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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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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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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早年在京中時,謝遲總是睡得不好,大多時候都要靠著安神香才能入眠,一直到娶了傅瑤之後,兩人同榻而眠,這症狀方才得以緩解。

  可眼下一路奔波勞累回來,也已經足夠晚了,他卻仍舊半點睡意都沒有。

  謝遲的目光如有實質,哪怕是閉著眼,傅瑤也依舊能夠覺察到 ,睜開眼,果不其然與他四目相對。

  傅瑤眨了眨眼:「還不睏嗎?」

  「高興過了頭,睡不著。」謝遲在情事上從來就不是臉皮薄的人,尤其是重逢之後,更不吝於剖白,諸多情話可謂是信手拈來。

  傅瑤抬手遮在謝遲眼前,含笑催促道:「不准看了,快睡。」

  謝遲順勢覆上她的手,十指交握,這才總算是肯闔眼安睡。

  在邊關之時枕戈待旦,謝遲向來睡得很輕,有點風吹草動就容易驚醒,這夜他嗅著久違的熟悉的幽香,難得睡了個徹頭徹尾的安穩覺。

  但長久下來養成了習慣,第二日一大早天剛亮,他就如往常一樣醒了過來。

  一睜眼,見著尚在沉睡中的傅瑤,謝遲下意識地將呼吸放輕了些,長眉舒展開來。就這樣借著些許晨光看著她的睡顏,哪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依舊心情大好。

  傅瑤抱著他的手臂,睡得卻不大安穩,眉間微微皺著,還迷迷糊糊地念叨了兩句聽不真切的夢話。及至醒來後見著謝遲之後,愣了下,又揉了揉眼,似是有些難以置信。

  「不是做夢,」謝遲摸了摸她的鬢髮,又順勢在她臉頰捏了下,有些好笑道,「是睡糊塗了嗎?」

  傅瑤記起昨夜的事情,伸了個懶腰:「是啊,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什麼夢?」

  傅瑤軟聲道:「你猜?」

  謝遲想了想,反問道:「難不成是夢著我了?」

  「是,也不是。」傅瑤坐起身來,將長髮攬到身側慢悠悠地梳理著,緩緩地說道,「我夢到京城一別後,你我再沒見過,我沒到北境來陰差陽錯地遇到你,就那麼長長久久地留在了江南,過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就那麼一晃過了許多年。」

  這一夜最多不過幾個時辰,她卻恍惚在夢中過了半輩子似的,是以一睜眼見到謝遲,竟沒能回過神來。

  「這夢說不通。縱然你不來北境,等到此間事了,我也會去江南尋你的。」謝遲先一本正經地糾正了,又調侃了句,「我可早就知道你的鋪子開在何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傅瑤偏過頭看向謝遲,神色溫柔。

  她在夢中獨自過了半生,再沒遇著過喜歡的人,也沒有遇著過什麼坎坷,獨自平平淡淡地生活著,諸事順遂。這樣的日子不可謂是不好,只是在夢醒之後見著近在咫尺的謝遲,她忽而覺著,若是有謝遲陪在身邊,應該會更好。

  「江南那邊的院子雖留了僕從灑掃照看,但花草未必能打理得如先前那般好,離開這麼久,等到回去之後,怕是得好好修整一番。」傅瑤並沒急著起身梳洗,復又躺了回去,同謝遲閒聊道,「屆時你得陪我一起收拾。」

  謝遲沒料到她竟然會突然換了話題,回過味來之後,隨之笑了起來:「一定。」

  往常這個時候,傅瑤已經起床,可今日粥都已經煮好,正房這邊卻仍舊未見有動靜。

  銀翹輕手輕腳地到門口,只隱約聽見兩人在說笑,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打擾,給雁鳴使了個眼色,低聲囑咐道:「粥就先不要盛出來,留在火上溫著吧。」

  畢竟情人之間,總是會有說不完的話,哪怕是些無足輕重的瑣事,也能興致勃勃地聊上許久。

  而對於此間戰事才剛告一段落,大將軍本人就消失不見這事,副將親兵們也都不算意外。畢竟這半年來,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謝將軍有多看重涼城住著的那位——

  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寫家書;但凡見著什麼有趣的、好玩的,總要讓人送給她送一份;就算心情再怎麼不好,收到涼城那邊的回信時,臉色都會緩和些。

  就從前謝遲那不近女色的模樣,眾人一度以為他很可能要孤獨終老,如今見他這般,反倒都是倍感欣慰。橫豎萬分凶險的戰事已經了結,只等著朝中論功行賞,而那些需要掃尾的瑣事,謝遲也已經在離開前就安排妥當。

  謝遲離開後,由萬磊暫代他的位置,總管諸多事宜。

  萬磊從前當副將的時候,看著謝遲駕輕就熟地處理著各種事務,有條不紊,彷彿壓根不算什麼。真等到謝遲當了個甩手掌櫃,留他頂上之後,方才切身體會到其中的艱辛。

  一日下來,只覺得頭都大了兩圈。

  「將軍這都去了有十餘日了吧,還不見有回來的消息呢?」萬磊掐著眉心,哭喪著臉向一同吃飯的親兵們抱怨道,「那叫什麼來著?哦對,樂不思蜀。」

  「不回就不回唄,」衛林他們此番閒了下來,倒是頗為自在,「將軍都忙了這麼些年,如今想要跟夫人多團聚幾日而已,老萬你就多擔待點兒,讓他好好歇歇吧。」

  萬磊知道謝遲這些年來實為不易,起初倒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數日熬下來忙得焦頭爛額,著實是懷念謝將軍在的日子。

  他一口氣灌了半碗酒,嘆道:「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將軍這不也是器重你,有意歷練嗎?」衛林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努力地回想了一把,「那什麼,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他這話還沒說完,便被萬磊給摀住嘴堵了回去。

  這邊正熱鬧著,先前隨謝遲一道回涼城的慶生卻是回來了。萬磊一見著他,立時露出喜色來,話音裡也帶了些期盼:「將軍回來了嗎?」

  「還沒,」慶生話還沒說完,便見著萬磊的神情垮了,好笑道,「將軍說,夫人不適合趕路勞累,所以準備一路上看風景慢慢來,應該要過個兩三日。」

  萬磊瞪大了眼:「將軍要領著夫人來前線?」

  慶生點點頭:「將軍說既然已經穩定下來,不必擔心安危,就趁這個機會帶著夫人逛逛,不然等過著時日回京城去,怕是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麼快就要回去?」衛林錯愕道。

  眾人心中都有數,戰事平息北境事了後,謝遲遲早是要回京城去的。只是誰也沒料到會這麼快,聽著這話音,像是過不了多久就要走似的。

  這些年下來,謝遲於他們而言無異於主心骨,一時間面面相覷,都說不出話來。

  慶生剛聽到這話時,與衛林他們的反應一模一樣,又是震驚又是不捨,硬著頭皮向謝遲道:「雖說北狄已經龜縮,三年兩載不會有什麼動靜,可北境這麼一大攤子事,離了您可怎麼辦……真的不能多留些時日嗎?」

  那日是冬季難得的豔陽天,傅瑤正在院中給那匹親自挑來的小馬餵草,謝遲倚在廊柱旁好整以暇地看著。

  聽了慶生這話後,他頭也不回道:「我在北境留了三四年,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事情你們合計著慢慢來就是。若是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這些年難不成都是在吃乾飯不成?」

  慶生立時噤聲,不敢多言。

  餘光瞥見他失落的神情後,謝遲頓了頓,無奈地將語氣放緩了些,又笑道:「我啊,要趕回京去提親成親,剩下的也只能交給你們。能將事情辦好,讓我無後顧之憂嗎?」

  聽他這麼問,慶生立時就來了鬥志,下意識答道:「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謝將軍就這麼三言兩語將人給哄了。

  聽了慶生的轉述之後,原本面面相覷的一眾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得了,」萬磊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就算是再怎麼頭疼,我也把事情都給辦妥當了,讓咱們將軍安心回去成親。」

  「是啊,將軍這都要到而立之年了,還沒個孩子呢,這怎麼像樣?」衛林也附和道,「不能再耽擱了。」

  一屋子人就著酒菜,熱熱鬧鬧地聊了起來。

  夕陽西下,雲霞滿天,透著邊境獨有的壯闊。

  傅瑤勒住韁繩,指著近在眼前的平城,偏過頭去向謝遲笑道:「看,我就說可以趕到吧。」

  「是,你賭贏了。」謝遲時時留意著她的狀況,目光就沒移開過。

  從開始學騎馬到如今也就半月,傅瑤可以說是突飛猛進。最開始要小心翼翼地死死攥住韁繩,馬跑得快一點臉都白了,到如今,已經能夠乾脆俐落地趕路。

  雖說同謝遲這種征戰多年的將軍沒法比,但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

  平城漸近,兩人信馬由韁閒聊著。

  「我從前在京城的莊子上也試著騎過小馬,」傅瑤抬手梳理著長髮,同謝遲感慨道,「但跟現在相比,可真是天上地下……就像是籠中養著的雀鳥與北境大雁的差別。」

  度過初時的恐懼之後,她就喜歡上了縱馬的滋味,能感覺到風從臉頰拂過,吹起髮梢,衣袂飛揚,自由自在瀟灑肆意。

  謝遲探身過去,替她將不知何時落在髮上的枯葉給拂去,順勢摸了摸她的臉頰,叮囑道:「戴上兜帽,今日風大小心著涼。今夜就在平城歇息,吃些熱飯,好好地睡上一覺。以你現在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話明日就能到了。」

  傅瑤乖巧地緊了緊斗篷,將被風吹下的兜帽重新戴上,雪白的風毛襯得她的臉彷彿巴掌大小,一雙帶著笑意的杏眼格外靈動:「好呀。」

  謝遲讓傅瑤先行,自己則稍稍落後,以便能看清她的狀況,時時照看,一同進了平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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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傅瑤這些年雖時常在外,但卻很少會像現在這樣,連個僕從都不帶。

  謝遲卻是習以為常,並沒半點將軍的架子,熟練地同掌櫃要了一間房,叮囑他要用精飼料餵馬,又讓人過會兒送些熱水上去。

  傅瑤牽著他的衣袖上了樓,因有些暗沒能看清台階,還絆了下,幸好謝遲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平城比不得涼城,客棧也要簡陋些,得委屈你住上一晚了。」謝遲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若不然往府衙去暫住好了。」

  若只有自己一人,謝遲是不會在乎這種細枝末節的,畢竟這些年行軍打仗更惡劣的情況多了去了,可他並不想讓傅瑤受半點委屈。

  「不用折騰了,」傅瑤連忙擺了擺手,「只是不小心,被斗篷絆了下而已。」

  謝遲見她執意如此,便沒勉強,拉著她手往住的房間去了。

  傅瑤先前曾在涼城的客棧住過半月,相較而言,平城這邊的確算不得好,房中並沒什麼擺件,也就一張床以及桌凳,看起來也都頗有些年歲了。

  但她並沒挑剔,解下斗篷掛在了床邊,舒展了下身體後,開始順勢整理床鋪被縟。

  這客棧的小廝倒是勤快,不多時就將熱水和熱茶一並送了過來。

  「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謝遲沏好了茶,招呼道。

  傅瑤捧著茶盞,卻並不急著喝,同謝遲感慨道:「我還是頭一回這樣出門呢,真有趣,倒像是話本裡寫的那樣。」

  「話本裡,你這樣的世家閨秀只有一種情況會像現在這樣,連個丫鬟都不帶——」謝遲頓了頓,等到傅瑤好奇地看過來後,低低地笑了聲,「私奔。」

  傅瑤對上謝遲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之後,就已經反應過來,聽他說出口之後,哭笑不得地在他手背撓了下。

  謝遲順勢反握住她的手,垂眼打量著。

  傅瑤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其上新染了蔻丹,是前幾日閒暇時,他動手染的,雖然從前並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但最後的效果竟然還不錯。

  瑩白如玉的手,指尖添了豔色,便顯得格外旖旎。

  兩人說笑之時,房門被叩響,是小廝將備好的飯菜送了來。

  這一日下來,傅瑤已經飢腸轆轆,看著那賣相一般的家常菜色也很有胃口,可才夾了一筷子菜,就被謝遲一個眼神給攔了下來。

  她不明所以,但出於對謝遲的信任,還是先若無其事地放下,借著喝茶掩飾過去,等到那小廝離開,腳步聲遠去之後才小聲問道:「怎麼了?」

  「味道不大對,」謝遲低頭聞了聞,好看的眉頭皺了起來,片刻後同傅瑤道,「穩妥起見,還是不要吃了,應當是下了蒙汗藥。」

  傅瑤滿臉錯愕,回過神來後,遲疑道:「是不是有人想對你下手?」

  她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這模樣落在謝遲眼中,只覺著分外可愛,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傅瑤的臉頰:「不是……八成是看你我衣著不凡,所以動了貪財之心罷了。這劣質的蒙汗藥也就能騙騙什麼都不懂的尋常人,他若是真知道我的身份,絕不會用這樣不入流的藥。」

  傅瑤對他的話深信不疑,鬆了口氣:「那就好。」

  她生怕是有人籌謀許久,想要對謝遲不利。

  「這可是北境,」謝遲輕輕地叩了叩桌案,笑道,「我在這裡三四年不是虛度的,若真是北狄或是京中有異動,從他們踏進這城開始,我就會收到消息。」

  「更何況,若不是早就將一路安排妥當,確保萬無一失,我又怎會帶你出門?」

  傅瑤怔怔地看著謝遲,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在離家前他與慶生在一處說了許久,而後慶生便領命而去,先一步離開了。

  她那時以為是軍中的正事,便沒多問,如今再想,應當是在安排此事才對。

  「不過我先前只防著大魚,倒是忘了還有這種不入流的小魚小蝦,雖然是傷不了什麼,但卻也是敗興惹人煩。」謝遲一哂,溫聲向傅瑤道,「這茶並沒問題,飯菜就不要碰了,在房中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傅瑤點點頭:「好,你放心地去,不必擔心我。」

  雖然知道這客棧不是什麼好地方,掌櫃不懷好意,但她卻是半點都不慌的。

  在她心中,謝遲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安全感。

  謝遲並沒離開太久,不多時就回來了,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同她閒聊著,等到將先前的斗篷給她繫上,帶好兜帽之後,樓下也傳來了動靜。

  「勞煩再跟我『私奔』一程,往府衙去吧。」謝遲開玩笑道。

  見謝遲又提起先前那話來,傅瑤忍不住笑了起來,牽著他的手往外走。

  樓下大堂,幾個侍衛已經將掌櫃和客棧中的小廝一並給壓了下來,見著謝遲之後齊齊行禮。

  為首的熊鑫曾是謝遲的親兵,當初奪下平城之後奉命留下駐守,早兩日就得了慶生的傳話,如今有了謝遲的消息之後立時就趕來了:「屬下一定會弄清楚此事,給您和夫人一個交代的。」

  他聲音有些發飄,提心吊膽的。

  謝遲心情尚好,並沒多做追究,只說道:「你自己看著辦就是。」

  熊鑫暗自捏了把冷汗,鬆了口氣。

  他看向那裹著斗篷,兜帽與風毛遮去大半張臉的姑娘,知道這就是萬磊他們說的那位「夫人」,不由得慶幸起來——

  萬磊他們說,夫人在的時候,將軍的心情大都會不錯,果然是真的。

  傅瑤出門之後,上了等候在外的馬車,及至到了府衙,熱騰騰的飯菜早就已經準備妥當,可謂是妥帖得很。

  「說起來,方才那位倒像是很怕你。」傅瑤捧著熱湯慢悠悠地喝著,回想起方才瞥見的那一眼,明明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可在謝遲面前卻是小心翼翼的。

  謝遲替傅瑤夾了菜:「平城算是他的治下,差事沒辦好,還恰好被我給撞上,不怕才稀奇。」

  「那我算是這天底下,為數不多怎麼都不怕你的人了。」傅瑤話音裡透著些小小的得意。

  謝遲神色溫柔:「是啊。」

  早在當年,他還未喜歡上傅瑤的時候,她就會一點點「得寸進尺」了,是真的不怕他。

  思及此,謝遲順勢提了當年舊事,又笑問道:「我至今都沒想明白,你當年哪來那麼大的膽子?」

  「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傅瑤理所應當道。

  她這話說得理直氣壯,頗有昔年的架勢,謝遲看得眸色一黯,喉結微動,忍不住想要做些什麼。

  只是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再加上白日裡奔波勞累,這飯吃到最後,傅瑤已經忍不住掩唇打哈欠。

  謝遲替她揉捏著腰背,又將人壓在身下親了會兒,見傅瑤已經睏得睜不開眼,這才總算是放過了。

  兩人同榻而眠,第二日一早,仍舊是謝遲最先醒了過來,見傅瑤仍舊沉沉地睡著,便沒打算將人給叫醒。

  他對傅瑤的體力再清楚不過,知道她是禁不起連日奔波的,便由著她睡了。橫豎也沒什麼事情,大可以慢慢來,就算是在平城歇上幾日也無妨。

  果不其然,傅瑤醒得比以往要晚些,而且才一動彈,便不由得皺起眉來,倒抽了口冷氣。

  「是不是難受?」謝遲將她這模樣看在眼中,替她揉捏著肩背,「也怪我沒攔住你。」

  依著原定的計劃,他們是該在中途的小鎮落腳的,可傅瑤仗著頭一日沒什麼妨礙,打賭一日就能到平城來。

  謝遲試著攔了下,沒能攔住,便聽從了她的意思,也就導致了現在。

  傅瑤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痠疼的,但因為謝遲昨日就提醒過,是她沒聽,此時便不想示弱,還兀自嘴硬著:「沒什麼妨礙啊……」

  見著她這模樣,謝遲又好氣又好笑,手上的力氣稍稍加大,傅瑤便撐不住了,立時檢討反思道:「是我錯了,不該逞強。」

  傅瑤這個人,向來是認錯認得極快,可謂是審時度勢的好手,但只要敷衍過去了,並不妨礙下次再犯。

  謝遲深知傅瑤的本性,但也拿她無可奈何,只能在她額頭輕輕地彈了下,當作是小懲大誡。

  「已經這時候了,」傅瑤分開床帳看了眼天色,想要坐起身來,「再不起來收拾就要晚了吧?」

  可她還沒坐直身體,就被謝遲攔腰一勾,重新躺回了枕上。

  「歇兩日吧,」謝遲將人抱在懷中,調侃道,「若是再這麼來一天,你明日醒過來怕是得哭。」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傅瑤對自己的身體有數,知道謝遲說的沒錯。

  加上的確也是又累又睏,她想了想,便順勢往謝遲懷中縮了縮,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準備再多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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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傅瑤與謝遲在平城歇了兩日,等到緩過來之後,這才又啟程。

  有前車之鑑在,謝遲這次頗為固執地攔著,任是傅瑤怎麼撒嬌賣乖,都不肯再由著她的性子胡來,一路上始終是不疾不徐的。

  也的確是有效果,傅瑤第二日再醒來的時候,便不會似先前那般渾身痠疼了。

  越往北邊走,也就愈發人煙稀少。尤其是前不久才從北狄手中奪回的地界,透著些荒涼,百廢待興。

  十六州最北為穹城,大軍駐紮在城外,層層關卡,防衛森嚴。

  傅瑤圖方便穿的男裝,只是身形相貌擺在那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個姑娘。

  守關的將士雖奇怪怎麼會有女子來這種地界,但認出陪在她身旁謝遲後,立時就沒了疑議,恭恭敬敬道:「參見將軍。」

  在軍中,謝將軍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他的話怕是比聖旨都要好用些。將士們移開了關卡放行,一路暢通無阻。

  「如今軍營那邊不方便去,直接進城歇息吧?」謝遲問道。

  他對傅瑤在大多事情上都是百依百順,但卻並不是那種昏聵之人,該有的底線還是會有。軍中自有規矩法令,並不是一時興起就能隨意領著人去看的。

  遠處的營帳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隔著老遠,依稀能聽到將士們訓練的聲音。

  傅瑤雖多少是有些好奇,但是個有分寸的人,並不會鬧著非要去看不可,回過頭去向謝遲笑道:「好啊,正好去吃些東西,我又有些餓了。」

  因著先前經歷過一場惡戰的緣故,穹城內顯得格外破敗。

  街上很少能見著什麼行人百姓,更不會有像涼城那樣擺攤吆喝的了,往來的大都是披堅執銳的軍士,偶爾有認出謝遲來的,便會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候。

  先前一路北上時,路過的都是早前裴老將軍與謝遲先後收回的地界,這兩年已經逐漸好轉,直到親眼見著穹城這情形,傅瑤才算是更真切地理解了先前虞寄柳同她提過的舊事。

  「是不是覺著太荒涼了些?」謝遲勾了勾傅瑤的衣袖,提醒她左轉,「穹城其實的確沒什麼好玩、好看的,本就是邊境極北比不得涼城,又被北狄佔了那麼些年,怕是要過上許久才能漸漸熱鬧起來。」

  傅瑤緊跟在他身旁,低聲道:「我原也不是為了看熱鬧來的呀。」

  她只是想看看大周極北之處是怎麼個模樣,也想看看,謝遲費勁心血從北狄手中奪回的城鎮。

  「等到將來回京之後,我就可以同爹娘、長姐他們講講這一路的見聞,」傅瑤仰頭看著遼闊的天際,笑盈盈道,「說起來,我應該是家中去過最遠地方的人了。」

  謝遲順勢將她的指尖握在掌中,無聲地笑了笑。

  穹城之中的商鋪寥寥無幾,就他在這裡的那幾日的印象,也沒什麼好吃的,所以便直接領著傅瑤往府衙去了。

  萬磊等人早兩日就從慶生那裡得知,謝將軍會領著夫人往這邊來,期待不已,及至聽聞謝遲回來之後,立時放下正在商議的事情,一股腦地湧了出來。

  傅瑤正好奇地四下看著,見著他們好幾個人箭步出來後嚇了一跳,停住了腳步。

  其中有認識的萬磊,也有並不認識的,看這氣勢洶洶的架勢,她還當是出了什麼事情。

  謝遲卻是對自己這些個下屬的秉性再瞭解不過,瞥了他們一眼,明知故問道:「這是要做什麼去呢?」

  「這個……」眾人訕訕地笑了起來,誰也不敢說是趕著出來湊熱鬧的。

  最後還是萬磊站出來答道:「這幾日有些猶豫不決的事情,聽聞將軍你回來了,便想著來問問您的意思。」

  謝遲嗤笑了聲。

  「幾位將軍這麼迫切,想來是有要緊事,既是這樣,你就先忙正事去吧。」傅瑤輕輕地推了一把,小聲笑道,「你的住處在哪兒?我自己過去就好。」

  謝遲的目光從萬磊衛林他們身上掃過,磨了磨牙,讓人引著傅瑤往自己住的小院,又吩咐人送飯菜過去,而後便領著剩下的人往議事廳去了。

  「說吧,」謝遲撣了撣衣袖,冷笑道,「你們最好是真有要緊事。」

  眾人面面相覷,萬磊更是臉都青了。

  他只是想要湊熱鬧未果,隨便編了個理由而已,沒想到夫人她信以為真,就這麼把將軍給趕了過來。思來想去,也只好尋了幾件瑣事出來說道。

  果不其然,謝遲壓根就沒回答,而是反問道:「這都要特地拿來問我?我看你這位置是坐得不耐煩了吧?」

  他話裡話外才是十足的不耐煩。

  萬磊搓了把臉,就坡下驢認了錯,又陪笑道:「將軍您若是想陪夫人,只管去就是,我們絕對不會再打擾了。」

  來都已經來了,謝遲還是言簡意賅地先將這些日子的事情問了個大概,等到確準沒什麼疏漏之後,難得地誇了兩句,這才離開了。

  此時正是午後,門窗大開,日光暖洋洋地灑在房中。

  傅瑤吃飯吃到一半便覺著有些睏,見著謝遲回來之後勉強打起些精神,笑問道:「這麼快嗎?」

  「本就沒什麼大事,」謝遲在她對面坐了,陪著一道吃飯,「是不是睏了?等吃完飯就睡會兒吧。」

  結果飯還沒吃完,又被打擾了。

  謝遲還沒來得及皺眉,衛林便連忙解釋道:「是京中來人,帶了皇上的旨意。」

  這就真沒辦法了,謝遲也只能先放了筷子,又往議事廳那邊去。

  其實也說不上是要事,無非就是因著北狄大捷,下令嘉獎的聖旨。

  北狄潰敗求和,在先帝手中淪陷的十六州得以收回,朝野上下皆是大喜,蕭鐸親筆寫了這旨意,連帶著許多賞賜讓人送了過來。

  那御史宣了旨意後,向謝遲拱手行禮,誇了好些句,說他勞苦功高,此戰揚大周國威等等,慷慨激昂得恨不得當場賦詩一首。

  明明先前在朝中之時怎麼看謝遲怎麼不順眼,甚至還曾上書參過,這時卻心悅誠服得很。

  一旁的內侍則另取出封信來,呈給了謝遲:「這個啊,是皇后娘娘讓奴才帶來的。」

  謝遲認得這內侍,知道是謝朝雲的人,微微頷首,將那信收了起來。他三言兩語應付了御史,便仍舊回了自己那小院。

  傅瑤已經伏在那裡睡著了,並沒脫鞋襪,就連被子也只是隨意蓋了下,看起來像是準備等他回來的,只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謝遲勾了勾唇,輕手輕腳地扶著傅瑤躺好,又替她褪去了鞋襪蓋好被子,這才將謝朝雲那信取出來。他先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信上的痕跡,確保並沒被動過之後,這才拆開來。

  這信並不算長,謝朝雲先是恭賀了戰事大捷,又調侃說自己已經備好了送給他與傅瑤大婚的賀禮,及至最後話鋒一轉,提醒他將來回京途中多加留意,以免狗急跳牆。

  兄妹兩人在朝局政事上極有默契,哪怕不說明,就這麼寥寥幾句,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謝遲捏緊了那頁輕飄飄的信箋,原本的笑意褪去,神情冷了下來,眉眼間多了些殺意。

  他正凝神打算著,只覺著衣袖被扯了下,回過頭去,對上了傅瑤疑惑的目光後,立時就又變了臉色,溫聲問道:「怎麼醒了?是我打擾到你了嗎?」

  若是有旁人在,就會發現謝將軍翻臉堪比翻書,不過轉瞬之間,卻判若兩人。

  傅瑤抬手揉了揉眼,輕聲問道:「是京中出什麼事了嗎?」

  她方才迷迷糊糊中見著謝遲那個神情,還當自己是在做夢來著。從前在京中之時,謝遲偶爾會這樣,可自從重逢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他這樣了。

  所以哪怕什麼都還不清楚,傅瑤仍舊直覺著,應該是京中的事情。

  若是從前,謝遲興許會尋個藉口敷衍過去,橫豎自己有把握將人給護得好好的,但同傅瑤對視了會兒,最終還是將謝朝雲那信給她看了。

  傅瑤坐起身來,接過信來飛快地掃了眼,倒是沒顧得上那句成親的調侃,目光都聚在了那句「狗急跳牆」上。

  「這個說的是……」傅瑤頓了頓,試探著猜道,「秦家?」

  謝遲一直都知道傅瑤聰明,但也沒想到,在這件事情上她竟然也能一下子就猜到,心頭原本的那點陰郁消退了不少,笑問道:「你怎麼猜到的?」

  「這個也不難猜吧,」傅瑤小聲嘀咕了句,耿耿於懷道,「畢竟當年你遇刺,八成是有秦家在背後動手腳的,只是那時候礙於北境外患,只能暫且剪去羽翼,並沒動他家根本。如今北境消停,你騰出手來,他們必然會怕你要秋後算賬。」

  謝遲愈發地驚訝起來:「你怎麼知道此事?」

  他可從來沒同傅瑤提過自己遇刺的內情。

  「是當年阿雲進宮之前,同我講的。」一轉眼已經過去許多年了,可傅瑤心底始終惦記著這事,以至於見著秦家人都沒什麼好臉色。

  秦家想要除掉謝遲,緣由其實不難猜。

  蕭鐸的生母是出身卑賤的奴婢,登基之後並沒母族可以依靠,秦太后一脈當年會默許他坐上皇位,便是因著這個緣由,想著更好掌控。可後來才發現有謝朝雲這層關係在,蕭鐸是更偏向謝遲的。

  除掉一手遮天的謝遲,就相當於少了個強大的政敵,也可以控制蕭鐸。

  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謝遲昏迷不醒北境戰火再起,也陰差陽錯地使謝朝雲下定決心入宮,奪去后位。

  這幾年秦太后被謝朝雲壓制,蕭鐸也漸漸掌控了朝局,秦家並沒因為謝遲離開得以坐大,日子也不算多好過。

  北境大捷,朝野上下皆是一片喜色,唯有秦家暗暗擔憂。

  他們是真恨不得謝遲死在邊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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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謝遲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凡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很清楚這一點。

  當年他並沒動秦家,是出於大局考慮,但並不意味著事情就此揭過。

  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更不會以德報怨。知情人心知肚明,只要謝遲活著回京,那秦家的好日子就真到了頭。

  這幾年來,秦家也不是沒想過在軍中動手腳,只是都沒成。

  北境是謝遲的地盤,被把控密不透風,蕭鐸看在謝朝雲的份上給了他絕對的信任和掌控權,沒人能將手伸到這邊來。

  動手腳未果,秦家無計可施,也只能盼著他戰死沙場,又或是被耗在北境。可幾年下來,謝遲非但活得好好的,還勢如破竹大敗北狄,興許過不久就要回京了。

  到如今秦家已是別無選擇,哪怕是冒著天大的風險,不惜代價,也一定會對他下手。

  謝朝雲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一邊在京中發作秦家給他們找些麻煩,一邊又在信上額外叮囑狗急跳牆,讓謝遲務必小心。

  「你不必擔憂,」謝遲將那信箋收了起來,慢條斯理道,「我對此事早有預料,啟程回京之前也會準備妥當,不會出什麼事的。」

  「我信你。」傅瑤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謝遲抓了把被她睡散的長髮把玩著,順勢躺在外側:「繼續睡吧,我陪你歇會兒。」

  兩人面對面躺著,四目相對,傅瑤後知後覺地想起謝朝雲信上的那句調侃,好奇道:「你同阿雲提了我們的事嗎?」

  「是,」謝遲頷首笑道,「我同她說,等回京城之後就要撂挑子不幹了。等到三書六禮迎你過門後,就一同南下,過自在的日子去。」

  謝遲先前便說過這樣的話,傅瑤那時覺著這日子還遠著,沒想到一轉眼就到來了。

  「皇上會允准嗎?」傅瑤忽而問道。

  她對蕭鐸的為人不大瞭解,只見過兩面。

  在許多人眼中,他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傀儡,被謝遲這個一手遮天的「奸臣」操縱著;在謝朝雲口中,他又是個自小孤苦伶仃卻又十分懂事的少年。

  傅瑤一度以為這位皇上是個綿軟的性子,直到去年回京之後,從姜從寧那裡聽了些事跡,方才知道並非如此。

  蕭鐸登基之時太年輕了,早些年又一直被謝遲的光芒掩蓋著,直到這兩年,眾人才漸漸發現,這位並不似他們想像中的那般軟弱可欺,甚至可以說是手段過人。

  頗有謝太傅的風範,只是相對而言並沒那麼凌厲罷了。

  「有阿雲在,他不會拒絕的。」謝遲笑了聲。

  他顯然是早就考慮過此事,傅瑤回過味來:「你寫信告訴阿雲自己的打算,就是想讓她幫你說服皇上。」

  謝遲點點頭,坦然承認了此事。

  他與蕭鐸之間是君臣,也是師徒,但關係還是靠朝雲在其中維繫。

  哪怕看起來良善,蕭鐸本質上同他一樣多疑,很難全心全意地信任別人。如果不是因為朝雲入宮為后,他沒法放心地離開京城往北境來,蕭鐸也不可能全然放心地將北境交到他手中。

  兩人對此心照不宣,在有些事情上,常常是讓朝雲代為周轉。

  「阿雲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女子了。」傅瑤不由得感慨了句。

  滿京城的高門貴女無人能出其右,這世上的男子,也沒幾個能及得上她的。

  聰明又有手段,殺伐決斷毫不手軟。

  若是易地而處,傅瑤覺著自己怕是沒法從那樣的境地中掙扎著活下來,像朝雲那樣走到今日地步的。

  謝遲指尖繞著她的長髮,慢悠悠地說道:「巧了,阿雲早前同我說,你是她見過最好的姑娘。」頓了頓後,他又額外補了句,「我深以為然。」

  傅瑤吃吃地笑了起來。

  謝遲又與傅瑤聊了會兒,將人給哄睡了之後,靜靜地在她身邊躺了會兒,稍作歇息,靜悄悄地起身出了房門辦正事去了。

  這一覺睡了許久,傅瑤一直到傍晚方才醒過來。

  身旁不知何時空了下來,她坐起身來,盯著窗外的晚霞出神,卻正好見著謝遲歸來。不多時,他便進了內室,手中還端著個白瓷小碗。

  「是什麼?」傅瑤深吸了口氣,立時來了興致,高興道,「我聞到甜味了。」

  「是穹城這邊的糖蒸酥酪,廚子說跟京城的做法不大一樣,來嘗嘗吧。」謝遲在床榻邊坐了,並沒直接將碗遞給傅瑤,而是替她端著。

  傅瑤喜甜食,一聞到這香甜的味道便覺者心情大好,湊近了些,就著謝遲的手拿湯匙嘗了口。

  酥酪入口即化,香甜可口,其中摻了山楂碎、核桃碎等物,不會顯得膩。

  傅瑤並不覺著餓,但還是一口氣吃了半碗,而後向著謝遲問道:「你要不要嘗嘗?」

  她唇角沾著點乳白色的酥酪,襯得唇色愈發豔麗。

  謝遲並不怎麼喜歡吃甜食,但稍作猶豫,還是點了點頭。

  傅瑤舀了半勺,刻意避開了那酸酸的山楂碎,送到了謝遲口中,滿懷期待地問道:「怎麼樣?」

  「還可以。」謝遲道。

  聽他這麼說,傅瑤就知道怕是不怎麼合他的口味,也沒勉強,一鼓作氣將剩下半碗都吃乾抹淨,心滿意足地靠在床頭的迎枕上。

  她揉了揉小腹,軟著聲音道:「明日還想要吃。」

  「可以,要多少有多少。」謝遲見著她這饜足的模樣,心念一動,傾身上前含住了她的唇,細細地舔舐著。

  這些日子,兩人之間的關係日益升溫,倒像是回到了當年新婚燕爾關係漸好時。逐漸習慣之後,傅瑤也不會再一接觸就害羞,雖還是難免臉紅,但也會熱切地回應。

  只是這麼一來,就很容易過火。

  謝遲察覺到身體異樣的反應之後,勉強尋出些理智來,克制地退開,掌心還攥著傅瑤散開長髮,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傅瑤不是早年那個對情事一竅不通的小姑娘,知道謝遲這樣忍著會很不舒服,猶豫了片刻後,紅著臉問道:「你肩上的傷好了嗎?」

  「好是好了,」謝遲的聲音都沾染了情慾,低啞道,「可瑤瑤,若是萬一有孕了……」

  北境這邊還有許多事情,就算再怎麼快,也不可能說立時就撂挑子走人的,總得等到事情理清,上書請蕭鐸批復了才行。

  更何況這一路上可能不太安穩。

  他還記得,傅瑤曾同自己提過,長姐因從江南迴京城赴任舟車勞頓動了胎氣,最後不得不臥床休養了幾個月,幾乎算是足不出戶。

  就算是不在乎虛禮,他也捨不得她受那樣的罪。

  傅瑤倒是壓根未曾想過這麼多,聽他這麼說,愣了下,唇舌間像是還殘留著方才那酥酪的味道,有點甜。

  「那……」傅瑤仰頭看著謝遲那不大舒服的模樣,猶豫了會兒,小聲問道,「用不用我幫你?」

  謝遲有些錯愕地愣在了那裡,等到反應過來之後,喉結微動,看向傅瑤的目光也愈發灼熱。他攥著傅瑤那如同上好的絲綢一般柔順的長髮,點了點頭,低聲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倒也談不上介意不介意,畢竟從前在一起的時候,諸多親密的事情做得多了去了,傅瑤徹底放下芥蒂之後就再沒什麼顧忌。

  只是……難免有些生疏。

  可對於謝遲而言,已經足夠。

  手很軟,柔弱無骨,膚若凝脂,指尖那抹豔色更是看得人血熱。

  這久違的滋味讓他在情慾之中沉淪,喘息愈重,彷彿命都給了傅瑤,由著她主宰操縱。

  傅瑤是見他忍得實在辛苦,心有不忍,所以才心血來潮地問了句,可漸漸地只覺著手酸,心中也開始後悔起來,小聲催著謝遲快些。

  謝遲扣著她的後頸,將人壓在自己身前,耐心十足地啄吻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總算是釋放出來。

  傅瑤拿過一旁的帕子細細地擦拭著手上沾染的,偏過頭去,避開了謝遲那灼熱的目光。

  「瑤瑤……」謝遲卻不依不饒地喚著她,聲音低沉,帶著些情慾與饜足。等到將人給叫得不耐煩,終於回頭看過來之後,這才又笑道,「我很高興。」

  他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原本就生得好看,情動的模樣更是分外惑人。傅瑤不爭氣地被謝遲給蠱惑到,晃了晃神,湊近些在他唇角親了下,卻又在謝遲回應之前退開來。

  衣裳已經不像樣了,傅瑤垂眼看了眼,徹底放棄擦拭,嘆了口氣。

  好在來時還帶了另外的衣裙。

  謝遲循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見著她天青色衣裳上的斑斑痕跡,略帶歉疚道:「抱歉,是我一時疏忽。」

  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那時已然土崩瓦解,並沒考慮周全,以至於一片狼藉。

  傅瑤紅著臉擺了擺手,並沒辦法鎮定自若地同他探討這種事情,起身翻出新的衣裳來換上。

  午後睡了許久,晚間便不怎麼睏。

  謝遲在伏案研究輿圖,勾勾畫畫地寫著些什麼,傅瑤則趴在窗邊看星空,時不時地聊上幾句。

  穹城的夜格外寂靜,傅瑤盯著天上那勾彎月出神,隱約間倒像是聽著點樂聲,應當是從遠處傳來的,模糊不清。她凝神聽了會兒,只覺著調子有些許熟悉,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謝遲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輿圖走到她身邊來,側耳傾聽,倒是片刻間就辨別出來了,提醒道:「是蘆笛吹就的《折柳》。」

  他點破之後,傅瑤立時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是了。」

  用的樂器一般,吹奏的人技藝也不算多好,調子都有些偏了,可在這寂寥的邊關,卻很容易勾起人的情緒來。

  傅瑤仰頭看向謝遲,欲言又止。

  她雖什麼都沒說出口,但情緒盡數寫在臉上了。

  謝遲隨手摸了摸傅瑤的長髮,指尖從那綢緞似的情絲中劃過,心中像是得了些滿足:「我這些年並沒什麼思鄉的感傷,最多偶爾掛念阿雲,再有就是……思你罷了。」

  無論是花團錦簇的京城,還是這荒涼遼闊的邊境,天南海北,於謝遲而言倒是並沒多大區別。他雖生於京城長於京城,可對那地界並沒什麼割捨不下的,這些年來能讓他掛懷的,也就這麼兩個人罷了。

  見傅瑤看著自己出神,謝遲抬手關上了窗子,笑道:「夜間風大,還是要小心著涼才是。時候也不早了,還是先休息吧,明日一早我陪你去看日出可好?」

  他先前就曾經提過,穹城這邊的日出很美,與別處不同,有機會要領她看。

  傅瑤點點頭,尚未來得及站起身,就被謝遲直接給攔腰抱了起來往裡間去,耳鬢廝磨了會兒,一同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傅瑤就被謝遲給喚醒了。

  傅瑤很少會這樣早就起身,睏得幾乎睜不開眼,若不是還惦記著謝遲所說的要去看日出,怕是立時就能躺回去繼續睡。

  雖說是勉強起來了,但她仍舊迷迷糊糊地揉著眼,動作遲鈍。

  謝遲索性將人抱在懷中,像對待小孩子似的妥帖地替她穿好了衣裙,束好腰間的繫帶之後,低聲在她耳邊問道:「要我抱你去嗎?」

  傅瑤已經稍稍清醒些,連忙搖了搖頭。

  私下在房中也就算了,可出門之後各處都有駐守的衛兵,她還是沒法像謝遲那樣鎮定自若的。

  謝遲取出斗篷來給她繫上,將人給裹得嚴嚴實實。

  天際僅有一絲微弱的光亮,邊關的凌晨很冷,一出門沖了涼風之後,傅瑤倒是立時就清醒過來,瑟縮了下,隨即裹緊了斗篷。

  謝遲牢牢地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側了側身,替她擋了風,領著人往城樓的方向去。

  此時正是守城的衛兵換防,見著謝遲過來後立時打起精神來,向他行禮。謝遲微微頷首,並未多做停留。

  傅瑤被謝遲牽著拾級而上,原本的睏意褪去,心中漸漸浮起期待,及至總算登上城樓,居高臨下地看著一望無際的平原,頓時雀躍起來。

  她趴在城牆邊,看著天光乍破,一輪紅日從天際漸漸升起,霞光四射。

  黑夜褪去,光芒萬丈。

  這麼些年來,傅瑤還是頭一回見著這樣壯闊的日出,只覺著美得讓人失語,只下意識地攥緊了謝遲的手。

  柔和的晨光落在傅瑤姣好的面容上,眉眼間盛著盈盈笑意,顯得格外動人。

  兩人並肩而立,十指相扣,可謝遲卻並沒看那日出,偏過頭來看著她的側顏出神。

  傅瑤覺察到身旁的目光後,亦回過頭來看向謝遲,眸中映著彼此的身影,相視一笑。

  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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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傅瑤與謝遲在穹城留了月餘,處理收尾的事宜。

  北狄大敗之後便提出求和,與當年那被謝遲力壓下所謂的「和談」不同,這次是全然的低姿態,再不敢提什麼要求,只求能休戰。

  具體的納貢和條款雙方還有得扯皮,但大軍壓境,北狄也沒什麼底氣,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狠狠割了一筆。

  謝遲並不耐煩這種扯皮的事情,也懶得費心神,全權交給了京中派來的官員,只是等到商議定之後看了眼那擬定的和談書,笑容中多了些嘲諷。

  「當年你在京中遇刺昏迷不醒,邊關又有北狄突襲,裴老將軍深陷敵陣亦是重傷,連丟幾城……」如今再回憶起當年舊事,萬磊只覺著分外唏噓,「那時候北狄提出要『和談』,幸虧你在朝中頂著壓力給回絕了,若不然,八成就要像如今的北狄一樣。」

  雖說那時的日子是很難,可看到今日這紙和談書,這些年來的艱難困苦便都值了。

  「北狄此番元氣大傷,新汗王的位置還未坐穩,怕是還有得爭,這條款一簽,應當十年之內都沒再戰之力了。」萬磊喜形於色,分外痛快。

  自兵禍至今數年來,被北狄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大仇總算得報。

  謝遲也未見有多高興,漫不經心問起旁的事情,興致闌珊。

  萬磊一見自家將軍這模樣就差不多猜到了緣由,忍笑道:「夫人她今日是出去了嗎?」

  謝遲皮笑肉不笑地默認了。

  老話總說「美色誤人」,這點在謝遲身上展現得可謂淋漓盡致。

  從前傅瑤沒來北境的時候,他身心都撲在正事上,可謂是廢寢忘食,這些年來就沒主動休沐過,倒是身旁的親兵與軍醫看不下去,勸他應該適時歇一歇。

  可自從傅瑤來了之後,從前那個勤勤懇懇的謝將軍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就算忙正事的時候,也是一種「快些忙完就可以回去陪夫人」的架勢。

  在了結與北狄的戰事之後,就更是能不管就不管。

  天氣轉暖,謝遲原是約了與傅瑤一道出門去跑馬的,可好巧不巧,鴻臚寺官員帶著和談書來問他的意思,只能被迫留下。

  這一個多月下來,傅瑤對穹城以及週遭已經很熟悉,知道他這裡一時半會兒忙不完,便先獨自出門逛去了。

  時已開春,雖仍舊帶著些涼意,但萬物復蘇,添了新綠。

  傅瑤騎馬出城去放風溜達,覷著時辰不早,這才不疾不徐地打算回城,湊巧遇著了辦事回來的慶生與衛林,便一道同行。

  這些日子下來,傅瑤將謝遲身邊的親兵認了個遍,尤其是在某日她借著廚房煮羊湯麵,好些人聞香而來,蹭了頓飯之後,就更是徹底熟悉了。

  其實自從謝將軍開始見縫插針地回涼城開始,眾人私下大都議論過。

  及至後來都清楚了傅瑤的身份,但誰也沒想過細究兩人當年為何和離,又為何會在一處,都是恭恭敬敬地以「夫人」相稱。

  畢竟謝遲的態度擺在那裡,北境也不似京城,不講究那些有的沒的。

  而且傅瑤雖是官宦人家的閨秀,但並不嬌氣,也從不擺架子,見了誰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還有一手好廚藝,眾人都很喜歡這位將軍夫人。

  衛林難得見傅瑤獨自出門,好奇道:「將軍今日是有事嗎?」

  「是和談書送回來了,請他過目。」傅瑤將被吹散的鬢髮掖到耳後,解釋道,「我對這邊已經很熟悉了,便沒要他陪,想著自己出來轉轉。」

  「這事兒定下來後,夫人你與將軍應該不日就要回京去了吧?」衛林話音裡帶了些惋惜。

  他是謝遲一手提拔起來的,哪怕幾年下來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面,但知道謝遲就要離開,心中還是難免會有些不捨。

  傅瑤點了點頭,笑容中多了些無奈:「是啊。」

  這些日子以來,親兵們都或多或少地表示過不捨。

  謝遲這個人獨斷專行,脾氣也不算好,在朝中之時得罪過不少人,常常因著些細枝末節被御史們挑刺,但到了北境這邊卻是很受下屬們的愛戴。

  輪番下來,倒是讓傅瑤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她前幾日還曾同謝遲聊過,說自己並不急著成親,也挺喜歡北境自由自在的日子,就算是個一年半載也無妨。

  可謝遲卻並沒有要改變心思的意思,只說道:「縱然你不著急,我卻是等不及了。」

  「若沒有將軍,也就沒有我的今日,說不准早就死在戰場上了……」衛林聳了聳肩,止住了這有些傷感的話,轉而向傅瑤笑道,「我知道將軍是想著趕回京重新成親去的,那就祝你們能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傅瑤抿唇笑了起來:「一定。」

  說話間已經到了府邸,傅瑤翻身下馬,交給一旁的衛兵,估摸著這時候謝遲應該還在議事廳,便直接往那邊去了。

  府中的衛兵都已經認得她,並沒阻攔。傅瑤提前問過,知道鴻臚寺的官員已經離開,屋中只剩了謝遲與萬磊兩人後,這次放心地進了門。

  才一進去,便聽見萬磊感慨道:「與你共事這麼些年,我可就沒見過你這麼小心翼翼過……」

  「什麼事?」傅瑤立時問了句。

  傅瑤剛一出現,謝遲的目光便立時從一旁那輿圖挪到了她身上,原本不耐煩的神情立即被笑意取代:「在商議回程的事宜。」

  萬磊見他這「變臉」看在眼中,嘖了聲。

  他已經很有經驗,知道謝將軍此時必然已經沒什麼心情商議正事,便沒多留礙眼,立時知情識趣地起身告辭了。

  偌大一個議事廳就只剩了傅瑤與謝遲兩人。

  她上前去,在謝遲身旁站定了,隨之看向那輿圖:「能讓我聽聽你的打算嗎?」

  謝遲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沖傅瑤勾了勾手,等到她走得更近些後,抬手在腰上勾了一把,直接讓人坐在了自己膝上,抱了個滿懷。

  「唔……」傅瑤悶哼了聲,下意識地向外看去,確保沒人之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謝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放心吧。除你以外,不會再有人敢未經允許,貿貿然地進來的。」

  傅瑤挪了下,在他懷中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故意嘆了口氣:「將軍這話說得,彷彿是我不守規矩了。」

  「是啊,」謝遲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煞有介事道,「你說說,我要怎麼罰你才好?」

  傅瑤怕癢,強忍著笑意躲了下,再演不下去了:「不鬧了……你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謝遲將人抱在懷中,下巴抵在了傅瑤肩上,又將她的手拉過來把玩,慢條斯理地同她說了計劃回程的路線,以及一路上的安排。

  十六州境內,皆在他的掌控之中,自是不必擔憂。可一旦離開北境,就得費心留意了。

  他隨行會帶軍士,尋常的刺客是傷不了的,朝雲也會牢牢地盯緊京城,秦家若是真想對他下手,為保無虞,必然得有「地頭蛇」幫忙。

  謝遲將一路上可能經過的各州劃分,掌兵權是他這方不會與秦家勾結的為安全,模棱兩可以及與秦家沾親帶故的則為危險,需要多加防備。

  這麼算下來之後,謝遲規劃出一條可謂是萬無一失的路,除了隨行的護衛外,只要他一封信過去,各處也都會有人接應。

  傅瑤整個人都被禁錮在了他懷中,但是卻沒顧得上掙扎,專心致志地聽完了謝遲的打算,贊嘆了句:「難怪萬磊會那樣說。」

  謝遲揉捏著她指間的軟肉,抬起來看了眼:「都褪色了,改日再給你重新染蔻丹吧。」

  傅瑤不甚在意地應了聲,回過頭來看向謝遲,遲疑道:「你是為了我,所以才會這麼小心翼翼的吧?」

  她為謝遲整理手稿的時候,對他行軍作戰的風格已經很瞭解,就算萬磊沒說,她也知道如今這絕不是謝遲一貫的作風。

  就算是對戰北狄出了名凶狠的敵將時,他也未曾這樣過,會對壓根看不上眼的秦家這般上心,如臨大敵似的,唯一的緣由就是她了。

  謝遲見她這麼快就反應過來,頷首笑了聲。

  若是他一人,的確不會這樣,說不準還會將計就計故意露破綻,引得秦家上鉤之後,再一舉反殺。

  這是謝遲很喜歡用的法子,當年還曾被朝雲詬病過,勸他不要再如此。

  那次重傷之後,他的確有所收斂,很少會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但此番會小心謹慎到這種地步,就全然是因為傅瑤了。

  「我是投鼠忌器,」謝遲略一低頭,含著傅瑤的耳垂,輕輕地咬了下,「總不能為了打老鼠,拿我最珍貴的寶物冒險。」

  傅瑤只覺著耳垂一熱,半側身子都酥軟了下來。

  她陷在謝遲懷中,再顧不上什麼計劃不計劃的,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謝遲挑起下巴撬開唇齒,長驅直入。

  議事廳空蕩蕩的,傅瑤壓抑著喘息,在他攬著自己腰的手背上撓了下,低聲威脅道:「謝將軍,若是再過火了,我可不幫你紓解的。」

  原本還遊刃有餘的謝遲僵了下,悶聲道:「快些回京吧。」

  傅瑤難得聽到他這語氣說話,忍笑道:「可沒那麼簡單,你莫不是忘了,回京之後還要先提親的吧?就算我爹娘點頭同意了,也得擇個良辰吉日才行,還得備嫁衣呢……」

  這麼一算,傅瑤自己都覺得謝將軍可真是找了個麻煩事,促狹地瞥了他一眼。

  謝遲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笑道:「慢慢來就是,我等得起。」

  「真的嗎?」傅瑤抬手摸了摸他的喉結,逗了句。

  謝遲將傅瑤那作怪的手攔了下來,順勢在她臉頰捏了下:「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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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和談書簽訂之後,便再沒什麼大事。

  謝遲令人將早就寫好的奏摺送回京城,其上先是陳述了自己在北境這邊的安排,又大略提了接下來一兩年的規劃建議,等到將正事交代妥當之後,便提出想要回京復命。

  蕭鐸一早就從謝朝雲那裡知道了他的打算,如今北境諸事安排妥當,也沒什麼阻攔的理由,便應允了。

  批復的摺子下來後,謝遲準備陪著傅瑤回涼城去,收拾一番就啟程回京。

  謝遲這些年來在軍中極有威望,得他賞識受他提拔者不計其數,皆是心悅誠服。那些個副將親兵們得知消息之後,紛紛趕來,提前一日辦了場宴席為他餞行。

  眾人都知道,謝將軍此番是要解甲歸田了,此生都未必會有再見的時候。

  府衙之中難得有這樣熱鬧的時候。傅瑤並未過去,但也能隱約聽見那邊的喧鬧聲,聽府中的僕從說,大家在輪番敬酒,還有一時興趣舞刀弄槍的。

  這麼些年,難得有這樣不必顧忌的時候,眾人都打定了主意,想要趁此機會將向來清醒自持的謝將軍給灌醉了。

  傅瑤並沒阻攔,只是讓廚房提前備了醒酒湯,以防萬一。

  她其實同旁人一樣,也想看看謝遲醉酒是什麼模樣,是不是像他先前說得那般,安安穩穩地倒頭就睡?

  若是從前,謝遲是不耐煩參加什麼宴席的,常常是稍坐片刻便會離開,可這次終歸是有所不同,一直到午後傅瑤都開始有些犯睏的時候,才姍姍歸來。

  傅瑤聽到腳步聲之後就立刻迎了出去,剛一見面,便嗅到了謝遲身上濃烈的酒氣,笑了起來:「這也太過了些,還好嗎?」

  從沒人敢灌謝遲的酒,是以傅瑤也不知道他酒量究竟如何。

  他喝酒並不上臉,如今乍一看倒是沒什麼,腳步也還算是穩,回來時壓根沒用人攙扶,但等到坐定之後湊近了看,就會發現目光並不似平素裡那麼清明了。

  傅瑤在他眼前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促狹道:「這是幾?」

  「三,」謝遲言簡意賅地答了句,順勢倒在床榻上,拉著她的手道,「我是有些醉了,但又不傻。」

  傅瑤從前見過喝醉的人都是堅持聲稱自己沒醉,倒是頭一回見謝遲這種直截了當承認。她想要去讓人送醒酒湯過來,可剛一站起身來,就又被謝遲給拽了回去。

  「不准走,」謝遲牢牢地攥著傅瑤的手腕,抬眼看向她,「在這兒陪著我……」興許是覺著語氣太強硬了,頓了頓後,他又補了句,「好不好?」

  傅瑤臉上的笑意就沒下來過,無奈道:「我沒有要走,只不過是讓人送醒酒湯過來而已。」

  可謝遲卻仍舊不肯鬆手,只說道:「不要醒酒湯,只要你。」

  被他這樣專注地看著,傅瑤的臉頰霎時就紅了,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好笑道:「你是真醉了啊。」

  也不知謝遲究竟是被灌了多少,北境這邊的酒還格外烈些,稍一湊近就能嗅到那濃烈的酒氣。傅瑤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就又被謝遲纏著索吻,唇齒交纏之間她也嘗到了那酒的味道,只覺著暈乎乎的。

  一番糾纏過後,傅瑤確定謝遲是真醉了,而且是醉的不輕那種。

  只是他醉得很能唬人,說話竟然還頗有條理。

  他平素裡情慾上頭時也總會有意克制著,但如今卻像是解開了禁錮似的,下手也沒了輕重,傅瑤只覺著手腕隱隱作痛,等到好不容易鬆開之後,便發現白皙的肌膚上多了圈紅痕。

  傅瑤也沒惱,只是將那手腕湊到謝遲眼前,打趣道:「從前誰跟我說自己醉了之後就會安安穩穩睡的?」

  謝遲定定地看著她,片刻後,在她手腕上落了一吻,舌尖輕輕地舔了下,極輕,又極溫柔。

  傅瑤被謝遲看得自己都有些熱了,連忙坐直了,手掌在臉頰旁扇了扇風。

  「萬磊他們也是等了許多年,總算尋著機會了,竟然敢這麼灌你酒。」傅瑤替他蓋好了被子,忍不住笑道,「你就真沒拒絕嗎?」

  謝遲從不是那種由著旁人折騰的性情,興許是並肩作戰多年,就此分開,所以才由著他們造次了一回。

  「他們說,祝你我白頭偕老……」謝遲先前已經醉得厲害了,勾著她的小指努力回憶了一會兒,才又緩緩地說道,「……早生貴子。」

  傅瑤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被謝遲抱在了懷中。

  「瑤瑤,」謝遲在她耳邊低聲道,「給我生個孩子吧……屬於你我的孩子。」

  傅瑤的臉已經快要紅透了,可這個醉鬼怎麼都不鬆開,一直到她點頭答應之後,才總算是放過,卻仍舊不肯睡去,拉著她漫無邊際地說了許多。

  謝遲醉得厲害,思緒也混亂得很,想到什麼說什麼,有生以來,傅瑤就沒聽他說過這樣多的話。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等到謝遲總算是睡去之後,傅瑤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酒氣,只覺著渾身上下都是熱的,坐在一旁緩了會兒之後,方才出門去讓人晚些時候將醒酒湯給送過來。

  自當年金榜題名被好友灌醉之後,到如今這麼些年,謝遲再沒醉過,這一覺竟然直接睡到了傍晚,再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昏腦漲,隱隱作痛。

  他撐著坐起身來,回憶了許久,都沒能想起來究竟做了什麼。

  傅瑤聽到動靜之後進了內室,對上他滿是困惑的神情之後,好笑道:「你是不是記不起來了?」

  謝遲按了按額頭,只覺著腦中一片空白,遲疑道:「我沒做什麼事吧?」

  「這個……」傅瑤拖長了聲音,似笑非笑道,「你猜?」

  到最後,謝遲也沒能想起來自己離席之後都做了些什麼,傅瑤也不肯說,就這麼成了個「懸案」。

  第二日一早,謝遲與傅瑤離開穹城,眾人前來城門送別。

  昨日已經將該說的話都說盡,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喝醉了還有追憶舊事落淚的,今日倒是繃住了,輪番祝賀過去,目送這位叱吒風雲、另北狄聞風喪膽的謝將軍攜夫人策馬絕塵而去。

  謝遲在北境四年,打過的勝仗不計其數,曾受過傷,也曾命懸一線,最終將這零落的十六州徹底收回,終結了自燕雲兵禍開始的多年動亂。

  籠罩北境百姓頭上的長夜終被撕裂,雖百廢待興,但晨曦已至。

  在穹城這段時日,傅瑤的騎術可謂是突飛猛進,再也不會像當初那樣,僅因著一日趕路就渾身痠疼了。但在謝遲的要求下,中途還是在平城歇了一晚,第二日回到了涼城。

  傅瑤這次離開,並沒有帶隨從。

  銀翹最初還以為是去去就回,沒想到一離開就是這麼久,雖說這期間也收到了傅瑤的信,但還是難免擔憂。畢竟自小到大她都緊緊地跟在傅瑤身邊,從來沒分別過這麼長時間。

  如今總算是將人給盼回來,銀翹這才鬆了口氣,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見她一切都好總算是放下心來。

  「前幾日家中來了信。」銀翹將京中送來的那幾封信尋了出來,又向傅瑤問道,「姑娘,咱們是不是快要回去了?」

  「是啊。」傅瑤端著茶盞,慢悠悠地看著那幾封家書。

  銀翹又問道:「那這院子……」

  當初買這院子,是覺著八成要長住,所以還特地收拾了一番,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在一年內就了卻了所有事宜。依著原本的打算,回京之後是要南下的,這院子自然是用不上來。

  「留著吧。」傅瑤與謝遲不約而同道。

  銀翹愣了下:「不是要往南邊去嗎?」

  「眼下是這麼打算的沒錯,可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呢?」傅瑤若有所思道,「說不準什麼時候想出門遊玩,天南海北地轉一轉,就又到這邊來了呢?就留著吧,橫豎我也不缺這點銀錢。」

  謝遲頷首笑道:「正是。」

  一輩子那麼長,只要有彼此陪著,怎樣都是好的。

  商議定之後,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京。

  虞寄柳知曉她的打算之後,撫掌笑道:「極好。這麼一來,你我說不準還有再見的時候呢。」她取了壇不易醉的甜酒,給傅瑤斟了一杯,又感慨道,「你與謝將軍志同道合,兜兜轉轉能夠再走到一起,也實在算是一樁幸事。」

  謝遲這樣身居高位的人,竟然會在這樣大好的年紀辭官歸隱,可謂是難得一見。

  畢竟人人都想著往高處走,尤其是這世間男子,大都是想著「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能夠二者兼有簡直是生平快事,哪有像這樣直截了當地捨棄一樣的?

  「旁人覺著權勢好,可他卻早就不耐煩了。」傅瑤一笑置之,垂眼看著杯中的酒,忽而想起那日謝遲酒醉之後同她說的那些。

  謝遲說,自己年少之時也想過出將入相,最好是能名垂青史,受後人稱頌。可後來方才知道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他這些年來嘔心瀝血,恨不得將一日掰成十日來用,當過權傾朝野的太傅,也當過威名遠揚的將軍,什麼都見識過了,只覺著瞭然無趣。

  旁人覺著他一手遮天、無所不能,可他卻總覺著自己是被時勢攜捲著往前——不得不籌謀報仇,又不得不挑起重擔,撐了這麼些年。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傅瑤知道,若非是酒醉,謝遲絕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說這些的。

  所以她也再沒提過,只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那甜酒的確不易醉,傅瑤喝了不少,也依舊沒什麼醉意,只是回到家中見著謝遲之後,心情雀躍。

  她勾著謝遲的脖頸,仰頭笑問道:「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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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謝遲的自制力在傅瑤面前總是會顯得不堪一擊,尤其是在眼下,見她仰頭定定地看著自己,吐氣如蘭……身體幾乎是立時就起了反應。

  若不是還有些理智在,提醒著要等到回京之後才能行,他只怕是已經由著心意放縱了。

  「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他將傅瑤與自己分開些許,偏過臉去看向一旁。

  傅瑤卻並沒有因此就退開,又湊過來,笑問道:「還是說,你現在仍舊不喜歡小孩子?」

  「別人家的仍舊不怎麼喜歡,但只要是你生的,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會視作珍寶的。」謝遲是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的,如今壓根不需要思考,立時就回答了。

  傅瑤見他答得這般順遂,想了想,又換了個問題:「那你會更喜歡孩子,還是我?」

  這種問題就純屬拿來為難人的了。

  可謝遲竟然仍舊沒猶豫,毫不猶豫道:「你。」

  這下輪到傅瑤愣住了,謝遲嗅到她身上的酒氣,回身倒了杯茶給她,笑道:「我想要孩子,不過是期待你與我的血脈,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罷了。」

  「孩子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失落了,」傅瑤卻隨手將那茶盞放到一旁,笑盈盈地墊腳在他唇上親了下,「不過我這個當娘的很開心。」

  謝遲扶著她的腰,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就一定非要撩撥我不可?」

  他其實不大明白傅瑤今日為何這般?既招架不住,又無可奈何。

  「我不是要有意戲弄你……」傅瑤站直了身子,目光飄忽不定,最後垂眼看向了地面,並不敢同謝遲對視,小聲道,「只是我也會想要同你親近啊……」

  她這聲音極輕,說得也很艱難,耳垂已經紅了。

  謝遲怔怔地看著,一時間不知道是自己聽錯了,還是理解能力出了問題。

  在感情上傅瑤一直坦誠,從不避諱說喜歡,但在情事上從來都是謝遲主動。

  當年食髓知味後他要得格外多些,以至於傅瑤時常是會受不住的。如今他再三警醒自身,克制著要清心寡欲,倒是真沒想過傅瑤竟然也會如他一般。

  說完這話後,傅瑤已經羞得抬不起頭,轉身想要離開,但卻被回過神來的謝遲給攥住了手腕。

  「這沒什麼好害羞的,對喜歡的人有情慾,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謝遲話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輕輕地摩挲著傅瑤的手腕,低聲道,「我幫你……」

  傅瑤被他牽著往內室去。分明沒有喝醉,可卻開始頭腦發昏,身體泛軟……以至於到最後她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被謝遲哄著「禮尚往來」的了。

  雲銷雨霽後,傅瑤跑到書房去,捧著盞茶慢慢地喝著。

  等到唇齒間那股腥羶味道褪去之後,臉上的熱度也漸漸降下來,這才鋪紙研墨,準備給家中回信。

  謝遲親自動手將裡間收拾了一番,揣摩著她應該差不多緩過來,便往書房去尋人了。

  「在寫什麼?」謝遲隨口問了句。可才走到跟前,尚未看清那紙上的字跡,就被傅瑤眼疾手快地給收起來了。

  要知道兩人之間從來是不避諱任何事情的,謝遲挑了挑眉,疑惑地看著她。

  傅瑤撇了撇嘴,嘀咕道:「等回頭你就知道了。」

  「好,」謝遲頗為縱容地笑了聲,「聽你的。」

  兩人在涼城留了半月,一邊收拾東西安排歸程,一邊四處閒逛,出門遊山玩水看風景。這期間,傅瑤還專程領著謝遲往茶樓去了一趟,聽說書。

  旁人是聽個樂呵,謝遲身為當事之人,聽著這些浮誇溢美之詞,卻多少有些不自在。只不過見著傅瑤聽得興起,他便沒有提出要離開,耐性十足地陪著。

  聽了會兒,等到說書先生換了個故事後,謝遲倒是莫名覺出些熟悉來,琢磨了一番後向傅瑤道:「這個故事是不是你寫的?」

  「這麼好認嗎?早前寄柳也聽出來了。」傅瑤咬碎了顆堅果,含糊不清道,「這個的確是我從前寫的,頭兩個不是。興許是這兩個月我不在,他們就只能自己編吧……」

  謝遲點點頭:「差別很大。」

  他一改先前漫不經心的態度,聽完了傅瑤寫的這個故事,垂眼笑了起來。

  「笑什麼,我寫的不好嗎?」傅瑤在桌下輕輕地踢了他一下。

  「很好,」謝遲蹭了蹭鼻尖,一本正經道,「我就是覺著很有趣而已。」

  謝遲曾是文采風流的狀元郎,自然能分清其中的差別。

  先前那故事,就像是個花裡胡哨的空殼子,雖套了他的名姓,但改一改也能用到旁人身上。可傅瑤寫的卻實實在在用了心思,他輕而易舉就能分辨出來。

  情誼付諸筆端,能看出傅瑤對他是真喜歡極了。

  當初蟾宮折桂,成為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時,諸多贊譽紛湧而來,謝遲那時年少,哪怕面上仍舊能謙虛自持,可心中卻終歸不能免俗,會因此而高興,甚至隱隱自得。

  一直到從雲端跌入泥濘,再受百般詆毀,才總算做到了「名利於我如浮雲」。

  這幾年來,他的聲名逐漸好轉,千里之外的京城且不論,在北境這邊,不少人差不多都算是將他奉若神明了。但他卻再也不會像當年那般為此高興了。

  於如今的他而言,哪怕千萬人稱贊,總歸都及不上傅瑤一人。

  北境諸事安排妥當後,傅瑤辭別了虞寄柳,於謝遲一道啟程回京。

  穩妥起見,謝遲早就將一路行程安排妥當,隨行也帶了不少衛兵,壓根不用傅瑤費什麼心思,比先前往北境來時還要輕鬆許多。

  離開北境的疆域後,衛兵們打起精神來,行事格外小心謹慎。

  傅瑤將此看在眼中,連帶著也有些微緊張。

  她原就不擅長下棋,都得靠謝遲讓子或是放水,這麼一跑神,就更是輸得一敗塗地了。

  「不必擔憂,」謝遲分揀著棋子,漫不經心地笑道,「他們就算是要狗急跳牆,也不會選在此處的。」

  這一路的行程佈置謝遲已然爛熟於心,他擅長行軍布陣,縱然拿捏不準秦家具體會如何下手,但卻清楚哪裡是絕對安全的。

  畢竟眼下剛離開北境,此處也不適合下手。

  傅瑤挑開車簾向外看了眼,琢磨了會兒,又好奇道:「說起來,秦家應該也能猜到你一路會多加小心的吧……就算這樣,他們還是會動手嗎?」

  她知道謝遲這一路的佈置,只覺著秦家對上謝遲,壓根不能算是埋伏,倒更像是來自投羅網的。

  「當然。」謝遲對此倒是毫不懷疑,「秦家做賊心虛,在他們看來,我回京之後一定會清算舊事,屆時沒人能保得了他們。為今之計只能冒險拚死一搏,只要能除掉我,就算朝雲會發作,後續麻煩些,至少能保住自家根基……」

  謝遲添了杯茶,眉尖微挑:「殊不知,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些罷了。」

  在傅瑤面前時,謝遲總是會有意壓抑著戾氣,說起這話時也是輕描淡寫的,但仍舊不難窺見他對秦家的厭惡。

  打從當年從朝雲那裡知道謝遲遇刺之事的內情後,傅瑤就始終對秦家耿耿於懷,哪怕刨除對謝遲的私情,秦家這種為了排除異己,不惜給北狄行方便引狼入室的舉動也依舊是難以饒恕。

  真因此被清算受罰,她也不會有任何憐憫,只覺得罪有應得。

  傅瑤毫不懷疑謝遲的能耐,要麼是同謝遲一起在車中下棋閒聊取樂打發時間,偶爾也會騎馬看風景,一路上過得也是悠閒自在。

  這日晚間一行人在客棧落腳,兩人依舊同房,如往常一般用過飯準備歇息,可謝遲卻忽而聊起了正事。

  「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在此地留下?」傅瑤遲疑道。

  先前的計劃中,謝遲並未提及過這項安排,以至於她如今只覺著猝不及防。

  「是,」謝遲認真解釋道,「我今日收著消息,已經將秦家的動向摸了個八九不離十,雖然也可以選擇躲避開,但此次避開說不準還有下次。加之思來想去,也覺著這樣送上門來的機會錯過,實在是太可惜了……可以嗎?」

  哪怕已經改變了許多,但謝遲骨子裡的本性卻還是沒變,一味地防守或是躲避不是他的作風。

  先前他是拿不準,所以一路防備,可碰巧得了朝雲送來的消息,便想要將計就計給秦家設陷阱,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只是哪怕八九不離十,他也依舊不願讓傅瑤冒險,只能暫且擬定了這麼個計劃,來與傅瑤商量。

  這事非同小可,傅瑤同謝遲對視著,一時間也不知該作何回答。

  她並不想強迫謝遲為自己束手束腳,只能選擇躲避。

  謝遲從來都是鋒芒畢露,秦家曾經險些置他於死地,他想痛痛快快地收拾回去,她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見她沉默不語,謝遲改口道:「你若是放心不下,那就算……」

  「你可以去,只是我不想留在這裡乾等著。」傅瑤打斷了他,對上謝遲驚訝的目光後,俏皮地笑道,「先前我就想說了,謝將軍,我可不是只能束之高閣,風吹一吹就倒的花瓶。」

  「你信自己,篤定可以平安歸來,」傅瑤回握住他的手,「我也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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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謝遲從不吝拿自身犯險,但一旦涉及到傅瑤的安危,便少不得再三思量。哪怕是已經八九不離十,甚至可以說絕無問題,仍舊有頗多顧忌。

  既怕萬一有閃失,也不願讓傅瑤見血。

  只是對上傅瑤那滿是信賴的澄澈目光後,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他知道,若讓傅瑤在此地等候,她必然難免擔憂,提心吊膽。

  「我知道你為我考慮,但你我一路同行,若我突然就此留下,豈不是會惹人懷疑?」傅瑤認真道。

  謝遲已然考慮過這個問題,是準備讓傅瑤悄無聲息留下,再令旁人扮作她的模樣。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傅瑤卻又道:「縱然可以想方設法遮掩,但不也難以保證萬無一失嗎?」

  「你若多留人看護,又或是將我託付到此間府衙,總是難免會惹人注意;若是不如此,也未必能保證我的安全。」傅瑤有理有據道,「既然橫豎都不敢說萬無一失,那我選擇跟在你身邊,至少能讓我更安心些。」

  興許是這兩年話本寫多了的緣故,傅瑤現下格外伶牙俐齒,這話也是頗有道理。能看出來,她並不是意氣用事,而是思量權衡過的。

  謝遲同傅瑤對視了會兒,最終做了讓步,捏了捏她的指尖:「好,那就聽你的。」

  只是計劃再怎麼周全,也總是難趕上變化的。

  入潞州後恰遇上了一場大雨,這雨來勢洶洶,引發山洪,直接沖垮了必經之路。馬車難行,一行人也只能在附近的驛站住下。

  原本的佈置派不上用場,謝遲親自調整了驛站這邊輪值的安排,不僅令人緊盯著廚房,還加強了夜間的放哨防備。

  傅瑤將此看在眼中,好奇道:「你覺著,他們會在這裡動手?」

  「這不是他們原定的埋伏動手之地,也不是我計劃的陷阱,這場大雨將兩方的安排都給攪和了。」謝遲沉聲道,「我不清楚對方領頭之人的斤兩、是否有隨機應變的決斷,但如果是我,會果斷改變計劃在此地動手。所以提前防備著。」

  傅瑤點點頭,專心致志地整理著自己的手稿,感慨道:「幸好當初收拾行李的時候,額外多加了一層油布,不然毀在大雨裡,我可是要心疼壞了。」

  「你不擔心嗎?」謝遲繞了縷她的長髮,把玩著。

  「這不是有你在嗎?」傅瑤抬頭看向他,認真道,「非要說的話,我只覺著慶幸。」

  慶幸自己跟了過來,而不是在那裡空等著。

  「我一早已經讓人傳了消息給常齊,大雨攔路難行,就是看誰先到了。」謝遲不疾不徐道,「不過就我的經驗之談,應當無虞。」

  一旦遇上意外,比的就是彼此隨機應變的速度。從剛入潞州遇大雨開始,他隱隱有預感,便多留了一手準備。

  謝遲行事一向謹慎,敢這麼說,差不多便算是確準了。

  傅瑤輕輕地勾著他的手,笑道:「我信你。」

  倒不是說為了寬慰,而是她一直都真心實意認為,沒有什麼情況能夠難倒謝遲。於她而言,只要有謝遲在,就有十足的安全感,不必無謂閒愁。

  大雨天不便出門,陰沉沉的,就算是白日裡屋中也依舊昏暗。縱然已經連綿數日,這雨仍然沒有要停的意思,就連傅瑤這個向來喜歡下雨天的人,都沒那麼享受了。

  兩三日足不出戶,就連窗外的風景都已經看煩。

  這日晚間,傅瑤與謝遲耳鬢廝磨了會兒,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間,她迷迷糊糊地察覺到身邊有動靜,睜開看了眼,只見謝遲已經穿好了衣裳要往外走。細聽之下能聽到外間除卻雨聲之外,隱約還夾雜著刀劍聲以及喧鬧聲,似是從遠處傳來的。

  「怎麼了?」傅瑤立時清醒過來,坐起身。

  「不必擔心,」謝遲回身摸了摸她柔軟的長髮,笑道,「還記得我先前說的嗎?常齊已經到了,局勢在掌握之中。我出去看看,你繼續睡就是,過不了多久就了事了。」

  傅瑤聽不出來,可他久經沙場,這些年來經驗豐富,只一聽就能大略估摸出來外邊的戰況。

  「那好,」傅瑤點點頭,柔聲叮囑道,「你要小心。」

  謝遲應了下來,替她掩好床帳之後,方才拿過一旁的劍出了門。

  睡自然是睡不著的,傅瑤抱膝坐在床榻上,凝神聽著外邊的動靜。

  她自小到大皆是順風順水的,沒遇過什麼磨難,這些年在外,最多也就是遇上些地痞流氓,侍衛輕而易舉地就能解決掉,這還是頭一次真動刀的情形。

  若是早年,她興許會覺著害怕,可自從往穹城去見識過後真正的邊關後,如今也能鎮定自若地對待了。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有謝遲在。

  等到遠處的喧鬧與刀劍聲消失,外間也隨之亮起火把的光亮來。

  傅瑤輕手輕腳地下床,將緊閉的窗戶推開條縫隙,寒風捲著細雨撲面而來,隱約還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氣。

  交戰之地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但她沒費什麼力氣,便尋著了正在往驛站這邊來的謝遲。

  他的衣裳與鬢髮已經被大雨盡數打濕,晦明不定的燈火映在他臉上,勾勒出冷峻的輪廓來,正在凝神聽著一旁身穿盔甲的將士匯報些什麼。

  在旁人面前的謝遲與在傅瑤面前時相比,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興許是覺察到了這道專注的目光,謝遲剛踏進驛站大門,便立時仰頭看了過去。見著是傅瑤後,原本的凌厲之色褪去,勾唇露出個笑來。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竟也不顯狼狽,反而平添了幾分灑脫不羈。

  傅瑤眼見著他進了大堂,這才關上窗,片刻後便聽到了樓梯上的腳步聲,輕快地去開了門,迎接回來的謝遲。

  「瑤瑤,」謝遲避開了傅瑤的擁抱,無奈笑道,「我身上都濕透了,你仔細受涼。」

  傅瑤方才已經將更換的衣裳備好,又去取了帕巾來。

  「方才同你一道的就是常齊將軍吧,他來得這麼及時嗎?」傅瑤替謝遲擦拭著頭髮,總覺著這若是真的,未免太湊巧了些。

  「他比秦家刺客來得要早,昨日就到這附近了,只是依著我先前信中的吩咐,為了誘刺客上鉤,所以才並沒露面。」謝遲換了衣裳,等到身上的寒氣散去一些後,方才握住了傅瑤的手,將人抱在懷中。

  像是怕傅瑤誤會,他又額外補充道:「我並非是要瞞你,只是連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具體是何時到的。」

  謝遲緊緊地箍著傅瑤的腰,兩人離得很近,傅瑤甚至能感受到他原本劇烈的心跳漸漸環緩和下來。

  「我明白,你有自己的安排。」傅瑤抬手回抱著他,輕聲笑道,「那些事情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好好的,就足夠了。」

  大雨仍在繼續,侍衛們有條不紊地收拾殘局,將還活著的刺客壓下嚴加看管,等待審理。

  傅瑤躺在床榻上,聽著外間的動靜,再沒半點睡意,想了會兒後問道:「此次不成,秦家還會再下手嗎?」

  「就算是想,也是有心無力。」謝遲從容道,「這樣不成功便成仁的事情,能尋出一個不怕死的幫他們做已經不易,一擊不中反倒讓我殺雞儆猴,哪裡還會再有?不過我也依舊會防備著。」

  「更何況,離京城也不遠了。」謝遲在傅瑤唇上落了一吻,低聲笑道,「接下來我要發愁的,只剩下該怎麼向你家提親了。」

  聽他提起這件事,傅瑤抿唇笑了聲,煞有介事道:「的確不大好辦。」

  謝遲心中清楚,打從當年賜婚開始,傅家對他就沒什麼好印象,更別說後來鬧到和離,傅瑤還曾大病一場……他對傅家長輩的性情已經極為瞭解,不難猜到他們如今是盼著傅瑤離自己越遠越好。

  若是如尋常人家那樣,差使媒人去提親,怕是才說了來意,就會被趕出來了。

  在這件事情上,謝遲費的心思一點都不比應對秦家少,可如今秦家已經翻不出什麼浪來,他卻還是沒想好該怎麼才能說服傅家。

  「瑤瑤,你可有什麼主意?」謝遲低聲誘哄道。

  「這個嘛……」傅瑤拖長了聲音,將謝遲的胃口吊起來之後,又同他開玩笑道,「按著話本上的法子,生米煮成熟飯,等我有孕之後,家中自然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謝遲一聽就知道傅瑤這是信口開河,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且不說他不會如此,若真是這樣做了,只怕傅家會更反對才是。

  「我先前想過,要不要找人去說和?」謝遲輕輕撫弄著傅瑤散在枕上的長髮,同她商量道,「可再一想,這樣未免誠意不足。這事沒什麼便宜法子,也不該耍花招,到時候也只好親自上門提親了……只希望不要吃太多次閉門羹。」想了想,他又自嘲道,「不過也沒什麼,畢竟的確是我當年做得不好。」

  傅瑤能看出來,謝遲是真心實意在為這件事發愁,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怎麼了?」謝遲疑惑道。

  傅瑤將錦被扯得高些,半張臉都埋了進去,含糊不清道:「沒什麼,我有些睏了。」

  「那就早些睡吧,」謝遲止住了先前的話,低聲笑道,「等到雨停路好之後,就啟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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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二日傅瑤醒來之時,外間已經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加之大雨沖刷,什麼痕跡都沒留下。若不是謝遲陪她吃過飯後,一早就去問訊,傅瑤甚至都要懷疑昨夜之事是不是自己的一場夢了。

  在潞州又留了幾日後,大雨總算停歇,沒兩日路途也復通,可以繼續前行。與謝遲在一起著實是讓人省心,一應的雜事壓根用不著她考慮,便已經安排妥當。

  雖已經拿下刺客,謝遲並沒有掉以輕心,仍舊如先前一樣仔細提防。

  除卻潞州大雨中的那一場刺殺,便沒再旁的意外,傅瑤這一路上遊山玩水,堪稱是悠閒自在。只是隨著京城漸近,她也開始隱隱發愁。

  「瑤瑤,你在擔憂些什麼?」謝遲很快就發現她的不對勁,疑惑道。

  傅瑤看著那「兵敗如山倒」的棋局,托腮嘆了口氣。

  她原就棋藝不精,這一路上與謝遲練得多了後,倒是有了些長進,但也抵不住她三心二意。

  「沒什麼,」這話說出口後,連她自己都不信,就更別說糊弄謝遲了。傅瑤想了想,小聲嘀咕道,「你怕提親被拒,我也怕回去之後被爹娘念叨啊……」

  破鏡重圓這事,傅瑤自己倒是不覺得如何。

  當年分開是因為不合適,怕勉強下去得不償失,重逢之後見謝遲這些年變了許多,覺著可以一試,便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但傅瑤也知道,自家爹娘八成是沒那麼容易接受的。所以在剛開始決定為謝遲留在北境時,她壓根就沒敢跟家中說具體緣由——

  怕被念叨,也怕這回仍舊不能長久。

  她那時其實還暗自想過,若是發現仍舊不合適,那就當做無事發生,半句都不要同家中提。

  一直到後來相處的時日長了,徹底解開心結,傅瑤才算是拿定了主意。從穹城回來,再往家中寫回信時,硬著頭皮提了此事。

  傅瑤是想著,先讓爹娘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回京之後驟然知道此事接受不來。

  可如今京城漸近,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有些心慌,不知道爹娘究竟會是怎樣的態度。

  謝遲並不知她已經預先同家中提過此事,含笑安撫道:「別慌,有我在呢。」

  傅瑤乾巴巴地笑了聲。

  「等一回到京城,我就去你家登門拜訪。屆時你家長輩若是有什麼意見,都沖著我來就好。」謝遲頓了頓,同她開玩笑道,「就說你原本是不想答應的,只是奈不住我幾次三番追求,所以才心軟的。」

  傅瑤喝了口茶,被他這說辭給逗笑了:「這話說得,倒像我是什麼好哄騙的無知少女似的。」

  兩人都很清楚,這事是症結其實就在傅瑤身上。

  在傅家長輩面前,她一句,興許能抵得過謝遲千言萬語。

  但這一路上,謝遲不管怎麼發愁,甚至已經做好吃閉門羹的準備,都未曾想過讓她去說和。

  他是真心誠意地想要自己來解決,哪怕多費些功夫,也不願讓傅瑤來承擔。

  第二日午後,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京城。

  傅瑤當初與虞寄柳一同北上,到如今已經有大半年;而謝遲當年在裴老將軍逝世之後,毅然趕赴北境挑起重擔,已經有足足四年。

  時已入春,城外的十里亭楊柳依依,微風拂面,與北境凜冽的寒風大不相同。

  城門處的守衛見著這一行人馬後,打起精神來按例問詢,見著那塊謝家的令牌之後,眾人面面相覷,反應過來後連忙後退兩步行禮。

  那聲音甚至帶著些顫意,傅瑤隔著車簾,都能感覺到守衛們的難以置信,沒忍住笑了聲。

  看來謝遲雖然離京這麼些年,但威名猶在。

  傅瑤笑得促狹,謝遲抬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下,又吩咐眾人先一步回謝府去,自己則陪著傅瑤直接往傅家。

  聽了他這吩咐之後,傅瑤不由得坐正了些,攥緊了衣袖。

  謝遲將傅瑤的反應看在眼中,無奈地笑了聲,又將她的手牽了過來,一點點掰開,像是順毛一樣撫著手背:「放心,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

  他這邊正柔聲安撫著,馬車卻忽而停了下來。

  「怎麼了?」傅瑤疑惑地問了句。

  車夫還未來得及回答,對面卻先傳來了氣勢洶洶的聲音,勒令這邊讓路。聽起來應當也是家僕或是車夫,可說話時卻格外地頤指氣使,顯然是橫行霸道慣了。

  傅瑤愣了下,偏過頭去看向謝遲,只見他挑了挑眉。

  給謝遲駕車的這車夫向毅是謝家的家將,當初隨著謝遲去了北境,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事情經歷過不少,就沒遇著過這樣的情形,也愣了下。

  要知道謝遲在北境說一不二,當年在京城時,也只有旁人躲著他走的份。

  這邊倒是還沒說什麼,對面先不耐煩起來了:「你是哪家的?莫非是想要徐統領給你讓路不成?你配嗎?」

  傅瑤心中「哦豁」了聲,她還正琢磨著是誰這麼倒黴,沒想到毫無自覺的倒黴蛋竟然還自報家門起來。

  敢在京城這麼橫行霸道的徐家,不用想就知道是是誰。

  若說起來,這還算是謝遲一方的人。

  徐家原是已經沒落的世家,但好在兒子還算是爭氣,謝遲與他在西境相識,後來回京後當了太傅,提拔重用徐家,與秦家制衡。更曾在離京往北境去時,將禁軍交付在了徐凌宇手中。

  沒想到一晃幾年過去,徐家竟然也敢這麼翹尾巴了。

  早前傅瑤回京之時,就曾聽姜從寧提過一句,但並沒放在心上,此番倒算是親眼見識了。

  謝遲沉聲道:「讓他自己滾來看看,究竟配不配。」

  向毅也沒什麼顧忌,依著謝遲的話問了回去。

  這話說得太難聽了些,徐家僕從立時變了臉色,車中的徐凌宇顯然也聽了進去,冷笑道:「好啊。我倒是要好好地看看究竟是誰……」

  他邊說邊掀開車簾來,見著對面駕車的向毅之後,立時僵在了那裡,原本到了舌尖的話也生生地嚥了回去。

  徐家僕從不認得,可徐凌宇與謝遲共事數年,時常往來,又豈會不認得他的家將。

  能讓向毅駕車的人會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眾人都以為,謝遲會等到北境徹底安穩下來後,再班師回朝,誰能想到他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回來了?

  這幾年來徐家風光得很,旁人見了徐凌宇大都是點頭哈腰或是客客氣氣的,以至於他也難免有些飄飄然。可眼下卻再也沒了往日的架勢,臉色霎時白了下來,明明天氣涼爽,可後背卻出了一層冷汗。

  徐凌宇是剛從皇宮回來,可就算是方才見蕭鐸之時,他都遠不會現在這般失態。

  徐家的僕從呆愣地看著自家主子這模樣,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可是身體不適?」

  這句倒像是終於點醒了徐凌宇,他先是厲聲訓斥了僕從,又強作鎮定地到了謝家車前,隔著簾子行禮問候:「太傅怎麼突然回來了?屬下身體不適,方才多有怠慢,還望見諒。」

  傅瑤這些年倒也不是沒見過前倨後恭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諷刺的笑來。

  謝遲的臉色已然沉了下來,再不似與她相處時那般輕鬆,但也說不上是惱怒,更像是不耐煩。

  哪怕這些事情處理起來遊刃有餘,再怎麼囂張的人到了他面前也得做小伏低,他也難從中得到體會到優越感,只覺著厭煩。

  「是嗎?」謝遲感慨道,「經年未見,徐統領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方才僕從拿著這名號頤指氣使,如今再從謝遲口中聽到「徐統領」三個字,徐凌宇只覺著不寒而慄,額上也隨之冒出了冷汗。

  他與謝遲相識多年,當年一同回京,親眼見著謝遲屠戮虞家,比旁人更清楚這位的手段和脾性。

  今日之事哪怕是被御史參一本言行不端,告到蕭鐸面前,可能也就是罰俸,但撞到謝遲眼前,很可能是保不住官職。

  這些年雖說春風得意,徐凌宇心中卻也清楚,自家能有今日是靠誰扶持。

  「此事是屬下管教不嚴……」徐凌宇這話還未說完,聽見謝遲冷笑了聲後,又立時改口道,「是屬下輕狂怠慢,任憑太傅責罰,絕無半句怨言。」

  「我沒那個閒工夫同你在這裡耗。」謝遲輕飄飄地說了句。

  徐凌宇暗自掂量,哪怕心中仍舊發慌,但還是立時吩咐僕從讓路,不敢再攔在謝遲車前:「那就等改日,屬下再登門賠罪。」

  兩車在這裡僵持著,路旁也有人指指點點圍觀,算是徹底將路給堵了。

  等到徐家的馬車讓開後,傅瑤挑開窗簾來向外看了眼,原本只是想看看這是到了何處、離家還有多遠,卻不防正好瞥見後面那馬車,立時縮了回來。

  她嚇了一跳,甚至踉蹌了下,好在謝遲眼疾手快,直接攬著腰將人抱在了懷中,關切道:「這是怎麼了?」

  傅瑤拍著心口,喘了口氣。

  「到底是什麼能將你嚇成這樣?」謝遲有些好笑地問道。

  「後面那輛車中坐的是長姐,」傅瑤沒料到竟然會有這樣巧的事情,小聲道,「我方才恰好同她打了個照面。」

  謝遲也頗有些意外,將傅瑤給扶正了坐在自己膝上,仍舊攬在懷中不松手:「那也沒什麼吧?總是要見面的,不過就是提早了些。」

  「方才那情形,長姐八成也知道這是你的馬車……」傅瑤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謝遲見她臉頰泛紅,愣了下,福至心靈地懂了傅瑤的意思,湊近了些,在她耳邊低聲調侃道:「你是不是覺著,這像是瞞著家人與我幽會,結果被撞破?」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嘴唇若有似無地從耳垂擦過,呼吸的熱氣灑在耳側,傅瑤不由得顫了下。

  一想到長姐的馬車還跟在後邊,她就覺得分外緊張,倒真像是謝遲說的那般了。

  傅瑤抬手捂了捂臉,悶聲道:「快放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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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26: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傅瑤本就有些拿捏不準,猝不及防地與自家長姐打了個照面,只覺著心跳都快了不少,隨即又被謝遲這不大正經的玩笑話逗得哭笑不得。

  方才起爭執的地方離傅家不算遠,一路暢通無阻,壓根也沒留多少緩和的時間給她。

  等到從謝遲懷中出來後,傅瑤在一旁坐定了,整理著自己的衣裳和鬢髮。

  只是這麼一來,倒更像是謝遲方才說的那般了……

  馬車在傅家門前停下,傅瑤撫了撫胸口長出了口氣,偏過頭去看向謝遲,只見他也沒了方才的怡然自得——

  要知道謝遲一向將心思埋得很深,會像如今這樣被她直接看出來,那就說明心中八成是比她還要緊張。

  「走吧,」謝遲牽著她的手,溫聲笑道,「我陪你。」

  傅瑤扶著他下了車,才站定,便見著長姐的車在後邊停了下來。猶豫了一瞬後,還是小步迎了過去。

  傅璇才掀開車簾,就見著自家小妹笑盈盈的臉,與先前離京時相比彷彿還圓潤了些,想來這半年來在北境過得應該不錯。

  「長姐,好巧啊。」傅瑤訕訕地問候了聲,隨即將目光放在了一旁的文安身上,俯身笑問道,「還記得姨母嗎?」

  傅璇對自己這妹妹的性情十分瞭解,一見這模樣,就知道傅瑤心中在想些什麼。

  她看向緊跟過來的謝遲,聽他含笑問候後,一時間只覺著無奈,不知道到底是該問候回去,還是擺著冷臉不予理會。

  先前傅瑤那信送回家中後,二老俱是大驚失色,顏氏更是第二日就將傅璇給找了過來,商議了一番,以致於她如今見著兩人一道回來也不意外。

  信先到人後到,其中的意思可以說是不言而喻了。

  傅璇抬手在傅瑤額上不輕不重地戳了下,搖頭嘆了口氣,但隨後又柔聲道:「既然遇著了,就一道進去吧。」

  傅瑤見她如此,算是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落後了兩步,沖謝遲露出個燦爛的笑來。

  謝遲低聲道:「你這算是放心了?」

  「母親從來都是聽長姐的,她這個反應,就意味著不會念叨我。」傅瑤放慢了腳步,如釋重負,又同謝遲道,「不過你嘛……肯定沒那麼容易。」

  「只要不讓你為難,就夠了。」謝遲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她的手指。

  傅瑤抿唇笑了起來,正想再說些什麼,見長姐回頭看了眼後,立時又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將謝遲撇在了身後。

  先前的信上,傅瑤也只是說了回京的大致日子,加之潞州大雨攔路耽擱,她自己也拿不準時日,家中更沒料到她竟然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回來了。

  顏氏一見著她,尚未來得及高興,瞥見一旁的謝遲後,臉上的笑意硬生生地僵在了那裡。

  傅尚書倒還算是鎮定,拱了拱手,不冷不淡地說道:「太傅若是剛回京,該入宮去見皇上才是。」

  「我送瑤瑤回來,也想著來拜會一番,表明心跡。」謝遲道,「至於旁的事情,大可慢慢來。」

  屋中的氣氛可謂尷尬至極,傅瑤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緩和,便聽父親又說道:「你隨我來。」

  傅尚書拂袖出了門,謝遲愣了下,隨後跟了上去。

  等到兩人離開之後,顏氏將伺候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屋中便只剩了母女三人。傅璇端著茶盞慢悠悠地喝著,傅瑤正襟危坐,等待著母親的盤問。

  但出乎意料的是,顏氏竟只問了一句:「瑤瑤,你信上說的那些,是再三思慮過的嗎?」

  傅瑤怔了下:「是。」

  「那就好。」顏氏微微頷首,瞥見女兒那驚訝的模樣後,失聲笑道,「怎麼,你覺著我應該逼著你們分開才對嗎?」

  「倒也不是……」傅瑤訕訕地笑了聲。

  只是依著母親從前的性情,是絕不會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揭過的。

  顏氏嘆了口氣:「不瞞你說,剛看到那信的時候,我是這麼想過。但後來漸漸冷靜下來,你阿姐也勸了我許多,便想開了。」

  「這些年來,你到過江南,也去過漠北,看過的聽過的都比我多,不再是從前那個少不經事的小姑娘了。」顏氏看向她的目光格外溫柔,語氣不由自主地軟和下來,「我雖不知道你與謝遲重逢之後都發生了些什麼,但你阿姐說得沒錯,既然你寫信告訴家中,必然已經是拿定了主意,想要家中祝福的……就算是不放心,讓你爹難為謝遲去就是了,娘親不難為你。」

  在見著長姐之後,傅瑤就知道自己這一關並不難過,但也著實沒想到會這麼好過,怔了會兒,方才笑了起來:「多謝娘親。」

  見女兒總算露出鬆快的笑來,顏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感慨了句:「謝遲他就真那麼好?」

  「他是很好呀,」傅瑤小聲辯解道,「論才學,他曾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論相貌,那就更是無可挑剔;論能耐,當年穩固朝局的是他,如今收回北境的也是他……」

  顏氏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竟然勾出她這麼多話來,無奈道:「好了好了,娘親知道了。」

  傅璇放下茶盞來,含笑道:「您還不知道瑤瑤的性子嗎?看起來綿軟好說話,實際上一根筋得很。她喜歡謝太傅,自然是覺著沒一處不好的。」

  母女三人這邊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可書房那邊就沒這麼輕鬆了。

  丫鬟上了茶後便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從前謝遲與傅尚書算是上司下屬,往來皆是為了公務,如今相對而坐,兩人誰都不習慣。謝遲是想了一路,早就做好了準備,傅尚書卻只覺著渾身不自在,先喝了口熱茶,遲遲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此次登門拜訪,是為了瑤瑤而來。」謝遲主動開口道,「從前舊事是我之過,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這些年來反復思量,始終在想如何彌補。原本是想著等到戰事消彌,再往江南去尋她,不料竟先在北境重逢……」

  謝遲這些話已經在心中思量許久,但也依舊看出些緊張。

  傅尚書有生以來就沒見過謝遲這模樣,更沒聽他說過這樣的話,一時間倒是倍感唏噓。

  「我此次來,是想要您能給我一個提親的機會,」謝遲認真道,「我先前虧欠了瑤瑤許多,如今想要三書六禮迎她過門,將從前的那些遺憾都彌補回來,也再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謝遲並不是說傅尚書同意這樁婚事,而是說「給一個提親的機會」,帶著些小心翼翼,語氣也是前所有為的誠摯。

  傅尚書與謝遲同朝為官數年,知道他就算是在處理朝堂大事的時候,都不見得會有這麼上心。他也知道,謝遲這個人或許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卻的確是言出必踐。

  哪怕心中還記著當年的舊賬,傅尚書心中也已經有七八分信了他這話。

  沉默許久後,傅尚書總算是開了口:「謝太傅……」頓了頓後,他又改口道,「謝遲,若是我不同意這樁親事呢?」

  謝遲略帶歉疚地笑道:「那我怕是只能隔三差五地叨擾了,直到打動您的那日。」

  「這可真不像你,」傅尚書回憶謝遲昔年作風,「我還以為,你會直接請帝后賜婚。」

  謝遲露出個無奈的笑:「若我仍舊如當年那樣一成不變,瑤瑤也不會同我復合,不是嗎?」

  他很清楚,自己若真是那麼做,無異於將好不容易哄好的傅瑤推遠。

  先前雖拿「私奔」開過玩笑,但謝遲很清楚,傅瑤並不是那種會一意孤行棄家人於不顧的人,她心中是想要家人能夠高高興興地送她出嫁,祝福自己的親事。

  當年傅瑤夾在家人與他之間左右為難,可如今,謝遲是捨不得她委曲求全半分的,所以一力擔了下來,從頭到尾都未曾想過讓傅瑤幫自己求情。

  傅尚書又翻來覆去地問了不少,謝遲答得滴水不漏,就算他有意為難挑刺,都尋不到什麼短處。

  「以你的權勢地位,要什麼有什麼,卻偏要費這樣大的功夫再娶瑤瑤,」傅尚書直視著謝遲,直言道,「是否因為得不到所以意難平?」

  傅尚書並不懷疑謝遲此時的誠意,但卻難免擔心,等到他得到之後就不會再這般珍惜。

  「不是,」謝遲毫不猶豫否認,斟酌著措辭,低聲道,「我的確是要什麼有什麼,可這天底下所有,在我心中皆及不上傅瑤一人。」

  他從前總覺著將來的事情說不准,感情興許也會有變數,所以不輕易承諾。到後來方才意識到,那只是因為感情不夠深罷了。

  「與她在一處,琴瑟和鳴、白頭偕老……是我所能想像的,最好的餘生。」

  濃烈的愛意溢於言表。

  傅尚書聽得咳了聲,沉默片刻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先回去吧,這事容我再想想。」

  謝遲也沒勉強,起身告辭。

  結果才剛打開書房的門,便見著負手而立的傅瑤,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看樣子應當是聽到了方才那話。

  謝遲平素裡的情話信手拈來,可如今被她偷聽到,卻莫名有些侷促。

  「你怎麼來了?」傅尚書瞥見之後,隨即問了句。

  「我想來聽聽,你們都在聊些什麼,竟然能聊這——麼久。」傅瑤比劃了下,側身進了書房,同傅尚書笑道,「爹爹你別誤會,我可不是來幫他求情的。」

  傅尚書敲了敲桌案,沒好氣地問道:「你難道沒求情嗎?」

  那信裡雖沒明說,但求情的意味也已經頗為明顯了,若不然謝遲今日可能壓根連門都進不了。

  傅瑤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睫,謝遲低低地笑了聲。

  他二人站在一處,倒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傅尚書既盼著女兒能高興,又不想這麼輕易地饒過謝遲,索性抬了抬手趕人:「快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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