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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 新婚
寧寧和裴寂的大婚,選定在第二年春天。
春日的玄虛花紅柳綠、桃李爭妍,被風倏倏一吹,便落下粉白相間的花雨。流水潺潺,攜來碧波輕漾,水光裡倒映出山林樓榭的影子,滿園儘是風情。
寧寧本不想穿過於複雜的婚服,但鄭師姐、曲妃卿和林淺一再堅持,跟玩奇蹟寧寧似的,在大婚前一日,帶著她試了整整六個時辰的首飾。
「成親是大事,寧寧長得這般好看,必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曲妃卿描好眉妝,點點跟前姑娘鼻尖:「你若是漂漂亮亮地出門,裴寂那小子也定會高興。」
聽見裴寂的名字,寧寧有些羞赧地抿唇笑笑。
她鮮少上妝,如今被精心打理一番,便顯出平日裡罕見的柔媚之意。
黑髮挽起雲髻,巍巍峨峨,飄然輕垂,花枝翠金步搖與金玉鏤花簪交映成趣,有如雲霧生珠。
杏眼之上,柳眉被勾勒出雲水般的弧度,頰邊被施上丹朱,淺粉薄薄,面若桃花。唇色則是濃郁的嫣紅,彷彿不知何人摘來一株蔻丹花,輕輕放在姑娘唇邊。
此時寧寧一笑,薄唇勾出淺淺弧度,頰邊飛紅更甚,鄭薇綺看得愛不釋手,想抱她揉捏一番,卻又擔憂壞了妝容,只得一眨不眨盯著自家師妹瞧,嘖嘖嘆氣:「寧寧才這麼小,怎麼就嫁人了呢?真是便宜了裴寂,師妹這副模樣,我若是個男人,定要來搶婚的。」
曲妃卿為老不尊,悄悄跟她講:「寧寧莫怕,就算你成了婚,往後覺得無聊,大可來我霓光島上,我親身教導,保證歡快如極樂。」
林淺早就摸透了這位島主的性子,對此番言語見怪不怪,立馬搶白道:「你莫要聽她倆講話!裴寂那孩子多好啊,為你生為你死,你們兩個就該成親,就該百年好合!」
——接到婚禮請柬的時候,不止她瘋了,曾在玄鏡前的各位長老們也瘋了。
無論如何,他們站的年輕小道侶決不能拆!誰要搗亂,林淺保準帶著滿門靈獸第一個跟他拚命!
「時候快到了。」
曲妃卿哼哼一聲:「出去罷。」
寧寧點頭。
修真之人的成婚大典,向來不講究各種繁文縟節。祭拜天地、宴請賓客再送入洞房,便是婚禮的所有流程步驟。
身上的暗紅喜服寬大厚重,寧寧走得緩慢,甫一出門,見到一抹修長的影子。
裴寂同樣著了紅衣,立在門前等她。
他生得凌厲俊美,頭一回穿上暗紅長袍,被襯得膚白唇赤,無端顯出幾分平時絕不會有的豔色。
見到她的瞬間,少年身形一滯,眼底湧起遮掩不住的驚豔與柔色。
裴寂伸出手,寧寧把手心搭在他手背上。心裡那些做夢般的狂喜與恍惚翻湧不息,直至此刻,他才終於有了活著的實感。
這裡不是夢境。
寧寧當真嫁給了他。
攜手穿過花雨大作的桃園與綠林,便來到設宴的正殿。
他們兩人在這一年間四處遊歷,早就買下好幾幢房屋,但應天羨子與諸位長老的竭力要求,最終還是把婚禮辦在玄虛。
參加大婚的賓客眾多,各大宗門長老無一缺席,二人的眾多好友亦紛紛到場,寧寧臉皮薄,被眾人七嘴八舌地一起鬨,很快耳廓通紅。
握在手心的力道緊了緊。
裴寂聲音很低:「有我。」
就是因為有他在身邊……所以才更加不好意思了啊。
寧寧抿著唇抬眸瞧他,果不其然,他嘴上說得雲淡風輕,其實耳朵也在發紅。
一個人尷尬害羞,無異於當眾處刑;但如果臉紅的人變成兩個,無論如何總歸有了個伴,叫她稍稍心安,甚至有點想笑。
席間觥籌交錯,裴寂領著她一一敬酒。
「乖徒裴寂寧寧,你們成婚,為師高興得就跟自己大婚一樣!」
天羨子如同喜出望外的老父親,激動得合不攏嘴:「往後我若是打一輩子光棍,那也沒關係了!開心吶!我是成過婚的人了!」
真霄劍尊無比驚恐地看他一眼,把天羨子扒開:「你們師尊太高興,一人喝了四桶女兒紅,如今該是醉了。」
何效臣在一旁吃吃吃笑個不停,一邊打酒嗝一邊拍手:「成親成親。」
紀雲開目露嫌棄,踮腳彈一彈大名鼎鼎的流明山掌門腦門:「寧寧裴寂別理他,這人喝了四桶半。」
他說罷又揚聲喊:「天羨子何效臣醉了,有尋仇的快來!」
「這群仙門長老,怎麼都沒個正形。」
相貌豔美的女子輕笑著上前,正是曾在鸞城中遇見的孟聽舟。
她身側的宋纖凝噗嗤一笑,面色比起與寧寧初次相見時,顯得紅潤許多:「仙門如此,倒是比世家大族歡快許多。」
「我們二人本在滁山遊歷,聽聞你們成婚的消息,也來不及備上多貴重的厚禮。」
孟聽舟道:「只能將這一年來蒐集的新奇物件贈予二位,還望不要嫌棄。」
他們這邊說著話,不遠處響起小丫頭叫叫嚷嚷的交談聲。
同樣被邀請至此的,還有他們在大漠裡認識的陸晚星。陸晚星從小在天壑摸爬滾打,養成了肆意張揚的脾性,恰巧在這兒遇上靈狐族的喬顏。
兩個女孩志趣相投、年紀相仿,在席間一見如故,沒過一柱香的功夫,就一面閒聊,一面將宴席裡的甜糕品嚐了大半。
「大漠裡沒什麼有趣的,要說漂亮,還得數南方的——」
陸晚星把嘴裡的綠豆糕一口嚥下,戳戳小狐狸手臂:「喬顏,跟在你後邊的那條尾巴還沒甩掉呢。」
喬顏聞聲扭頭,見到她身後踟躕的少年。
「喬顏。」
他被望得一慌,長睫輕顫,很快正色道:「你吃多了甜食,會長蟲牙。」
喬顏雙手環抱,仰頭瞪他:「所以呢?」
少年頭頂的狐狸耳朵輕輕一動:「蟲牙會疼。」
「我疼我的,你管不著!」
喬顏快氣死了。
晏清好不容易消除了體內魔氣,變成與往常無異的模樣,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還和從前一樣呆。
這也管那也管,就是絕口不提喜歡她,嚴嚴肅肅的,分明就是個笨蛋。
「晏清公子不喜歡甜糕啊?」
陸晚星喝著小酒,悠哉出聲:「可惜囉,喬顏一路走,一路留了好幾塊最喜歡的點心忍著沒吃,說是要讓自己青梅竹馬嘗嘗——唉,怕是嘗不到啦,真叫人傷心。」
晏清的耳朵又是猛地一晃。
這是開心的象徵,狐耳從來都掩蓋不住情緒。他因為這個動作紅了臉,低聲應道:「我……我喜歡,你給我便是。」
喬顏揚了下巴:「怎麼,你不怕甜食吃多了牙疼?」
「……我不怕疼。」
大病初癒的狐族少年聲音很輕,攜了淡淡羞赧之意,認真告訴她:「我只是不想見到你疼。」
哇哦。
陸晚星苦著臉捂嘴,這兩人還沒得蟲牙,她就已經感到了牙酸。
祝天下有情人終得蛀牙,諸神保佑。
靈狐一族經過悉心修養,如今已然恢復大半。喬顏娘親暫時擔任族長,協同諸位長老敞開秘境、驅逐魔氣,待魔氣漸漸消退,便可重整家園。
「小顏已將來龍去脈盡數告知於我,多謝二位捨命相助。」
端莊柔雅的女人笑容嫻靜:「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靈狐所有族人都竭盡所能送了小禮,還望二位白頭偕老,琴瑟和鳴。」
「大家能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了。」
寧寧不知想到什麼,瞥見不遠處的兩道身影,心下好奇:「喬顏和晏清公子——」
「晏清那孩子性情內斂,想等病情痊癒,再向小顏表露心跡。」
琴娘笑道:「待得那時,寧寧姑娘再來水鏡秘境,定能見到與往日不同的景象。」
「收錢了啊收錢了!」
那邊廂,仙門長老們圍坐在一桌,林淺得意洋洋,脖子翹得老高:「裴寂和寧寧的婚期,賭錯的人都把靈石交上來!」
「可惡!」
紀雲開滿目恥辱,小胖手抓不住那麼多靈石,握得顫顫巍巍:「我怎會輸!」
萬劍宗長老幽幽看他:「紀掌門,你和曲島主押在法會結束第二天,這能不輸?」
韭月韭日憶玄虛兄弟,在今天,他們倆都是賠得血本無歸的韭菜。
曲妃卿抬眸仰望天空,眼底隱約有淚光閃過:「這不是心有所念,情難自禁嗎。」
「我覺得,咱們可以再來賭一把。」
鄭薇綺嘿嘿笑:「比如『裴寂寧寧孩子會叫什麼名字』之類的。」
孟訣悠然喝了口小酒,身旁坐著裘白霜。
大師兄在鸞城被賣畫奶奶收留,同那一大家子人逐漸熟絡,後來即便恢復意識,也時常往奶奶家裡跑。
這人一向怕事,此番竟主動幫助鸞城重建貧民窟,給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修了所院堂。
孟訣頭一個接話:「裴歧安。」
「裴歧安裴歧安,念在一起,可不就是『賠錢』嗎?」
蘇清寒睨他一眼:「還不如叫裴本兒,接地氣。」
許曳聽得瑟瑟發抖,唯恐師姐今後給他倆的小孩取名,叫做「許栩如生」或者「許個願」。
「我我我!我想到了!」
賀知洲激動舉手:「『裴根』多好聽啊!」
想起眾人在二十一世紀吃到的培根披薩,賀知洲和身旁的小白龍皆是滿目嚮往,一起「哦呼」出聲。
溫鶴眠抿了口陳釀,因有些醉意,聽不清他們的言語,見狀長舒一口氣,嘴角輕揚。
弟子們氣氛如此融洽,不愧是下一代的後浪,這個修真界必然蒸蒸日上。
將星長老經過多日調養,總算識海復原,恢復了曾經的靈力。他不勝酒力,沒過一會兒便起身離席,想去清靜之處醒醒酒勁。
不成想沒走多遠,剛行至桃林旁的圍牆,突然在高牆另一邊聽見一道男音。
是迦蘭少城主的聲線,被壓得很沉,莫名帶了委屈:「你一直跟孟訣說話,都不理我。」
空氣裡凝滯片刻。
鄭薇綺笑了下,語氣調侃:「怎麼,少城主吃醋啦?」
「吃——我怎麼可能吃醋!」
江少城主惡狠狠道:「女人,你惹怒了我,我要懲罰你。」
溫鶴眠覺得他好凶好恐怖,好像一頭凶巴巴的野獸,然而鄭薇綺只是默了片刻。
鄭薇綺:「哦。」
男人冷笑,嗓音瘖啞到趨近於曖昧:「你注定……被我吃掉。」
這句尬到令人兩眼發黑的台詞落下,很快便是一道悶響,有什麼東西砰地按在牆上。
旋即牆體搖墜,竟傳來更為劇烈的響音——
自從話本子風靡,有太多弟子撐著那堵牆告白或親吻,道道靈力凝結之下,被江肆這樣一推,不可抑制地整個倒了下來!
牆做錯了什麼,溫鶴眠又做錯了什麼。
他一抬眼,就望見少城主保持著撐牆而立的姿勢,嘴裡咬著鄭薇綺面頰上白皙的肉,滿臉不敢置信加羞憤欲死加傷心欲絕地,與莫名其妙出現在圍牆另一邊的將星長老四目相對。
溫鶴眠施了個訣,面無表情地溜掉。
鄭薇綺……
鄭薇綺:「這就是你說的『把我吃掉』?」
江肆銜著她的臉,不敢咬也不敢動。
話本子裡的男主角很愛講這句話,每回說出來,女主人公都會羞得滿臉通紅。
他早就想效仿,奈何每回這句台詞落畢,都會接個來到第二日的轉場,弄得他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中間究竟被略過了什麼。
江肆前思後想,覺得應該是吃嘴唇,俗稱親吻。
但他心裡不好意思,稀里糊塗地,不知怎地就咬在鄭薇綺臉上,當真像是在吃白玉團。
近在咫尺的女修哼笑一聲。
他還沒反應過來,鄭薇綺便兀地掙脫。但她並未退開,而是仰起頭,抓住他衣襟往下拉。
她目光灼灼,江肆被看得心亂如麻,滿心為她準備的台詞一句也說不出來,支支吾吾間,只紅著臉低聲道:「你要做什麼?你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我是個正經人!」
「少城主,『吃掉』可不是這樣。」
她挑眉勾唇,嘴角是蠱毒一樣的殷紅:「……你可學好了,我來教你。」
被迫低頭俯身的時候,江肆大腦一片空白。
鼻尖和唇上,儘是桃香與酒香。
入夜之後賓客散盡,寧寧便與裴寂回了房。
之前與眾人一併相處還不覺得,如今只剩下他們,難免察覺出幾分曖昧難耐的尷尬。
他們雖然未經人事,但總歸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童,對接下來應當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你……」
「我……」
一片沉寂裡,兩道聲音同時響起,裴寂只需望她一眼就紅了耳廓:「你說。」
「我們衣服——」
這種話被直接問出口,寧寧總覺得侷促不安,音量漸小:「直接……脫下來嗎?」
不對不對,這是哪門子的白痴問題。
寧寧悔不當初,只想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裡,然後猛錘自己腦袋。
裴寂聞言一怔,身形頓住。
她眼神裡的緊張再明顯不過,他知曉寧寧慌亂無措,鬼使神差,沉聲應道:「我幫你。」
似是沒想到這個回答,小姑娘驚訝得睜圓了眼睛,身體卻乖順坐在床沿,褪下髮間首飾,踢去鞋襪,抬眸與他四目相對。
這是一個靜候的姿勢。
裴寂一步步靠近的時候,腳步聲彷彿能沉甸甸打在她心口上。
幽夜清冷,少年修長的手指落在禮衣前襟。
婚服暗紅,祥雲暗湧,他的膚色則是令人無法忽視的冷白,每一絲動作都格外清晰。
淨身訣念畢,眉目間的朱紅粉白無聲消去。
她在禮前悉心洗漱過,席間又儘是花香酒氣,如今數道甜香彼此勾纏,襯著屋內裊裊香薰,叫人目眩神迷。
裴寂動作生澀,好在足夠耐心。
在初次相見的時候,寧寧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個向來冷戾淡漠的少年劍修會於某日俯了身,用握劍的手為她一點點褪下婚服。
暗紅層層下落,露出最內層的雪白裡衣,因裴寂之前的動作,前襟稍稍下落。
一側細骨暴露在燭光下,隨著她悠長的呼吸悄然起伏。流暢纖細的線條自脖頸淌向肩頭,再往下一些,能見到白衣之下的弧度。
他的目光像是觸到了火,倉促低頭。
「我——」
裴寂呼吸驟亂,兀地縮回手,胡亂把自己身上的衣物往下扒:「我先來。」
寧寧心裡的那些羞怯遲疑,全因他這個動作消散無蹤,一時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你坐過來。」
她生了點逗弄的心思,拍拍自己身側的床鋪,朝裴寂勾唇一笑:「我幫你。」
簡簡單單幾個字,有如悄然生長的藤蔓,於頃刻之間將他縛住,心甘情願遵循她的意願步步向前。
坐在床沿上的人,由一個變成兩個。
婚服複雜繁冗,寧寧本就對男裝瞭解不深,如今更是摸不著頭腦,無聲皺了眉。
裴寂低頭瞧著她的動作,半晌抬了手,覆在寧寧手背,引著她一步步將其解開:「這樣。」
直到出聲,他才察覺自己的嗓音已然啞得不像話。
衣物被層層褪去,寧寧的指尖觸碰到最為單薄的裡衣。
裴寂低垂著長睫,面上波瀾不起,耳廓紅暈卻愈發濃郁,手上用力,繼續引導她向下。
裡衣褪下,露出修長脖頸,寬闊的肩。
寧寧並非頭一回見到他的上身。
屬於劍修的身體高挑健碩,胸膛、腹部與小臂都分佈有緊致的肌肉,而裴寂本身身形清瘦,兩相對襯之下,恰恰好位於少年與男人之間的體格,修長又漂亮。
燭光晃蕩,照亮他深深淺淺、恍若溝壑的舊傷疤。
他從小到大,似乎總在受傷。
寧寧心下酸澀,用指尖輕輕撫過他胸前長痕,引得裴寂氣息一亂,聲線裡多出幾分黯然:「……不好看的。」
「怎麼不好看。」
手指向上一滑,途經凸起的喉結,勾起他下巴。側臉被她用拇指劃過,裴寂垂了眼,聽她緩聲道:「我夫君若是不好看,世上還有誰稱得上『漂亮』?」
那聲「夫君」像團火,落在他耳畔,灼灼發熱。暖意自耳廓聚攏,向下擴散至全身,叫他止不住地心焦。
而寧寧逐漸向下的右手,已距離熱浪越來越近。
裴寂下意識按緊床單。
寧寧想用力又不敢用力,視線不知道應該落在哪兒,只得死死盯住自己的手腕:「那、那我繼續——」
剩下的話被盡數哽在喉嚨裡頭。
身體突然被人打橫抱起,放在大紅喜被之間,裴寂跨上床鋪,欺身而下。
他的長髮軟綿綿垂下來,覆蓋大片濃郁陰影,寧寧聽見他說:「我來。」
這種事,總不可能當真讓女孩子主動。
劍修的手指骨節分明,帶著常年練劍形成的厚繭與傷疤,指腹經過細膩皮膚,憑空生出粗礪且酥麻的癢。
指腹蹭過,白衫便順勢滑落。
一顆荔枝被剝落外殼,露出內裡白瑩瑩的果肉。映入視線的,起先是渾圓白潤的線條,彷彿鍍了珍珠般的色澤,因為他毫無徵兆的動作,多出幾縷粉色。
右手逶迤游弋,迷途旅人來到連綿起伏的山丘。丘陵隆出圓月般圓滑的弧度,裴寂不敢用力,輕貼著下移。
月光雪白,燭火橘紅,兩相交映,讓一切秘辛都無處可藏。
寧寧感受到他的目光,臉頰滾燙,偏頭移開視線。
忽有劍訣閃過,劍風吹滅躍動的燭火,在陡然降臨的黑暗裡,裴寂俯身吻她。
他的手指很熱,嘴唇同樣滾燙。
薄唇極盡柔和地碾轉,舌尖溫熱,一點點輕觸她的嘴角、唇舌與口腔,感官裡只剩下濕膩的水漬。
這個吻是為了讓她分心。
等寧寧再回過神,彼此間已然沒了遮掩,向下看去,能見到灼灼而起的碩大影子。
她被嚇了一跳,差點就要抬起手,摀住自己整張滾燙的臉。
「寧寧。」
他黑眸深邃,似是有些失神,在白茫茫的月華之下,裴寂臉龐紅得幾欲滴血。
可他仍在笨拙地引導,啞聲對她說:「會疼。」
寧寧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於是熾熱的黑影逐漸下沉,悄然貼近隱匿角落。
寧寧覺得有些熱,也有些麻。
裴寂默然向前,生長在峽谷裡的花瓣層層疊疊,被水霧浸得濕漉漉一片。那股外來的力道極其輕緩,悄然探入花叢之間,惹得枝葉輕顫。
一滴露水自花蕊墜落,接而風雨大作,淌下更多馥郁的雨珠。
寧寧屏息凝神,不讓自己發出低呼。
深夜的峽谷春潮帶雨,風行水上,曲徑通幽之處,攜來一艘蕩漾船舟。
峽谷極深極窄,兩側崖壁層疊千回、重重裹疊,現出幽暗濕潤的紋路,籠下濃鬱暗色。
春水暗生,晚風驟急,船隻在黑暗中緩緩前行,漸入漸深。
船舟之下暗流湧動,水聲潺潺,二人交匯之處同樣潺潺。
有風吹開窗闌,窗外月牙彎彎,姑娘瑩白的足尖亦是彎彎。
寧寧連說話都沒了力氣,薄唇半張之間,只發出一道低低氣音。
恰是這樣怯怯的音調,在幽謐春夜裡如同散開的花粉,甜甜膩膩,悠然浸入四肢百骸,最能惹人心癢。
裴寂瞳仁幽暗,安靜垂眸看她。
零亂黑髮貼著他瘦削蒼白的面頰,好似蟄伏於暗處的水蛇。那雙近在咫尺的眸子顯出幾分渙散之意,似是蒙了層水霧的沼澤,要把她徹底吞沒。
他的眼神彷彿也帶了熱度,將寧寧看得心跳如鼓擂,只覺熱氣層層上湧,更何況他們還——
她想不下去,又被擊得倒吸一口氣。
「……裴寂。」
她吸氣時抬了手,掩住羞惱的表情:「你別……看我。」
他卻並未聽循這句話,仍是定定望著她,怔然道:「你多叫叫我名字,好不好?」
這聲音瘖啞微弱,卻也稚拙赤城,帶著眷念般的渴求,像隻祈願主人擁抱的幼貓。
寧寧哪能拒絕,心下一軟,顫著喚他:「裴寂。」
裴寂似是笑了,吻上她頸間:「嗯。」
脖頸上染了淺粉,隱約現出暗青血管,他的唇銜起白皙皮肉,依次勾勒青灰脈絡與骨骼。
寧寧大腦儘是空白。
風雨來勢洶洶,漫天大雨幾乎將船隻吞沒,挺立如劍的船身卻勢如破竹,迎風緩緩前行。
兩岸鶯聲嬌嬌而起,藏匿在馥郁夜色裡,輕且急促,聲聲擊在水面上,惹出道道漣漪。
寧寧的嗓音被打成支離破碎的幾段,間或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氣再喚他:「裴……」
一道浪頭打來,鶯鵲被風雨擊落,發出瀕死般的哀鳴。
近在咫尺的少年身形頓住,聽她攜了哭腔,如小獸嗚咽,細細弱弱念出他名姓:「……裴寂。」
這一聲聲的,讓他聽得心都快化開。
「是不是很疼?」
他笨拙地吻她,語氣是顯而易見的憐惜與慌亂,欲要後退:「我——」
然而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後背便覆上一雙柔軟的手。
寧寧在黑暗裡摸索著觸碰他,手掌下意識按壓,阻止他的退離。
裴寂身上很熱,像塊緊繃著的烙鐵。
她快羞死了,卻不得不面色緋紅地搖頭,顫聲告訴他:「……繼續。」
靜謐春夜裡,裴寂身體的溫度陡然升高。
滾燙得彷彿要將他的瞳孔熔化。
窗外飄來幾片零落的杏花,船隻得了應允,繼續前行。
浪潮愈來愈洶,峽谷愈來愈窄,舟楫間歇性地被風吹得後退,悠悠晃晃,蕩蕩浪浪,經過短暫停滯,再猛地破風前行。
四處儘是水流淌動的聲響,春夜裡瀰漫著河水腥氣,鶯鳥承受不住如此劇烈的風浪,再度發出微弱鳴啼。
春夜生煙,裊裊霧色間,人影綽綽纏纏。
「寧寧。」
裴寂又在叫她的名字,嗓音瘖啞得不像話。
薄唇掠過脖頸,力道漸漸加重,似親暱,也似掠奪。
寧寧聽他喃喃說:「喜歡你。」
在這件事上,裴寂從來都像個小孩,彷彿怎麼也說不夠,情願每天都告訴她一遍。
如今聽來,只叫她耳根酥酥,渾身發燙。
「與你成親,我……很開心。」
船舟游弋,路過天邊清月的倒影。舟客俯視那輪圓月,只見水波晃動,泛起淡淡漣漪。
裴寂抬眸看她,面上再明顯不過地騰起紅潮,喉頭輕動:「可以嗎?」
寧寧側過腦袋不去看他,極輕微地點頭。
在短暫的停滯後,舟客俯身垂眸,親吻了水中月亮的影子。
月影渾圓瑩潤,被輕輕一觸,便同水流一道晃開。河水竟是溫溫熱熱,柔軟非常,似是藏匿了無窮無盡的漩渦,要將他吞噬於其中。
舟楫又是一動,潮水倏地後退,為其讓出一條道路。
生於幽谷的水流向來舒緩,未曾體會過這種動作,一時倉皇無措,被裡裡外外狂湧的浪潮擊打得無路可躲。
「你……」
寧寧羞得厲害,聲如蚊吶:「你從哪裡學來這種……」
她說到一半沒了力氣,兀地咬住下唇。
「話本子說——」
裴寂淺淺吸氣,目光竟是出乎意料地乖順柔和:「話本子說,這樣能讓你不那麼難受。」
寧寧見過裴寂許多種模樣,冷淡的、凶戾的、抿唇微笑的、害羞臉紅的,卻從沒見到過他這般模樣。
雙目裡儘是水霧,像是含了蜜,眼尾的紅暈蔓延到整個眼眶,連脊背都在發抖,緊張得不敢看她眼睛。
他說罷抿了唇,繼而遲疑著開口:「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裴寂從未有過此類經驗,在成婚前不久,幾位師兄師姐曾給他看過一些話本圖冊。
他很認真地學,不願因為自己讓她受苦。
然而一見到寧寧,那些腦子裡的文字圖畫便盡數沒了蹤跡,一切動作全憑本能。
胸口還殘留著熱氣,寧寧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想敲他腦袋,說一句「笨啊」。
無論什麼時候,裴寂總會一本正經問她令人臉紅的問題。
難道她為了安慰他,還要大大咧咧回上一句,「你做得很好,我很喜歡」嗎?
寧寧……
寧寧:「還、還行,挺好的。」
親口承認這種事情,她真的真的快羞愧至死了。
於是綿長的吻再度落下,圓月悠蕩,被烙下點點紅痕。
峽谷之上白浪紛飛,月影被打碎成顫抖著的幾片瑩白,不斷的進退之間,船舟終於抵達最深處。
裴寂渾身肌肉緊繃到顫慄,只覺骨頭像在被火燒。
這樣的場景,曾經只會出現在他難以啟齒的夢境裡。
心心念念的姑娘願意將他接納,在四下濃郁的暗紅中,寧寧因他的親吻而感到愉悅,烏髮凌散,雙瞳漆黑瑩潤,如同月夜裡升起的潮。
她柔軟得不可思議,讓裴寂想起春日愜意徜徉的雲,一摸就會軟綿綿地化開,包容他所有熾熱的、鋒利的棱角。
月華幽寂,種種悶然聲響彼此相融。
少女長髮傾瀉,被壓在翻湧紅浪之下,劍修寬闊的脊背覆下烏壓壓的影子,裴寂生澀喚她:「……夫人。」
他愛極這個稱呼,自顧自垂眸低笑,眼底映了幽光,在親吻她的間隙不厭其煩地呢喃:「喜歡你。」
騰騰熱浪不斷襲來。陌生的、洶湧的感覺一遍遍侵襲而至,夜風吹拂在她身前,帶來截然不同的冷冽之感。
一熱一寒,兩兩相交,峽谷風聲驟急,在瑩亮月色裡,終於湧起驚濤駭浪、水波大作。
舟楫被浪潮渾然吞沒,裴寂脊背一僵,頰邊豔紅愈深。
他幾乎是無措地開口:「寧寧,我……」
寧寧用手捂著臉。
鶯鵲承受不了那般灼熱滾燙的溫度,連羽毛都在輕輕顫抖。
時至夜半,萬物都消匿了聲息。
峽谷中風雨初歇,舟楫離去,裴寂垂了眼,去看那片染了紅漬的靜謐幽林。
他羞赧不已,心中愧疚更是濃郁,魔怔般伸出手去,想要將污濁盡數撫淨。
寧寧察覺他的動作,忍了痠痛避開:「……別。」
裴寂這才抬起長睫,望向氣息凌亂的小姑娘。
床鋪是鬱鬱的紅,她卻是毫無瑕疵的白。烏髮垂落,細細看去,能在蜿蜒青絲下,見到觸目驚心的殷殷紅痕。
裴寂目光微晃,小心翼翼躺下,為她蓋上喜被。
寧寧的臉比那些印記更紅,稍稍一動,身體竄進他懷中。
柔軟的、溫順的觸感,只需須臾,便能叫他潰不成軍。
不可名狀的火仍然滯留在心口,他滿腔喜愛渴求著宣洩,卻強忍著無法宣洩——
裴寂見到寧寧緊蹙的眉,不捨得讓她受疼。
她一定感受到了那團炙熱的火,抬起頭詢問般地看他。
分明是水一樣的眼神,卻讓烈焰越燒越熱。
「……沒關係。」
他的嗓音啞得過分:「你別怕,很快就——」
裴寂餘下的話尚未出口,盡數化作一聲悶哼。
寧寧突然吻上他喉結,與此同時膝蓋向前,用腿探了探。
餘潮未退,所有感官都敏銳得不像話。
她的觸碰淺嘗輒止,卻也盤旋不退,裴寂止不住顫慄,黑眸裡水霧更濃,慌亂出聲:「寧寧。」
「你不用顧及我。」
她的齒輕輕咬上那塊骨頭,聲線像貓在呢喃:「我不怕,也……不難受。」
她總是這般遷就他。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能比懷裡的姑娘待他更好。
裴寂難以自制地深深愛她。
「今夜不了。」
粗糙修長的手撫上她脊背,裴寂貪婪攫取空氣裡甜膩溫熱的梔子花香,尾音攜了淺笑:「寧寧,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在往後,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只屬於兩個人的時間。
裴寂身上的熱度一直蔓延到她臉上,寧寧悶悶應了聲「嗯」。
春夜無聲,風平水歇。
寧寧在他懷裡閉上眼睛,倦聲對他說:「晚安……裴寂。」
額頭被人親了親。
這個親吻不帶絲毫欲意,宛如一場羞怯的春雨,裴寂的聲音裹在晚風裡,噙了無限眷戀地告訴她:「寧寧,晚安。」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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