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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山茶客】重生之女將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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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5:3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章 畫眉

  年輕男子身姿頎長,如松挺拔,暗藍衣袍穿在他身上,又貴氣又優雅,他瞳如漆黑夜色,泛著深深淺淺的冷意,嘴角卻勾著,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譏誚。

  那一句「夫人」低醇如酒,聽得在場的人都醉了。

  禾晏亦是如此,只覺得被他呼吸拂過的地方瞬間僵硬,一時間無話可說。

  顏大小姐咬唇看向肖玨,心中半是驚豔半是妒忌。這樣冠絕四方的美男子,竟然已經娶妻,娶的還是他身邊那個鄉巴佬?憑什麼!

  見禾晏不語,肖玨挑眉,將聲音放的更和緩了一些,「她欺負你了?」

  禾晏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正要開口,顏大小姐先她一步說了話,她道:「這位公子,小女子可沒有欺負人。不過是與這位……姑娘看中了同一件衣裳而已。」

  顏大小姐與肖玨說話的時候,便不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了,溫柔的像是換了一個人,一雙眼睛更是捨不得從肖玨身上挪開。

  「可我剛才分明聽到了,你在說我們少夫人沒錢!」林雙鶴唯恐天下不亂,搖了搖扇子,道:「連我這個管家都聽不下去了。」

  管家?一邊不敢吱聲的青衣夥計心中暗暗咋舌,他還以為是哪家公子,不曾想是個管家。不得了不得了,這一行人容貌氣度皆是不凡,該不會是哪個大人物到濟陽了?也不知方才有沒有得罪到人家?

  肖玨側首問禾晏:「可有選中的?」

  禾晏搖了搖頭。

  顏大小姐便將方才禾晏瞧中的、被她攥在手中的那條水藍色裙子遞過來,微笑道:「姑娘若真心喜歡這條裙子,小女子願意割愛。」

  禾晏:「……」

  肖玨的臉這麼有用呢?這態度變得,前後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長得好看真佔便宜,禾晏心裡酸溜溜的想。

  肖玨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伸手去接,對那站著的青衣夥計道:「樓上是什麼?」

  「回公子的話,」小夥計便擦汗邊回道:「咱們繡羅坊一共五層,第三層到第五層都是女子成衣,第五層的衣裳是最貴重的,專為貴人所做,價錢……也更高一些。」

  「拿你們秀坊的鎮店之寶出來。」

  顏大小姐的臉色僵住了。

  禾晏也驚了一驚,扯了扯肖玨的袖子,小聲道:「不用,我隨便穿穿就行了……」

  家裡什麼條件啊就敢選最貴的了,禾晏覺得十分不妥。

  肖玨神情平靜:「閉嘴。」

  繡羅坊的夥計是個人才,只道了一聲:「請稍等。」馬上上樓去了,不多時,抱著一個裹著軟緞的小箱子下來,將箱子放到屋中的圓桌上。

  他打開鎖,箱子開了,從裡頭小心翼翼的捧了一件薄薄的淡白色綾繡裙,這裙子花樣並不複雜,不如方才的花哨,但陽光從窗外透過來,照在衣料上,原本素白的顏色,竟折射出彩虹般的色彩,若隱若現,如人魚鱗片,泛著淡淡藍紫金粉。既薄而軟,不似人間凡物。

  「這是鮫綃紗織成的衣物,別說繡羅坊,我敢說,濟陽、大魏僅有這麼一件。這鮫綃紗是從一位海商手裡花重金買來的,其他的料子都做給了王女殿下,剩下最後一點做成了這一件『淚綃』,只因在陽光下,衣裙會發出鮫人眼淚的色澤。客官,這就是咱們店裡的鎮店之寶了。」

  肖玨目光掃過夥計手中的衣物,道:「勉強。」

  禾晏就覺得,整這麼多花裡胡哨的說辭做什麼呢,還不就是件衣服。什麼鮫綃紗,說的跟這世上真有鮫人似的,不過是尋個噱頭,怎生還有人相信。

  「多少錢?」林雙鶴問。

  小夥計伸出一根手指:「一百金。」

  「一百金?」禾晏驚訝,「你怎麼不去搶!」

  一件衣服賣一百金,這也太奢侈了!她前生做貴公子、貴夫人的時候都沒這麼奢侈。

  夥計笑道:「夫人莫要小看這件衣裳,除了看起來好看之外,它還是件寶貝,可用作防身,刀槍不入水火不浸。一件衣裳一百金是貴了些,可一件寶貝一百金,已經是很便宜的了。」

  「沒必要,」赤烏小聲對一邊的飛奴道:「能穿得起這件衣服的貴夫人,難道沒事就上刀山火海嗎?真的沒必要。」

  「就這件。」肖玨淡道:「另外挑幾件,第五層的就行,一併帶走。」

  「好嘞!」小夥計喜出望外,這麼大方的客人,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乾脆趁熱打鐵,繼續道:「客官要不要一道看看咱們繡羅坊裡的珠寶。這件『淚綃』最好搭一根鈕珠牡丹珍珠釵,一對玲瓏白玉墜,鞋子也要同色的,咱們夫人這般百年難遇的美貌,才不算被辜負。」

  禾晏:「?」

  肖玨:「你看著挑。」

  一邊的顏大小姐都看呆了,禾晏覺得不妥,扯著肖玨的衣服,將他扯得往自己這邊倒,一邊道:「太浪費了!」

  肖玨語氣很淡:「鬆手。」

  禾晏立馬鬆手。

  那小夥計果真如肖玨所說的,去挑了幾件衣裳,又挑了幾件首飾,拿了個小箱子過來給眾人過目,一一盤點完,才將箱子合上,道:「一共兩百金。」

  禾晏聽得想昏厥。

  肖玨對林雙鶴道:「付錢。」

  林雙鶴一驚:「……我?」

  「不然我付?管家。」

  林雙鶴:「……」

  他有苦難言,只得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遞過去,勉強笑著道:「好,可以,小的付。」

  銀票剛要遞過去的時候,肖玨道:「慢著。」

  眾人一頓,禾晏心中一喜,怎麼,突然發現自己驕奢淫逸的過分打算回頭是岸了?

  肖玨看向顏大小姐,微微勾唇,慢悠悠道:「忘了問一句,這位是否也看中了同一箱衣物,喜歡的話,喬某願意割愛。」

  顏大小姐臉色難看極了,她家雖有錢,卻也不是出門會隨時帶著兩百金的,況且家中都有裁縫來專門做衣裳,花兩百金去成衣店買東西,賬目上也難以過得去。這漂亮的過分的男子……分明是在為他夫人出氣!

  她咬牙道:「承蒙公子關照,我……不喜歡。」

  肖玨點了點頭,令飛奴將箱子收起來,正要走,又看向對方,「好心提醒你一句。」

  眾人一怔。

  見那面如美玉的男子眉眼溫和,語氣卻充滿刻薄的嘲諷。

  「膚色太黑,繡羅坊的衣物,都不太適合你。換一家吧。」

  ……

  一直到樓下時,林雙鶴還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懷……少爺,您說話可真太刻薄了,你沒看見剛剛那姑娘的臉,我的天,我若是她,今夜都睡不著覺!人家一顆芳心落在你身上,你拒絕就算了,還要如此諷刺,我的天啊,哈哈哈哈哈哈。」

  禾晏也覺得肖玨此舉,未免太幼稚了些,不過更讓她驚訝的不是這個。她三兩步追上肖玨,問:「她剛剛之所以要拿我選的衣服,是因為她膚色黑穿不了這些色?」

  她就說,她第一次來濟陽,又和對方無冤無仇,何以來找他的麻煩。後來臨走時聽肖玨這般說,才知道許是夥計當時為她介紹成衣時,一口一個「膚白」,讓顏大小姐不高興了。世上有這樣的人,自己沒有的,看別人擁有,就眼紅生恨。

  「你不是很會騙人嗎?就這點能耐?」肖玨神情恢復漠然,鄙夷道:「看不出來她妒忌你?」

  「我哪知道我還有令人妒忌的地方,」禾晏嘀咕,「尤其是被女子妒忌。」

  被男子妒忌倒是經常,什麼身手好跑得快酒量稱奇之類的,原來被女子妒忌是這種感覺。這麼一來,便覺得女子間的妒忌也可愛的很,不過是打打嘴仗,使點小絆子而已,不像男子,動不動就大打出手。

  而且……她問肖玨:「我是不是很白?所以她妒忌了?我很白嗎?」

  尋常見她做少年打扮,早已看的習慣了,乍然間見她將長髮散下,雖然還穿著少年衣衫,但眉眼間靈動嬌俏,確實是個少女的模樣,雖然看著有點憨傻,但是……

  肖玨移開目光:「像塊黑炭。」

  禾晏:「……」

  這個人,說句好聽的話會死嗎?

  身後,剛買來的兩個粉衣丫鬟怯生生的跟著不敢說話,赤烏瞧著前邊禾晏故意逗肖玨的畫面,搓了搓胳膊,忍不住對飛奴開口:「這個禾晏,融入角色未免也太快了些……你看他現在,根本就是把自己當女子。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怪不自在的。」

  飛奴:「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

  待回到了客棧,兩個小丫鬟先看了一眼禾晏,其中一個怯怯的道:「夫人,奴婢們先上去為您收拾屋子,您等片刻再上來。」

  禾晏:「……好的。」

  待兩個小姑娘上了樓,禾晏問:「這就是你們買的丫鬟?年紀也太小了吧!」

  這兩個小姑娘看起來至多十二三歲,不知是本就這麼大還是因過分瘦弱顯得稚嫩,長得倒是一模一樣,是一對雙胞胎。

  林雙鶴答:「沒辦法,我們少爺生的太美,若找個年歲與你相仿的,難免起了別的心思,萬一半夜爬了少爺的床怎麼辦?只有找這樣年紀小還不開竅的,安全可靠。」

  禾晏一聽,覺得林雙鶴簡直是天才,說的非常有道理,以剛才在繡羅坊那位顏大小姐的反應來看,肖玨這張臉,這幅身子,確實足以招蜂引蝶,還是小心為上。

  林雙鶴又道:「別看倆丫頭小,花了我不少銀子。我說……」他驀地反應過來,看向肖玨:「你非要帶我到濟陽,其實不是因為需要管家,是需要一個錢袋子吧!」

  禾晏「噗嗤」笑出聲來。

  林雙鶴還在痛心疾首的怒斥肖玨的行為:「你知道你這樣做很不仁義嗎?你給你夫人買衣服,買丫鬟,住客棧,憑什麼要我花錢?又不是我的!」

  禾晏笑不出來了。

  肖玨不鹹不淡開口:「你一路跟到濟陽,安全無虞,是因為什麼?」

  「……因為有你。」林雙鶴道。廢話,有肖玨在,哪個不長眼的敢攔路搶劫。

  肖玨不可置否:「那就行了,保護費。」

  林雙鶴:「保、保護費?」

  他道:「肖——」

  肖玨輕輕「噓」了一聲,看向外頭的箱子,挑眉道:「搬東西去吧,林管家。」

  與肖玨比說話,林雙鶴也從未贏過,他哼了一聲,從袖中掏出幾個圓圓的東西,一股腦塞到禾晏手中。

  禾晏莫名其妙:「這是什麼?」

  「給夫人買的胭脂水粉。」林雙鶴對禾晏,態度還是很好的,他道:「我們買完丫鬟來找你的路上,已經和崔越之的人打過照面了。崔家提前打點好了城門衛,看見喬渙青的通行令就回稟他們,今夜我們可能要住在崔府。想來想去,你都需要這些。」

  禾晏盯著手裡的脂粉盒皺眉,這對她來說,委實有些太難了。

  「我搬東西去了。」林雙鶴擺了擺手,湊近禾晏身邊低聲道:「禾妹妹,好好打扮,讓那些不長眼的都看看你是如何的美貌動人。為兄非常看好你,今夜你就是濟陽城裡最美的明珠。」

  禾晏:「……」真是謝謝他了。

  走廊上頭,傳來小丫鬟脆生生的聲音:「夫人,少爺,奴婢們將房間收拾好了,現在可以進來了。」

  肖玨道:「走吧。」

  禾晏將脂粉揣好,與肖玨一同往樓上走,待走到房間門口,腳步一頓,遲疑的問:「你也進去?」

  雖現在是名義上的夫婦,可……這就共處一室了?她還要換衣裳呢,不太好吧。

  肖玨以一種看傻子般的眼神看著她,半晌道:「我去林雙鶴房間,你換好了叫我。」

  禾晏:「……好的。」

  她進了自己屋,兩個丫鬟退到兩邊,葡萄似的眼睛望著她,小心翼翼的等她吩咐。禾晏受不了小姑娘們這樣的眼神,便坐下來,和氣的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奴婢翠嬌。」

  「奴婢紅俏。」

  禾晏點頭,「好名字。翠嬌紅俏,我現在有些餓了,你們能不能去樓下的廚房裡幫我做點點心,要剛出爐的,盯著看著它好,可以嗎?」

  小姑娘們忙不迭的點頭,道:「好,夫人,奴婢現在就去。」

  翠嬌和紅俏走了,禾晏鬆了口氣,她終是不太習慣旁人服侍,瞧著箱子裡的衣服首飾,又是一陣頭疼,想來想去,罷了,先去洗洗臉,把臉上刻意畫粗的眉毛洗乾淨好了。

  如今她與肖玨同行,為了省事,也就沒有刻意把臉塗黑,在涼州衛捂了一個冬日,早已捂的白白的。屋子裡有乾淨的熱水,禾晏洗過臉,拿手帕擦乾淨,在桌前坐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又長了一歲的關係,禾大小姐比起一年前,臉蛋更娟秀了許多,五官也分明了起來,原本只是嬌媚的小美人,如今眉眼間那點俗氣滌去,多了一絲英氣和疏朗,此刻看來,就真的有些惹人心動。

  看自己男子裝扮看多了,乍一看女子裝扮,尚且有些不習慣,禾晏拿起桌上的木梳,先將長髮梳理柔順,目光落在林雙鶴給她的那一堆脂粉上。

  胭脂口脂……要怎麼用?她已經記不大清了,作為禾大奶奶的時候用過幾次,後來就有丫鬟伺候,也用不著自己動手。眼下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

  她又拿起桌上的螺子黛,先從自己手熟的開始吧。

  禾晏將腦袋往鏡子前湊了湊,一筆一畫,認認真真的為自己畫起眉來。

  才畫好一隻,外頭有人敲門,禾晏一手拿著螺子黛,一手開門,甫一開門,看見的就是肖玨。

  他將箱子往禾晏手裡一塞,不耐煩的開口:「你忘拿衣服了。」

  禾晏一拍腦袋,「對!差點忘了。」

  這價值兩百金的衣裳都沒拿,她還妝容個什麼勁,禾晏對肖玨道:「謝謝你啊。」

  肖玨視線落在她臉上,一怔,不可思議的開口:「你畫的是什麼?」

  禾晏:「眉毛啊!我手藝怎麼樣?」

  肖玨嘴角抽了抽。

  她慣來做男子打扮,自然將眉毛描的又濃又粗,方才有劍眉星目的少年模樣,如今長髮披散著,臉是女子打扮,自然也要畫女子的眉。而禾晏畫男子與女子之間的區別——就是將劍眉畫成了彎眉。

  一條彎彎的,又濃又粗的眉毛,彷彿眼睛上方趴著一隻蚯蚓,還是長的很肥的那種。

  肖玨看不下去了。

  他拽著禾晏的胳膊,拖到水盆前,冷聲道:「洗掉。」

  「為什麼?」禾晏仰頭,「我覺得挺好的呀。」

  肖玨垂著眼睛看她,微微冷笑:「你覺得挺好?」

  「好吧,」禾晏小聲道:「……也不是太好。」

  但那又怎麼樣呢?術業有專攻,她對男子做的事情,得心應手,反對女子做的事情笨手笨腳,也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

  「那兩個丫頭呢?」

  「去廚房幫我弄吃的了。」禾晏三兩下將方才畫的眉洗淨,拿帕子擦乾,一陣洩氣,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就只會畫這樣的眉毛,要不……」她攤開手掌,掌心躺著那枚螺子黛,「你來?」

  這本是隨口說的玩笑話,沒想到肖玨看了她一眼,竟伸手接了過來。

  這下,禾晏是真的悚然了。

  靠窗的位置,肖玨走過去,見她不動,「過來。」

  禾晏下意識的過去。

  他又道:「坐下。」

  禾晏在他面前凳子上坐了下來。不過,心中仍覺匪夷所思,就問:「你真要給我畫?」

  肖玨目光掃過她不安的臉,扯了一下嘴角,意味深長的開口:「怕了?」

  「怕?」禾晏立馬坐直身子,「我有什麼可怕的?我怕你畫不好,不過是誇下海口而已。」

  肖玨嗤道:「多慮。坐好。」

  三月的濟陽,暖洋洋的,日光從窗口照進來,偷偷爬上年輕男子的臉。濯如春月的美男子,修長的手指握著眉黛,輕輕拂過她的眉梢。

  禾晏有些不安。

  她從未想過肖玨竟然會為她畫眉,前世今生,她也從未與男子這般親近過。縱然是她的丈夫許之恆,新婚燕爾時,亦不會做這般舉動。男子為女子畫眉,落在旁人眼中,大抵有些紅顏禍水,耽於美色的貶義。但肖玨認真為她畫眉的模樣,竟讓她有瞬間沉迷。

  禾晏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沉迷,微微後仰一下身子。

  肖玨蹙眉:「別動。」

  她一怔,對方的手已經扣著她的後腦勺,將她往自己身前拉,一瞬間,距離比方才縮的更短。

  也就能將他看的更清楚。

  褪去了銳利與冰冷的肖玨,這一剎那,竟顯得格外溫柔。他睫毛濃而密,長長垂下,將黝黑的瞳眸半遮,亦將那點秋水似的涼意掩住,懶懶散散坐著,輪廓秀逸絕倫。薄唇嫣紅,誘的人忍不住要一直盯著看。

  她想起前生某個下雨的夜裡,若她當時知道是他,若她能夠看得見,接受對方的溫柔善意時,衝著這張臉,是不是也會態度和緩些,不至於那麼凶巴巴?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炙熱,縱是讓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肖玨手中動作一頓,目光與她對上。

  禾晏頓時有一種做壞事被人抓住的心虛。

  肖玨微微蹙眉:「你臉為什麼這麼紅?」

  「我?」禾晏一怔,下意識的雙手覆住面頰,果真覺得發燙,一時間尋不出理由,支支吾吾說不出聲。

  肖玨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逼近,「你該不是……」他揚眉,眸中深意莫測,微笑道:「喜歡……」

  「沒有沒有沒有!」不等他後面的話說出來,禾晏立馬否決,還雙手舉起,彷彿發誓般的叫道:「真的沒有!您這樣天人風姿,我等凡人豈敢肖想!我絕對不敢對您有非分之想!真的!」

  肖玨靠了回去,手裡還拿著螺子黛,見她慌忙反駁,嗤笑一聲,懶道:「我又沒說什麼,這麼激動做什麼。」他挑眉,「做賊心虛啊?」

  「我真的沒有!」禾晏急了。

  這人怎麼回事,怎麼還揪著這件事不放了?捉弄人有意思嗎?這什麼惡劣的趣味?

  門外,兩個丫鬟手裡捧著裝點心的碟子,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到底進不進去?」紅俏小聲問。

  「還、還是不了吧。」翠嬌道:「我見過秀才讀詩,夫人和少爺眼下正是濃情時分,不要打擾的好。」

  「哦。」紅俏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翠嬌想,那句詩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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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5:4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一章 紅妝

  吵吵鬧鬧的,總算是把眉畫完了。

  禾晏一把從他手裡將螺子黛搶過來,道:「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肖玨挑眉:「不照鏡子看看?」

  「等下我換好後一起看就行了!」禾晏覺得這人坐在這裡,她的臉就會一直這般燙,還是送出去的為妙。推推搡搡的把他送出門,一打開門,翠嬌和紅俏站在外頭,將她嚇了一跳。禾晏問:「你們怎麼在此?」

  翠嬌有些慌亂:「奴婢們拿好了點心過來,見少爺正在為少夫人……畫眉,便不敢進門打擾。」

  禾晏:「……」

  肖玨倒是絲毫不見半分不自在,只道:「你慢慢換,我去找林管家。」

  兩個丫鬟又隨禾晏進了屋,紅俏跟在禾晏身後,羨慕的道:「少爺對少夫人真好。」

  禾晏:「啥?」

  「還親自為少夫人畫眉呢。」許是現在對禾晏的畏懼稍微小了些,兩個小姑娘膽子也大了起來,翠嬌道:「奴婢瞧見那些恩愛的夫婦,也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

  好吧,這對神仙眷侶的假象,如今是歪打正著的坐實了。禾晏笑道:「你們可會妝容梳頭?」

  這對她來說有點難,她倒也不是不會扎女子髮髻,但也只會最簡單的那種。怕是配不上「富商夫人」的名頭。

  「奴婢會妝容,紅俏手巧,梳的頭髮最好看了。」翠嬌道:「夫人今日想梳什麼樣的頭?妝容是要清淡些還是明豔些?」

  禾晏一臉茫然:「我是要赴宴去的,只要在宴席上不至於失禮就行。」她指了指被肖玨送來的箱子,「我今日要穿的衣裳都在裡頭,你瞧著替我挑一件就好。」

  翠嬌走到箱子前,捧起那件「淚綃」,驚訝道:「好漂亮的料子!夫人,這是鮫人穿的衣衫嗎?」

  禾晏:「……鮫人都是不穿衣衫的。」怎麼,這衣裳上就寫著鮫人兩個字嗎?怎生人人都看得出來,就她看不出來。

  禾晏道:「今日我不穿這件,你替我挑件別的吧。」一百金呢,至少得最重要的場合穿才擔得起價錢。

  反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人長什麼樣,全靠父母給生成什麼樣。再打扮也就如此了。只是……只是她太久沒有做回女子,一向平靜的心裡,竟然有些許忐忑。

  希望不要太過丟臉罷。

  ……

  隔壁屋裡,林雙鶴半靠在塌上喝茶。

  肖玨坐在桌前,擦拭晚香琴。林雙鶴看著看著,就想起之前教禾晏彈琴,禾晏蹩腳的琴藝來。

  肖玨也是個風雅之人,琴棋書畫樣樣不落,可禾晏一個姑娘家怎麼可以把琴彈出那樣難聽的聲音?要是今夜去崔家,作為「溫玉燕」的禾晏被人請求指教指教,那可就好玩了。

  不過……有肖玨在,應當會逢凶化吉。

  「你頻頻看我。」肖二公子敏銳的厲害,「有事?」

  「沒,沒有。」林雙鶴一展扇子,「你這人怎麼這麼多疑,我只是在想,我禾妹妹換上女裝,是如何的嬌俏動人?」

  肖玨擦拭琴的動作一頓,緩緩反問:「你眼睛壞了?」

  「難道你不這樣認為?」

  「並不會。」

  林雙鶴不樂意了,「你可以質疑我的醫術,但不能質疑我看姑娘的眼光。我見到禾妹妹第一眼就看出來了,絕對的美人胚子。她在涼州衛裡,自然是打扮的灰頭土臉不能教人發現身份。不過那五官,倘若扮作女裝,絕了!再說了,你就是嘴硬,你不也挺喜歡她的嗎?」

  肖玨微微冷笑:「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喜歡她?」

  「我兩隻眼睛都看到了。肖懷瑾,你若真討厭她,今日繡羅坊裡,何必做什麼英雄救美。看不下去別人欺負禾妹妹了吧!」林雙鶴復又嘆了口氣,道:「不過也不怪你,我覺得禾妹妹這個人,在同女子相處時,總有些少根筋。如此明顯的妒忌都瞧不出來。今夜咱們上崔家做客,你知道這些大戶人家,人多嘴雜,若有人因此發難,你可要好好保護禾妹妹。」

  「與我何干?」

  「她如今可是你的夫人,喬公子。再說了,一旦崔家有人為難禾妹妹,十有八九都是衝著你搞出來的事端。你那張臉可以侍美行兇,我們禾妹妹就倒霉了。你知道這姑娘在人情世故上沒什麼心計,你就不一樣了,多關照,啊,多關照。」

  他又絮絮叨叨的說個沒完。

  也不知說了多久,天色都要暗下來了。林雙鶴一壺茶都喝光,伸了個懶腰,從塌上坐起身來,望瞭望窗外:「都這麼久了?我禾妹妹換好了沒有?」

  肖玨早已擦好了琴,正靠著桌假寐,聞言睜開眼睛,淡道:「直接去叫人吧。」

  時候不早,等下崔越之的人該來了。

  「行。」林雙鶴站起身,門外赤烏和飛奴守著,幾人看向禾晏的房間,林雙鶴輕咳一聲,在外頭敲了敲門:「少夫人,少夫人您好了嗎?」

  裡頭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聽得紅俏急道:「等等!夫人,您忘了插簪子了!」

  接著又是翠嬌的提醒:「耳墜!耳墜也沒戴!」

  劈裡啪啦是什麼東西倒掉的聲音,聽得屋外人一陣無言。

  肖玨微微挑眉,赤烏小聲對飛奴道:「你見過男子塗脂抹粉嗎?想想就可怕。」

  飛奴:「……慎言。」

  一陣雞飛狗跳中,門「吱呀」一聲開了。翠嬌和紅俏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好了。」

  門後的人走了出來。

  同一張臉,從少年到少女,竟然判若兩人。

  這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身量苗條纖細,青梨色月牙鳳尾羅裙將她的腰束的極細,外罩同色的雲絲小衫,頭髮梳了一個縷鹿髻,斜斜插著一支碧玉玲瓏簪,垂下兩絲碎髮在耳前,襯得那耳朵更是秀氣,點著兩粒白玉墜,顫巍巍的晃動。

  她皮膚很白,薄薄的施過一層脂粉,更是細潤如脂,眼睛清亮的過分,總是盈著一點笑意,眉似新月,秀眸生輝,唇色朱纓一點,盈盈動人。

  少女體態嬌小,姣麗明媚,但眉眼間一絲淡淡英氣,又將那點嫵媚給沖淡了些,實在大方颯爽,撩人心懷。作為婦人,稍顯稚嫩,但作為少女,清新明快又特別,惹得人人都要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門外的人都是一怔,久久不曾說話。

  禾晏有些不安,手抵在唇邊輕咳一聲,「那個……是不是不大適合我?我素日裡也不怎麼擦這些……」

  「好看!」林雙鶴率先鼓掌,「少夫人,您這微施粉澤便是盛顏仙姿,方才一開門,我還在想是哪位仙子下凡來了,您一開口我才聽出來,原來就是您!」

  禾晏:「……」

  林雙鶴拍馬屁的功夫,和繡羅坊那位賣衣裳的小夥計不相上下,閉著眼睛瞎吹就行了。也不管聽得人能不能接受。

  她看向肖玨,這位兄台要切實一點,他的話與林雙鶴的話中和一下,大概就是真實的情況了。禾晏便問肖玨:「我怎麼樣?」

  肖玨目光清清淡淡的掃過她:「還行。」

  禾晏放下心來,道:「崔……大伯家的人到了沒,到了的話我們走吧!」

  「已經在樓下候著了。」赤烏道:「行李都已經搬上馬車,在濟陽的日子,少爺與少夫人都住在崔府。」

  喬渙青與妻子溫玉燕本就是來認親的,人都到了濟陽,斷沒有住在客棧的道理。

  幾人又將屋子裡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跟著一起下了馬車。

  樓下兩輛馬車候著,一輛是給肖玨與禾晏坐,一輛給管家下人坐。崔越之對這個侄子看上去還不錯,吩咐的非常周到。

  禾晏與肖玨上了馬車,相對而坐,肖玨倒沒什麼,禾晏卻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捏了捏衣角,不時又整了整頭髮,肖玨忍無可忍,目光落在她身上,開口道:「能不能別亂動?」

  「哦。」禾晏應了一聲,沒有再動了,腦子裡卻有點亂。

  「緊張?」他問。

  「都……少爺,」禾晏湊過去,認真的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

  「我看起來像個女的嗎?等下在崔越之家中不會露陷吧?」

  禾晏湊得很近,許是梳洗沐浴過,身上傳來淡淡的、屬於少女馨香。那雙清亮的瞳仁直勾勾的盯著她,臉也很小,似乎只有巴掌大,這般疑惑的神情,放在少年打扮身上,許會有一點粗獷,落在這副打扮上,便只剩嬌俏了。

  肖玨抬了抬眼,平靜道:「你是男子扮多了,腦子都壞掉了?」頓了頓,「你本來就是個女的。」

  「我知道我本來就是個女的。」禾晏解釋,「但我在涼州衛裡做男子做習慣了,偶爾行為都順手了,若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都督你一定要提醒我。」

  「放心吧,」他扯了一下嘴角:「沒人會把這張臉認成男人。」

  禾晏道:「那你之前在涼州不也沒發現我是女子嗎。」

  肖玨沒理會她。

  過了一會兒,禾晏反應過來,看著他道:「你剛才話裡的意思,是不是說我一點都不像個男人,我看起來特別女子,特別漂亮?」

  肖玨冷笑:「女子才不會問這種大言不慚的問題。」

  「那我到底是不是女子?」

  「不是。」

  ……

  馬車行了約摸三炷香的功夫,停了下來,崔府的車伕在外道:「喬公子,喬夫人,到了。」

  翠嬌和紅俏先下馬車,將禾晏扶下車來。既是做少奶奶,自然人前人後都要人伺候著。

  禾晏站在崔府門前打量。

  濟陽的宅子,修的和北地的朔京不同,朔京宅院多用朱色漆門,顯得大氣莊重。濟陽又因靠水的原因,宅院多是黑白色,素雅靈動,門前雕著水神圖,頗有異族生趣。

  這裡的下人亦是穿著紗衣,涼爽輕薄,一位頭髮花白,穿著渚色長袍的老僕迎了上來,笑道:「這位就是喬公子了吧,這應當就是喬夫人了。老奴是崔府的管家鐘福,今日大人進王府了,王女留宴,恐怕深夜才回。老奴奉大人之命,先將公子夫人安頓下來,公子夫人今夜就先好好休息,等明日大人設宴,好好款待諸位。」

  竟然不在?禾晏有些驚訝,隨即又鬆了口氣,不在也好,先將這崔府摸熟門路,日後才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且她眼下還不習慣與肖玨以「夫妻」相處,多一夜時間習慣習慣也是好事。

  當即便笑道:「可以。」

  老管家鬆了口氣,之前崔越之要將這侄子迎回來時,還特意去打聽了一下喬渙青與溫玉燕的脾性習慣,畢竟多年未見。只記得喬渙青是個縱情享樂的公子哥,而新娶的夫人更是驕縱跋扈,今日一看,卻覺得傳言不實。

  「老奴先帶公子夫人去房間。」鐘福的目光落在林雙鶴身上:「這位公子……」他以為是喬渙青的友人或是兄弟,尋思著給他安排個什麼房間才好。

  林雙鶴微微一笑:「巧了,你我是同行,鄙姓林,是喬公子的管家。」

  鐘福:「……」

  「不必洩氣,」林雙鶴寬慰道:「中原雖人傑地靈,但我屬於長得特別不錯的那種,並非所有人家的管家都能生的如我一般相貌。」

  鐘福尷尬的一笑。

  房間統共兩間,挨著不遠,一間林雙鶴、赤烏、飛奴住,一間禾晏、肖玨、兩個丫鬟住。兩間房在一個院子裡,每個房間都很大,分裡屋和外屋,丫鬟們睡外屋屏風後的側塌上,裡屋有書房、茶室和臥房。

  禾晏在涼州衛住了許久,但即便是肖玨,在涼州衛的房子,也比這裡差遠了。到底是崔中騎的家中,排場果真不小。

  鐘福讓下人帶林雙鶴他們去隔壁屋,自己帶肖玨來主屋,恭聲問道:「公子覺得屋子可還行?」

  肖玨抬了抬眼:「還行。」

  這叫還行呢,禾晏心道,肖玨這個富家公子的做派真是拿捏得十成十,不過也許也不是裝的,畢竟肖二公子當年也是真的講究,見過了好東西,再看這些,自然平平無奇。

  鐘福心中也難掩驚訝,自家大人有心希望這個侄子能歸鄉,日後都留在濟陽,但又知道喬渙青如今家中有萬貫家財,生怕看不上濟陽。便將這屋子提前半月修繕,又搬了不少珍寶古董進去,為的就是讓喬渙青眼前一亮,覺得崔家不比喬家差。

  不過眼下看來,公子似乎沒把這點兒東西看在眼裡?

  他不死心的繼續道:「香爐裡有龍涎香,公子若是喜歡……」

  「你先下去吧,」肖玨淡道:「做點飯菜送來,我夫人可能餓了,需梳洗用飯,有什麼再叫你。」

  禾晏被這一句「夫人」震得不輕,但聽他這麼一說,倒真覺得腹中飢腸轆轆,畢竟今日也沒怎麼吃東西。

  鐘福見狀,就忙應聲退了下去,心中默默記下,喬公子傲氣講究,不易討好,不過對夫人卻極為體貼,若是想要他們留下,可從夫人處下手。

  鐘福離開了,禾晏讓翠嬌和紅俏去打點水來,她今日在客棧換衣裳的時候就已經沐浴過,肖玨還沒有。

  「少爺,您先去沐浴,等飯菜上了咱們再一起用飯。」禾晏趴在塌上,揉了揉肩道:「坐了一天馬車,累死我了。」

  肖玨見她這模樣,嘴角抽了抽:「喬夫人,坐有坐相。」

  禾晏立馬坐直身子。

  他去裡屋茶室的屏風後沐浴了。

  翠嬌和紅俏被趕了出來,兩個小姑娘不知所措的看著禾晏:「少爺不讓我們伺候。」

  肖玨與禾晏一樣,沐浴更衣什麼的,是真的不喜旁人在側,禾晏便揮了揮手,道:「無事,他是害羞,我去就是了。你們也餓了吧,飛奴他們就在隔壁,你去找他們用飯,等吃完飯就去外屋塌上休息一會兒。」

  「可是……」紅俏猶猶豫豫的開口:「夫人不需我們伺候麼?」

  禾晏擺了擺手:「不需要,我們夫妻之間喜歡為對方做事,你們去玩吧。」

  畢竟還是兩個小姑娘,聽禾晏如此說,都高興起來,紅著臉對禾晏道了一聲謝,便樂呵呵的去找飛奴他們了。屋子裡瞬間就只剩下兩個人。

  禾晏從塌上站起來,在裡屋裡四處走動看看。方才只看了外屋,裡屋匆匆一掃,如今細細看來,才發現這裡頭佈置的蠻講究。

  櫃子上擺著紅鶯歌,花枝芬芳,桌前文房四寶都備著,小几前還有棋盤,架上堆著遊記話本,靠窗口的樹下有一泓小池,裡頭幾尾彩色魚悠然游動。此刻夕陽落山,從窗戶往外看,倒真的是清雅無邊。濟陽民風熱烈奔放,裝飾佈置亦是如此,這般修繕,定然是特意為了喬渙青而做。

  禾晏心中有些感嘆,崔越之對這個侄子倒是真的一腔真心,可惜的是真正的喬渙青卻是個膽小鬼,並沒有特別想見這位大伯。

  她將窗戶掩上,回頭將油燈裡的燈點上了。燈座做成了鴛鴦戲水的形狀,小桌前還有一個美人燈籠,照的屋子影影綽綽的亮。

  聽聞喬渙青與溫玉燕成親還不到三個月,算是新婚燕爾,崔越之有心,連床榻都令人精心佈置,紅紗帳暖,絲綢的紅被縟上,繡著百子千孫圖。連蠟燭都是紅色,一邊的果盤裡放著桂圓乾果。

  禾晏瞧著瞧著,便覺得這臥房裡,佈置的實在很像是新房。倘若她此刻去找面紅蓋頭蓋在腦袋上,再尋幾個湊熱鬧的人來叫嚷幾句,根本就是成親當日無疑。

  她與肖玨今夜就要睡這樣的地方?原本還沒想到這一層,此刻再想到,便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燈火慢慢爬上牆壁,禾晏瞧見,床頭的壁上,似乎有什麼圖案。這裡靠水,壁畫常常有濟陽百姓祭水神的畫面,怪熱鬧有趣的,禾晏也以為畫的是如此,便蹬掉鞋子,拿起那盞美人燈籠爬到床頭,打著燈籠細細的看起來。

  肖玨沐浴過後,穿上裡衣,披上中衣,走了出來,方一走出來,看見的就是禾晏舉著燈籠,仔細的看著牆壁上的……壁畫?活像是研究藏寶圖,一臉認真嚴肅。

  他頓了片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見禾晏毫無反應,看的入神,並未察覺到他的到來,默了一下,就走過去,走到禾晏身邊,彎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禾晏正看的出神,冷不防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在看什麼?」

  「咳咳咳——」她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與此同時,肖玨也看清楚了牆壁上畫的是什麼。

  坦誠相待的小人兒……各種奇奇怪怪的姿勢。

  他臉色「唰」的一下冷下來,怒道:「禾……玉燕!」

  「在在在!」禾晏嚇得一抖。

  「你在看什麼!」

  這本是質問的話,禾晏卻聽成了疑問,還以為肖玨不知道這是什麼,諾諾的回答:「春、春圖,你沒看過嗎?」

  肖玨臉色難看,幾欲冒火:「我不是在問你!」

  禾晏重生以來,與肖玨相處了這麼久,不是沒見過他生氣的時候,但他生氣的時候,也是冷冷淡淡的,如今日這般直接外放,還是頭一次。

  但他為什麼這麼生氣?是因為看的時候沒叫他嗎?

  「我……你在裡面洗澡,我也是偶然看到的,你想先看,就先看吧……別生氣……這畫的也沒什麼好看的……筆調太濃,人物過醜,你若是喜歡,比這線條精美的多的很……」禾晏瑟瑟回答,「我替你尋來就是。」

  肖玨被她氣的幾欲吐血,冷笑道:「是嗎?你看過很多?」

  「也、也沒有很多吧。」禾晏道:「可能……比你多?」

  前生做「禾如非」時,帳中不少兄弟偷偷藏了這種寶圖,到了夜裡無聊的時候,便拿出來與大家共賞,禾晏也曾被迫觀賞了很多。早已從一開始的羞憤,到後來的麻木,到最後可面不改色的與人點評,也不過數載而已。

  這種不堪入目的話,她還挺得意?果真是不知死活,肖玨心內冷笑,猛地將她摜在牆上,一手撐在她身側,男子的身子覆上來,帶著熟悉的月麟香氣。

  他目光銳利如電,偏又在眼尾眉梢帶了一點若有若無的輕佻,嗓音沙啞又低沉,黝黑瞳眸直勾勾的盯著她,淡聲道:「那你想不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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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6:0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家宴

  「那你想不想試試?」

  距離近的有些過分了。

  禾晏先是一驚,隨即懵然,待撞進那泓秋水裡,便覺得臉頰迅速發燙,有心想要撤退,偏被人禁錮著雙肩,動彈不得,只得從他懷裡仰著頭,結結巴巴的拒絕:「……試什麼?」

  「看了這麼多,不想試試嗎?」他挑眉,俯首逼近,目光落在她唇上,驚得禾晏心跳如鼓。

  男子的五官比起少年時的明麗俊秀,更精緻英氣了,帶著一種冷酷的放縱。這種人,平日裡清清淡淡的時候如高嶺之花,當他懶洋洋的勾唇,連目光都變得滾燙時,就覺得撩人心動,無可抵擋。

  禾晏道:「不想。」

  「哦?」他彎唇輕笑,語氣越發危險,「不試試怎麼知道畫的如何。」

  「這個……也不一定要試試,」禾晏笨拙的解釋,「其實你看的多了就明白,就是一回事。無非是細節的不同……且有些也不適合尋常人,都是畫著來尋噱頭找樂子的,真的沒必要試,閱讀就可。」

  肖玨:「找樂子?」

  禾晏:「……有些人可能也是求知若渴罷。」

  肖玨眉眼一冷,笑的更玩味了,他淡道:「這麼有經驗,那就一定要試試了。」他越逼越近,逼的禾晏已經退到了床頭,再無可退的地方,他微微側頭,靠過來。薄唇眼看著就要落在禾晏的唇角。

  禾晏慘叫一聲:「夫君!」

  這聲「夫君」喊得太大,將肖玨震了一震,片刻後,他停下來,距離禾晏只有一點點距離,揚眉:「幹什麼?」

  「我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禾晏小聲討饒,「日後還要嫁人,我們這樣,不好。」

  「有什麼不好,」肖玨平靜道:「反正你我都已經一起看過圖了。」

  「看圖是一回事,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禾晏央求道:「都督饒了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也不敢叫都督一起看圖了。」

  她想,肖玨這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不就是看個圖,他就要假戲真做?日後誰還敢跟他一起看圖?要出事的。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現在知道怕了?」

  「怕了怕了,」禾晏很乖覺:「我保證日後再也不找都督看圖。」

  「你的意思是,」他不緊不慢道:「還會找別人?」

  「別人我也不找了!」禾晏馬上道:「我自己也不看,真的!」

  她葡萄似的瞳仁盯著他,清清亮亮,小心的彷彿是被先生抓包的學子,肖玨忽然覺得有些費解,覺得自己這舉動就很匪夷所思。禾晏愛看什麼看什麼,與他有何干係?難道就因為她叫了自己一聲爹,就跟養女兒般事無鉅細都要操心?

  不過話說回來,她爹究竟是如何養閨女的,竟然能養出個這般不知羞赧為何物的奇葩。

  他驀地鬆開按著禾晏的手,掃了牆上的畫一眼,難為崔越之這般處心積慮為侄兒連夜裡的趣事都想到了,不過實在用不上。便隨手扯過小几上鋪子的緞布,覆住牆上的畫,又「嗖嗖」兩根銀針沒入牆,將緞布釘的牢牢實實。

  至此,禾晏終於明白過來,原來肖玨是討厭看見這圖,想想也是了,肖二公子冰清玉潔眼高於頂,這等污穢之圖想必是會髒了他的眼睛。

  還真是講究。

  他做好這一切後,就起身走到屋裡的一邊,從一邊的黃木矮櫃裡找出一床褥子,鋪在窗前的軟塌上。

  軟塌是為了方便客人坐在窗前欣賞窗外美景,吃點心喝茶時坐著的。禾晏見狀,愣了一下,問他:「都督,你今晚睡在這邊嗎?」

  「不然?」

  禾晏躊躇了一下:「其實,你可以上塌來一起睡的。」

  肖玨整理床褥的動作一頓,看向她,冷漠的開口:「我看你膽子很大。」

  「不是,我知道你顧忌什麼,」禾晏道:「我們只要用兩床褥子就可以了。我之前在涼州的時候,也是住大通鋪,十幾個人睡一張床也沒什麼。況且我相信都督的人品,不會玷污我的清譽。」

  肖玨微微冷笑,「可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我怕你玷污我的清譽。」

  禾晏:「……」

  這話她沒法接。

  她見肖玨將床褥整理後,就躺了下去,想了想,便吹滅了燈,跟著躺了下來。

  屋子裡只有窗外的一點月色透過縫隙照在桌前的地上,染上一層銀霜。

  少時在賢昌館的時候,兩人一屋,隔得還挺遠,禾晏因為禾元亮跟師保特意打過招呼,是獨自睡在一屋的。

  如今和肖玨共處一室,便又有了些當年的影子。

  她平平躺著,身下的褥子柔軟又溫暖,禾晏道:「你睡了嗎?」

  肖玨沒回答。

  禾晏便自顧自的繼續道:「應該還沒睡,都……少爺,我們來說說話吧。」

  肖玨仍沒搭理她。

  「我們來濟陽,到底是幹嘛的?」

  她只知道來濟陽是陪著肖玨辦事,但具體是做什麼還不知道。

  黑夜裡,傳來肖玨的聲音:「找人。」

  禾晏愣了一下,倒是沒想到肖玨會回答,就問:「找誰啊?」

  「柴安喜。」

  「柴安喜是誰?」

  屋子裡沉默了一會兒,聽得肖玨道:「我父親的手下。」

  肖仲武的手下?禾晏怔住,當年鳴水一戰,肖仲武極其親信皆戰死,既說是手下,聽肖玨這語氣,也當是十分信任的人。這人莫非還活著,還在濟陽?

  濟陽可是藩王地界,中原人來得極少,縱是有,也只是路過,待不了多長時間。柴安喜在濟陽,看上去反而像是在躲什麼人。難不成就是在躲肖玨,可他為何要躲肖玨,肖玨是肖仲武兒子,他應當效忠才是。

  或許將領的心思在這方面總是格外敏感,禾晏立刻就想到,莫非當年肖仲武的戰敗身死有問題?

  畢竟鳴水一戰中,肖仲武的戰敗來得太過慘烈。世人都說他是剛愎自用,貽誤戰機,可觀肖仲武過往戰績,並不是個剛愎自用的人。

  也許……肖玨來此,就是為了當年之事。知情人都已經不在了,這個柴安喜卻還活著,的確可疑。

  禾晏想了想,道:「一定能找到這個人的。」

  一點點夜色裡,似乎聽見他輕笑一聲,他問:「你為什麼來濟陽?」

  「我?」禾晏莫名,「不是你讓我來的嘛。」

  肖玨哼道:「縱然我不讓你來,你也會想辦法跟上來,不是嗎?」

  禾晏心中一跳,這人的感覺未免也太敏銳了一些,她的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還希望能在濟陽尋到柳不忘。

  但這話她才不會對肖玨說。

  「你太多疑了,」禾晏胡謅道:「我這回,就是純粹的因你而來。只要你需要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在所不辭。」

  那頭靜默了片刻,道:「諂媚。」

  禾晏:「除了諂媚你還會說什麼?」

  「大言欺人。」

  「還有呢?」

  「口墜天花。」

  「還有呢?」

  「瞞天昧地。」

  禾晏:「……」

  她道:「少爺,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真的很幼稚?」

  肖玨:「睡覺。」

  不再理會她了。

  春夜尚有寒意,不知為何,大約今夜是有人在身邊,禾晏竟不覺得冷,愉快的鑽進被窩,床褥暖暖的,不過頃刻,便睡著了。

  ……

  第二日,禾晏醒來的時候,肖玨已經不在屋裡。

  她愣了一下,估摸著這會兒天也才亮了不久,肖玨竟起得比她還早?禾晏站起身,匆匆梳洗了一把,披了件外裳,一眼看到肖玨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著,面前石桌上趴著一隻髒兮兮的野貓,正小口小口的吃他手裡的東西。

  禾晏走近了一點,就見他不知從哪裡來的一盤糕點,正捏成小塊小塊餵面前的野貓。野貓見有人來,渾身毛都炸起來,不知從哪個水塘裡滾過,毛沾了髒水,凝成一塊一塊的。

  「這怎麼有隻貓,」禾晏問,想要去摸摸,那貓立刻呲牙,禾晏縮回手,道:「還挺凶。」

  肖玨看了她一眼:「撿的。」

  青年指尖修長,極有耐心,將糕餅一點點掰碎,那貓大概也是個看臉的,待肖玨就溫柔的不得了,一邊吃一邊「咪咪」的輕聲叫喚著。

  別說,看著還挺美。

  禾晏忍不住問:「少爺,您不是最愛潔嗎?」豁,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百般嫌棄,扯個袖子都要撣一撣灰塵,怎麼,對著個髒兮兮的野貓就大方了起來。

  「也要分情況。」肖玨不緊不慢道。

  禾晏心想,什麼叫分情況?意思是她還不如一隻貓嗎?

  正想著,肖玨已經餵完了最後一塊,拍了拍貓的頭,那貓也聰明,弓起身子,跳上牆,一溜煙消失了。

  禾晏看的發愣。

  這時,翠嬌的聲音在外響起:「少爺,少夫人,小廚房的早飯送過來了。」

  禾晏覺出餓來:「走吧,吃點東西去。」

  肖玨淨了手,跟著禾晏走到屋裡去,正看著林雙鶴將銀針從飯菜裡送出來,道:「吃吧,試過了,沒毒。」說罷,又小聲憤慨,「這人與人的差別也太大了,憑什麼我們就吃的沒這樣豐富。」

  他如今是「林管家」,都不能和肖玨禾晏一起用飯,得跟著赤烏飛奴一起吃。連嘗一口都不行,省的被人看出端倪。

  肖玨:「滾。」

  林雙鶴滾走了。

  紅俏站在禾晏身後,禾晏揮了揮手:「你們也去跟著赤烏他們一道用飯吧,我和少爺不喜人伺候,布菜一類,我來就好了。」

  翠嬌和紅俏一愣,又看了看肖玨,見肖玨沒說話,翠嬌便道:「奴婢知道了。」拉著紅俏一起走了。

  走到門外,紅俏遲疑的問:「翠嬌,咱們就這麼走了,是不是不大好?少夫人和少爺怎麼平日裡都不要咱們伺候啊,是不是對咱們不滿意?」

  「倒也不是,」翠嬌人機靈,只道:「許是京城來的和咱們濟陽不同,何況聽聞少夫人和少爺新婚不久,大約伺候少爺的事想親自動手吧,這叫……這叫情趣。」

  此時,所謂正在「親自伺候」少爺用飯的少夫人正拿著一隻梅花包子吃的津津有味。

  上一次吃的這般好,還是在裝外甥陪肖玨去涼州城的時候。可那時候的食物,也僅僅只是客棧裡的招牌。這次就不一樣了,崔越之本就在濟陽地位不低,又是許久未見的侄子,招待的格外用心。大早上的,瞧這桌上擺的,什錦火燒、西施乳、野雞片湯,魚肚煨火腿、燕窩雞絲湯……

  「這早上吃的也太油膩了些吧。」禾晏一邊說,一邊啃了一口八寶野鴨。

  肖玨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道:「我是沒給你吃飽飯?」

  禾晏嘴裡鼓鼓囊囊的:「啊?」

  他嫌惡的移開目光:「你至於吃的像餓死鬼投胎。」

  「可是你不覺得很好吃嗎!」禾晏拚命將嘴裡的食物嚥下去。

  肖玨嘲道:「你就這點眼光?」

  「你是公子、都督,養尊處優的,當然見過世面,覺得沒所謂了。我們小兵,平日裡能吃飽就不錯了,還不說吃好。」禾晏嘟囔,「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飢。」

  他噎了一噎,放棄了與禾晏講理,懶道:「隨你。」

  禾晏邊吃邊看肖玨,心中驚嘆於他優雅的吃相。按理說他們這種長年累月待在軍營中的,不管之前是少爺也好公子也罷,到最後,也就不在意這些講究了。禾晏做「禾大公子」時,也不是沒有注意過儀態,可真打起仗來,三兩口塞完一個餅接著起來幹活,誰還顧得上姿態。

  禾晏不相信肖玨沒有這樣過,只是在經過那樣的狼狽後,居然又能毫無縫隙的回到從前的肖二公子,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至少她早就忘了如何當一個「公子」了。

  等用過飯,翠嬌和紅俏過來給禾晏梳妝打扮,今日中午崔越之將要在府中設宴,一同邀請的,還有濟陽城裡叫的出名的貴人,為的就是給肖玨長臉。是以不能馬虎。

  肖玨出去找林雙鶴了,禾晏坐在梳妝鏡前,紅俏從箱子裡拿出那件「鮫綃紗」,問禾晏:「夫人,今日就穿這件吧?」

  禾晏思忖了一下,今日來的人多,穩妥些,就穿最貴的這件準沒錯,就點頭道:「好。」

  兩個丫頭便忙碌了起來。

  禾晏平日裡,是最不耐煩做這些事的,有時候甚至覺得,做女子這些精細活,比男子還要累得多。光是梳頭上妝,選首飾鞋子,連頭髮絲都要掖的可愛,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梳著梳著,也就睡著了。

  禾晏是被紅俏叫醒的,紅俏道:「夫人?」

  禾晏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問:「好了?」

  「好了。」翠嬌在一邊笑道,眼裡是驚嘆,「夫人,您真好看。」

  禾晏:「多謝。」

  她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一瞬間愣了一下。先前的女裝,還是偏於清雅素淨,而這一身「鮫綃紗」,則算得上嬌媚華麗了,翠嬌和紅俏今日大約也是下了功夫,連妝容都不肯出錯,禾晏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微微失神。

  這下子,連真正的禾大小姐也不像了。

  翠嬌笑著去推門,道:「少爺在隔壁,奴婢這就叫少爺過來看看。」

  禾晏:「不……」

  「必」字還沒說完,翠嬌就歡天喜地的出去了。

  禾晏站起身,突然間有些躊躇。她尚在想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肖玨才會比較自然,就聽見身後有人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好了?」

  禾晏回頭望去。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麼,清亮的瞳仁裡帶著點困惑,便將神情也顯得朦朧了些。她本就生的秀美嬌俏,原先眉眼間的英氣被脂粉刻意掩過,就顯得純粹的動人。臉蛋俏生生,烏髮簡單的束起,乖巧的垂在肩頭。她身子看起來也很單薄嬌小,被淡白色綾繡裙勾勒的更加窈窕,裙子藏著極淺的暗花,陽光透過來,如人魚鱗片,泛著淡淡藍紫金粉。襯得她整個人籠在一層瑰麗的色彩中,彷彿剛爬上岸邊的,初至紅塵的傳說中的鮫人。

  肖玨目光微頓。

  身後傳來林雙鶴的聲音:「我倒要看看價值一百金的衣裳穿出來是個什麼樣,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他的吵鬧在落到禾晏身上時頓時消失,目光中只剩驚豔。

  緊接而來的赤烏和飛奴也看見了,飛奴還好,赤烏似受了巨大打擊,這人……女裝竟然可以到達如此姿色?

  完全看不出來是男子,太可怕了!

  禾晏被他們一行人看的手足無措,覺得自己彷彿成了擺在台上的猴子任人觀賞,揪著衣角,可憐兮兮的道:「……是不是……有點過了?」

  不就是參加一個宴會嗎?至於如此梳妝打扮?未免太隆重?

  她不做這表情還好,一做這動作,眉間似蹙非蹙,頓生楚楚可憐之態,肖玨難以言喻道:「……不要用這種表情說話。」

  「不過不過!」林雙鶴激動起來,「太好了,剛剛好!這一百金的衣裳就是一百金的衣裳,果真不同凡響,這錢花的值!」

  翠嬌高興起來:「是吧夫人?奴婢就說了,真的很好看!」

  禾晏做男子時,常被人誇讚「威武勇猛,俊氣無邊」,倒不曾嘗試過做女子被人誇容貌,有些害羞,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便拱手抱拳朗聲道:「不敢當不敢當。」

  肖玨:「……」

  林雙鶴:「……」

  其餘人:「……」

  林雙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夫人,有時候也不必過於豪爽。」

  肖玨冷笑:「你還是用剛才的表情說話吧,否則我可能會忘記,你原來是個女的。」

  禾晏:「……」

  好吧,一時忘形了。

  ……

  到了中午,崔府上下,開始熱鬧起來。

  崔府門口不斷地有馬車停下,夫人小姐公子老爺的,紛紛進了門。

  濟陽是藩王屬地,如今的王女穆紅錦,與崔越之一同長大,崔越之是穆紅錦心腹,亦是濟陽的大中騎,誰都要給他個面子,聽聞崔越之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侄子,特意為侄子歸來設宴,眾人都想要瞧一瞧。

  崔府極大,臨著府後有一片湖,濟陽多水,水色溫柔,湖中有長長一處湖心亭,今日設宴,就在湖心亭中。

  長亭裡,早早有下人備好長几矮桌,桌上盛宴亦是豐富,已經有些貴客入席。崔越之這個做主人的還未從王府裡出來,他又沒有娶妻,只有四房小妾,因此幫忙招呼客人的,只有那位老管家鐘福。

  靠亭中右側的一位婦人身邊,坐著一名粉衣少女,這少女生的嬌美可人,膚色稍黑,便多塗抹了些脂粉,反倒少了幾分野蠻的風情,多了一點沉鬱的老氣。她眉間隱有不耐,只問道:「都這個時辰了,那個喬公子和他夫人怎麼還未到?」

  「急什麼,」身側的婦人,大約是她母親笑著安慰,「這不還未開宴麼?再者崔大人都還未至,喬公子又怎可先露面?敏兒可是餓了?」

  顏敏兒——也就是那位粉衣少女,蹙眉道:「不餓。我們等崔中騎,自是理所當然。可我聽說,崔中騎的侄子,流落出濟陽城外後,被商人收養,如今也不過是一介商賈。一介商賈,滿身銅臭味的人,怎配得上我們這般苦等?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

  畢竟喬渙青是個商人這件事,濟陽裡的貴人家裡都知道。雖然今日來赴宴,那也是看的崔越之的面子,對於喬渙青,私下裡都是看不上的。只是不會如顏敏兒這般直接說出來而已。

  「噓——」顏夫人忙摀住她的嘴:「別胡說。再如何,他也是崔大人的侄子,我看平日裡是太過於嬌慣你,才教你這般無法無天。你沒見著今日崔大人設宴,就是為了迎接這位喬公子。你說喬公子不好,崔大人心中豈會痛快?」

  「那又如何,」顏敏兒不屑道:「崔大人和我爹是友人,又不會怪責與我。」

  「你啊。」顏夫人有心想要阻止愛女的口無遮攔,又捨不得真正斥責她。

  顏敏兒美目一轉,想了想,不以為然道:「我看,說不準是沒見過什麼大場面,此刻正躲在什麼地方不敢出來,等著崔中騎來幫忙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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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琴藝

  顏敏兒和顏夫人的談話被一邊一名綠衣女子聽到了,這女子年紀比顏敏兒更小一點,也更加秀美纖細,她問:「聽聞喬公子的夫人是湖州有名的才女,不知生的好不好看?」

  顏敏兒笑了一下,意味不明道:「縱是有名的才女,也比不上咱們濟陽的阿繡啊。」

  凌繡是王府典簿廳凌典儀的愛女,五歲能作詩,七歲就名滿濟陽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生的還柔弱美麗,這在以女子多是美豔潑辣的濟陽城裡,實在是一枝獨秀。乍聞又從湖州來了一名才女,便生攀比之心。

  另一邊一名少女聞言,捂嘴嗤笑道:「阿繡何必與商賈之妻相比,沒得自降身份。說不準什麼才女之名都是騙人的,不過是給自己身上添層金衣。」

  凌繡也笑:「若是喬公子真的在濟陽留下來,日後便也不是商賈了。」

  「商賈就是商賈,銅臭味兒浸在骨子裡,不是換件衣裳就能遮得上的。」顏敏兒語氣輕蔑,「終究是難當大雅之堂。」

  少女們笑作一團,這時候,有人道:「崔中騎到了!」

  眾人抬眼望去,見自湖邊長亭盡處,走來一名中年男子,這男子生的圓惇惇的,身寬體旁,樣子有些憨厚,笑容亦是和氣,彷彿彌勒佛,穿著件黑色武服,精神奕奕,行至亭口,便將手中的長槍遞給手下,笑道:「諸位都到了。」

  眾人忙起身給崔越之還禮。

  崔越之在濟陽,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以王府內外,都要賣他這個面子。崔越之回頭問鐘福:「渙青他們到了嗎?」

  「已經派人去請了。」鐘福笑道:「應當很快就到。」

  昨日崔越之在王府裡與王女議事,不慎多喝了幾杯,就留在王府。今日一早接著和那群老頑固吵架,到現在都還沒見著這個侄子。他摸了摸下巴,道:「也不知道我那侄兒生的如何?像不像大哥?與我又有幾分相似?」

  鐘福欲言又止,老實說,那位喬公子,全身上下,除了性別,真是沒有一點和崔家人相似的地方。

  「那孩子聽說是在商賈之家養大,」崔越之又有些擔心,「雖我倒不介意這些,可城裡這些貴族最是看重身份,只盼著他們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鐘福還要說話,長亭盡頭,有崔家下人過來,道:「喬公子,喬夫人到了——」

  眾人下意識的抬眼看去。

  但見長亭盡頭,湖水邊上,並肩行來二人。一男一女,都極年輕,男子個子很高,長身挺拔如玉,身著暗青繡黑金蟒錦袍,十分優雅,青絲以青玉簪束起,眉眼精緻明麗,風華月貌,只是顯得稍稍冷漠了些。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則是笑意盈盈,明媚可愛,穿的衣裳亦不知是用什麼料子製成,先看著不過是普通的素白,隨著她走動,泛出些藍紫金粉色,如夢似幻,十分動人。

  他二人容貌風度都生的極出色,又異樣的相合,站在一起,只覺得說不出的登對。一時間,竟叫亭中眾人看得呆住。

  這是出身商賈的、滿身銅臭味的商人?

  商人能有如此非凡風姿?

  崔越之也愣住了,這是他大哥的兒子?

  他大哥容貌生的與他七分相似,別說俊美,單是苗條二字都難以達到,這……未免也太好看了一些。

  顏敏兒怔住,忽然間,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她認識這二人,這女子,便是當日在繡羅坊裡,讓她丟臉吃虧的那個人,這男子……便是嗤笑她膚色太黑的那個人。她後來回府後,總是嚥不下這口氣,未曾料到,這二人就是崔越之找回來的那個侄子和侄媳婦。

  她氣得幾欲吐血。

  一邊的凌繡目光落在肖玨身上,看的有些痴了,只喃喃道:「世上竟有這樣好看的男子……」

  濟陽與朔京不同,女主美豔潑辣,男子陽剛勇武,大約物依稀為貴,正如凌繡這樣的才女在濟陽頗受追捧一般,如肖玨這般長相俊美,貴氣優雅的男子,實在是鳳毛麟角。當即席上所有未出閣的女眷,便如狼盯肉一般的盯著他。

  禾晏也察覺到了這些虎視眈眈的目光,心中暗暗唾罵一聲,肖玨這張臉,真是到哪裡都招蜂引蝶。

  他們二人身後,林雙鶴也跟著,起先眾人還以為他是肖玨的親戚或友人,待後來知道他是管家後,亦是震驚一刻。

  大約沒料到在湖州,當管家的條件竟這般苛刻。

  崔越之安排著肖玨與禾晏入席,就坐在他長几正席的右側下方。

  「渙青,」崔越之笑眯眯的看著他,「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能長得這麼好看。」

  實在很給崔家長臉,這濟陽城裡,沒一個比眼前青年更出挑的,崔越之早年間便被人背後嘲笑「圓球」,粗鄙肥胖,喬渙青還沒回來時,就聽見濟陽城裡風言風語,等著看多一個「小肥球」,誰知道……實在是太長臉了!

  崔家一雪前恥,好啊!

  肖玨平靜頷首。

  崔越之目光又落在禾晏身上,笑道:「侄媳婦瞧著也年幼,今年多大了?」

  禾晏道:「快十七了。」

  「十七好啊。」崔越之越看禾晏也越滿意,漂亮啊,這侄子與侄媳婦都生的好看,日後想來生的孩子也更好看,崔家這血脈,定然一代比一代強。思及此,十分感懷欣慰,甚至想去祠堂給大哥上兩炷香,果真是老天保佑。

  「今日這湖心宴,就是特意為你們二人接風洗塵。」崔越之笑著道:「覺得還好?」

  肖玨道:「很好,多謝伯父。」

  這一聲「伯父」,立刻取悅了崔越之,他臉都要笑爛了,只對著眾人道:「諸位可看見了,這就是我那死去大哥的獨苗,我崔某的侄子!」

  客人們立刻舉杯,嘴裡恭維著什麼「品貌非凡」「雅人深致」之類,又恭喜崔越之一家團聚,之類云云。

  崔越之越發高興,令下人布菜,宴席開始。

  濟陽沒有男女不同桌的習慣,長几是按人家來分坐。崔越之又細細問了肖玨許多這些年有關的事,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禾晏身上。

  「我聽聞侄子與侄媳婦也才成親不久?」

  「去年十月於湖州成親。」肖玨淡道:「不及半年。」

  崔越之「哦」了一聲,有些遺憾的道:「可惜我沒有親眼看到。」他拍了拍肖玨的肩:「若能親眼看到你成親,那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侄媳婦家中又是做什麼的?」崔越之問,「湖州離濟陽太遠,許多事情不好打聽。」

  禾晏便依照之前交代的那般答道:「玉燕只是普通人家,承蒙公子看重。」

  「普通人家?」座中人神情各異,這便是平民之家了。世人總以為,喬渙青雖然出身商賈,可到底算巨富,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生的如此出色,若是娶一個小官家的女兒,也是綽綽有餘,偏偏娶了溫玉燕這樣的普通人家,既無錢也無權,憑什麼?若說是看重了溫玉燕的美色,討來做個妾也行了,何必做正妻?

  少女們看禾晏的目光裡,立刻就帶了幾絲豔羨與妒忌。

  凌繡目光微微一轉,落在肖玨臉上,青年生的本就豐姿俊秀,此刻慵懶的坐著,卻又因那一點時有時無的冷漠越發顯得勾人心癢,直將濟陽滿城男兒都比了下去。

  她又看向禾晏,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論容貌,論身份,又哪裡及得上自己?一絲不甘心浮上心頭,溫玉燕根本配不上喬渙青,只有自己,才應該與喬渙青並肩而立。

  她便站起身來,輕聲開口道:「今日崔大人尋回家人,是值得慶賀的好事。阿繡不才,願意為崔大人獻曲一首,以表祝賀。」說罷,眸光從肖玨身上劃過,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

  席中少年郎們,聞言頓時大喜過望,目光灼灼的盯著凌繡。

  濟陽城姑娘素來膽大,自信明快,若有出色才藝,當著眾人的面展示並不丟臉。只是凌繡卻與眾人不同,從不喜主動表現自己,縱然是宴席上,也要推三阻四,萬般無奈之下才會同意。

  如今日這般主動,還是頭一回,而且又是她最拿手的琴藝,這就教人十分期待。

  崔越之亦是十分高興,大手一揮:「好!阿繡今日也讓我們大開眼界,若是彈得出色,伯伯送你大禮!」

  凌大人與凌夫人面帶微笑,如這般出風光的事,他們已經見怪不怪,畢竟整個濟陽城都知道,凌繡才貌無雙。

  下人很快取來一面琴。

  這琴也是翠色的,如春日草木,青翠欲滴,她又穿著淺綠紗衣,真如春日裡的精魅。十指纖纖,焚香浴手,輕輕撥動琴弦。

  她彈的是《暮春》。

  春風驕馬五陵兒,暖日西湖三月時,管弦觸水鶯花市,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詩。山過寸顰眉黛,柳拖煙堆鬢絲……

  琴音悅耳,拂過人的耳邊,聽得人心沉醉,禾晏亦是如此,只覺得這姑娘手真巧,對比一下自己撥琴的動作,一不小心就能把琴弦撥斷,更勿用提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實在是太厲害了。

  她聽得沉醉,一瞥眼,卻見肖玨毫無所動,只低頭飲茶,不由得碰了碰他,低聲道:「你怎麼不聽?」

  肖玨:「在聽。」

  「那你怎麼沒有表現出很好聽的樣子?」

  「什麼叫很好聽的樣子?」

  禾晏朝另一頭努努嘴,「就他們那樣。」

  在座的少年郎們,甚至有一部分年紀稍長些的公子,皆是看著凌繡看的發呆,彷彿要溺死在這琴音裡,眼裡閃動的都是傾慕。肖玨收回目光,冷淡道:「無聊。」

  「你真是難伺候。」禾晏小聲嘟囔,「我覺得挺好聽的,她長得也好看,我若能結識這樣的姑娘,定然開心得不得了?」

  「開心得不得了?」肖玨忽然笑了,看著她,饒有興致道:「希望你接下來也能一樣開心。」

  禾晏不明白他的意思,只道:「我接下來自然會開心。」

  他們二人說話的功夫,凌繡已經一曲彈完,目光朝肖玨看過來,卻見肖玨側頭與禾晏說話,唇角彎彎,似在打趣,凌繡見此情景,心中一沉,越發不甘心。

  她起身,周圍的人俱是稱讚,崔越之也笑道:「阿繡,你這一曲琴。可是餘音繞樑,三,不,九日不絕!」

  沒有人會否認她的琴聲,凌繡再次看向肖玨,但見青年低頭飲茶,目光都不曾往她這頭看一眼。倒是他身邊的「溫玉燕」,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彷彿嘲諷。

  凌繡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不過須臾,便謙遜道:「阿繡豈敢班門弄斧,聽聞湖州來的喬夫人,是當地有名的才女,一手琴藝出神入化,今日既然有緣在此,能不能讓阿繡也見識一番?」說罷,目光期盼的盯著禾晏,「也讓大夥瞧瞧,夫人的琴藝如何精妙絕倫。」

  禾晏正看的樂呵,聞言就愣住了,怎麼好好地,突然提到她身上了?溫玉燕琴藝出神入化?是嗎?她怎麼不知道?

  禾晏求救般的看向林雙鶴,這可是她的先生,林雙鶴若無其事的別開頭,假意與身邊人說話,並未又要與她解圍的意思。

  「我覺得……倒也不必……」禾晏吭哧吭哧道:「阿繡姑娘的琴藝已經很好,我也不必再多此一舉。」

  「怎麼能說多此一舉呢?」凌繡十分誠懇的看向禾晏,「阿繡是真的很想洗耳恭聽夫人的琴聲。」

  禾晏:「……」

  她的琴聲?她的琴聲能驅邪鎮宅,可不是用來欣賞的!

  凌繡見禾晏面露難色,心中不免得意,想著之前聽聞的溫玉燕才藝雙絕,只怕也是幌子,若是今日能讓她當著眾人的面出醜,那才是濟陽城的笑話。

  一向與凌繡針尖對麥芒的顏敏兒,見此情景,也不由得幸災樂禍起來。之前在繡羅坊離,雖然是肖玨說的諷刺的話,顏敏兒卻將帳算在了禾晏頭上,大抵被這樣優秀的男子愛慕的女子,總是顯得格外扎眼,尤其是在她看上去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時候,就更讓人覺得名不副實。

  禾晏看向身側的肖玨,肖玨正不緊不慢的喝茶,神情一派雲淡風輕。

  難怪剛剛他說「希望你接下來也能一樣開心」,他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一幕發生?他是如何知道的?這種奇怪的想法,神鬼莫測,偏偏肖玨能看得出?有讀心術不成?禾晏心裡嘀咕著,手伸到桌下,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道:「幫我行不行。」

  肖玨淡道:「你不是學過麼。」

  「沒學會,」禾晏道:「之前林雙鶴教過我,他還說我已經很不錯了,可我剛才聽這姑娘彈得,我覺得我彈得好像不太對。」

  這話說的委婉,事實上,豈止是不太對,簡直是錯的離譜。

  「琴棋書畫你都不會,」他道:「你除了坑蒙拐騙,還會什麼?」

  禾晏遲疑的開口:「胸口碎大石?」

  但她也不能就在這裡也別人展示一下如何原地胸口碎大石吧!

  肖玨:「……」

  「我要是露了餡,咱們都得玩完,幫個忙,」禾晏懇求他:「都督,少爺,肖二公子,夫君?」

  這一聲「夫君」顯然將肖玨噁心到了,他道:「你好好說話。」

  禾晏:「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落在眾人眼中,便是禾晏好似對著肖玨撒嬌,肖玨十分縱容的模樣。

  崔越之笑道:「怎麼?玉燕是不想彈琴嗎?」

  「不瞞諸位,當初成親後,我與內子有個約定,內子琴藝高超,只能彈給我一人聽。」肖玨淡淡道,「所以今日,恐怕是不能如這位姑娘所願了。」

  眾人怔住,禾晏也給唬的一愣一愣的,萬萬沒想到肖玨竟然會這拿這個理由出來。不過想想,這理由極妙,畢竟用其他的理由,搪塞過一次,總會有下一次。這個理由就連下一次也一併給擋住了,畢竟無緣無故的,幹嘛讓人背棄約定。

  凌繡神情僵硬,看著坐在青年身邊的年輕女子,終是嚥不下一口氣,笑道:「可今日是公子與崔大人重聚之日,這麼多人,破一次例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我與夫人的約定,不可撼動。」肖玨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一定要聽,我可以代勞。」話到尾音,語氣變得冷漠,已然是不耐煩了。

  凌繡也被他的寒意嚇了一跳,一時間竟不敢說話,還是崔越之解了圍,笑道:「渙青也會彈琴?」

  「略懂而已。」

  「那我今日可要聽聽渙青的琴聲,」崔越之拊掌大笑,「我崔家世代行武,還未出過這樣的風雅之人!鐘福,將琴重新擦拭一遍。」

  「不必,」肖玨道:「林管家,取晚香琴來。」

  肖玨平日裡用物本就講究,禾晏是指知道的,可落在不知情的眼中,尤其是凌繡眼中,就好像肖玨是因為嫌棄她所以才不與她用同一張琴,不由得咬了咬唇。不情不願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雙鶴很快將肖玨的晚香琴拿過來。

  禾晏還記得這把晚香琴,在去涼州衛假扮程鯉素前,她喝醉了將這把琴壓壞了,肖玨還帶去了涼州城裡修。光是瞧著,也知道價值不菲,好在肖玨沒讓她賠錢,否則真是賣了自己都還不起。

  她依稀記得是聽過肖玨彈琴的,但終究是半醉,記憶也變得模糊,如今看到這琴,喝醉酒的回憶頓時湧上心頭。

  男子坐在琴前,焚香浴手,同凌繡刻意的擺弄不同,他顯得要慵懶散漫許多,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做的很是自然。若非常年彈琴的人,其實不可能如此行雲流水。

  禾晏在某一瞬間,似乎看到了當年在賢昌館裡,躺在枇杷樹上假寐的風流少年。

  但他終究是長大了。

  琴弦被撥動。

  他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生的很是好看,落在琴弦上,流出動聽的聲音。這曲聲與凌繡方才彈得《暮春》又有不同,不同於《暮春》的歡快,寧靜中帶著一絲清淡的悵然,如被明月照亮的江水,滔滔流向遠方。

  他彈的是《江月》。

  這曲子很難,極考驗人的琴藝,禾晏曾聽一個人彈過,就是她的師父柳不忘。不過柳不忘彈起來時,更多的是回憶,或是失落,肖玨彈的感覺,又與柳不忘不同。

  俊美的男子做風雅之事,總是格外引人注目。縱然是剛剛才被肖玨嚇到的凌繡,或者是之前被肖玨諷刺過的顏敏兒,甚至是更多的其他人,此刻也忍不住沉浸到他的琴聲中去。

  禾晏也不例外。

  他彈琴的時候碟翅般的睫毛垂下,掩住眸中的冷漠清絕,只剩溫柔,五官英俊的過分,薄唇微抿,顯得克制而動人。

  禾晏想,這世上,確實很難見到比他更出色,更好看的人了。

  一曲終了,肖玨收回手。

  眾人盯著他,一時默然。

  倘若沒有他的這曲《江月》,凌繡的《暮春》,應當是很優秀的。可是有了比較之後,凌繡的琴藝,就顯得平平,並沒有那麼驚豔了。

  無論是男眷還是女眷,盯著肖玨,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困惑,不是說湖州來的喬渙青是被商賈之家收養,不過如今看來,莫不是情報有誤,這樣的人,可不像是商賈之家能養的出來的。

  崔越之更長臉了,看肖玨真是越看越滿意,大笑道:「渙青,你這曲子,可是將我們都聽呆了!原先王女殿下總說,阿繡的琴藝是濟陽城第一,下一次我帶你一同進王府,王女殿下要是聽了你的琴聲,定然會稱讚有加!」

  眾人聽到此處,心思各異,崔越之既然提到王女,也就是說,有心想要將喬渙青帶進王府了。這樣的話,便不能以普通商戶看待……

  肖玨微微一笑,深幽的瞳眸掃了禾晏一眼,淡道:「獻醜了,事實上,在下的琴藝不及夫人十分之一。」

  「果真?」崔越之驚訝的看向禾晏,「那得有多好!」

  禾晏的臉紅了。

  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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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尋人

  肖玨彈完琴,接受眾人稱讚,回到了自己的坐席。禾晏至此後,也沒了大快朵頤的興致,誰知道會不會有別的人過來想要看看她的其他才藝,萬一要她寫字作詩呢?她總不能又來一句「和夫君有個約定」來搪塞。

  戰戰兢兢的一直坐到下席後,好在總是再沒出什麼別的岔子。酒酣飯飽,眾人散去。禾晏隨著肖玨往外走,也就在這時候,大約才能和崔越之單獨說說話。

  崔越之最年長的那位妾室走在禾晏身側,稍稍落後於崔越之與肖玨,這妾室年紀長於禾晏,看起來溫婉又老實,姓衛。衛姨娘就道:「公子對少夫人真好。」

  禾晏愣了一下,正想說「何出此言」,轉念一想,便笑眯眯的道:「是啊,我夫君十分疼愛我,平日裡對我千依百順,什麼都向著我。我也覺得自己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輩子才能找到這樣的如意郎君。」

  衛姨娘「噗嗤」一聲笑了,道:「都說濟陽女子性情直爽,我看少夫人才是有話說話。」

  禾晏心中暗笑,給肖玨安排一個「寵妻無度」的名頭,這樣一來,在濟陽的這些日子,豈不是可以仗著這個「名頭」胡作非為。肖玨大概也沒想到,會自己挖個坑給自己跳吧!

  說話的功夫,二人已經進了府裡的正堂。也不知是崔越之的第幾房姨娘早已備好了熱茶,等著他們進去。

  崔越之在椅子上坐下來,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幾個妾室並著僕人都下去了。

  他又笑道:「渙青,玉燕,坐。」

  崔越之雖是中騎,卻沒什麼架子,瞧上去和軍中的武夫沒什麼兩樣。他看著惇厚和藹,卻長了一雙明亮銳利的眼睛,如看上去鈍重的長刀,刀出鞘時,令人膽寒。

  肖玨與禾晏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下。

  「昨日我本來要回來一道接你們的,可王女殿下留宴,一時回不來。今日才得以相見。」他細細的端詳了肖玨一會兒,嘆道:「剛剛咋席上我只覺得你長得好,眼下仔細看來,你和我那死去的大哥,還是有一些相像的。」

  禾晏:「……」

  「和我看著也有些神似。」崔越之道:「不愧是我崔家人。」

  禾晏:「……」

  肖玨頷首。

  「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我還抱過你,那時候你只有我兩個拳頭大?也許只有一個拳頭。」崔越之說到此處,「大哥都舍不得讓我碰。後來你被人帶走……」他眸光黯然,「大哥大嫂臨死前都想著你,如果今日他們能看見生的如此出色,想必會很高興。」

  肖玨沉默。

  崔越之自己反倒笑起來,「看我,沒事說這些不高興的事幹什麼,敗興!渙青,玉燕,你們這次來的正好,過不了幾日,就是春分,咱們濟陽的水神節,一定要湊湊熱鬧,保管你們來了就不想走。」

  禾晏訝然:「春分?」

  「怎麼?」崔越之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沒有。」禾晏笑起來,「只是我的生辰也是春分……後幾天,真是很巧。」

  「果真?」崔越之也驚訝了一瞬,隨即大笑起來,「看來玉燕和咱們濟陽頗有緣分!生辰正好遇上水神節,渙青,介時你可要好好為我們玉燕慶生。」

  肖玨瞥她一眼,道:「好。」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崔越之站起身,道:「渙青,玉燕,你們隨我去祠堂給大哥大嫂上柱香。你們也多年未見,若他們在天有靈,得知渙青如今已經成家立業,定然很欣慰。」

  禾晏與肖玨便跟去了祠堂,隨著崔越之上完香後,天色已經不早,崔越之便讓下人帶他們回屋去,早些休息。等明日到了,再在濟陽城裡遊玩走動。

  待二人回到屋,禾晏便迫不及待的在塌上先坐下來,邊道:「累死我了!正襟危坐了一整日,扮女子可真不是人做的活,就算在演武場裡日訓都比這輕鬆得多。」

  「『扮』女子?」肖玨輕笑一聲,「看來你真的不把自己當女的。」

  禾晏也很無奈,心想,肖玨找來的這對夫妻也是,偏偏是個才女,若她要扮演的是「武將家的女兒」或是「碼頭船工幫著搬石頭挑柴的姑娘」,定能天衣無縫。

  肖玨脫下外裳,放在軟塌旁側的木几上,禾晏坐起身,「今日真是謝謝你了,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就要出大事了。」

  「我不是寵妻無度,對你千依百順,事事為你著想嗎?」肖二公子聲音帶著刻薄的調侃,「應該的。」

  禾晏:「你聽到了?」

  雖然說都是假的,不過被肖玨聽到,還是令人怪不好意思的。她笑道:「我這不是為了讓咱們的夫妻關係顯得更恩愛,更真實嘛,少爺勿要生氣。」

  正說著,外頭有人敲門,禾晏道:「進來。」

  翠嬌和紅俏一人提著一個食籃進來,將裡頭的碟子一樣一樣的拿出來擺在桌上,禾晏怔住,問:「我沒有讓人做吃的進來。」

  「我叫的。」肖玨道:「放在這裡,出去吧。」

  翠嬌和紅俏便依言退出裡屋。

  禾晏奇道:「你沒吃飽嗎?剛剛在宴席上。」

  肖玨微微冷笑:「不知道是誰因為凌繡坐立難安,驚弓之鳥,連飯都不吃。」他道:「出息?」

  禾晏吶吶:「你發現了啊。」

  肖玨:「是個人都發現了。」

  「有這麼明顯?」禾晏很懷疑,但看見桌上的飯菜立刻又高興起來,只道:「所以這些是特意給我的?謝謝少爺!少爺,您心腸太好了,天下沒有比你更好的人。」

  「別說了,」肖玨微微蹙眉:「聽的人噁心。」

  禾晏早已習慣他這人說話的樣子,拉著他一道在桌前坐下,「就當宵夜了,你也一起吃吧。」

  「不吃。」

  「吃吧吃吧,」禾晏扯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分給他一雙筷子,「你看這裡有兩雙筷子,本就是為兩人準備的,我一人吃不完。幫個忙少爺。」

  肖玨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淡道:「禾大小姐可能低估了自己的好胃口。」

  「我雖然好胃口,但也不是個飯桶。」禾晏道:「再說了,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秀色可餐,我本來能吃三碗飯的,但看見少爺這般相貌風姿,我能吃五碗。」

  肖玨噎了一刻,「你是豬嗎?」

  「說話別這麼難聽。」禾晏說著,將一盤蝦籽冬筍和三絲瓜卷推到他面前,「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嗎?吃吧。」

  肖玨一怔,片刻後,抬眼看向她:「你怎麼知道?」

  禾晏往嘴裡塞了一片千層蒸糕:「我吃早飯的時候看到你夾了兩筷,中午宴席上的時候又夾過。不喜歡的東西你都不會碰,估摸著你應該喜歡吧。但你好奇怪,怎麼喜歡吃素的,有錢人家都這般講究麼?」難怪腰這樣勁瘦,她心想。

  肖玨沒有回答她的話,只低頭慢慢用飯。

  禾晏也沒管他。她少年的時候要做男子,因著怕露陷,沒事便格外喜歡琢磨細節,畢竟細節決定成敗。禾家的男子都被她仔細盯著過,一度還有人以為他心智有問題。後來在軍中時好了些,畢竟已經當了多年男子,早已有了經驗。

  她要真觀察一個人,必然能觀察的很仔細,何況肖玨如今與她朝夕相處,想要知道他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實在是太容易了。

  「你生辰真是春分後?」禾晏正吃得開心,冷不防聽到肖玨這樣問。

  她頓了一下,面上卻不顯,滿不在乎道:「怎麼可能?我那是隨口一說,萬一崔大人要送我生辰禮物呢?豈不是還能借此機會好好賺一筆。」

  肖玨哼了一聲:「騙子。」

  「我哪裡算騙子,」禾晏得寸進尺,大膽回嘴,「我看今日少爺在宴席上才是裝的天衣無縫,騙過了所有人。什麼『我與內子有個約定』……哈哈哈,少爺,老實說,我真沒想到能從您嘴裡聽到這種話。」

  肖玨好整以暇的看著禾晏取笑,待她笑夠了,才問:「很好笑?」

  「是很好笑啊。」

  他點點頭:「那你以後自己應付吧,喬夫人。」

  禾晏笑不出來了。

  她道:「少爺,我是隨口一說的,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肖玨沒理她,不緊不慢的喝湯。

  「小氣。」她道:「真是小氣的令人歎為觀止。」

  肖玨仍不為所動。

  禾晏眼珠一轉,放柔了聲音:「夫君,妾身錯了,請夫君饒恕妾身的無禮,妾身再也不敢了,夫君,夫君?」

  肖玨忍無可忍:「……閉嘴!」

  他道:「你給我好好說話。」

  禾晏明了,原來冷漠無情的肖都督,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角兒,她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傳到了隔壁,正和林雙鶴打葉子牌的飛奴赤烏二人不約而同的抬起了頭。

  赤烏嘆道:「做戲竟要做到這種地步,都督也實在太拼了,那禾晏也是,幾乎是將自己看成了女子。他們都這般,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努力?」

  飛奴無言以對,林雙鶴聞言,也忍笑道:「嗯……確實,十分努力。」

  ……

  夜裡依舊是一人睡床,一人睡側塌。

  第二日一早,禾晏起得稍晚了些,醒來的時候,見肖玨正站在門口與飛奴赤烏說話。

  禾晏梳洗過後,翠嬌和紅俏送來廚房的早食,禾晏便對肖玨道:「少爺,吃飯了。」

  「你自己吃吧。」肖玨道:「今日我有事外出,不在府中。你與林雙鶴待在府上,不要亂跑。」

  「你要出去嗎?去幹嘛?」禾晏問:「帶上我行不行?」

  肖玨無言片刻,道:「不便。」

  禾晏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小聲問:「你要去尋柴安喜的下落?」

  此話一出,赤烏倒是愣了一愣,沒想到肖玨竟將這件事都告訴了禾晏。

  「不錯。帶上你惹人懷疑。」

  禾晏便點頭:「行吧,那你去。」

  她難得這般爽快,沒有如尾巴一般黏上來,倒讓肖玨意外了一瞬,看著她若有所思。

  禾晏轉身往屋裡走:「要去快去,等我改變主意了,你們都甩不掉我。」

  肖玨沒說什麼,領著赤烏與飛奴離開了。

  等他們走後,禾晏獨自一人用完早飯。崔越之不在府上,一大早就去練兵了。禾晏去隔壁屋子找林雙鶴,撲了個空,伺候林雙鶴的婢子笑道:「林管家一大早出門去了,說要買些東西,晚些才回來。」

  禾晏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過來。林雙鶴又不是真正的管家,這幾日都圍著肖玨轉,只怕早就膩了。難得今日肖玨出門,得了個空閒,自然無拘無束,出去玩樂一整日。只是這人忒不厚道,出門也不叫上她,大概怕她回頭跟肖玨告狀?

  不過林雙鶴此舉,正中禾晏下懷。

  來濟陽城也有幾日了,但因為如今她是「溫玉燕」的身份,時時與肖玨待在一起,一點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打聽柳不忘的下落。今日肖玨和林雙鶴都不在,恰好可以讓她獨自行動。

  當年柳不忘與她分別之時,曾經說過,倘若日後有機會路過濟陽,濟陽城外連山腳下,有一處茶肆,想要尋他,可去茶肆打聽,許還能有機會再見。

  禾晏便穿上外裳,收拾了一下東西,翠嬌見狀,問道:「夫人這是要出門?」

  「今日少爺和管家都不在,我一人在府上也不認識別人,怪沒意思的。我們也出去瞧瞧吧,這幾日天氣又很好,不如去濟陽城外山上踏青如何?」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好端端的,踏的哪門子青?

  「就這麼說定了。」禾晏說著,想了想,將那隻可以伸縮成幾截的九節鞭揣在懷裡,轉身往門外走:「走吧。」

  ……

  沒有了肖玨,禾晏自由的毫無管束。

  她是崔家的客人,崔家自然沒人敢攔她。鐘福倒是不放心她獨自出門,想要叫她帶兩個崔府的護衛,被禾晏嚴詞拒絕。

  「我不過是就在這附近轉一轉,絕不走遠,況且青天白日,大庭廣眾,應當也不會有人賊膽包天,鐘管家盡可放心。我走一會兒就去找我夫君,我夫君身邊的兩個護衛武藝高強,足夠用了。」

  鐘福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等出了崔家,禾晏叫翠嬌在府外不遠雇了一輛馬車,叫車伕往城外的方向走。

  紅俏小心翼翼的問:「夫人,咱們真要出城啊?」

  「不是出城,就是去城外的棲雲山上看一看,」禾晏道:「我來的時候路過棲雲山,見山上風景綺麗,很是嚮往。今日恰好有空,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去剛好。」

  她說的跟真的一樣,兩個小姑娘也不疑有他。

  等到了城門口,禾晏將崔越之給她的令牌給城門衛看,城門衛見是崔府上的人,便輕鬆放行,任禾晏出城。

  棲雲山就在城門外直走的方向,路並不難走,等到了山腳時,禾晏作勢道:「我有些口渴,不如在這附近找一找有沒有茶肆,坐下來歇息片刻後再去。」

  翠嬌和紅俏自然不會說不好,紅俏就下馬車道:「夫人且先在車上歇一歇,奴婢下去看看。」

  不多時,紅俏回來了,笑道:「這附近正好有一家茶肆,就在不遠處,夫人,奴婢攙扶您下來,咱們直接走過去吧。」

  禾晏欣然答應。

  幾人走了沒多久,便見山腳下一棵槐樹下,有一間茅草搭建的茶肆,三三兩兩有茶客坐著喝茶閒談。

  禾晏便上前去,問人要了幾杯茶,一點點心。讓翠嬌紅俏並著車伕一起潤潤嗓子。

  「夫人,奴婢不渴。」

  「奴婢也不渴。」

  「這麼久的路,怎麼會不渴。」禾晏道:「喝吧,我去問問掌櫃的,這附近可有什麼好玩的。」

  不等二人回答,禾晏便徑直往前走。

  茶肆的主人是一對夫婦,人到中年,頭上包著青布巾,膚色黝黑,大約是因為熱,泛起些紅。那大娘瞧見禾晏,便問:「姑娘,可是茶水點心不合口味?」

  禾晏笑道:「不是,我是來向您們打聽個人。」

  「打聽人?」掌櫃的將手中的帕子搭在肩上,「姑娘要打聽的,是什麼人呀?」

  「名字叫柳不忘,」禾晏比劃了一下,「個子比我高一個頭,生的很不錯,大約四十來歲,背著一把琴,配著一把劍,喜歡穿白衣,像個劍客俠士。」頓了頓,又補充道:「也不一定是白衣,總之,是個極飄逸的男子。」

  畢竟她與柳不忘也多年未見,也許如今的柳不忘,不喜歡穿白衣了。

  大娘思忖片刻,笑了,道:「姑娘,您說的這人,是雲林居士吧?」

  「雲林居士?」

  「是啊,我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不過每年大概水神節過後幾日,他都會出現在我們這茶肆,問我們討杯茶喝。至於雲林居士,那也是我們聽旁人這般叫他,跟著叫的,我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不過按照你說的,穿白衣,很飄逸,長得不錯,又背著一把琴的,應當就是這個人。」

  禾晏心中一喜,只問:「那您可知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姑娘,這你可就為難我們了。」掌櫃的道:「咱們這地方,不興問人來路。自然不知道他現在在何處,不過你也別洩氣,他每年水神節後會來此地,我想,如今應當在濟陽城裡,好趕上春分時候的水神節。」

  禾晏面露難色,濟陽城並不小,若是借用崔越之的人馬,找一個柳不忘或許不難。可惜的是,此事不能為人知道,自然也只能她一人去找。

  不太容易。

  見她神情有異,大娘問:「姑娘,他是你什麼人,你要找他啊。」

  「是一位……許久未見的故人。」禾晏苦笑了一下,片刻後,又道:「倘若今年水神節過後,那位雲林居士又來此地喝茶,煩請掌櫃的幫忙替我帶句話給他,就說阿禾如今在濟陽,請他先不要走,就在這裡,等著相見。」

  「好嘞。」掌櫃的笑眯眯道:「保管帶到!」

  禾晏這才放下心來。

  她回到了茶肆間的座位坐了下來,翠嬌和紅俏問:「夫人,茶水都涼了。」

  「涼了就不好喝了,我也就不喝了。」禾晏道。老實說,有了前生的教訓,外頭的茶,她還真不敢隨隨便便的喝。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半晌,紅俏問:「那夫人,可想好了去什麼地方?」

  「我剛剛問過了掌櫃的,掌櫃的說這幾日山上有狼,最好不要上山。」禾晏面不改色的說謊,「我想了想,覺得我們幾個弱女子,也實在太危險了。所以今日就不上山踏青了,直接回府吧。」

  車伕:「……」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哪有這樣的,出來溜躂一轉,什麼都沒做又回去,這不是耍著人玩兒嘛。湖州的夫人就是惹不起,分明是恃寵而驕!

  太過分了!

  ……

  另一頭,肖玨三人找到了翠微閣的位置。

  雷候說,與他以信聯絡的人就在濟陽的翠微閣中,肖玨懷疑此人是柴安喜,可如今,面前的鋪子,已經成為了一片漆黑焦木,仔細去聞,還能聞到燒焦的味道。

  「這翠微閣原本是一處賣珠寶的鋪子,」回話的探子拱手道:「半個月前,有一天夜裡起了火,將翠微閣燒了個乾淨,裡面的夥計並掌櫃的,還有新來的那位賬房先生柴先生,都沒跑出來。」

  人沒了,線索斷了。

  「可見著屍骨?」肖玨問。

  「都燒成灰了,哪裡有屍骨,左鄰右舍都道慘得很。這翠微閣就一直在這,官府說過段日子將這裡重新修繕一下,不過周圍的店舖嫌晦氣,都關門了。」

  赤烏將銀錠拋給探子,探子收入懷中,對他們幾人拱了拱手,消失在人群裡。

  肖玨望著他的背影,半晌道:「逃了。」

  早不燒晚不燒,偏偏半個月前起火,顯然,雷候被俘的事暴露了,對方才金蟬脫殼。

  「還要查嗎?少爺。」飛奴問,「如今線索中斷……」

  「不必查了。」肖玨轉過身。

  兩人一愣。

  「既已知暴露,對方隱藏身份,必然潛在暗處,伺機而動。敵在暗,我亦在暗,所以什麼都不用做。」

  「等就行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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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6:4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人橋

  禾晏回去的時候,肖玨還未回來。她便對翠嬌和紅俏道:「今日實屬我任性,我怕夫君回來怪責我不帶侍衛便亂跑,是以今日我們三人出門之事,不要對夫君提起。」

  翠嬌和紅俏點頭。

  「你們下去吧。」她往塌上一倒:「我歇會兒。」

  兩個丫鬟退出了裡屋,禾晏躺在塌上,心事重重。柳不忘可能在濟陽城裡,但要如何才能找到他?早知如此,當年分別之時,應當與柳不忘約定某個具體的位置才是。一個連他姓名都不知道的茶肆,未免有些草率。

  可縱然是找到了柳不忘,她又該說什麼。如今的禾晏,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借屍還魂,這種事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荒唐。

  可是,她還是很想見柳不忘,畢竟在她前生的歲月裡,柳不忘是為數不多的給過她切實溫暖的人,亦師亦友,飛鴻將軍之所以能成為飛鴻將軍,也正是因為柳不忘一身本領相授。

  想到飛鴻將軍,便不由得想到禾如非,不知禾如非如今怎麼樣,她從前那些部下是否發現了不對。許之恆……與禾心影應當已經成禮了,名正言順的禾家小姐,真正的大家閨秀。

  禾晏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煩躁,抱著被子滾到了靠牆的裡面,臉對著牆,悶悶不樂。

  身後響起人的聲音:「你在這面壁思過什麼。」

  禾晏回過頭:「少爺?」

  她一咕嚕坐起身,「你回來了!」

  肖玨看她一眼,將外衣脫下,道:「你無聊瘋了?」

  「這裡真的很無聊。」她坐在榻上,仰著頭看肖玨,問:「怎麼樣,今日可有找到柴安喜的下落?」

  「沒有。」

  「怎麼會沒找到?」禾晏奇道:「是情報有誤?」

  「死了。」

  禾晏一愣。

  「一把火,燒死了,連屍骨都沒剩下。」

  禾晏蹙眉:「那不對呀,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死了,還是燒死的,什麼痕跡都沒留下,騙人的吧?」

  肖玨唇角微勾:「騙子很有經驗麼。」

  「我這是明察秋毫。」禾晏盤著腿,給他分析:「這人不會是提前收到了什麼風聲?但少爺你辦事向來隱秘,怎麼也不會被外人知道咱們來濟陽才對。何況濟陽易出難進,他若真心想躲一個人,濟陽才是最好的選擇,應當捨不得走吧。」

  肖玨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懶道:「繼續。」

  「那就是藏起來了唄,等待時機出現幹點大事。」禾晏道:「渾水摸魚的最好時機,就是水最混的時候。濟陽什麼時候水最混,那不就是水神節麼。這幾日人人都說水神節,就是濟陽最大的節日了,如此盛景,作亂的話可是天時地利人和。」

  肖玨笑了一聲,語氣稱不上讚賞,也說不得刻薄,「禾大小姐真是神機妙算。」

  「神機妙算也談不上。」禾晏謙虛擺手,「比少爺還是差得遠了。」

  肖玨看了她一眼,不知為何,之前有些沉悶的心情倒也輕鬆了不少,搖頭嗤道:「諂媚。」

  「妾身諂媚夫君天經地義。」禾晏故意噁心他。

  多噁心幾次,這人也就習慣了,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妾身之前,麻煩先看看自己的坐姿。你這樣的坐姿,丈夫也不及。」

  禾晏低頭,將盤著的雙腿收回來,輕咳了兩聲:「忘了忘了。」

  「我看你自己都很混亂,」他嗤笑一聲,「到底是男是女。」

  「我又不是不想當女子,」禾晏嘟噥了一句,「可也要有人先把我當女子才行。」

  肖玨一怔,抬眼看向她,少女說完這句話,就又抱著被子滾到塌角去了,樂的沒心沒肺,似乎並未察覺到自己方才的話裡,有一絲極淡的失落。

  卻被人捕捉到了。

  ……

  仲春出四日,春色正中分。綠野徘徊月,晴天斷續雲。

  春分那一日,正是濟陽城裡舉城歡慶的水神節。

  一大早,禾晏躺在塌上,甫醒來,便覺得腹中有些疼痛,她伸手摸了摸,心中一驚,趕緊起身,也不給肖玨打招呼,偷偷從包袱裡拿出月事帶,往恭房走去。

  這些日子在濟陽城裡,事情接二連三,竟差點忘了,推算日子,也該來月事了。

  若說前世今生,禾晏在軍營裡最頭疼的問題,就是月事這回事。總會有那麼幾日不方便的日子,得小心躲避旁人的眼光,前生還好,大約是她體質本就強健,便不覺得有何難受。可如今的禾大小姐原本就是嬌身慣養,月事也有些疼,原先在軍營裡時只得咬牙受著,眼下好久沒日訓,身子憊懶了些,立刻就覺出不適來。

  禾晏換好月事帶,從恭房裡出來,心中不由得嘆息一聲,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日水神節的時候來,這不是添亂嘛。

  她懨懨的回到屋裡,翠嬌捧了一碗冰酪鮮羊乳過來,崔家的飯菜實在很美味,禾晏很喜歡這些小食,今日卻是摸了摸肚子,搖頭道:「不吃了。」

  肖玨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禾晏嘆了口氣,去裡屋給自己倒茶喝,肖玨盯著她的背影,莫名其妙,問紅俏:「她怎麼了?」

  紅俏搖頭,「不知道,夫人從恭房回來就這樣了。」

  「這都不知道,」林雙鶴正從外面走進來,聞言就湊近肖玨低聲道:「月事來了唄。這姑娘家月事期間,你可得照顧著點,別讓她累著,別動重物,也別吃冰的涼的,心情也容易不好,可能會對你發脾氣。」

  話音剛落,就聽見屋子裡的禾晏喊了一聲:「翠嬌,算了,你還是把那碗羊乳拿過來吧,我想了想,還是想吃。」

  肖玨:「……」

  他對翠嬌道:「拿出去吧。別給她。」

  翠嬌有些為難,但在和氣的夫人和冷漠的少爺之間,還是選擇了聽少爺的話。端著那碗羊乳出去了。

  禾晏在塌上坐了一會兒,沒見著動靜,走出來時,瞧見肖玨和林雙鶴,桌上也沒有點心了,就問:「翠嬌哪去了?」

  「等下出府,你趕緊梳妝。」肖玨道:「別等的太久。」

  禾晏問:「現在嗎?」

  「是啊,」林雙鶴笑眯眯的答:「崔大人一行都已經在堂廳了。」

  禾晏便不敢再拖了。

  水神節是濟陽的傳統節日,每年春分,城中心的運河上,會有各種各樣的節目,男子還好,女子則要梳濟陽這邊的頭髮。

  紅俏本就住在濟陽附近,梳頭梳的很好,不過須臾,便給禾晏梳了一個濟陽少女的辮子。額頭處繞了一圈細辮,辮子又編進了腦後的長髮,十分精緻,只在右鬢角插了一朵月季紅瑰釵,衣裳也是明紅色的長裙,將腰身束的極好,腳上是繡了小花的黑靴,靈動可愛,明眸皓齒。果真像濟陽城裡的姑娘。

  禾晏從屋裡走出來,林雙鶴眼前一亮,只道:「我們夫人實在是太好看了,穿什麼都好看。」

  「過獎過獎。」禾晏謙遜道,隨著肖玨幾人一同往堂廳走去。待到了堂廳,果如林雙鶴所說,崔越之和他的幾房小妾都已經在等著了。

  「渙青來了。」崔越之站起身,笑道:「今日玉燕這打扮,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就是咱們濟陽長大的姑娘,你們說,是不是?」

  幾房小妾都乖巧應是。

  「時候不早了,那咱們就出發吧。」崔越之招呼一聲。

  濟陽今日,不能乘坐馬車,因為百姓都出了門,街上人流摩肩接踵,若是乘坐馬車,實在不便。一行人便步行去往運河。

  運河位於城中心,穿城而過,又在外將濟陽繞成一個圈,禾晏以為,濟陽的水神節和中原的端午節有異曲同工之妙,城中大大小小的河流,凡有水處,皆有各種裝飾的華美的船舟,舟上亦有穿著紅衣黑巾的船手,便歌唱邊划槳,唱的大概是濟陽的民歌,很熱鬧的樣子。河邊有姑娘與他們一同唱和,氣氛熱鬧極了。

  「咱們濟陽的水神節,也是姑娘少年們定情的節日。」那位姓衛的姨娘給禾晏解釋,「除了祭水神外,還有許多為有情人準備的節日。聽聞玉燕小姐與咱們公子也是新婚不久,當可以去熱鬧一下。」

  禾晏:「……倒也不必。」

  他們說話的聲音被崔越之聽到了,這個大漢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我記得咱們濟陽有名的情人橋,你們當去走走。濟陽的傳說裡稱,水神節裡走過情人橋的有情人,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離。」

  禾晏小聲對肖玨道:「聽到沒有,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離。」

  肖玨目光落在她臉上,微微冷笑,「真可怕。」

  禾晏:「……」

  他們畢竟不是真正的夫妻,這種「一生一世不會分離」的話便不像是祝福,反倒像是詛咒似的。可惜的是,崔越之這人,在侄子的家事上彷彿有用不完的關心,走到運河不遠處,就道:「你看,這就是情人橋。」

  禾晏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見運河斜上方,大約七八丈高,有一座橋,橋的兩端沒入兩邊極高的石壁。

  這座橋,是一座吊橋。晃晃悠悠的,橋極窄,勉強只能容一人半通過,若是兩人,須得挨得很近才是。橋面是用木板做的,可木板與木板之間的間隙極大,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去。

  這樣一座吊橋,光是看著,便讓人覺得膽寒,若是走上去,俯身便是滔滔河水,位置又高,膽小的人只怕會嚇得尿褲子。

  「這就是咱們濟陽的『情人橋』。」崔越之語含得意,「只有膽氣足,又互相深愛的人才敢去走這座橋。若是走過了,水神會給予有情人祝福,這對有情人,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離。」說到此處,又拍了拍自己的胸:「我就走了四次!」

  禾晏看了看他身後的四個小妾,沒有說話,心中卻很費解,這種東西,走多了水神真的會給予祝福,不會覺得被冒犯嗎?況且與好幾個人一起一生一世不分離,聽著也太不尊重人了些。

  若是她走,一生就只走一次,也只跟一個人走。

  思及此,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這與她有何干?今生,應當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機會可是難得,渙青,玉燕,你們也去走一走吧。」

  禾晏:「?」

  「玉燕是不是怕高?」崔越之笑道:「不必擔心,縱然真是跌了下去,周圍有專門的人會負責接住你。要知道,每年走情人橋的有情人數以千計,走過去的也寥寥無幾。真有危險,早就不讓過橋了。過橋,不過拼的是膽氣和愛意。」他看著粗枝大葉,提起此事,卻格外細膩,「愛意會給你膽氣,因愛而生的膽氣,會讓你所向無敵。」

  禾晏心道,但肖玨與她之間,並沒有愛呀,從何而起膽氣?

  衛姨娘笑盈盈的附和道:「是呀,玉燕姑娘,您不是說渙青公子對你千依百順,寵愛有加嗎?他如此疼愛你,定然會保護好你,安安生生的一同走過橋的。」

  他們這頭討論的太熱烈,周圍人群中亦有聽到的。禾晏和肖玨二人又生的出色,旁人便發出善意的起鬨聲:「公子,就和姑娘走一個唄。」

  「走完情人橋,長長久久,恩愛白頭。」

  「去呀!看你們郎才女貌,水神會保佑你們的!」

  禾晏被人簇擁在中間,聽著周圍人的起鬨,十分無奈。偏生林雙鶴看熱鬧不嫌事大,也跟著笑道:「就是,來都來了,走一個橋給他們看看,我們湖州的少爺膽子也很大!」

  崔越之拍了拍肖玨的肩:「再者,王女最喜愛情比金堅的有情人,若你們能走過情人橋,我帶你們進王府見王女殿下時,也會有諸多便利。」

  蒙稷王女穆紅錦,禾晏一怔,就見肖玨微微蹙眉,道:「好。」

  禾晏:「……少爺?」

  不會真的要走這勞什子情人橋吧!

  她並不怕高,也不怕水神,更不怕過橋,但這三樣併在一起,再加上一個肖玨,聽著怎麼這麼讓人毛骨悚然呢!

  十分荒唐。

  肖玨側頭看了她一眼,淡道:「怕了?」

  「怕也不是別的,」禾晏悄聲道:「怕損你清譽。」

  他目光淡然,語調平靜:「都損了這麼多回了,也不差這一回。」

  禾晏:「……?」

  陰差陽錯的,她就被人推著與肖玨到了情人橋的橋頭。

  走到橋頭去看,才發現這橋原比在底下看上去的還要窄,木板間隙尤其大,幾乎是要跳著才能走完全程。一個人走上去倒還好,兩個人的話,只怕要貼的極緊。這上頭自然也不能用輕功,也就只能努力維持身體平衡,並根據身側人的默契,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才能走完。

  禾晏看完就在心中腹誹,這要是有武功的還好,想想,若是個文弱書生帶著個閨秀小姐來走橋,不摔下去才怪。雖說有人在下頭接著不至於出什麼岔子,可人總要受到驚嚇吧,而且兆頭也不好,平白給自己找晦氣。水神的條件,未免也太苛刻。

  崔越之幾人都沒有上來,只在橋下的岸上遠遠地看著他們,林雙鶴高聲喊道:「少爺,夫人,水神一定會保佑你們的!」

  赤烏無言,小聲對飛奴道:「少爺這回犧牲可真是太大了。」

  若是假的便罷了,權當是白走了一遭,要是那水神是真的……太可怕了,兩個男子一生一世不相離?他們家少爺又沒有龍陽之好,老爺在地裡,只怕都要被氣活過來。思及此,越發覺得此舉不妥,只得在心中暗暗祈禱:權宜之計權宜之計,水神您老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當真。

  禾晏望著窄小的橋面犯了難,問肖玨:「我們怎麼走?一個一個的走?」

  「你覺得,可以一個一個走?」肖玨反問。

  禾晏低頭看了一下岸邊看熱鬧的民眾,無奈開口:「可能不行。」

  肖玨就伸出手道:「抓住我。」

  從袖中露出的手,格外修長分明,禾晏躊躇了一下,沒有去抓他的手,只握住了他的手腕,見肖玨並未有什麼反應,心下稍稍安定,在心中給自己一遍遍鼓氣:不過是個入鄉隨俗的節日而已,並非是真的情人,不必想太多,只要趕緊過了橋就好。

  「走吧。」肖玨往前走去。

  二人一同走到了橋上。

  甫一上橋,這吊橋便晃晃悠悠的顫動起來,幾乎要將人甩出去。而木板的重量,根本無法容納兩個人並肩行走。唯一的辦法是面貼面,可肖玨與禾晏,是決不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因此,禾晏只能稍稍往前走,肖玨在後,用手護著她的身側,錯開一些,但這樣一來,反倒像是肖玨將她摟在懷中,二人一同往前走去。

  這般近的距離,禾晏有些不自在了,只要稍微抬頭,額頭幾乎就能碰到肖玨的下巴。她只得平視著前方,假裝若無其事的道:「都督,這橋晃的厲害,走一步都難,要不用輕功吧?或者假裝走不了直接摔下去?反正有人接著。」

  默了默,肖玨道:「你踩著我靴子,抓緊。」

  禾晏愣住:「不、不好吧?」

  「快點。」

  他都如此說了,禾晏也不好一再拒絕,況且兩個人走這條情人橋,確實這種辦法簡單的多。

  只是……要踩著他的靴子,手應當如何放,若放在腰上……未免顯得有些曖昧,但若如方才一般抓著他的手腕,又實在是不穩當,想了想,禾晏便伸出手,扣住他的肩膀,勉強能維持平衡。

  「抓穩了。」肖玨道,說話的同時,雙手扶著吊橋的兩條繩索,慢慢往前走去。

  以往的過去,不是沒有人想出過別的辦法,比如男子背著心愛的姑娘,直接過橋,但踩著對方的靴子,由一個人走兩人的路,還是頭一回。這要說聰明,是聰明,瞧著也動人,若要說親密,又顯得有些克制。

  橋下的眾人只覺得有些不明白,但也並未往深處想,只當是湖州來的公子小姐不比濟陽開放,不喜歡大庭廣眾之下做些過分親密的舉動,所以才如此。

  但落在同行幾人眼中,卻大有不同。

  赤烏登時倒吸一口涼氣,看禾晏的目光彷彿是玷污了自家主子一般,只恨聲道:「哪有這樣的,便宜都叫這小子一人佔盡了!」

  到底是誰佔誰便宜啊,橋上的禾晏亦是欲哭無淚。吊橋極不穩當,肖玨每走一步,便晃的厲害,他步子已經很穩,神情亦是平靜,未見波瀾,禾晏卻覺得心跳很快,待行到中間時,肖玨腳下的那一塊木板似乎有些不穩,一腳踩下,身子一偏,險些跌倒下去。

  禾晏嚇得一個激靈,下意識的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待回過神時,兩人都愣了一下。

  距離是很近的,他的唇只要再多一釐,便會觸到禾晏的嘴角,禾晏的目光往上,正撞上對方秋水般的長眸,此刻那雙眼眸深幽,如看不到底的潭水,漾出層層漣漪,俊美青年薄唇緊抿,喉結微動,一瞬間似乎想說什麼,不過片刻,便輕輕側過頭去。

  禾晏尷尬極了。

  她小聲道:「抱歉。」

  肖玨沒有回答。

  禾晏不敢去看他的臉,莫名覺得氣氛尷尬起來,心中只盼著這橋能快些走完,橋的另一頭,看熱鬧的人群正翹首以待。肖玨穩了穩步伐,繼續往前走,禾晏眼看著吊橋快要走到盡頭,心頭一喜,頓時長舒一口氣,暗暗道,這比在演武場日訓還要教人覺得煎熬。

  待肖玨走到橋的盡頭時,禾晏便迫不及待的道:「到了到了!」就想要後撤一步到後面,拉開與肖玨的距離。誰知道這吊橋年久失修,本就不穩,她這麼往後一退,身後的木板一下子翻出,一腳踩了了空。

  肖玨低低斥道:「小心!」

  順手抓住她將她往自己身邊扯,禾晏順著力道往身前撲,只覺得自己撲到一個溫暖的懷裡,她下意識到穩住身子,抬頭欲看,不動還好,一動,對方似乎也正低頭看來,於是一個溫軟的,輕如羽毛的東西擦過了她的額頭,若即若離,只一瞬,便離開了。

  她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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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7:0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是風動

  額上那一點是什麼,毋庸置疑,禾晏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站著不敢動彈,只覺得被他唇角碰過的地方,灼熱的燙人。

  肖玨亦是僵住,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睛垂著,看不出是何神情。

  倒是一邊的大哥笑道:「怎麼站著不動?這位公子,已經到了。」

  肖玨似是此時才回過神,被蜂蜇了般的鬆手,冷冰冰的轉過身,道:「走了。」

  禾晏「哦」了一聲,掩住內心的驚濤駭浪,假裝無事發生,跟在肖玨身後,心中卻在大叫。

  她居然……和肖玨親上了?

  雖然是額頭,可這樣親密的接觸……實在是令人很難忽略。縱然那只是個意外,可這意外,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

  剛剛才走過情人橋,這要是水神看見了,說不準還真以為他倆是對有情人,萬一就給亂點鴛鴦譜,禾晏打了個冷戰。

  肖玨不知是不是因方才之事有了想法,走的極快,禾晏也只得加大步子跟著他走。待回到了崔越之身邊時,方才看熱鬧的人都鼓起掌來,崔越之也笑道:「渙青,真不愧我崔家兒郎!第一次走就過了!我還想著若是這次不過,下次你會不會不敢,哈哈哈哈,沒想到哇沒想到,這情人橋,你竟過的如此順利!」

  禾晏心道,居然還盤算上了下次,這情人橋也真是沒有底線。

  「這下好了,」衛姨娘笑著拍了拍禾晏的手,「和渙青少爺走過情人橋,此生上窮碧落下黃泉,定不會分開!」

  禾晏:「……」

  真是可怕。

  赤烏和飛奴也是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唯有林雙鶴樂不可支,搖著扇子,只道:「說的我都想去走走。」

  「那你去。」禾晏沒好氣道,方才林雙鶴可沒瞎少起鬨。

  「那還是罷了,」林雙鶴矜持道:「弱水三千,何必取一瓢飲?這橋不適合我。況且,我又去哪裡尋一位能將我摟著過橋的姑娘呢?」

  肖玨:「閉嘴。」

  禾晏不敢說話了,這玩笑開得令人尷尬。不幸中的萬幸,大概是他們最後下橋的時候,因離得遠,眾人只看見了她差點跌倒,肖玨拉住她,並未看到額頭上的那點意外。否則林雙鶴要拿這個玩笑,她真是無地自容。

  「既走完了情人橋,就來看看咱們水神節的其他節目。」崔越之笑道:「你看,這就是水上坊市。」

  濟陽靠水,河流上早已停靠了大大小小的船舶,船尾有人坐著划槳,船頭則擺著各種小食瓜果,或是首飾脂粉,岸上若是有人看中了,招招手,船便靠岸停下,容客人細細挑選。倘若是船上的遊人看中了,則兩船都在中央停下,船上的小販讓人挑選。

  禾晏就瞧見有一隻小船上,賣著用綠色大葉包著的馬蹄狀糕點,上頭嵌著山藥和紅棗,灑了一層細細的蜜糖,看起來很令人心動,崔越之見她喜歡,就叫身邊僕人去岸上叫那船停下,買了幾包過來。

  禾晏接過來,道過謝後便咬了一口,頓覺齒頰留香,甜甜的令人口舌生津,心中暗嘆,比起這來,之前她與禾雲生在朔京裡賣的大耐糕,就很是一般了。

  她吃的認真,嘴巴鼓鼓的,跟個松鼠似的,肖玨似是看不下去,道:「嘴巴上有糕屑。」

  「什麼?」禾晏沒聽清。

  下一刻,這人就沒好氣的把帕子甩到她臉上:「擦乾淨,丟死人了。」

  禾晏:「……」

  她擦了擦嘴,道:「事兒真多。」

  正說著,又聽見另一頭傳來陣陣驚呼,回頭一看,便見在一處跑馬場內,外圈圍著不少人,不知道在幹什麼。

  不懂就問,她指了指那頭:「那邊是什麼?」

  「那個啊,」崔越之順著她指的看過去,道:「這個叫奪風。」

  「奪風是什麼?」

  「你看,馬場裡有很多馬。」崔越之笑道:「馬道是一個圓,中間則是一處高台,最高台上有旗幟。人須騎著馬,在路過高台的時候躍上去奪那面旗幟,等拿到旗幟之後,從高台上跳下,最好落於馬背,若能在規定的時間裡拿到這面旗,則為奪風順利。能夠奪風成功的,就有好綵頭。旁邊就是銅壺滴漏,時間用的越短,綵頭就越大。」

  禾晏聽完,小聲道:「這不就是爭旗嘛。」

  林雙鶴搖著扇子,笑問:「聽起來很有趣,不過都有哪些綵頭?」

  「這綵頭都五花八門的,若是男子為自己所求,多是兵器,有時候也有銀子,若是男子為女子所求,大多都是首飾,珠寶,或者布匹一類。」

  崔越之一邊說,一邊帶著幾人往馬場那頭走,濟陽的馬場並不大,不及涼州白月山下的演武場,只是此刻人已經圍了不少。只見面前好幾個身穿勁裝的男子正騎馬從旁掠過,馬匹帶起陣陣疾風,只在路過高台上,幾人一躍而起,爭先躍向旗杆頂。

  旗杆極高,周圍又並無可以落腳的地方,全憑功夫站上去。有一人為止旗杆頂部,連旗幟都沒拿到就掉了下去。落在了台下的沙坑裡,另一人倒是在還未到達竿頂的地方,勉強用手扯到了旗幟,便摔了下去,沒有騎上馬,只得了一串銅錢作為綵頭。

  另一邊架著一張桌子,桌上擺著「奪風」的各種綵頭,琳瑯滿目,應有盡有。禾晏一眼看到最上頭擺著一隻鞭子。

  鞭子很長,看起來極堅韌,通體散發出油紫色,一看就能好用。禾晏如今怕被人發現身份,是不能用劍,更多的時候是用鞭子。不過演武場上的鞭子,稱不上是寶物,這一隻鞭子,瞧著是比之前用的那些好多了。

  一瞬間,禾晏有些心動。

  她問馬場主:「請問,這根鞭子是什麼綵頭?」

  馬場主笑呵呵的道:「姑娘有眼光,這是咱們此次『奪風』的最大綵頭,紫玉鞭,銅壺滴漏裡,若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扯到旗幟,就能得到這根鞭子。今日有好多小哥都是衝著這根鞭子來的,不過到現在都沒人拿走,我看今日是難嘍!」

  她這一問,幾人都朝她看來,崔越之笑道:「玉燕喜歡這根鞭子?」

  「覺得看起來很特別,」禾晏謙虛的開口。

  「不如讓渙青去替你爭。」崔越之笑道:「我看過渙青的底子,應當從前練過武,不至於不敢上去。」

  畢竟崔越之也是練武之人,對方究竟身手如何,一眼就能看清。

  禾晏看向肖玨,肖玨冷道:「你想都別想。」

  「我已經開始想了。」禾晏湊近他,低聲懇求道:「你幫我一回,替我拿到這根鞭子,我有了這根鞭子,日後替你賣命也方便些。若非今日我看來這裡的人都是男子,我肯定會自己上的。都督,將軍,少爺……夫君?」

  肖玨:「你給我閉嘴。」

  禾晏只好閉嘴,目光一轉,又落在紫玉鞭上,眼饞的不得了。有時候遇到好的兵器並不是那麼容易,尤其是可以不費一針一線,白得,簡直更是十年難得一遇,就這麼錯過了豈不可惜?

  只是今日……偏偏是今日來葵水,腹部有些不適。但應當也還可以忍受?禾晏在心中斟酌了一會兒,若是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拿到旗幟,其實也就只疼那麼一會兒,也還好。

  思及此,便笑眯眯的問馬場主:「請問,女子可以參與嗎?」

  馬場主一愣,周圍的人也愣了,馬場主遲疑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以往都未曾有人如此過。」

  肖玨側頭,不可思議的看向她,「你瘋了?」

  「沒辦法,」禾晏無奈,「但我覺得,這根鞭子日後應當很難遇到了,放心,你知道我的本事,這種小場面,還難不到我。」

  「你不是……不是……」說到此處,他似乎難以啟齒,沒有繼續往下說。

  禾晏奇怪的看著他:「不是什麼?」說著,就要抬手將頭髮紮起來,一頭長髮,總歸是不方便的。至於衣裳,只有先綁起來再說。

  她甫一抬手,就被肖玨抓住手肘。

  「怎麼了?」禾晏問。

  肖玨忍了忍,盯著她的目光如刀子,一字一頓道:「我去。」

  「哎?」禾晏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肖玨往前走去,同馬場主說了什麼。

  「渙青這是要奪風?」崔越之有些意外,「為了玉燕喜歡的那根鞭子?」

  禾晏說不出話來,其實她雖然懇求肖玨,但也沒想過真要肖玨去幹這種事。一個管著數萬兵士的將領,來做這個,況且肖二公子向來驕傲,當看不上這種事。沒料到他竟真去了。

  馬場主帶著肖玨去裡頭牽馬了,衛姨娘笑著開口,語氣帶著羨慕:「渙青公子待玉燕姑娘真的很好。」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一瞬間,禾晏也有些迷惑。

  林雙鶴看了看禾晏,又看了看肖玨遠去的方向,搖扇子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不多時,肖玨騎馬出來了。

  正是春日,一片新綠,暖意絨絨裡。容顏俊美的貴公子,將周圍的春色也映亮,他今日也是為了迎合濟陽的水神節,便沒有穿長袍,穿著皂青便服,越發顯得風流昳麗,目光懶倦而冷淡,端坐在馬背上,立刻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禾晏就聽見身後有女子驚呼:「好俊俏的公子!」

  「眉眼真俊,看起來也貴氣!」

  「濟陽何時有這等人物,這是哪家的少爺?」

  禾晏聞言,心中倒是與有榮焉,腦海中浮現起一句詩文,「春草綠茸雲色白,想君騎馬好儀容」,說的就是如此。

  忽然就想起少時在賢昌館時,冬日狩獵場上狩獵,獵得獵物最多的,可得賞賜。肖玨一人獨佔鰲頭,那時候的禾晏,連拉弓射箭都很勉強,到最後也一隻獵物也沒獵著,只能隨著眾人或驚豔或羨慕的目光,看著那少年自雪中走來,錦衣狐裘,滿身風姿。

  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如此,只要站在人群中,便能成為最耀眼的那一個。即便經過再多事,也無法使明珠蒙塵。

  肖玨騎馬繞著馬場跑起來。

  到這時,除了男子,許多姑娘也圍了過來,當然都是為了看肖玨,林雙鶴走到禾晏身邊,低聲道:「妹妹,你真厲害,肖懷瑾居然都願意為你來出這種風頭。」

  禾晏赧然:「我也沒想到他會幫忙。」這誰能想得到,她懷疑肖玨是不是也被人附了身,但看他之前對自己的樣子,又不太像。

  「你是不是很感動,恨不得以身相許?」

  禾晏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大聲反駁,忽然又記起崔越之一行人還在身邊,不可放肆,便低聲回答:「沒有!我又不喜歡都督。」

  「你不喜歡他你緊張什麼?」林雙鶴促狹道:「兄弟,你耳朵都紅了。」

  禾晏連忙雙手摀住耳朵,「沒有的事,別胡說!」

  正在此時,突然聽見周圍傳來陣陣驚呼,兩人順著聲音看去,就見肖玨已經駕馬奔馳到了高台下,他沒有做任何停留,直接飛身上去,滑不溜秋的長桿,在他腳下如履平地。

  這周圍的人縱然是會輕鬆的,想要上去尚且不容易,又哪裡見過如此陣仗,如此輕鬆奪風的人。

  他掠的極快,如閃電般眨眼已至竿頂,再順勢踩在長竿盡頭,隨手扯下了那隻紅色的旗幟。

  風吹動,旗幟在他手中飛揚,年輕男人的面容有一瞬間,和春日裡的明麗少年重疊。他眸光散漫,微微揚眉,對著台下眾人,或者只是對著禾晏彎眸輕笑,勾唇道:「拿到了。」

  禾晏怔怔的看著他,一瞬間,聽到自己的心跳的聲音,響亮的讓人難以忽略。腦海裡,忽然就憶起少時在賢昌館裡聽先生講過的課來。

  《傳燈錄》上寫,六祖慧能初寓法性寺,風揚幡動。有二僧爭論,一云風動,一云幡動。六祖曰:「風幡非動,動自心耳。」

  她原先覺得這話晦澀難懂,不明白究竟說的是什麼。如今沒有解釋,沒有講論,只要看一眼,就一眼,此情此景,就全然明白。

  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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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十個秘密

  一身皂青騎裝的青年,拿到旗幟,飛身下馬,落於地面,順利的令人驚嘆。

  馬場主倒不是個小氣之人,只將那根紫玉鞭交到肖玨手中,讚歎道:「公子好身手,近幾年的奪風裡,您是最快拿到旗幟的人!」

  崔越之也忍不住拊掌,「渙青,原先你還沒到時,就聽聞你的養父曾給你尋過武師傅,如今看來,那位武師傅教你也是用了心的。如此身手,就算放在濟陽城裡,也不多見。」

  肖玨頷首微笑:「伯父過獎。」

  禾晏心道,那崔越之還不知道,肖玨方才那一齣,還是收著的。若要真的敞開了去爭,只怕會驚掉眾人大牙,也會讓身份有暴露的危險。

  她正想著,肖玨已經走過來,將紫玉鞭往她懷裡一扔。

  禾晏受寵若驚:「謝……謝謝。」

  總覺得今日的肖玨,很不一樣。好似特別容易說話,心腸特別好。

  但想也想不出來名頭,禾晏便搖頭。

  「現在紫玉鞭也拿到了。」衛姨娘笑著開口:「要不去河邊的祭禮上看看,很熱鬧的,還能得到水神賞賜的供品,吃了水神賞賜的供品,被神水沐浴,來年一年到頭,都會被福澤保佑。」

  崔越之一拍腦袋:「對對對,差點把這一茬忘了。渙青,玉燕,你們都去,求個好兆頭!來水神節怎麼可能不來水神祭禮。」

  水神祭禮又是什麼,禾晏一頭霧水,只是盛情難卻,便也隨著眾人一同往運河那頭走。走到附近的時候,見運河附近空出了很大一塊平地,搭了一個圓圓的廣台,上頭有許多戴著面具的人在唱歌跳舞。大概是濟陽的民歌,曲調倒是很歡快,男女老少都有,十分熱鬧。

  才站定,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崔大人。」

  幾人看過去,就見前幾日來崔府做客,曾經彈過琴給眾人聽的那位典儀府上的小姐,凌繡。她的身邊,站著顏敏兒,正目光不善的看過來。

  凌繡今日也是盛裝打扮了,穿著濟陽女子穿的粉色束身長裙和小靴,長髮亦是紮了細碎的鞭子,溫柔中帶著幾日俏皮。她笑盈盈道:「我同敏兒剛到此處,就遇到崔大人,實在是太巧了。真是緣分。」

  崔越之也笑:「阿繡,敏兒,你們爹娘呢?」

  「父親母親都在船舫上,我和敏兒帶著僕人侍衛在這邊走走,想瞧瞧祭禮,順便拿些供品回去。」她的目光落在肖玨身上,肖玨只看向禮台的方向,壓根兒沒朝他看一眼,凌繡心中就掠過一絲陰鶩。

  其實她與顏敏兒看見肖玨,不是在此處,剛剛在馬場上奪風的時候就瞧見了。年輕男子豐姿如月,驚豔絕倫,抓住旗幟輕笑的模樣,立刻就映入人的心中,教人想忘懷也難。然而這樣的男子,當著眾人的面如此出風頭,不過是為了給那個女人贏得她喜歡的一根鞭子。

  凌繡妒忌極了。

  她生的好看,又有才學,亦是金枝玉葉,濟陽城裡多少青年才俊傾慕於她,可她一個也瞧不上,偏偏有一日來了這麼一個人,將全城的人都比了下去,可惜是個有婦之夫,還對他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夫人這樣的好。如果說一開始只是氣憤肖玨對她的無視,幾次三番下來,凌繡連禾晏也一併討厭上了。

  若是沒有那個溫玉燕,若是先遇到喬渙青的是自己……根本就不是這樣的結局。那個女人又有什麼好,喬渙青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錯把魚目當珍珠。

  禾晏正興致勃勃的看著台上那些跳舞歌唱的人,問衛姨娘:「他們為何都要戴著面具?」

  「一張面具代表著一個身份,這些都是和水神有關的傳說故事。在祭禮上跳舞歌唱,其實是在傳達水神的傳說。」衛姨娘笑道:「若是玉燕姑娘喜歡,也可以上台一同跳舞,扮演其中一個角色,等快結束的時候,長老會將福水用柳條沾點,灑在大家的身上。沐浴過福水,就會否極泰來。」

  禾晏未曾聽過這樣的民俗,就道:「怪有趣的。」

  凌繡上前笑道:「喬夫人也想要一起上台嗎?」

  禾晏擺手:「我就是說說而已。」

  「我和敏兒也想要一起上台跳舞,倘若夫人願意一同的話,一定會很熱鬧的。」她盯著禾晏,笑的溫軟而體貼,但不知為何,禾晏本能的有些抗拒。她其實於女子之間的關係與暗流並不十分精通,甚至算得上大意,可普通的敵意和友善,大抵還是能分得出來的。

  凌繡對她有掩蓋不住的敵意,這是為何,禾晏左思右想,也沒有得罪這位姑娘的地方。

  「你們年紀相仿,」崔越之開口笑道:「玉燕就跟著一起上去吧,咱們濟陽的水神祭禮很簡單,也不難。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讓阿繡和敏兒一起教你。」

  崔越之已經說了,禾晏再拒絕下去,倒顯得很不尊重濟陽的民俗似的,便道:「那好吧。可我不會跳,可不要笑我。」

  「不會的。」凌繡甜甜道:「我們都會教你呢。」說罷,便拉著顏敏兒往廣台走:「我們先去拿面具。」

  禾晏硬著頭皮嘆了口氣,罷了,縱然凌繡和顏敏兒二人對她有敵意,但她們二人又不會武,也不至於對她做點什麼,無非就是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自己放機靈些,其實也沒什麼。

  她想著,聽見身側有人開口:「為什麼不拒絕?」

  禾晏訝然,側頭去看,肖玨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輕嘲道:「明明不喜歡,為什麼不拒絕?」

  「不好吧,」禾晏遲疑了一下,「如果拒絕的話,崔大人可能會不高興。」

  他笑了一聲,似是對禾晏的做法不敢苟同,道:「不喜歡就拒絕,你有可以拒絕的能力,禾大小姐,」他提醒,「你不可能讓每一個人都高興。」

  話是如此,可是……

  儘量讓每一個人都高興,得到圓滿,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

  另一頭,顏敏兒將凌繡往一邊拉,低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誰要跟她一起跳舞?我煩她還來不及!我不去了!」

  「等等,」凌繡一把拽住她,「你聽我說完。」

  「說什麼?」

  「之前在繡羅坊的事,我都聽人說過了。」

  顏敏兒聞言,臉色立刻漲得通紅,噎了片刻,道:「你怎麼會知道!」

  「現在這件事,誰不知道,早就傳開了。」凌繡笑著看向她,「你也別惱,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再說了,我也不喜歡那個溫玉燕,既如此,怎麼可能讓她好過?」

  「你想做何?」顏敏兒沒好氣的道。

  「這不是跳舞嘛,偏不讓她出風頭,要她出醜才好。」凌繡笑著指了指一邊的面具,「讓她自討苦吃,咱們濟陽的姑娘,可沒那麼好欺負。」

  ……

  「我還從沒見過夫人跳舞的樣子,」林雙鶴搖搖扇子,意有所指道:「今日有這樣的機會大開眼界,真是令人期待。」

  禾晏心道,她可不會跳舞,頂多舞個劍,不過她是外鄉人,就算是祭禮上跳舞,旁人也不過太過苛待,只求不出大錯就好。也是一起圖個熱鬧而已。

  正想著,凌繡和顏敏兒已經過來,顏敏兒手裡拿著幾隻面具,凌繡則捧著一隻木盒。待走到禾晏跟前,凌繡面露難色,道:「我方才去問司禮了,今日來祭禮的人很多,只剩了這幾隻面具。我也不知道怎麼分配,不如抽籤決定?」

  不就是面具嗎?禾晏也沒有太過在意,就問:「這其中有何分別?」

  「不同的面具代表不同的角色,在濟陽水神的神話傳說裡,也有一些奸角,丑角……」凌繡頓了頓,又展顏笑了,「不過夫人抽到丑角的可能不大,應當不會的。」

  禾晏「嗯」了一聲,謙虛道:「你們先抽吧。」

  「夫人不是濟陽人,還是夫人先抽吧。」凌繡笑道。

  這種事,推辭來推辭去也沒什麼意思,禾晏就道:「好啊。」說著,將手伸進凌繡捧著的那個木盒子裡,揪出一隻疊著的紙條來。

  她打開紙條去看,見上面寫著「狸謊」。

  「狸謊……是什麼意思?」她遲疑的問。

  崔越之一怔,衛姨娘也有些意外,倒是凌繡,掩嘴驚呼了一聲,道:「竟是狸謊,夫人今日……可真是太不巧了。」

  「這很不好麼?」禾晏莫名其妙。

  「正如我方才所說,濟陽水神的神話傳說裡,不乏有奸角、丑角、狸謊就是其中一個。這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在人間水邊作惡多端,騙了許多人的家財,連老人和小孩都不放過。世上最無恥的事情都被他做過,天上的神仙看不下去,就派水神的手下,一位仙子來收服他。這騙子在旁人面前可以滿口謊言,但對著仙人仙法,只能說出腹中真話。他說足了自己身上的十個秘密,最後被仙人關進海底水牢,永生不能上岸。」

  禾晏聽著聽著,不自覺的將自己代入進去,待聽到永生不能上岸時,便忍不住道:「好慘。」

  「是挺慘的。」顏敏兒皮笑肉不笑道:「不過你既然已經抽中紙簽,就只能演狸謊,倘若已經決定水神祭禮卻又中途反悔,是要遭到水神懲罰的。」

  禾晏很想問問,請問水神如何懲罰她,但轉念一想,上輩子可不就是死在水裡麼,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她道:「那丑角就丑角吧,這世上,總要有人扮演丑角不是麼?」

  崔越之尚且有些猶豫:「可是玉燕,那面具……」

  「面具怎麼了?」

  凌繡從顏敏兒手中接過面具,遞給禾晏:「這就是狸謊的面具。」

  禾晏看見面具的模樣,這才明白崔越之方才為何是那種神情了。狸謊的面具看起來,像是一隻狸貓,還是一隻特醜的狸貓,畫的凶神惡煞,但在眼睛和鼻子中央,又塗白了很大一塊,看起來既奸詐又醜陋,女孩子定然不願意臉上戴著這麼個東西。何況這面具還很沉很重,套在腦袋上,平白讓腦袋都大了一圈。

  禾晏掂了掂:「還行。」

  對於這些外貌上的東西,她向來也不太在意。衛姨娘臉色卻不大好看,這幾日她與禾晏相處,只覺得禾晏性情溫和開朗,待人和氣爽朗,旁人看不明白,她在後宅中長大,女子間的爭風吃醋,一看就明了。這分明是凌繡故意給禾晏使絆子。

  想一想,當著心上人的面扮丑角,還要演出各種滑稽可笑的動作,且不說別人如何想,光是女子自己,也會覺得羞恥難當,無地自容吧。世上哪個女子不希望在情人眼中,都如西施貂蟬般絕色動人呢?

  衛姨娘就道:「怎麼能讓玉燕姑娘扮丑角,就不能跟司禮說一聲?」

  「無事。」禾晏笑道:「祭禮這種事,心誠則靈,沒必要於細枝末節斤斤計較。」

  崔越之沒察覺到氣氛的不對,見禾晏如此說,便笑道:「好!玉燕果真爽朗!」

  另一頭的林雙鶴與肖玨,卻同時蹙了蹙眉。

  林雙鶴拿扇子遮了臉,對肖玨低聲道:「藍顏禍首,你惹的禍,偏讓我禾妹妹遭了秧。」

  肖玨臉色微冷,瞥他一眼,默了默,突然開口:「你剛才說,狸謊的秘密,要對仙人傾訴。」

  凌繡見肖玨主動與自己搭話,心中一喜,笑盈盈道:「是的。稍下夫人上了禮台,就要與扮演仙人的那位說出自己的十個秘密,」頓了頓,凌繡才笑著繼續道:「而且這十個秘密,都必須是真實的秘密。因為在傳說中,滿口謊言的狸謊面對仙子時,為仙法所制,只得吐露真言。夫人介時,也要說滿十個秘密才可以。」

  禾晏無言以對,懷疑這個仙子其實是個喜歡窺探他人隱秘的瘋子。

  「神仙亦有角色扮演,」肖玨目光清清淡淡掠過凌繡,「既然如此,我來。」

  「什……麼?」凌繡呆了一呆。

  禾晏也呆住了。

  「不懂?」男人目光銳利如電,雖語氣平靜,表情卻冷漠,「我要演傾聽者。」

  禾晏差點沒被自己的唾沫嗆死,肖玨這話裡的意思,是要上禮台一同跳舞?究竟是肖玨瘋了還是這世道瘋了,禾晏看不明白。肖二公子會做這種事,說出去朔京城裡都沒人會信!

  赤烏和飛奴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

  肖玨主動提出此事,凌繡沒想到,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但男子的目光太冷,令她有些害怕,下意識的道:「為……為什麼?」

  「因為,」肖玨似笑非笑道:「我夫人的秘密,怎麼可以為旁人知曉。」

  只一句話,便讓方才還有些懼意的凌繡登時氣的臉色發青。

  禾晏:「……」

  她幾乎要昏厥,只覺得肖玨今日實在很不像肖玨,莫名其妙。

  肖玨沒管禾晏是何神情,只問凌繡:「面具是哪隻?」

  凌繡指了指顏敏兒手中的一隻,顏敏兒有些怕肖玨,立刻遞過來。禾晏看了一眼,這仙人的面具,就無甚特別的了,只是一塊黑色的半鐵而已,然後在額心點了個雲紋花樣。

  「怎麼做?」他問。

  衛姨娘看出了門道,笑道:「其實在祭禮台上跳舞呢,並沒有那麼多規矩。若是本地人,自然都明白,可若是外地人,只要心誠,為水神祈禱,跳成什麼樣,都只是形式而已。水神娘娘很寬容,不會在小事上斤斤計較。」

  肖玨:「明白。」

  他看了禾晏一眼,見禾晏還抓著面具,握住她的手腕:「過來。」

  往祭禮台那邊走了兩步,禾晏往回看去,見凌繡和顏敏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敵意,比剛剛只多不減。她問:「你怎麼回事?都督,你瘋了?」

  「是你瘋了。」肖玨不悅道:「你為什麼答應她?」

  「我不說了嗎,來都來了,我怕崔大人不高興。況且只是戴著面具跳個舞,又不用舞刀弄棍,不少塊肉,有什麼大不了。」

  他轉頭盯著禾晏,頗諷刺的笑了一聲:「對我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千依百順?」

  禾晏:「……我還不夠千依百順嗎?」

  肖玨這個人也太難伺候了吧!

  「以後這種事,不想做可以拒絕。」肖玨漂亮的眸子微眯:「別讓人覺得你委曲求全,難看死了。」

  「我沒有委曲求全。」

  「你有。」他垂著眼睛看禾晏,嘴角微勾,帶著嘲意,「你喜歡騙人,難道連自己也騙?」

  禾晏說不出話來,她本能的想反駁,但又隱隱覺得,肖玨的話是對的。

  可是在很多時候,犧牲自己的感情和喜好,已經成了習慣。還有更多、更重要的東西去考慮。也沒人能告訴她,你可以拒絕,可以任性,可以不高興。

  所以漸漸地,這些也就沒有了。

  肖玨見禾晏無精打采的樣子,頓了頓,敲了一下她的頭,道:「快戴上。」說著,自己先拿起手中的面具往臉上戴。

  那面具是鐵做成,磨得非常光滑,但還是很沉重的,肖玨一手把面具往臉上戴,另一隻手繞到腦後去扣機關,一時弄不對,禾晏見狀,就將手裡的「狸謊」放在一邊,道:「我來幫你。」

  她走到肖玨身後,對肖玨道:「你把面具戴到合適的位置,我從後面幫你扣。」

  肖玨個子高,她也只能踮起腳來扣上頭的機關,邊扣邊道:「你以前沒戴過面具嗎,怎麼這麼簡單都不會。」

  肖玨嘲道:「你戴過很多?」

  禾晏一怔,笑道:「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唄。」待幫肖玨戴好,她將那隻「狸謊」也戴在自己臉上。

  兩個人,一人戴了面具,更顯得神秘高貴,另一人則滑稽奸詐的要命,看起來,怎麼都覺得可笑。

  肖玨拉著她,一同上了祭禮台。司禮對他們輕輕點頭,將他們往禮台中央推。

  四周都是戴著面具的民眾載歌載舞,禾晏也看不明白,對肖玨道:「都督,這怎麼跳?」

  肖玨:「不知道。」

  禾晏便學著周圍的人跳了一會兒,不過須臾,便覺得實在太難,放棄了。她拉著肖玨到了禮台的角落,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道:「算了算了,不跳了,幹點別的。」

  肖玨帶著面具,看不清楚神情,但想也知道,面具下的臉,此刻定然寫滿了不耐煩。

  「都督,咱們這樣敷衍,不會被水神怪責吧?」

  肖玨道:「怕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人非常冷漠:「那你繼續跳。」

  「我真跳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禾晏道:「都督……剛剛那位凌姑娘說,狸謊需要對仙人說十個秘密,咱倆既然上來了,就演到底,我跟你說我的十個秘密。這就算完了,可能仙人看咱倆這麼虔誠,就不計較我們不跳舞的事了。」

  肖玨笑了,懶洋洋道:「好啊,你說。」

  十個秘密,還必須都是真實的。這可真難說。

  她便掰著指頭說。

  「我以前酒量很好,現在變差了。」

  「我會背《吳子兵法》。」

  「我是涼州衛第一。」

  「我特別想進九旗營。」

  「程鯉素的衣裳扣子都是我揪的,可以賣錢。」

  這都五個了,肖玨聽了,也覺得頗無語,只道:「無聊。」

  禾晏卻受了鼓勵,再接再厲。

  「都督在我心中,是特別好的人,我很感謝都督。」

  肖玨冷笑:「我不會讓你進九旗營。」

  「都督每次誤會我的時候,我都很傷心!」

  肖玨:「繼續騙。」

  「我和都督上輩子就有緣分了!」

  肖玨連眼神都懶得給她一個。

  禾晏:「我前生是個女將軍。」

  這就更離譜了。

  只剩下最後一個秘密了。

  禾晏抬起頭來看向面前人,他的臉被面具覆蓋,直勾勾的盯著她,只露出漂亮的下頷,線條極美,唇薄而豔,懶倦的勾著,昭示著青年的無情和溫柔。

  她自己的臉亦被面具遮蓋,藏在暗處,如在黑夜,有著無窮的安全感。

  「最後一個秘密,」禾晏墊腳,湊近他的下巴,聲音輕輕,「我喜歡月亮。」

  「月亮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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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7:3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的名字

  水神祭禮,整場結束,也要大半個時辰。

  禾晏與肖玨下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不早了。凌繡和顏敏兒早已不知所蹤,衛姨娘就道:「逛了整日都不曾用飯,公子和玉燕姑娘定然餓了吧?」

  禾晏摸了摸肚子,「還好還好。」

  「那咱們先去用飯。」崔越之道:「濟陽有好幾家不錯的酒樓,玉燕想去哪一家?」

  「我想……」禾晏指了指河裡的烏篷船,「去那上面吃。」

  她方才已經看到了,有好些人乘著小船,船頭生了爐子,不知道裡頭煨煮的是什麼,大約是湯羹一類。剩餘的酒菜則是船行至岸邊或是河上的小販處,遞錢去買。人便可以乘著船,一邊吃東西,一邊瞧著兩岸的熱鬧盛景,觀沿河風情,很是特別。

  她過去沒有來過濟陽,覺得新鮮,就很想要嘗試一下。

  「那是螢火舟。」衛姨娘笑著解釋,「撐船的船家到了傍晚的時候,會將船搖到落螢泉,咱們濟陽天氣暖和,不必到夏日也有螢蟲。落螢泉邊的樹林裡,夜裡搖船過去,便可見密林中河流岸邊,全是螢火蟲,很漂亮!妾身有一年有幸與老爺去過一回,如今想起來,都覺得美不勝收。」

  禾晏一聽,被她說得更想去了,就看向崔越之:「伯父,要不我們就去坐這個螢火舟?」

  「姑娘家都喜歡這些,」崔越之笑著擺手,「我這樣的便不去了,這螢火舟,只為夫妻或情人準備,兩人一舟,咱們這麼多人,也不能乘一船。」

  禾晏嘴裡的話就卡住了,心道這濟陽的水神節,莫非其實就是中原的七夕節,對沒有情人的人來說,未免太不友好。沒有情人,難道就沒有資格去瞧一瞧傳說中的落螢泉嗎?豈有此理!

  「玉燕姑娘既然想去,就和渙青公子一道去吧。」衛姨娘笑著開口:「周圍還有許多同去的船舟,今夜路上應當有水上戲台,很熱鬧。」

  禾晏就很掙扎,她的確很想去見識一番,但肖玨……未必願意。

  她就轉頭看向肖玨,試探的問道:「少爺?」

  「休想。」

  「少爺,我想去的意願是真的。」

  肖玨扯了一下嘴角,「我看你得寸進尺是真的。」

  「我又沒見過一大片螢火蟲長什麼樣,」禾晏低聲道:「來都來了,難道你不想看看嗎?你別把我當個女的,就當成一個下屬,咱們路過此地,欣賞一下本地的風土人情。」

  「少爺,夫君?」禾晏又討好的叫他。

  肖玨嘴角抽了抽:「好好說話。」

  「你不答應我,妾身就一直這麼說話。」

  衛姨娘掩嘴一笑,似是看不下去這對小兒女打鬧,低聲對崔越之說了幾句話,崔越之點頭,衛姨娘就叫人去河邊招手,尋了一隻船舟,對禾晏與肖玨道:「方才老爺已經付過銀子了,今夜這船上的師傅會帶著你們遊遍濟陽河,遇到好吃的好玩的,只管買就是。等時辰到了,他也會送你們去落螢泉。」頓了頓,又道:「本想教你們帶幾個侍衛同行,不過落螢泉邊本有城守備軍巡視,應當不會有事。但若你們不放心,也可……」

  「謝謝衛姨娘!侍衛就不必了……」禾晏高興的道,忽然又想起什麼,問肖玨:「林雙鶴和赤烏他們,萬一也想去看呢?」

  肖玨回頭一看,赤烏幾人已經齊齊後退幾步,衝他搖了搖頭,示意並不想看。

  也是,螢火蟲這種東西,粗糙的漢子大抵是不喜歡的,縱然是喜歡,也不敢在這裡表現出來。

  「那我們先上去吧。」禾晏很高興,自己先上了烏篷船。

  這船不如朔京城裡春來江上的船舫華麗,甚至從外觀上來看,稱得上樸素,但裡頭卻也算寬敞,有地塌,也有煮東西的小爐,若是坐在此地,吃點東西,吹著河風,瞧瞧河邊兩岸沿途的燈火夜市,實在是人間美事。

  禾晏彎腰進去,便坐在地塌上,往河上看。

  濟陽運河極長,穿城而過,今日又是節日,兩岸便點了許多燈籠,人人都吆喝笑鬧,熱鬧非凡。船家是個戴著斗笠的中年漢子,生的十分結實,兩臂有力,賣力的劃著槳。

  禾晏趴在船頭,她原本是有些怕水的,但如今周圍實在熱鬧,可能又有肖玨在身邊的原因,從前的恐懼便淡忘了不少,只剩新鮮了。

  她正看的高興,冷不防旁邊一隻小舟從旁擦肩而過,那舟上的人亦是一對男女,女子突然鞠了一把水朝她潑過來,禾晏冷不防被潑了一頭一臉,整個人都懵住了。

  船家哈哈大笑:「姑娘是外地人吧,不懂咱們濟陽的規矩。這在運河上呢,若是有兩船相遇,大家會互打水仗,人都說,運河水養活了濟陽一城人,被潑的不是水,是福澤和運氣嘞!」

  那姑娘也看著她笑,善意的,帶著一點狡黠,讓人有火也難以發出來。禾晏心道,這是個什麼規矩,就不怕衣裳全淋濕了沒法出門麼?

  禾晏這個想法,其實還真冤枉了濟陽人,但凡知道今夜上船打水仗的,都帶了好幾件衣裳,方便換下。只有她自己傻乎乎的穿著一件衣服來了,崔越之也許久未坐過螢火舟,早就將這事兒拋之腦後,才會如此。

  大概是見她特別好潑,周圍又有幾隻船圍過來,不管男子女子,都彎腰掬一捧運河裡的水朝禾晏砸來。

  禾晏:「?」

  她大聲道:「船家,麻煩你將船搖的遠一些!」

  話音未落,一大捧水就朝她臉上砸來,禾晏驚了一驚,下一刻,有人擋在她身前,將她的頭往自己懷中一按,擋住了迎面而來的水。

  肖玨看了一眼對面,朝禾晏砸水的是個男子,且是個沒有絲毫憐香惜玉意識的漢子,正衝著禾晏傻樂。肖玨勾了勾唇角,下一刻,船舫中的茶杯盞在水裡打出一大片浮漂的痕跡,一大摞水流「嘩啦」一聲,將那男子從頭到腳淋了個透。

  男子旁邊的不知是他的夫人還是情人,很焦急的道:「你怎麼能這樣?」

  肖玨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慢悠悠的道:「多送你們一些福澤,不必感謝。」

  禾晏:「……」

  她從肖玨的懷中抬起頭來,道:「其實也沒必要計較。」再看一眼周圍,無言片刻,「看把人嚇的。」

  周圍本還有幾隻船圍過來,大概覺得禾晏的反應很有趣,眼下見到那男子的前車之鑑,便紛紛不敢近前,讓船家趕緊把船劃遠,彷彿避瘟神一般。

  肖玨笑了一聲:「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

  禾晏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半個身子都被水潑濕了,肖玨站起身,走到船尾,替她拿了一張帕子扔過來,又坐在那隻煮著茶的小爐邊,「過來。」

  禾晏依言過去,肖玨道:「把你的頭髮烤乾。」

  禾晏乖乖應了一聲,將長髮放在小爐上頭,藉著熱氣邊烤邊道:「都督,你餓了嗎?」

  「你餓了?」

  禾晏摸了摸肚子,「非常。」

  她飯量向來驚人,肖玨嘆了口氣,去前頭跟船家說了些什麼話,不多時,船家便搖著船,到了一處水市。

  說是水市,其實也就是好幾十隻船並在一起,船上有賣點心的、熱茶的、各種小食的、甚至還有賣烤雞燒鵝的,聞著氣味極美。船在水市邊停下,肖玨讓禾晏上船頭來:「自己挑。」

  船上的食物,都帶著濟陽特色,與朔京那頭很不一樣,禾晏眼饞這個,又捨不得那個,每樣都挑了一點,於是便抱了好大一堆油紙包。肖玨默了片刻,問:「你是飯桶嗎?」

  「吃不完的話可以帶回去給林雙鶴他們,」禾晏笑眯眯道:「我已經很克制了。」

  肖玨無言片刻,自己也挑了幾樣,付過銀子,幫著她將油紙包裡的東西抱進船上。

  有了這些吃的喝的,禾晏就開心極了。坐在地塌上,望著船外,開開心心的拆紙包吃喝。她本來就胃口好,餓了一天,吃的便毫無形象,肖玨忍了忍:「注意儀態。」

  禾晏滿不在乎的嗯了一聲,依舊我行我素,提醒了兩次未見結果,肖玨也放棄了。

  她雙手撐在船上的小窗上,忽然想起少年時,也曾乘船和賢昌館的同窗們一同去往金陵,那時候也有肖玨。她第一次坐船,暈船的厲害,在船上吐了好幾次,險些沒死在船上。

  如今倒是不暈船了,可當年的少年們各奔西東,到最後,竟也還是肖玨陪在身邊。

  世事難測。

  「那邊好像有水上戲台。」禾晏驚喜道:「船家,能不能把船往那頭搖一下。」

  船家就道:「好嘞。」劃著漿,將小舟劃到了水上戲台邊。

  這戲台底下,不知是用什麼撐起,只餘一些木頭樁子在水面上,又在木頭樁子上,搭起了戲台。周圍的看客只得坐在船上往上看,見著唱戲的人臉上塗著油彩,正唱的起勁。武生舞的極好看,咿咿呀呀的,雖也聽得不大明白,但熱鬧是很熱鬧的。

  那還有一隻船在賣好喝的蜜水,禾晏跑到船頭去看,有許多姑娘正在買。見禾晏看的入神,小販便笑著解釋:「姑娘,都是新鮮的,看戲看累了來一口?咱這什麼都有,荔枝膏水、楊梅渴水、杏酥飲、梅花酒、甘蔗汁、漉梨漿、甘豆湯……」

  禾晏瞧見那擺著的小盅裡,有一隻看起來雪白雪白的,冰冰涼涼,上頭淋著紅色的圓子,便問:「那是什麼?」

  「這是砂糖冰雪冷元子。甜甜涼涼的,吃一口,絕對不虧,姑娘,來一盅?」

  禾晏就有些嘴饞,正要說話,肖玨開口問:「這是涼的?」

  「是涼的,」小販熱絡的回答,「冰都未化,很涼爽的!」

  「不要這個,換熱的。」他道。

  禾晏一愣,那小販卻很熱情的道:「那就甘豆湯?咱剛剛才煮好,捂在手裡暖和的很。喲,姑娘剛是不是被潑濕了呀?」小販笑著邊從小桶裡舀了一勺甘豆湯裝進碗裡遞給禾晏,一邊道:「那得多喝點熱的暖暖身子,還是公子貼心!」

  禾晏一頭霧水,此刻也沒計較這人說的話,只問肖玨:「你不喝點嗎?」

  「我不喝甜的。」他轉身往船裡走。

  禾晏就問小販:「有什麼不甜的?」

  「紫蘇飲不甜。」

  禾晏就從袖中摸出幾個銅板:「再要一杯紫蘇飲。」

  她一手端著甘豆湯,一手拿著紫蘇飲,跟著肖玨進了船裡,把紫蘇飲遞給肖玨:「這個不甜,我問過了。喝吧,我請你!」

  肖玨無言:「你的錢是我給的。」

  「重在心意,你怎麼能這麼斤斤計較呢?」禾晏自己舀了一勺甘豆湯,糖水清甜,暖融融的,她眯起眼睛:「真的很好喝!」

  肖玨哂道:「真好養活。」

  「你不知道,」禾晏道:「我以前很少吃甜的,但其實我很喜歡吃甜的。」她說:「濟陽真好啊,我也想做濟陽人。」

  「你可以留在此地。」

  「那怎麼能行,」禾晏嘆氣,「總有許多別的事要做。」

  說話的時候,旁邊又行來一小舟,有人驚呼讚歎,禾晏爬過去一看,就見船頭坐著一個手藝人,正在捏麵人。台上唱戲的唱的是什麼,他就捏什麼,草紮成的垛子上,已經插滿了麵人,生的跟唱戲的花旦小生一模一樣,實在手藝出眾。

  禾晏趴在船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麵糰在這人手中飛快的變化,捏面人的老者笑著問道:「姑娘喜歡的話,可以買一個?我可以為你捏一個跟你一樣的麵人。」

  「果真?」

  「當然。」

  禾晏有些心動,不過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吧。」

  肖玨正往煮茶的小爐上煮著什麼,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問:「為什麼不要?」

  禾晏轉過身,低聲道:「我現在是女子,是可以買。可若回到衛所,便要做男子打扮,這麵人帶在身邊,總不方便,萬一被人當做證據發現了就不妥了。既總要丟,何必擁有?」

  肖玨直勾勾盯著她,忽然揚唇笑了,淡淡道:「你這個人,個子不高,心眼挺多。」他叩指,一串銅錢飛到了那手藝人桌上,「給她做一個。」

  老者笑眯眯的收起銅錢:「好嘞。」

  禾晏急急回頭,走到肖玨身邊:「你怎麼買了!這買回去,離開濟陽的時候我也不能帶走,何必浪費錢?」

  「你不是喜歡,」他勾唇哂道:「喜歡就買,這世上,如果因為害怕失去就不去爭取,未免也太無趣。」

  見禾晏還是一動不動,他眸光譏誚,語氣卻十分平靜,「禾大小姐,這是在濟陽,今日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必有後顧之憂。你原本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可以直接說出來。不用委屈自己,也不用人人都騙。」

  禾晏一時無言,竟不知道說什麼。

  半晌,她道:「我真的可以想做什麼都可以?」

  肖玨聳了聳肩,「為所欲為。」

  禾晏坐了下來。

  那捏麵人的老者手藝十分出色,不過片刻,就捏好了一個,在另一頭招呼禾晏:「姑娘的麵人捏好了!」

  禾晏道過謝,從他手中接過了麵人。麵人做的極精細,連裙角的花邊都和她身上的一模一樣,模樣亦是俏麗,她看得出了神,半晌舉著麵人問肖玨:「都督,你看她像不像我?」

  肖玨冷淡回答:「勝你多矣。」

  禾晏被他擠兌慣了,也不惱,只美滋滋道:「我原來看起來還真挺像個女的。」

  她一眼看見肖玨正從小爐上頭的罐子裡撈出點東西,盛在碗裡,禾晏過去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肖玨煮了一碗清湯麵,麵條雪白,加了點點醬油,沒有蔥,只有一個蛋臥在裡面,一點碧綠的青菜,發出撲鼻香氣。

  禾晏怔了怔,她一直忙著看外頭的景色和吃吃吃,不知道肖玨什麼時候煮了一碗麵,她問:「都督,你餓了嗎?」

  肖玨沒說話,只將碗推到她面前,遞了雙筷子給她:「吃吧。」

  「給我的?」禾晏接過筷子,受寵若驚,「為什麼?我買了很多吃的,也不……」

  「餓」字還沒出來,就聽見眼前的男子淡淡道:「今日不是你生辰麼?」

  禾晏愣住了。

  半晌,她問:「……你怎麼知道?」縱然是在崔越之面前,她說的也是……春分後的幾日。

  「禾大小姐,」肖玨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你騙人的本事飄忽不定,有時候漏洞百出。」

  禾晏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開口:「所以今日,你之所以對我這樣好,其實是因為,你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對嗎?」

  「好?」肖玨揚眉:「你似乎對好有諸多誤解。我對你好嗎?」

  不是的。禾晏心道,除了柳不忘,她沒有再遇到像肖玨對她這樣好的人了。從沒有人記得她的生辰,過去的生辰上,他們叫她「禾如非」。那是禾如非的生辰,不是她的。

  可今日這一碗壽麵,是肖玨做給「禾晏」的。

  她揚起頭,對著肖玨,笑盈盈道:「都督,你對我真好,謝謝你。」

  少女的眼角彎彎,分明是在笑,但被熱氣蒸騰起的眼眶竟有點發紅,肖玨微微怔住,正要說話,禾晏已經埋頭吃麵了。

  他便也沒說什麼。

  天色全然暗下,長空如墨,灑下萬點星光,水中亦成星河,壓著一船舊夢如許。

  船家慢慢划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最繁華的河中段,周圍的船隻少了許多,有涼風吹來。吹得人怡然心勝。

  一點暗綠色的流光從水面上掠過,停在了船頭。

  船家已經停下了划槳,小舟靜靜的漂浮在水上。

  禾晏拉著肖玨一同走出去看,便見泉水邊上,密林深處,無數點或明亮或微弱的流光飄搖,明明暗暗,繞著水面,繞著樹林飛舞。如會發光的微雨,千點飛光,映入人的眼睛。

  「真美。」禾晏感嘆道。

  過去那些年,也不是沒有見過好的風景,只是從軍路上,哪有心思欣賞。算起來,已經許多年沒有這樣放下一切過了。

  這樣的夜,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禾晏轉頭,看見肖玨在船頭躺下,兩手枕在腦後,瞧著眼前的螢火。她想了想,也在肖玨身邊躺下,學著肖玨的樣子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夜風也吹不滅的光輝,彷彿星光就在手邊。

  「今日生辰,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個生辰,都督,謝謝你。」她道。

  肖玨不置可否,道:「生辰時,不是都要許願?說罷,有始有終。」

  「許願?」禾晏道:「我沒什麼願望了。」

  祈求上天恩賜,大抵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想要什麼,也得自己去爭取。

  「這麼淡泊?」

  「如果真的要說的話,我希望世上有那麼一個人,是為我而來。」

  不是為了禾如非,不是為了飛鴻將軍,就僅僅是她,為她而來。

  「這算什麼願望。」肖玨嗤笑,「我以為你要說,加官進爵建功立業,再不濟,也是進九旗營。」

  林間點點光,熠熠迎宵上。許是今夜風太好,景太妙,她也想要多說幾句。

  她就道:「都督,你有沒有發現,自從我和你在一起,老是在做別人的替身。一會兒是程鯉素,一會兒是溫玉燕,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麼身份了。」

  肖玨道:「委屈?」

  「也不是,只是……」她有些悵然的看著遠處,「有時候做一個人的替身久了,難免會忘記自己是誰。」

  「都督,你一定要記住我的名字。」

  「我叫……」

  「禾晏。」

  少女面朝著長空,微微笑起來,肖玨側頭看去,見她目光清亮,於快樂中,似乎又含了一層晦暗的悲哀,於是過去的明亮皆不見,彷彿有無數難以訴於言表的苦楚,最後,又被一一嚥下。

  他回過頭,亦是看向長空,原野裡,熒熒野光飄舞,星流如瀑,涼風吹過人的面頰,水面沉沉無定。

  今夜不知又會落入多少人的美夢,又有多少人看過深夜裡的微光。

  青年勾起嘴角,慢慢道:「這樣難聽的名字,聽一次就記住了。」

  「不用擔心我忘記,禾大小姐。」

  「禾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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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31 00:27:4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耐可乘明月 看花上酒船 第一百四十章 柳不忘

  船在水上漂浮,螢蟲漸漸於密林深處隱匿。

  少女靠著青年的肩膀,不知不覺睡著了。船家從船頭站起,正要說話,肖玨對他微不可見的搖頭,船家瞭然,便也沒有吵醒她,亦沒有划槳,任由船飄著。

  肖玨只坐著,看向水面,水面平靜,偶被風掠過,蕩起層層漣漪。他又側首,看向靠著他肩頭酣睡的少女,她並不似普通姑娘愛美,睡的毫無形象,唇邊似有晶瑩濡濕的痕跡,竟還會流口水。

  他有些嫌惡的別過頭,又看向遠處的水面,不多時,又低頭,無奈的笑了一下。

  到底沒有將她推開。

  ……

  禾晏難得睡了一個好覺,依稀還做了一個美夢,可究竟是什麼夢,醒來就全忘了。

  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船上的軟塌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褥子,她坐起身,見肖玨坐在船頭,便叫了一聲:「少爺!」

  他回頭看了禾晏一眼,只道:「梳洗一下,該回去了。」

  禾晏訝然一刻,才發現他們竟在落螢泉待了整整一夜,周圍的螢火舟早已全部散去,只餘他們這裡的一隻。禾晏一邊打呵欠,一邊用船上的清水洗漱,梳頭的時候,因著翠嬌和紅俏不在身邊,就胡亂紮了個男子髮髻。

  她梳洗出船頭,正聽見船家對肖玨說話,「公子直接上泉水邊,往前行幾十步,有一座驛站。驛站旁可以僱馬車,公子和姑娘乘馬車回去就是。白日裡運河不讓螢火舟過了。」

  肖玨付過銀子給他,往岸上走,對禾晏道:「走了。」

  禾晏也跟船家道過謝,趕緊上岸。

  正是清晨,草木寬大的葉片上滾落晶瑩露珠,帶出些朝露的寒氣。禾晏再次打了個呵欠,問肖玨:「都督,昨夜我睡著了?你怎麼不叫醒我,還在這裡待了一晚。」

  肖玨冷笑道:「不知道是誰昨夜睡得鼾聲震天,叫也叫不醒。」

  「不是吧?」禾晏很有些懷疑,「你莫不是在騙我。」

  「我又不是你。」

  兩人說著說著,沒走多遠,果然如船家所說,見到了一處驛站。驛站旁還有一家麵館,老闆娘正在大鐵鍋裡煮麵,香氣撲鼻。

  早上也沒吃什麼,禾晏早已覺出餓來,就道:「我們先吃點東西再坐馬車吧。」說罷,也不等肖玨回答,便率先同老闆娘招手道:「兩碗麵,一屜包子。」

  她倒是胃口好,拉著肖玨在草棚外頭一張桌前坐了下來,剛出爐的包子冒著裊裊熱氣,有些燙手,禾晏拿在手裡,鼓著腮給吹涼。

  肖玨倒沒她那麼猴急,等面上來後,吃的很慢,看禾晏吃的滿嘴流油,也只是覺得好笑。

  「你別看著我笑,」禾晏道:「好似我很丟人似的。」

  這人不緊不慢回答:「本來就丟人,你看看周圍,吃的如你一般醜的,有幾個?」

  禾晏鬼鬼祟祟的往周圍看去,眼下時間太早,來這頭吃飯的,大抵都是要趕路的,或者是趕路途中在此歇憩的人。

  坐在她身側的,則是一對祖孫,老婦人頭髮花白,慈眉善目,她身邊的小姑娘大概十一二歲,穿著一件髒兮兮的斗篷,半個臉埋在斗篷裡,默不作聲的低頭吃東西。

  這二人的衣著都很樸素,大概是趕路在此,還沒來得及好好收拾,見禾晏的目光看過來,老婦人怔了一下,笑著問道:「姑娘?」

  「沒事。」禾晏笑笑。

  肖玨揚眉:「連小鬼的吃相都比你斯文。」

  這話說的倒是真的,小姑娘看起來穿的髒兮兮的,吃東西的模樣卻十分得體優雅,並不像是普通人家,禾晏捫心自問,縱然是她從前做禾如非,做許大奶奶時,也不會做得比人家更好。難怪肖玨要嘲笑自己……不過濟陽這邊的人都臥虎藏龍麼?看這老婦人就沒有這般感覺了。

  她又轉頭,看向那老婦人笑道:「大娘,這是您孫女麼?長得真俊。」

  「是啊。」老婦人先是詫然,隨即笑了。

  禾晏又看向那小姑娘,小姑娘對她並無任何反應,只低頭吃東西,老婦人就解釋道:「妮妮認生,姑娘別計較。」

  禾晏笑道:「怎會計較?實在是長得太可愛了。你們是要進城麼?」

  「不是,」老婦人道:「家中有喪,帶妮妮回去奔喪的。」

  禾晏便點了點頭,說了句節哀順變,轉過身回頭吃飯。吃著吃著,又覺得哪裡不對。一時間摸不清頭緒,但總覺得,好似有什麼被自己忽略掉了。

  再看肖玨,也已經停了筷子,望著禾晏身邊的那對祖孫,若有所思。

  禾晏稍稍往他身前湊近,低聲道:「都督,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

  肖玨看了她一眼,突然起身,走到那對祖孫身邊。

  方才禾晏一番問話,已然讓那老婦人神色不大好,匆匆吃完,便要拉著小姑娘想要離開,甫一站起,便被人擋住去路。

  年輕的俊美男人擋在身前,身姿筆挺,神情平靜,看著斗篷下的小姑娘,淡道:「說話,小鬼。」

  老婦人將小姑娘往懷中一帶,護道:「這位公子是要做什麼?」

  「我竟不知,濟陽的枴子什麼時候這樣膽大了,」肖玨挑眉,「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擄人。」

  枴子?禾晏一怔。

  是了,她就說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實在是因為這小姑娘和這老婦人,兩個人之間似有一層全然的隔膜,絲毫沒有祖孫的相似。從頭到尾,這姑娘吃東西時,老婦人亦沒有半分詢問,倘若真是普通的一對祖孫,做祖母的,大抵要問問孫女,燙不燙,合不合口味一類?就算是再怎麼冷漠孤僻的女孩子,做長輩的,都要包容一些,而不是一副自生自滅的模樣。

  看起來慈愛,做的事卻一點不慈愛,不像是祖母,反而像是急於掩人耳目的枴子。

  「你……你胡說什麼?」老婦人盯著肖玨,道:「這是我孫女!你莫要含血噴人!」

  「是不是孫女,一問便知。」肖玨道:「說話,小鬼。」

  小姑娘一動不動。

  「你!」

  老婦就要帶小姑娘離開,下一刻,禾晏手中的鞭子應聲而動,逕自捲向對方的斗篷,不過瞬間,斗篷便被鞭子帶起落到地上,露出小女孩被遮擋的半個臉。

  禾晏掂了掂手中的紫玉鞭,這還是之前肖玨「奪風」幫她贏得的,還好一直帶在身上,挺好用。

  斗篷下的女孩子,容顏乾淨嬌美,滿眼淚痕,嘴巴無聲的開口,竟是被點了啞穴。

  「你待你這個孫女,似乎不太好。」肖玨微微冷笑。

  老婦見勢不好,高喝一聲:「多管閒事!」從嘴巴裡發出一陣尖銳高亢的哨聲,但見周圍驛站裡,餵馬的,吃早點的,洗臉的,休憩的人群中,猛地拔出幾個人影,抽出劍來,就朝禾晏和肖玨二人刺來!

  「有刺客!」禾晏道。心中難掩訝然,這麼多人,定然不算是枴子了。枴子行動,只怕被人發現,須得低調行事。若是被人發現,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逃走,這老婦不僅不逃走,還有這麼多同夥,分明是有恃無恐,要麼……她看一眼被點了啞穴,或者還被下了藥的小姑娘……這小姑娘究竟是什麼來頭,須得用如此陣仗?

  肖玨出來時,並未佩劍,見這群人已經攻近,便將桌上的茶碗當做暗器,一一朝前打落刺向面門的長劍。

  禾晏將手中鞭子拋給他:「用這個!」自己從地上撿了一根鐵棍。

  驛站麵館的老闆娘,早已嚇得躲到了桌子下。一時間,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於耳。禾晏與他們一交手,便知這群人絕對不會是普通的枴子,否則怎會有如此好的身手,下手的狠辣程度,分明是要殺人滅口。小姑娘還站在原地,那老婦見禾晏與肖玨正被其他人纏著,眼珠子一轉,直接抓起小姑娘,翻身上了驛站門口的一匹馬,身子靈活的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一揮馬鞭,馬兒直直往前疾馳。

  「不好!」禾晏道:「她想跑!」

  她轉頭去看肖玨,見肖玨被人圍在中央——他是男子,身手出色,一時間,所有人反倒將禾晏給忽略了。禾晏便道:「少爺,你拖住他們,我去追!」

  驛站最不缺的就是馬,禾晏亦是翻身上了一匹馬,朝著那老婦逃走的方向追去。

  出城的路是大路,這老婦卻沒有走大路,反是挑了一條坎坷的小路,禾晏一邊追,心中暗自思索,剛才打鬥時十分激烈,小姑娘卻一動不動,看來不是被下了藥,就是被點了穴道。他們縱然是拖住肖玨也要帶走小姑娘,看來那小姑娘對這群人來說很重要。

  她馭馬術本就高超,這老婦縱然是鑽了識路的空子,卻怎麼也甩不掉禾晏一路跟隨,一時間急了,罵道:「臭丫頭,別找死!」

  「把人放下,我尚且還能饒你一命,」禾晏毫無畏懼,倒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老婦哼了一聲,用力一抽馬鞭,馬匹疾馳,禾晏見狀,一腳踏在馬背上,亦是用力拍打馬屁股,馬兒往前一躍,幾乎要與那老婦的坐騎並駕齊驅,禾晏眼疾手快,用手中的馬鞭捲住老婦的馬首,二馬距離已經是極盡,馬匹受驚,原地踢動馬蹄,禾晏趁機從馬上躍起,從那老婦手中奪過姑娘,兩人一同在地上滾了一滾。

  甫一落定,禾晏便察覺,這姑娘果真是被人餵了藥,只能做些極輕微的動作,難怪方才在麵館的時候,無論怎麼說話,她都毫無反應。

  禾晏只來得解開她的啞穴,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這姑娘名字叫什麼,是從哪裡來的,那婦人卻是冷冷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條軟劍,冷然道:「多管閒事!」劈手朝禾晏刺來。

  禾晏將小姑娘猛地推開,自己迎了上去,她赤手空拳,方才那根鐵棍在混亂中已然遺失,只得憑藉靈活的身子躲開對方的長劍。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禾晏一邊躲避一邊問,暗自驚心這婦人的身手,「抓走這小姑娘又是為何?」

  婦人皮笑肉不笑,揮劍過來,「廢話這麼多,你下地獄去問閻王爺吧!」

  禾晏揚眉:「這點功夫就想讓我下地獄,未免託大了點。」她猛地從地上翻起,矮身躲過頭上的長劍,腳步挪轉中,已然到了婦人的身後,再一拳打中婦人的背部,從她手裡將劍奪了過來。

  「可惡!」那婦人怒道。

  既劍已在手,雖比不過青琅,卻也勉強可用,此刻又無旁人,禾晏最擅長的除了排兵佈陣外,本就是劍法,不過須臾,便讓這婦人節節敗退,眼看著是不行了。

  禾晏道:「你若此刻束手就擒,還有一線生機。」

  「礙眼!」婦人大喝一聲,突然從腦後的髮髻裡,拔出一支銀簪來,那銀簪裡頭不知什麼機關,見風則長,立刻長了三寸,是一把匕首。她並未用這匕首對付禾晏,而是迎身而上禾晏的長劍,卻將那把匕首,準確無誤的朝地上的丫頭投去。

  小姑娘本就被下了藥,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著那匕首就要插進胸口,禾晏此刻再收劍去救,已然來不及!

  「砰」的一聲。

  只差一點點,匕首就將沒入少女的心口,有什麼東西撞在匕首上,將那刀柄打的一偏,瞬間失去了凶悍的力道,慢慢的滾落在了一邊的地裡。

  禾晏手中的長劍,同一時間捅穿了老婦的胸膛,那老婦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有人竟將她的匕首打偏,嘴裡吐出一口濁血,嚥了氣。

  密林深處,有人走了出來。是一名清瘦男子,約莫四十多歲,卻生的極其飄逸出彩。一身白衣,長髮以白帛束好,似劍客,又如琴師。眉目軒朗,長鬚不顯邋遢,反增了幾分江湖人的落拓瀟灑。

  禾晏一見到這人,就呆住了。白衣人走近一點,將地上瑟瑟發抖的小丫頭扶起,這才看向禾晏。

  禾晏喃喃開口:「……師父。」

  他臉上並未有驚訝的神情,只是有些意外:「阿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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