠遠高於對灼日弓、乃至其它一切事物的執念。就連勸她趕緊離開秘境也是,好像心裡所想所念的,都是決不能讓喬顏與魔族產生接觸。」

  ——她想隱瞞什麼?為什麼不能讓喬顏去往陣法的另一邊?

  談話進行到這裡,迷霧似乎已經在逐漸散開了。

  寧寧聽見自己心臟砰砰直跳的聲音,深吸一口氣:「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她說:「據琴娘所言,水鏡另一邊儘是金丹元嬰期的魔族,實力不容小覷,所以喬顏才會對水泊那樣忌憚——可我們之前見到的,分明只是個沒什麼威脅的小怪物。以喬顏以弓箭射殺它時熟稔的姿勢來看,想必也曾多次擊殺過『鏡鬼』,要是真有所謂的元嬰大能,為什麼她會從沒見過?」

  一時間兩人皆是無話。

  寧寧沉默半晌,忽然又抬頭看他一眼。

  這回她眼底沒了笑意,聲線脆生生的:「我有個想法……咱們去附近的湖邊看一看,如何?」

  =====

  瀑布周邊並沒有多少水泊,寧寧跟著裴寂穿梭在蔥蔥蘢蘢的樹林,大約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終於找到最近的一面湖泊。

  這面湖並不大,倒映著昏沉黯淡的天光,周圍的靈菇已經隱隱散出了光亮,為晚風蒙上一層幽綠色螢光。

  寧寧站在湖邊,本打算向前一步靠近湖面,卻被裴寂輕輕拉住衣袖。

  他們倆在來之前匆匆換好了衣物,裴寂大概買了無數套款式相差不大的黑衣,身形被吞沒在溶溶夜色裡。

  當寧寧扭過腦袋,看見他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我來。」

  即便沒有太多言語,他也總是能很快明白她的思路。

  裴寂說罷將她向後拉了一步,徑直走到湖泊近旁。

  月亮從暮色中探出身子,灑下一捧曖昧的昏黃光暈,在月色與水光裡,湖水中倒映出少年清雋挺拔的影子。

  ——隨即水面猛地一震,一隻瘦骨嶙峋的血手自湖中陡然伸出,直攻裴寂咽喉。

  他早就有所預料,因而並未露出絲毫驚異的目光,而是深色不變地後退一步,將水底的怪物引上岸來。

  這回的鏡鬼與之前那個並無太大不同,仍舊是頭頂禿圓、身形矮小瘦弱的模樣,正齜牙咧嘴地從嗓子裡發出陣陣嘶嚎,讓寧寧想起手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

  她強忍著摀住耳朵的衝動,對裴寂道:「別殺它。」

  裴寂本已拔劍出鞘,聞言又將長劍收回鞘中,迅速閃身躲過鏡鬼襲來的利爪,在心裡默念劍訣。

  他並未下死手,只見得周身劍氣湧動,旋即白光一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那怪物的後頸處。

  鏡鬼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道哀鳴,便喪失意識昏倒在地。

  寧寧眸光微黯,下意識握了握拳:「繼續吧。」

  於是裴寂又一次走向湖邊。

  他們一共試驗了六回,每次裴寂以身為誘餌,吸引而來的都是模樣怪異、實力微弱的鏡鬼,而琴娘口中「為數眾多的金丹元嬰魔修」,卻是一個也沒見到。

  其中貓膩再明顯不過。

  琴娘在撒謊。

  「明明只是這種不值一提的小怪物,她卻信誓旦旦地編造了謊言,讓喬顏無論如何都不要接近湖泊。」

  寧寧蹲在地上,細細端詳著鏡鬼的模樣:「這樣一來,琴娘就必定不是出於擔憂她的安危,之所以不想讓喬顏接觸鏡鬼——」

  一個念頭兀地閃現而過,刺骨寒意從脊椎徑直蔓延到腦海,讓她不由得遍體發寒。

  細細想來,他們對於水鏡的一切瞭解,都是來源於喬顏。

  而喬顏本人所掌握的情報,則是來源於她母親。

  靈狐一脈與魔族一夜之間爆發大戰,為了抵禦魔物,不得不以全族之力設下水鏡之陣,將其禁錮於鏡面另一頭。

  當年喬顏重病昏迷,對此一概不知,這是琴娘告訴他們的。

  靈狐族族人靈力式微,只願犧牲全族奄奄一息的性命,保護喬顏不受魔物侵擾。

  喬顏被蒙在鼓裡多年,一心盼望著和大家一起離開此地,因此這也是琴娘告訴他們的。

  但如果這些都並非實情,從頭到尾……他們對於那段往事與這處秘境的瞭解,都是基於徹徹底底的謊言呢?

  為什麼喬顏青梅竹馬的手腕上沒有千絲穗。

  因為他壓根不是原本的那個人,哪怕有心模仿,也絕不會注意到這種無關痛癢的小裝飾。

  為什麼灼日弓下落不明。

  因為這裡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秘境,而是由陣法創造的鏡像空間。水鏡能複製所有山水鳥獸,唯獨那一把威力巨大的上古神弓,無論如何都造不了假。

  為什麼琴娘會百般阻止喬顏取得灼日弓,讓她不顧一切地盡快離開秘境。

  因為一旦喬顏拿到灼日弓,前往水泊的另一面殲滅「鏡鬼」,很大幾率會察覺到蛛絲馬跡,從而明白一切被掩埋的真相——

  潭水之下,那些模樣古怪、被喬顏當作怪物毫不留情射殺的生物,才是曾經真正的狐族。

  而與她朝夕相處的「同胞」們,才是把狐族屠戮殆盡、披戴著面具的魔。

  寧寧早該想到的。

  在第一次見到喬顏時,狐族少女曾告訴她,「鏡鬼皆是異變後的魔族」。

  可細細想來,魔物已被魔氣侵染,即便走火入魔,也斷然不會變成這種孱弱且怪異的模樣。

  唯一能被魔氣影響並產生異變的,只有極度虛弱、靈氣所剩無幾的人與妖。

  水鏡之上,秘境之下,用以維繫陣法的不單單只有靈力。

  還有一場貫穿始終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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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2:49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七章

  「所以說,」寧寧從地上站起來,最後望一眼不省人事的鏡鬼,「當年喬顏父親犧牲後,兩族很快展開大戰。狐族應該的確曾以全族之力迎戰,並使魔修難以招架、元氣大傷,不得不藏入水鏡之陣苟延殘喘。」

  ——然而要想重創魔修,靈狐必然也損失慘重,不但耗盡靈力,還在極度虛弱時被魔氣趁虛而入,墮化成如今這副模樣。

  水鏡之陣,陰陽相生。

  寧寧曾向喬顏詢問過陣法一事,小狐狸回想片刻後告訴她:「靈氣為陽,魔道為陰。正派之人能以此陣將魔物困於鏡面中;若是魔族動用此術,亦會讓自身置於水鏡,多是用來躲避敵人襲擊,不失為一種保命之法。」

  魔族只能待在陰面的鏡中,所以這個空間裡不會出現真正的灼日弓。

  「琴娘」對此事心知肚明,但由於沒有玉珮,並不知曉目前密室裡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也許會出現一把虛假的弓箭,那樣喬顏定會帶著它去往陽面,發現一切真相;

  又或者空空如也,不存在任何理由能夠解釋灼日弓的去向,這樣一來,同樣會引人懷疑。

  無論是哪種可能性,對魔修而言都不是件好事,因此他們才會竭力阻止喬顏取得玉珮,勸她儘早離開。

  「奇怪。」

  寧寧越想越不對勁:「魔族為什麼會如此在意喬顏?靈狐一脈上上下下那麼多族胞,怎麼就刻意留下了她?」

  「或許不是『刻意留下她』。」

  裴寂冷然道:「而是『只有她』。」

  只有她——

  寧寧心頭一動。

  大戰之後,狐族與魔族儘是傷亡慘重,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也都身受重傷、靈力全無。更不用說魔修們還耗盡僅存的力氣,創造出了這樣一個浩大的鏡面世界。

  這場秘境雖是虛構,可看村落裡那些人虛弱不堪的模樣,卻是無論如何都演不出來的。

  他們對整個秘境毫不熟悉,加上病弱得連路都走不了,在如此絕望的困境裡,總得有個人肩負起照料全族的責任。

  而喬顏就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或是說,一件協助他們恢復的工具。

  她自小在秘境中長大,對地形地勢與靈植分佈瞭解得一清二楚,由於目睹了爹爹的去世,在決戰之時高燒昏迷,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恰好能為他們所用。

  ——當初喬顏也曾親口說過,族胞們重傷體弱,正是靠著她採摘而來的天靈地寶,這才能勉強吊住一條命。

  這樣想來,真是諷刺至極。

  喬顏一覺醒來,家人朋友全都為了所謂「陣法」重傷瀕死。她只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為了靈狐一脈日夜辛勞,不但跋山涉水、滿秘境地尋找藥材續命,甚至心甘情願冒著生命危險去西山奪取玉珮,誓要剷除鏡中惡鬼。

  殊不知一切皆是謊言,她付出一切保護的,是自己恨之入骨的敵人;拼盡全力想要除掉的,卻是心心念念最愛的族胞。

  「如果他們之所以留下喬顏,是為了加以利用,」寧寧壓低聲音,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那她鄰居家的小弟弟,那個大戰時仍是嬰孩的小昭……不就沒有任何理由能被留下了嗎?」

  魔族當然不會大發慈悲地贍養孩子,行得通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小男孩同樣是魔修的化身。

  但這樣想來,就不可避免地又有了一個新的問題。

  裴寂顯然跟她想到了一塊兒,垂眸沉聲道:「其餘魔修仍處於極度虛弱狀態,他卻已能行動自如,與常人無異,這其中或許有貓膩。」

  寧寧一想到那小孩看似天真的笑,就下意識覺得心驚肉跳,半晌之後似是想到什麼,有些激動地拉了拉身旁少年的衣袖:「裴寂,你還記得之前喬顏向我們提起那孩子,她是怎樣說的嗎?」

  裴寂低頭,一言不發地看她,耐心等待下一句話。

  「她說,『小昭在大戰後身體虛弱得不得了,跟族裡其他人沒什麼兩樣,有好幾次都差點丟了命。多虧他命好,吃了一陣子藥後,終於緩了過來』。」

  她說話時指尖冰涼,胸口卻是被心臟衝撞得一片滾燙,隨著一步步接近真相,寧寧的語速也越來越快:「既然他也因為大戰而羸弱不堪,狀況理應和其他魔族差不多。之所以能恢復得那樣快,一共有兩種可能。」

  寧寧說著朝他比了個「二」的手勢,大概是覺得渾身陰森森的,悄悄往裴寂身邊靠了一點:

  「第一,他實力極強,恢復能力比其他魔修快得多;第二,他地位極高,其他魔修心甘情願地將大半藥材獻給他,助他恢復修為。無論是出於哪種解釋,抑或兩者兼有,都不難得出一個結論——那人的身份必定不簡單。」

  千算萬算,她之前是無論如何也算不出,幕後boss居然會是那個小孩。

  「所以他們才會讓喬顏離開秘境。」

  寧寧的思緒漸漸豁然開朗,一股腦地繼續分析下去:「靈狐受到魔氣侵襲,會喪失理智、無端攻擊他人,魔族之所以躲在水鏡裡,直到現在也不敢出去,就是害怕受到此等襲擊。現如今小昭的實力恢復大半,只需等喬顏離開後解除水鏡陣法,再一舉攻下狐族,不但是灼日弓,整個秘境裡的天地靈氣就全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

  她說著又有些想不明白了:「其實事已至此,喬顏已經沒了太多利用價值,他們完全可以直接把她殺掉……這麼煞費苦心勸她離開是為了什麼?那群魔修難道還會對喬顏存有感恩之心麼?」

  那也太不像他們的作風了吧,又不是在演《魔的報恩》。

  裴寂搖頭,沉聲應道:「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寧寧聽他清越的聲線穿過晚風,本來還在努力思考其中貓膩,忽然呼吸一頓,抬頭直直望向裴寂:「糟糕,賀知洲他們還在靈狐的聚落裡!」

  =====

  魔修的手段千奇百怪,往往血腥又殘忍,多的是以其他人的性命為引、魂魄為芯,獻祭這獻祭那的噁心法子,被當作祭品的可憐人連起來能繞地球兩圈。

  秘境常年不開,那群魔修許久沒見過生人,加之極度渴望恢復靈力,不知道心裡在打什麼算盤,隨時都有可能對借宿於此的他們下手。

  秘境中不能御劍飛行,靠雙腿趕路速度太慢,為了防止在此期間發生意外,寧寧在趕回聚落之前特意準備了兩份通訊符,分別傳給賀知洲與許曳,告知二人事情的真相。

  至於喬顏……

  寧寧不知道應不應該讓她瞭解一切,若是知道被毫不留情射殺的鏡鬼其實是狐族同胞,那小姑娘一定會當場崩潰。

  通訊符抵達賀知洲房間時,正巧許曳在他身邊。

  更巧的是,除了他們倆難兄難弟,房屋裡還佇立著一高一矮另外兩道影子。

  正是男孩小昭,以及喬顏那位坐在輪椅上的暗戀對象。

  賀知洲拖長聲音笑了聲:「哦——原來是晏清公子,好名字!」

  寧寧與裴寂不知去了哪裡,這兩位狐族以閒聊為藉口,在他和許曳討論動力勢能加速度時突然前來拜訪。

  賀知洲也是這會兒才知道,原來喬顏的青梅竹馬名叫晏清。

  沒過多久,就收到了寧寧的通訊符。

  當時許曳正忙著捏那狐族小孩的耳朵,賀知洲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將它打開,本以為是封無關緊要的信,結果剛看完第一句話,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

  [除喬顏以外,狐族儘是魔修假扮,切勿與之接觸。]

  這句話的衝擊力實在太大,賀知洲強忍著瑟瑟發抖的衝動,看一眼正在興高采烈摸耳朵的許曳。

  以及笑得詭異的晏清和小昭。

  他努力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看。

  如果說前一句話是根重重的棒槌,毫不留情把他砸得頭昏腦脹,那接下來這句就是一鍋餿了的白米飯,不由分說直接往他嘴裡灌,險些把一個大好青年嚇到嘔吐。

  [小昭身份不一般,很可能是魔修頭領,且實力恢復大半。記得萬事小心,我和裴寂馬上回來。]

  ……這是個鬼故事吧!

  賀知洲又抬頭看了一眼許曳,聽他歡歡喜喜沒心沒肺地笑:「小昭真可愛啊!哈哈哈看這小耳朵——」

  他這回的眼神和之前那次不同,已經徹底淪為看死人屍體的目光了。

  「許曳。別看我,別說話,繼續笑,繼續揉。」

  看完那封簡短的信,賀知洲仰頭四十五度,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隨即走到許曳身旁開啟傳音入密:「寧寧來消息,說這些靈狐除了喬顏,全是魔族假扮的。」

  如同肉毒素打多後的面部嚴重中毒,許曳的神色瞬間一僵,又聽賀知洲繼續傳音道:「你揉的這小破孩,估計就是當年領頭的首領。」

  許曳:……

  許曳現在的心情,就好像深夜連輸五十把排位賽,本想點個外賣安慰自己,結果不但沒送筷子,湊合著吃了一半,才發現一團米飯發霉變成了詭異的綠色,最後滿心煩悶地打電話給女朋友訴苦,卻聽見手機那頭傳來好兄弟的聲音。

  慘痛之程度,大概如此。

  許曳神色複雜,看一看被自個兒捏在手中隨意把玩的毛茸茸大耳朵,又望一望小昭天真無邪的臉蛋。

  小朋友笑得燦爛,見他神情大變,咯咯笑出聲:「大哥哥,怎麼了?」

  咯咯咯咯,你莫不是老母雞成了精。

  許曳雖然是個姐寶男,但好歹是個正統仙門弟子,當即接話應答:「沒什麼!我——我就是,好像肚子有點疼。」

  對啊!他和賀知洲此時沒有合理的藉口離開此地,若是偽裝成身體不適,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回房了!

  許曳飛快與賀知洲交換一個眼神,「嗷」地一聲摀住肚子,五官扭曲成一朵綻放的菊花,顫巍巍伸出手:「賀師兄,我舊疾又復發了……快,快帶我回我房中取藥!」

  賀知洲心領神會,把二十一世紀好演員的基本素養貫徹到底,猛地一拍大腿:「師弟!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太過操勞,你偏不聽!」

  說著扭頭看一眼身旁的另外兩人,滿臉歉意:「對不住,我師弟身體不好,等我們先去他房間取了藥,再來與二位詳談。」

  「哦?」

  誰料坐在輪椅上的靈狐少年淡聲笑笑,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二位莫慌。這瓶子裡裝了專治腹痛的靈藥,只需嘗上五顆,便會有脫胎換骨之效。」

  許曳只差當場吐出一口鮮血,在心裡罵了他不知道多少遍,正當絕望之際,忽然見到跟前的賀知洲右手猛地一顫。

  這道由右手開始的抖動猶如一條小蛇,逐漸蔓延至全身的每塊骨骼。

  但見賀知洲口眼歪斜雙目無神,手腳痙攣不停、渾身抽搐不止,整個人如同被雷電劈中一般,一顫一顫地翻著白眼。

  那姿態那眼神,好似風中一匹癲狂的野狼,甚至還加戲給自己配了音,跟九十歲凡人老大爺的聲線沒什麼兩樣:「藥……藥……」

  許曳自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忘捂著肚子,帶著哭腔大喊:「賀師兄!你怎麼也發病了啊賀師兄!別著急,我馬上就帶你回房間拿——」

  說到一半,忽然神情驚恐地閉了嘴。

  ——這裡不就是你的房間嗎!演個棒棒錘啊白痴!

  玄虛劍派與萬劍宗的得意門徒當眾飆戲,秘境裡的晏清與小昭冷笑連連,玄鏡外的長老們紛紛對兩個門派投去同情的視線,閣樓裡一時間寂靜無言,很是尷尬。

  「二位可知我們前來拜訪的真正目的?」

  小昭笑笑,白淨臉龐仍舊充滿童稚與天真的味道,見他們倆停了動作一言不發,很有興致地敲了敲桌子:「我們恰好缺了獻祭的材料……要想恢復修為,人修的魂魄可不能少。」

  他居然毫不掩飾地直接挑明了。

  許曳心頭大駭,只覺心臟砰砰狂跳,幾乎要躍到嗓子口來。

  之前這兩個魔修還會對他們客套幾句,如今開門見山橫刀直入,顯然是不想再繼續假裝,打算直接開幹。

  而他與賀知洲,就是頭一批受害者。

  「你們應該察覺到不對勁了吧?」

  小昭起身向前一步,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可惜來不及了。自我介紹一下……我乃魔君祁寒。」

  直至此刻,洶湧魔氣才終於一股腦地陡然從他身後溢出。在這壓抑至極的氣息之下,許曳不禁屏住呼吸,同時也明白了一個事實——

  此人的實力超乎想像,他與賀知洲很可能並非對手。

  「愣著幹嘛,快跑啊!」

  耳邊傳來賀知洲的聲音,許曳倉皇抬頭,一眼就看見了他伸來的手。

  祁寒此時已經變做了青年男人的聲線,身形亦是愈發高大魁梧,聞言不屑冷嗤道:「想跑?沒門。」

  他說話的同時伸出手去,試圖打斷兩人手與手之間的對接,於是玄鏡之外,所有長老都目睹了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場面。

  如同命運的邂逅,緣分的牽連,如果前生五百次回眸換來今生一次擦肩而過,那他與賀知洲的前世,一定是兩根纏在一起的超級麻花。

  緣,妙不可言。

  賀知洲在即將抓住許曳手臂的瞬間扭過頭去直視前方,以接力賽運動員的姿勢做好了預備動作;

  而魔君祁寒在同一時刻伸出右手,好巧不巧,恰恰落在兩人的手掌之間。

  一時間十指相交,難捨難分。

  ——救命啊!賀知洲他一把拽過魔君的手掌,甩著舌頭就往外跑了啊!!!

  仙門弟子竟對魔君做出這種事,男人看了會沉默,女人看了會流淚,玄鏡之外男默女淚,如同開了一場哀悼會;

  屋子裡被莫名其妙留下的兩個人面面相覷,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許曳:嘎啊?

  晏清‧槍版:哎呀?

  許曳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幽幽望向身旁臉色蒼白的少年人:「那個……我記得,你好像靈力盡失、手無縛雞之力對吧?」

  兩。級。反。轉。

  晏清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冷笑,端的是高潔傲岸、冷傲不羈。

  隨即咬破嘴皮,從唇邊溢出一縷殷紅鮮血,神情痛苦地捂著肚子,直接就躺在一旁的木桌上,開始不斷抽搐:「藥……給我藥……肚肚疼,不吃就死了,死了……」

  ——看來他學習能力挺強,這居然還是他們倆之前的結合版。

  =====

  「這這這,」玄鏡外的林淺看得目瞪口呆,「這該如何是好?賀知洲為人雖然的確那個了一點,但怎麼說也是玄虛劍派門下的弟子,這樣下去必然會沒命的!」

  她所言不假,賀知洲直到現在也沒發現自己拉錯了人。

  畢竟在他的認知裡,拉錯小手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趨近於零,更何況在場的除了許曳,只有一個小孩和一個渾身無力的病人,無論哪個都不可能陪他跑得這麼虎虎生風。

  而那位魔君哪裡見過此等騷操作,似乎也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滿臉懵地被他拽著跑到屋外,一直沒發出半點聲音。

  賀知洲跑得有如老狗,舌頭甩得老高,面目尤其猙獰;身後的祁寒好似被拖拽在後的麻袋,目光裡是肉眼可見的震驚與茫然。

  兩個人一前一後,硬生生跑出了私奔的架勢,奔向最遙遠城鎮,去做最幸福的人。

  「沒事的許曳!你別怕,那些魔修必然傷不了我們!」

  賀知洲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安慰:「我們這種愛笑的男孩,運氣往往不會太差。」

  這要是以前,許曳肯定會一本正經地回應他。

  但這會兒不知怎地,對方居然只是沉默片刻,繼而低聲笑笑,說出了一句讓賀知洲永生難忘的恐怖台詞:「你回頭看看,我到底是誰。」

  這好像,不是許曳的聲音。

  賀知洲心頭重重一跳,遲疑著停下了腳步。

  在轉身回頭的瞬間,從嗓子裡發出行將就木、如同抽水馬桶一般的倒抽氣。他,愛笑男骸,運氣還真不是太差。

  而是驚天地泣鬼神、宇宙無敵級別的非常之差,一個「太」字都不足以形容。

  他的眼淚從眼眶裡高壓噴射射爛大氣層,嘴角下垂的弧度刺穿地心,一時間靜默無言,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跟前這男人生了一張全然陌生的、戾氣十足的臉,笑容竟然該死的甜美。一雙三角眼微微上挑,舔著嘴唇陰惻惻道:「笑?你在教我做事啊?」

  而賀知洲五官扭曲,嘴巴眼睛在圓形與波浪形之間左右橫移,堪稱量子嘟嘟唇,薛定諤的五官,連笑聲也格外與眾不同:「嚶。」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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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3:03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八章

  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才讓賀知洲在回眸轉身的剎那,陰差陽錯拉住了他的手。

  天色已在不知不覺間漸漸轉黑,濃郁夜色從樹木遮天蔽日的影子裡生長出來,覆蓋在眼前男人陰鬱的眉宇之間。

  多麼邪魅霸道、唯我獨尊,別人都是帶球跑,只有賀知洲很光榮地活成了進階版——帶魔君跑,與身旁的大哥聯袂出演一場《落跑知洲的天才魔君》。

  「大、大大大哥。」

  他這回總算是笑不出來了,五官跟飆車似的左右漂移,聲音也跟著抖個不停:「拉錯人了,咱能回去換回來不?」

  賀知洲對於自己的實力擁有十分清醒的認知。

  他師尊常年不著家,自個兒本身也愛玩。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收集狂人,時常購置五花八門的秘籍與功法,但書籍被買來之後,無一不是被他擺在書房裡玩多米諾骨牌效應,積的灰能堆成一座小山。

  簡而言之,就一鹹魚的小廢物。

  而與他大手牽小手的大哥一看就是個狠角色,遠看魁梧得像山丘,近看憤怒得像公牛。腦袋有他一個半大,渾身纏繞著黑黝黝的魔氣,彷彿是八百年沒洗澡,黑泥全都成了精,飄飄悠悠蕩在身旁。

  再搭配上那似笑非笑、無比鬼畜的表情,一個字,絕。

  「回去?」

  祁寒挑眉嗤笑,語氣很冷:「無理小輩,我先讓你去陰曹地府轉一轉!」

  魔氣如同藤蔓蜿蜒盤旋,悄無聲息地纏繞住賀知洲腳踝與小腿,靈壓沉重如鐵,壓得他動彈不得,連逃跑都成了種奢望。

  祁寒說罷抬起空出的另一隻手,妄圖將賀知洲抓在自己身上的右手打斷,然而手刀尚未落下,就聽見背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他眼底殺意更濃,頗為不耐煩地轉過身去。

  烏沉沉的樹叢被人為扒開,在密密匝匝的灌木枝條裡,冒出一個被靈菇映成綠色的人頭。

  那人顯然是個仙門弟子,模樣不凡、氣質卓絕,似是察覺到這邊的動靜,順勢扭頭與兩人視線相撞。

  祁寒心生不耐,皺起眉頭;賀知洲瞥見來人相貌,亦是神色大變,跟油煙機似的倒吸一口冷氣。

  這鼻子這嘴,這眼睛這下巴,還有那個他無比熟悉的發育不良的小腦瓜。

  賀知洲已經分不清如今的局面究竟是「前有狼後有虎」,還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蒼天大地耶穌基督,不遠處那個像旺財一樣從樹叢裡爬出來的劍修,居然是與他勢同水火的死對頭——

  葉!宗!衡!

  乍一見到眼前這幅景象,葉宗衡同樣是一臉懵。

  他身為萬劍宗的得意門生,在試煉秘境裡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收穫令牌無數。

  打得累了,自然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他本想找個山洞用來過夜,哪成想悠悠哉哉這麼一逛,居然就見到了自己的死對頭賀知洲。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賀知洲那廝不知道在做什麼,竟與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壯漢在小樹林里拉拉扯扯,兩人十指相扣手牽著手,看得他一陣反胃,只想自戳雙目。

  噫,真的好噁心。

  一旁的魔君祁寒也沒說話,目不轉睛盯著這名陌生劍修的表情,周身殺氣愈發濃烈。

  他魔氣纏身,理應比賀知洲更加引旁人注意,可對方竟然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就瞪大眼睛望向那姓賀的傻子,眼神裡帶著震撼與迷茫,顯然非常驚訝。

  他一向聰明,當即反應過來,這兩人之前不但認識,還很有可能交情不淺。

  身旁這兩人的腦筋轉得飛快,而賀知洲本人站立在不可名狀的風暴眼中心,靜默無言。

  上前和向後都是死路一條,更何況還被祁寒的靈壓禁錮得無法動彈,他一時無話,只想淌下兩行清淚,紀念自己英年早逝的生命。

  ——不對。

  也許,他還能有機會。

  賀知洲眉心一動,腦筋飛快轉個不停,小眼神來回於那兩人如出一轍的臭臉上,有個計畫慢慢成型。

  在祁寒的認知裡,他與葉宗衡必定是此次熟悉的舊識;

  而就葉宗衡看來,他與這位公牛大哥拉拉扯扯糾纏不清,關係一定也非常不錯。

  這樣一來,他豈不就可以利用這份認知錯位,徹底扭轉死路一條的局勢了嗎!誰說被仇人前後夾擊是九死一生,他偏要把這事兒變成雙喜臨門!

  「哈!怎麼,你以為今日能幹掉我?」

  賀知洲厲聲冷笑,演技之魂於此刻轟然爆發,眼角一揚下巴一抬,聲線尖銳如刀:「沒想到吧,小爺我有幫手!他早說過要好好教訓你,就你這水平,能奈我何?」

  這又賤又飄的語氣,爹媽聽了都要氣得當場來一齣男女混合雙打;

  這快要翹到天上的五官,廚子見了都會恨不得掏出搟麵杖直接攆平。

  ——這就是《賀氏演技寶典之人設篇》:在原配面前洋洋得意的小三。

  此項技能堪稱賤術之大成,一旦發動,能讓對手的士氣猛增三倍,若非自尋死路,不建議隨意使用。

  但現在不同了。

  祁寒與葉宗衡雖然都能聽出他在嘲諷人,卻只會覺得賀知洲是在針對自己,而在場的另一個人,則是他口中所謂的「幫手」。

  萬萬沒想到,賀知洲這混球不但一罵罵倆,還把他們都當成了為他所用的工具人,只等著看狗咬狗,來一場世紀巔峰之戰。

  祁寒貴為魔君,哪裡受到過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當即目眥欲裂、雙目圓瞪,周身魔氣有如燃燒著的烈焰,忽地一下竄得老高。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自己打不過他,便早早安排了幫手。想必那群該死的正道修士早就看出他的真實身份,因此特意設了這場局,來讓他自爆身份!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羞辱,他今日必要讓這兩個臭小子沒有好果子吃!

  葉宗衡與賀知洲鬥了好幾年,從沒見過他如此囂張跋扈的時候,聽罷神色凜然地握緊手中劍鞘,做出準備迎敵的姿態。

  ——賀知洲果然不要臉,為了攀附強者對付他,竟然不惜犧牲色相,與這壯漢拉拉扯扯,好不害臊。

  那人周圍縈繞了十分濃郁的魔氣,大概和玄虛派的裴寂一樣,是魔族後裔。但那又如何,大家都是金丹期弟子,劍道之下眾生平等,誰怕誰!狗男男休要囂張!

  俗語有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然而這兩位卻不幸聽信了賀知洲此等小人的讒言,兩相對峙之下,都在與空氣鬥智鬥勇,鬥得那叫一個凶險萬分、怒火中燒。

  偏偏賀知洲看熱鬧不嫌事大,等周圍的靈壓漸漸往葉宗衡那邊挪,終於能鬆開祁寒手掌後退幾步,繼續昂著脖子喊:「怎麼,不敢動?你怕啦?就這?不會吧,不會真有人這麼容易就被嚇到吧!我朋友可是已經準備好了,你可別當縮頭烏龜啊!」

  祁寒眼角一抽。

  葉宗衡拳頭一握。

  一陣冷風拂過,揚起二人黝黑長髮與飄飄長衫。

  魔氣與劍氣無形卻有質,在夜色中劍拔弩張地彼此相抗,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隱約能聽得一兩聲嗡然的劍鳴,沉沉擊打在耳膜。

  祁寒面色陰沉,冷若冰霜:「你這小子,膽子倒挺大。」

  葉宗衡被他渾身散發的逼王氣質逗笑了。不屑冷嗤道:「等你被我幹掉的時候,會發現我的膽子更大。」

  「豎子!」

  魔氣翻湧如黑霧,彷彿下一瞬間便會猛攻而上,祁寒厲聲呵道:「我們只不過與爾等有所不同,便要受盡白眼、趕盡殺絕。今日我便要屠滅了你這狂徒,看這秘境之中,還有誰敢對我們指手畫腳!」

  賀知洲心知肚明,明白他說的「我們」是指魔族。

  這人還真是厚臉皮,放著差點被滅族的靈狐不談,一開口就是「只不過與爾等有所不同」,看樣子人神共憤的事兒做盡了,還挺不服氣正道對他們的剿殺。

  他殺人放火,他屠戮人家全族,可他知道,他是個好蝻孩。

  可人消滅害蟲,難道還需要理由嗎?

  葉宗衡聞言卻是一驚,文質彬彬的白淨臉蛋霎時扭成了一攤爛泥。

  ——不是吧大哥,你要真想和賀知洲拉小手,直接去拉就好了啊!

  知道你們倆的關係確實與眾不同……但也沒必要這麼嫉世憤俗啊!其他人看見你們倆,頂多湊在一起議論幾句,什麼叫「趕盡殺絕」、「屠滅狂徒」,你是不是有病!

  葉宗衡拔劍出鞘,側臉被劍光映出冷冽的白,聲線亦是冷了幾分:「多說無益,來吧!今日你們一個都別想逃!」

  這臭小子居然還妄想屠盡秘境裡的所有魔族!

  祁寒哈哈大笑,須臾之間靈氣暴漲,洶湧黑潮以排山倒海之勢席捲半空,徑直攻向不遠處的葉宗衡!

  直到這個時候,葉宗衡才終於意識到一丁點不對勁。

  這位像公牛一樣魁梧的大叔靈力驚人,全然不似金丹期修士水平,而且那魔氣純正得過分,零污染零添加,察覺不到一絲正道之息。這好像不是個前來參與試煉的正經人。

  而是一名十分正統的魔族,並且修為不低。

  在被洶湧浩瀚的魔氣沖上半空以前,葉宗衡滿臉詫異地最後看了一眼賀知洲。想起他反常的話語與神態,心裡終於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掙扎著大喊一句:「大哥,你被他騙了!」

  祁寒聞言怒火更盛。

  他當然知道自己受了賀知洲的騙,否則也不會自爆身份、置身於此地,陷入正派劍修的圍剿之中。此人奸計得逞,事後居然還要如此明目張膽地炫耀……

  殺人誅心,何至於此!

  祁寒大怒,氣到直接破音:「給!我!閉!嘴!」

  話音剛落,層層疊疊的魔氣便騰湧而起,勢如長龍地轟然前衝,葉宗衡雖然有心招架,卻還是被毫不留情地擊飛到了半空。

  ——這竟然是個元嬰大成的魔!

  純種魔族早已銷聲匿跡,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賀知洲究竟是從哪裡找到的眼前這玩意兒,切他就跟切菜似的,要是撞見其他金丹期的弟子,說不定還能做出一道滿漢全席。

  葉宗衡被魔氣衝撞得腦子發懵、五臟六腑一陣翻江倒海。他未曾受到過此等屈辱,剛要破口大罵,忽然見到身旁閃過一道雪白人影。

  待定睛看去,竟是賀知洲左腳踩住右腳、再以右腳踩上左腳,依靠兩隻腳的不斷相互踩踏,像爬梯子一樣,漸漸升上了半空!

  ——你有病吧!!!

  賀知洲雖然與葉宗衡向來不對盤,但還沒喪心病狂到要把死對頭送給魔君當菜切的地步。

  他之前礙於魔氣的威壓動彈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等死。之所以刻意挑起兩人矛盾,只是為了轉移祁寒的注意力,打算等脫離威壓掌控,再趁機帶著葉宗衡一併逃走。

  而現在,當葉宗衡被魔氣沖上天邊的時候,就是他們最好的逃脫時機!

  賀知洲也顧不上葉宗衡滿臉的驚駭,拖著他後脖頸的衣領就往密林裡跑,一邊倉皇逃竄一邊解釋:「此事說來話長。那人是藏身於秘境中的魔君,以我們倆的實力,絕對遠遠不敵於他。當務之急是盡快逃跑,與其他人會合。」

  在他原先生活的世界裡,有個股神名叫巴菲特,戰無不勝,大殺四方。

  但如果他們倆不自量力地要與祁寒決鬥,那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巴韭特」,戰無不敗,被四方大殺,到頭來跟做慈善送人頭沒什麼兩樣,被魔君按在地上碾壓,當作韭菜無情收割。

  葉宗衡被他拽著後邊的衣領一路奔逃,不知道是出於氣憤還是懊惱,說話有氣無力糊成一團,宛如彌留之際的氣若游絲。

  賀知洲逆著風,只能通過模糊幾個音節拼湊出他的意思:心好累,我若死了,賀知洲你就是凶手。

  賀知洲只能順著他的話應和:「好好好,嗯嗯嗯,我知道了,回去記得多喝熱水調養生息。」

  葉宗衡在那之後又唸經似的說了很多,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詭異,整個人像被衝到岸邊的死魚痙攣個不停,從嗓子裡發出類似於伽椰子爬樓梯的聲音。

  等賀知洲不耐煩地扭過腦袋,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雙眼緊閉,吐著舌頭昏倒了。

  賀知洲總算明白了。

  原來他想說的是,「頸好勒……呃啊——我要死了,賀知洲你鬆手!」

  賀知洲如同在掄印度飛餅,面無表情將他翻了個面。寂靜樹林裡響起一聲哀怮的悲鳴,那是他對葉宗衡最後的溫柔。

  「誒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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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8 00:33:1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水鏡秘境 第五十九章

  「有趣,太有趣了!」

  天羨子看得不亦樂乎,哈哈大笑:「魔門大能與萬劍宗弟子竟因他一句話大打出手,小賀真是將那兩人耍得團團轉,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真宵神色淡淡地拿了塊白玉糕,直接塞進這狀若大喇叭的嘴裡。

  縱觀整個閣樓,聚集在玄虛劍派玄鏡之前的長老數量最多。之前還只是林淺和曲妃卿跑來湊熱鬧,這會兒弟子們與眾不同的操作已然聲名遠颺,無人不想親自前來觀望。

  ——畢竟在其它門派的鏡子裡,小徒弟們都在兢兢業業地收集令牌。那群金丹元嬰期的小孩雖然打得熱火朝天,但對於諸位長老來說,這種過家家式的打鬥顯然不夠看。

  打個比方,就像是一群成年人集體圍觀初中生做數學題,一開始或許還覺得有趣,久而久之難免會視覺疲勞,喪失繼續看下去的興趣。

  可玄虛派這邊就完全不一樣了。

  別人在認真考核,他們居然搗鼓出了一宗多年前的秘辛,什麼「上古神弓」「水鏡陣法」「靈狐滅族」,再加上各種讓人眼花繚亂意想不到的鬥智鬥勇,跟看話本子似的,永遠猜不著下一步套路。

  「明明是在魔君手下竭力逃生,不知為何,賀小道友居然硬生生演出了詼諧的喜劇氣質。」

  林淺嘖嘖稱奇:「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個人天賦……葉宗衡遇上此人,算他倒霉。」

  萬劍宗的白衣女修冷哼一聲:「葉宗衡心性不堅,竟在交戰之時怯場分了心,等十方法會結束,我便將他送往鎖妖塔歷練。」

  一名百樂門琴修淡聲笑笑:「金丹元嬰天差地別,在那魔君的威壓之下,心神慌亂並非醜事。」

  不知是誰突然問了句:「寧寧和裴寂怎麼樣了?」

  「似乎還在緩慢發展!」

  紀雲開趕緊吞下嘴裡的糕點朗聲搶答,下意識咧開嘴傻笑,腮幫子被撐得圓圓鼓鼓:「好可惜,瀑布那裡的畫面什麼也看不到。」

  曲妃卿用袖口掩了唇角,一雙桃花眼瀲灩生姿,溢出淺淺笑意:「道友別急,試煉多的是時間,我們還能慢慢看。」

  天羨子倒是挺激動,義正言辭地喊:「不行不行!這事兒要是被他們倆知道了,寧寧和裴寂得有多害羞啊!」

  那人茫然地頓了一下,好一陣子才終於遲疑應道:「不是,我是想說……他們倆不是在追查水鏡的真相嗎?事關秘境存亡,很重要的。」

  ——這群人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

  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

  紀雲開裝作無事發生地撓撓腦袋,睜圓大眼睛低下頭去,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曲妃卿面色僵硬地拿了塊甜點,徑直塞到小朋友嘴裡。

  天羨子哈哈乾笑兩聲,瞪了眼那兩位為老不尊的掌門人,把玄鏡畫面調到寧寧身邊。

  =====

  寧寧趕到狐族聚落時,夕陽已經被西山吞噬殆盡。一輪孤月陰慘慘掛在樹梢,勉強灑下幾絲淺白色的微光。

  四周安靜得有些詭異,見不到人的影子,只能望見木屋裡搖曳的燭光,如同一簇簇幽謐詭譎的鬼火,無聲飄蕩在夜色中。

  她在信中告訴過賀知洲與許曳,若是在這種險要關頭倉皇離開村落,必然會讓魔族產生懷疑。

  如今最好的辦法,是他們倆都佯裝若無其事地待在房裡,靜候她與裴寂回來,之後再一同商議下一步計畫。

  然而當寧寧趕到賀知洲的房間,卻發覺屋內空空蕩蕩,不見一絲人影。

  「木桌被打翻了。」

  裴寂低聲道:「此地發生過爭執,魔族應該已經得知他們知曉了真相。」

  寧寧心裡發慌,蹙著眉打量被掀翻在地的圓桌:「屋子裡木桌雖倒,卻並無絲毫血跡與屍體,其餘物件也好好地立在原地……說明兩方交鋒並不十分激烈,他們沒有受傷。」

  然而在這裡沒受傷,出去之後就說不定了。

  當初在給霓光島下套時,小昭曾幫助他們設下過一處幻術。

  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居然能做出那樣精妙的陣法,當時寧寧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如今回想起來,應該是他的實力早已恢復大半,遠遠凌駕於秘境裡的所有弟子之上。

  要是賀知洲與許曳撞上他,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許曳的屋子裡同樣沒人,寧寧無從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憂心忡忡地望向裴寂。

  其實他並不十分在意那兩人的下落,因而也沒存太多緊張的情緒,然而見她皺了眉,便也下意識握緊劍柄,不甚熟練地安慰:「賀師兄向來有化險為夷之才,想必此番也能平安無事。」

  話雖這樣說,然而當裴寂瞥見寧寧神情的瞬間,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若是他有朝一日危在旦夕,不知她會不會也願意皺一皺眉。

  這個念頭卑劣得見不得光,狠狠擊在他心口上。裴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只覺耳根一燥,停了片刻,又道:「這裡不對勁。」

  寧寧斂了神色,輕輕點頭。

  這裡實在太過安靜,不但賀知洲與許曳不見蹤影,那些裝作靈狐族的魔修同樣沒了聲息。正值此刻,空氣裡忽然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這股氣息應該來自於不遠處,被夜風吹散大半,只留下十分淺淡的餘腥。

  裴寂眸色更深,沉聲道了句:「當心。」

  修行之人五感異常靈敏,寧寧尋著那血腥氣不斷往前,繞過一幢幢方方正正、錯落有致的木屋,竟來到一處無比熟悉的房前。

  她記得這個地方。

  是喬顏的居所。

  離得近了,鐵鏽一般的腥氣就顯得愈發明顯,彷彿濃郁得擁有了實質,把整棟房屋都籠罩其中,空氣裡隱約可見猩紅之色。

  而在那棟小小的木屋之前,竟然佇立著好幾道人影,周身儘是殺氣騰騰的暴戾,將什麼人圍在中央。

  寧寧本以為,被包圍於正中的那人定是喬顏,然而視線穿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卻見到另一張截然不同的面龐。

  ——那居然是琴娘。

  或是說,那個冒充了喬顏娘親多年的魔族女人。

  琴娘嘴角掛著血,臉上破開好幾道猙獰的口子,似乎身受重傷沒了力氣,以手撐地,跪倒在地面上。

  圍在她身旁的眾人亦是臉色慘白,許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本就所剩無幾的靈力見了底。

  一個青年人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長刀映了寒光:「大家同出一族,你為何偏要因為旁人與我們過不去!」

  寧寧心下一動,又聽見他身旁的女人輕咳一聲:「這些年來,你替喬顏做的事情已經夠多。要不是有你百般懇求祁寒魔君,他能把那姑娘留到現在?難道如今還想為了她,把命也賠上不成?」

  「依我看,這女人演著演著,還真把自己給陷進去了。」

  又是另一道中年男人的聲音,語氣裡如同浸了毒意,儘是嘲弄與鄙夷:「不但把自己救命的藥送給我們,求著保住她那『女兒』的性命,今日甚至為了助那狐狸逃脫,向相識多年的同族出手……醒醒吧,你從來不是什麼琴娘!」

  原來是這樣。

  寧寧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許許多多無法明了的秘密,在此刻豁然開朗。

  所以琴娘才會那樣虛弱,明明得了喬顏那麼多天靈地寶的滋養,卻依舊連站立起身都是個問題;所以喬顏即便沒了利用價值,也還是能在魔族之中一直好好活著。

  在真相未明之前,關於魔族為何會不殺喬顏,她曾設想過許許多多的解釋。

  比如喬顏與灼日弓關係緊密,是取得神弓的不可或缺之人;又或者她與陣法息息相關,魔修們若是想要破開陣法,必須通過她。

  然而在那些錯綜複雜、天馬行空的一切可能性之下,真實的理由居然如此簡單純粹,與陰謀詭計絲毫不沾邊。就像在滿是污泥與血跡的深潭中,悄悄綻開的一朵純白色小花,突兀得不可思議。

  這只不過是一個女人最最單純的私心,喬顏卻自始至終都不知曉。

  「多說無益。」

  方才說話的女人又咳嗽幾下:「還是盡快動手,去追回喬顏與那名劍修吧。若是他們將消息散播出去,屆時所有參與試煉的弟子都知曉了真相……那就大事不妙了。」

  她話音剛落,跟前便是刀光一現。琴娘已經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無法做出絲毫反抗,正要垂眸等死,卻猝不及防瞥見一道凜冽劍光。

  ——只見兩把長劍斬斷夜色而來,劍氣縱橫四野,挑起道道如刀如刃的冷風,勢如破竹地直攻在場眾人命門!

  魔修們雖然調養多年,身體卻仍是極為虛弱,加之琴娘以命相搏,耗去了他們大半靈力,此時全然無法招架,被劍氣逼得紛紛後退,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寧寧手持星痕劍上前幾步,神色冷然地與琴娘對視一眼。

  之前隔著遙遙夜色,她看得並不清晰。如今離得近一些,才發覺琴娘周身儘是血痕與刀傷,一襲白衣被染成了血紅色澤,襯得臉色蒼白如紙,已沒了太多生人之氣。

  「你——」

  她只不過剛出口一個字,便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接話。倒是琴娘咳出一口鮮血,輕聲道:「寧寧姑娘……你們都已經知道了罷。」

  裴寂上前一步,代她出聲:「許曳和喬顏呢?」

  「許小道長勘破真相,帶著小顏逃離了此地。」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用極其輕微的聲線繼續說:「我命不久矣,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二位可否願意接受。」

  被劍氣重傷的魔族青年似是猜出她的意圖,目眥欲裂地咆哮出聲:「你瘋了!」

  琴娘卻並不理會他:「當年大戰之後,魔族傷亡慘重。我諸多同族葬身於此,然而秘境之內魔氣無法外洩,便盤旋於原地,將靈狐倖存的族人墮化為半魔,並不斷蠶食靈氣與性命,想來他們已經支撐不了太久。」

  她說著陡然皺緊眉頭,似是難以忍受般攥了雙拳:「要想破除水鏡陣法,必須找到唯一的那處陣眼,並將其破壞。只是陣眼極其隱蔽,除了魔君祁寒,任何人都無從知曉……若要救下水鏡另一頭的靈狐,必須在秘境關閉之前找到它。」

  寧寧頓了頓,遲疑著問她:「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容顏出塵的女人微闔眼睫,半晌從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自嘲的淺笑。

  「……誰知道呢。」

  「你做了那麼多壞事,何必在此刻立牌坊!我們若是死了,喬顏總會知道一切!」

  青年厲聲冷笑,滿眼儘是蛛網般密集的血絲:「她會知道你是屠盡她全族的仇人之一,知道你冒充她娘親的身份虛情假意生活了這麼多年,她只會恨你,永遠不會心存感激!」

  他越說越貌若癲狂,笑聲夾雜著沙啞不堪的聲線,叫人聽罷渾身發涼:「喬顏永遠不會知道你究竟是誰,你的名字、你的長相、甚至你是為了保護她而死……在她眼裡,你永遠只是她娘親的替代品,一個十惡不赦的魔!」

  他說得憤慨,琴娘卻只是毫不在意地勾起唇角,語氣平淡得聽不出起伏:「是啊。」

  她是魔,打從一開始就是,犯下的罪孽永遠無法被洗清。

  曾經的一切真是很遠很遠了,模糊得像是另一個人的夢境。

  她自幼貧寒孤苦,為求生墮入魔族,之後惡事做盡,似乎早就成了種習慣。

  後來秘境之戰大敗,不得不與其他魔修一同藏匿於水鏡之中,由於需要喬顏採來靈藥,還不得不被迫扮作她曾經的族人。

  她的實力在魔君之下最強,理所當然接替了母親的角色。當時的她多麼不耐煩啊,總覺得那小女孩煩人得緊,一點也不願意搭理她。

  她手忙腳亂地學著當一個母親,慢慢隱匿了所有的戾氣與鋒芒,也是頭一回知道,原來除了無盡的屠戮與廝殺求生以外,自己還能擁有與曾經截然不同的生活——

  炊煙,家人,微笑,還有每天的夜晚,都能聽到喬顏為她編出的小故事。

  那孩子說起狐族秘辛,說起許多幼稚得不得了的寓言和笑話,也說起話本子裡南城的水鄉與煙花,信誓旦旦地保證,總有一天要帶她出去瞧一瞧。

  那真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事情。

  可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遇見那個討人厭的狐族女孩之後,她的記憶才由黑白變成了彩色。

  然而她們之間卻又隔了太遠太遠的距離,不僅僅是無法磨滅的族仇家恨,打從一開始,彼此的羈絆就是建立在謊言與利用之上。

  她已經快記不起自己曾經的名字。

  也會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意識恍惚,覺得自己就是琴娘。

  這樣的情愫卑怯又隱蔽,輕飄飄散落在夜色裡,沒有人能知曉。

  「喬顏她,」寧寧的聲音很低,「不知道是你為她拖住了魔族的追殺嗎?」

  「我是在他倆離開之後才現的身,不知道也好,你可千萬別告訴她。」

  琴娘居然低低笑了笑,瞳孔漸漸渾濁,失去了顏色:「善惡終有報……我這十惡不赦的罪人,哪裡配得上那種壯烈犧牲的戲碼,說出來只會惹人笑話——這場騙局,是時候有個了斷了。」

  她一生中經歷了那樣多的殺伐與險境,然而不知為何,在臨近死亡之時最後浮現在腦海裡的,卻是一個女孩溫和靦腆的笑。

  那時喬顏對她說,要送給娘親一場最最好看的煙火,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琴娘輕輕仰起頭,無聲望向寂靜幽謐的蒼穹。

  夜幕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真可悲啊。

  其實她這一輩子,也從沒見過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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