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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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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謝王堂燕】三國之戰神劉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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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收心

索命的寒鋒落下之時,那一刻,黃忠的心頭瞬間湧上無限的遺憾。

戎馬一生,武藝卓絕,卻終究只屈身于長沙一地。

半生孤老,愛子早逝,白髮人送黑髮人,連一絲香火都沒能留下。

堂堂七尺丈夫,卻受制于一個草包的文吏,抱泥太多,顧忌太多,明明心中有冤氣,卻連反抗的決心都沒有。

諸般種種思緒,如亂麻一般纏繞在心頭,那種糾葛的痛苦,令他的心倍受煎熬。

韓玄這一劍,或許能斬斷困擾自己半生的亂麻,一刀之後,自己或許就真的解脫了。

可是,為何內心的深處,一股深深的不甘仍然在蠢蠢欲動。在他的耳畔,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對自己說:黃忠,你還不能死!

劍風呼嘯,明晃晃的鋒刃已在咫尺之間。

就這樣結束了嗎?

心頭一聲長歎,黃忠緩緩的閉上了眼。

就在這生死一刻,突然響起一聲崩裂巨響,殺與被殺者同時被驚動,本能的尋聲望去。

只見大堂的木門崩裂四碎,紛飛的塵屑之中,一座白色的巨塔撞入了視野。

一瞬間的驚駭後,他們看清了破門而入的是什麼,瞳孔的倒影中,銀色如月輝般的戰袍,每一根毛髮都純白無暇的健馬,寒光流轉銀白重槍,白淨卻迸射著懾人英氣的俊朗面孔,此時此刻,儼然如一員仙界下凡的巍然天將,撕破了重重阻擋,單槍匹馬殺了進來。

是劉封!

神經在一瞬間被劉封的神威所震之後,韓玄立刻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但是,在死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把身邊的這個叛將一併帶走。

韓玄急是轉身,不惜將背部要害暴露給七步之外的敵人,懸滯在半空的長劍再度揮下。

相距七步之遠,即使劉封策馬趕來斬了韓玄,但那時黃忠的人頭恐怕已然落地,這一刻的形勢,似乎到了救無可救的地步。

在這千鈞之際,劉封的虎掌急是抹向腰間,緊跟著猿臂猛力向前一甩,手中一道寒光如電驟襲而出。

視眼中,一道扇形的銀月平掃而過,穿破漫空的塵屑,向著韓玄的後腦撲來。

噗!

一聲利刃入木的細響在灌入耳膜,黃忠只覺一道陰冷的刃風刮過面龐,一睜眼時,赫然看到一柄長劍不偏不倚的楔入木柱之中,劍鋒離自己的臉咫尺之間,其中所附的鮮血尚在冒著熱氣。

而韓玄整個人卻如同雕像一般,舉著劍一動不動的定在原地,雙眼睜得鬥大,眼珠子幾乎要迸射出來一個,那般眼神,仿佛經歷了這世界上最可怕,最不可思議之事。

時間如同凝固了一樣,幾秒鐘後,韓玄的人頭緩緩的從脖子上滑落于地,斷頸處的創口平整而光滑,如同經過了最精密的丈量一般。

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到黃忠的腳下,然後,那無頭的屍體晃了一晃,撲嗵一聲栽倒在地上,斷頸處的熱血如泉而噴,很快便在身前形成了一大片的殷紅。

韓玄死了!

當黃忠的思緒還在生與死之間輾轉時,劉封已翻身下馬奔至近前。他拔出插入柱中的青釭寶劍,劍花一抖,斬斷了捆綁黃忠的繩索,倒提寶劍拱手笑道:“晚輩來遲一步,讓老將軍受驚了。”

面對著這個救下自己性命的年輕人,此刻的黃忠心頭如打翻了的五味瓶,各種滋味一言難盡。黃忠知道,長沙郡已經是劉封的了,自己此刻除了歸順之外,沒有別的路可以選。

長歎一聲後,黃忠抱拳還禮,默默道:“多謝劉公子相救,此等大恩,黃忠記下了,只是我還有一件事,懇請劉公子答應。”

劉封用了那麼多的苦心,為的就是等著黃忠的這一句話,此時心中自然大為欣喜,欣然道:“老將軍有何要求,但說無妨,只要我能辦到,一定會答應。”

黃忠歎道:“韓玄雖然死有餘辜,但他到底在長沙為官多年,對一郡士民也做了一些實事,所以我想請大公子能體面的安葬于他。除此外,我還想請大公子約束部下,盡可能的不要驚擾無辜的士民。”

黃忠雖不是長沙本地人,但在長沙紮根多年,已算得上本土豪強,如今眼前長沙易手已成定局,此刻最緊要的事,當然是盡可能憑著自己的能力更保全長沙人的利益。

劉封欲把湘東二郡作為起事的基地,自然要得到當地豪強和百姓的歸順效忠,這收買人心之事,其實不用黃忠請求他也會照做。

“老將軍所求,我豈有不從之理。”劉封哈哈一笑,很痛快的答應,接著回頭向著緊隨而入的部下令道:“來人啊,速傳我將令,各曲將士,膽敢擅取百姓一針一線者,格殺勿論。再將韓太守的首級和屍體縫合,待挑個合適的日子,我要親自為他下葬。”

劉封將令發出,心情複雜的黃忠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氣。

韓玄一死,尚在抵抗的郡兵頓時土崩瓦解,紛紛的倒戈投降,至傍晚時分,整個臨湘城便恢復了平靜。劉封一面命士卒撲滅火災,一面派兵佔據四門庫府等要害,至次日天明之時,臨湘城的局勢已完全掌握在劉封的手中。

在恢復城中生活商業秩序的同時,劉封已派出招降的信使馬不停蹄的奔赴長沙其餘各縣,相信在臨湘城陷,韓玄授首的震懾之下,諸縣必可傳檄而定。

次日,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西城這一帶座落著不少豪強和郡中官吏的府院,出於保護,或者監視的目的,劉封特別委派了一百兵馬在附近巡邏。

此時大雨忽至,這一百兵馬便躲在了大街兩側的屋簷之下避雨。若是尋常軍紀差的軍隊,完全可是闖入民宅之中避風避雨,但在劉封嚴厲的軍紀約束下,士兵們只能擠在狹窄的屋簷下,簷上濺落的雨水,將許多士卒的衣甲都打濕。

就在這個時候,劉封冒雨親巡臨湘西城大街一帶,身為臨湘城乃至長沙軍一郡實際統治者,手握著生殺的大權,地位不可謂不尊,但劉封卻同樣寧願被雨淋也沒有入民宅避雨。

行走在泥濘的街道上,任憑雨水擊打著臉龐,雖然難受了點,但劉封卻知道,此刻,躲在門縫和窗戶縫偷窺的那些百姓,正在悄悄的看著劉封和他部下的這出表演,想必心中已經在為他們嚴整的軍紀而嘆服。

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行不出幾步,劉封突然勒住了坐騎,刀鋒似的目光射向一名屋簷下的士卒,所有人都沒有避雨之物,唯有此人身上披著斗笠。

劉封策馬至其跟前,厲聲喝道:“你身上的斗笠是哪裡來的?”

那士卒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答道:“小的怕淋壞了公家的鎧甲,所以就借了一戶人家的斗笠來遮雨。”

劉封眉頭一凝,怒道:“我早有軍令在先,敢取百姓一針一線者,格殺勿論,你明知故犯,實在罪不容赦,來呀,給我拖去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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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被罵的好處

“大公子饒命啊,小的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那士卒嚇得臉色慘白,腿腳一軟便撲嗵跪倒在了泥地裡,鬼哭狼嚎的求饒。

劉封表情決然,冷冷道:“我劉封一向賞罰分明,你犯了死罪,不殺如何服眾。你放心的去吧,你的家眷我會好好善待他們。”

他不想再多說,轉身一揮手,隨行的親軍便沖上近前,將那士卒拖到了當街處,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一刀將那士卒人頭斬落。

人頭落地,噴射而出的鮮血和泥水渾濁在一起,形成了一大片黑紅。此等情景,不禁令左右眾軍為之悚然,就連門縫中偷窺的普通百姓也嚇得直打冷戰。

處斬了那士卒後,劉封翻身上馬,表情沉重的吩咐道:“將他的屍骨好好的安葬,另外再從我的俸祿中撥出一筆,每月送給他的家眷作為撫恤吧。”

叮囑過後,劉封縱馬而去,朦朧的雨霧中,沒有人能夠覺察他嘴角閃過一抹笑意。

其實事情怎會有這麼巧合,所發生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劉封靈機一動所導演的一場好戲。

那一名所謂的罪卒,只不過是大牢裡的死刑犯,本就犯罪當誅,劉封私下跟那死犯談好了條件,只要他肯演這一齣戲,劉封就會拿出一筆錢來贍養其家人。那死刑犯反正也是難逃一死,死之前作為家人留下點好處,自然是一口答應。

劉封演這一齣戲,雖有震肅軍紀的意思,但主要的用意則是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收伏人心。

曾經的歷史上,呂蒙白衣渡江襲取荊州之後,就曾用這同樣的一招,迅速的收買了荊州人心,使得關羽的部眾人心土崩瓦解,劉封此舉,算是“剽竊”了呂蒙的一招,不過效果卻是同樣明顯的。

當天的那件事,迅速的傳遍了全城,一城士民皆為劉封的愛民之心所折服,在此之後,城中的豪強大姓們便互相串連,一起相邀往太守府拜會劉封,明確的表示支援劉封,擁戴劉皇叔。借著這股風,劉封當即又率領一城的士吏豪強們,親自為韓玄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

經過這幾下手段之後,不出數日,整個臨湘城便對劉封盡皆信服,而在劉封恩威並施之下,其餘諸縣紛紛派人前來臨湘,以向劉封表明歸附效忠之心,並向劉封進上各地土特獻禮作為孝敬。

劉封便在太守府中設下宴席,招待各縣派來的官吏,同時也當作拿下長沙郡的一場慶功之宴。

“諸位回去之後可轉告各縣長縣令,只要傾心歸附者,均可各安舊職,本將雖接管了長沙郡,但安民治政諸般要事,還要仰仗爾等齊心用命,來,這一杯我敬諸位。”一番安撫之詞後,劉封舉杯一飲而盡。

眾官們自然是大為欣喜,紛紛盛讚劉封的仁德,同時又慷慨陳詞大表忠心。

幾巡酒過後,劉封移近上座的黃忠身旁,舉杯笑道:“老將軍,想不到我們數天以前還兵戎相見,如今便能同堂共用,看來我與老將軍這忘年之交的緣份的確不淺呀。”

黃忠不僅僅是一員能用兵的良將,而且是長沙郡的地方豪強,有名望有實力,是劉封自立之後所需的棟樑之才,自然是要好好的拉攏一番。

“大公子千金之軀,我這老朽一個豈能跟大公子攀交情。”黃忠顯得很客氣,似乎對劉封還有點敬而遠之的意思。

劉封知道他心中還有什麼結沒有解開。

正這時,在外值守的馬謖匆匆而入,手中還拿著一封帛書,他神色緊張的湊到劉封近前,幾乎用耳語道:“大公子,剛剛收到的主公回信。”

‘真是天助我也,時機剛剛好啊。’

劉封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卻隨口道:“想來是父親寫給在場諸吏的安慰之信,你就當著大家的面宣讀出來吧。”

“大公子,真的要念嗎?”馬謖在向劉封暗使眼色,似乎他對這封信的內容已經有所料解,並不適合當眾來讀。

“當然了,快讀吧,大聲點,讓大家都聽清楚。”劉封假裝幾分酒醉,沒有理會馬謖的暗示。

在場的眾人一聽說劉皇叔,也就是他們新的頂頭上司有什麼撫慰的話要向他們宣佈,馬上便安靜了下來,豎起耳朵傾聽起來。

馬謖當然體會不到劉封的真正用意,雖然覺得不妥,但卻無法推拒,只得乾咳了幾聲,將帛書展開,表情頗不自然的將信中內容逐字念出。

眾人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了,一張張本是懷有幾分期待的臉,漸漸的變得尷尬起來,目光不約而同的瞅向了劉封。

那一封信,並非他們像中的安慰之信,而是劉備寫給他的兒子劉封的一封私信,更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封斥責之信。

數日之前,為了履行單騎會中對黃忠的承諾,劉封特意寫了一封信,委婉的表示是否可以暫時退軍,不攻打長沙郡。劉備現在迫切的想要拿到南四郡這塊立足之地,劉封明知如此還寫了這麼一封“愚蠢”的信,在馬謖看來純屬找罵。

果然,劉備在這封回信中,對劉封“仁義”、“愛民”這等藉口毫不掩飾的斥為“幼稚”,將韓玄等長沙君官吏們視之極為不屑,又聲稱長沙郡人多地廣,是將來為他供糧供兵的重要根據地,要劉封立刻發兵進攻,如若再敢有所拖延,就馬上將他召回身邊,再另派將來取長沙。

有些話,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就假作不知,但若明著說出來就會傷人。劉備的這一封信,並未傷到劉封,反倒是寒了在場一郡士吏的心。

本是熱鬧的酒宴氣氛,頓時變得冷清起來,一眼看去,大部分都顯得有點垂頭喪氣,反倒是黃忠,他的情緒反而是好了起來,緊鎖的眉頭也漸漸散開,臉上浮現出一抹釋然般的表情。

劉封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讓長沙一郡的士吏認清劉備的面目,對其失望。而自己冒著被罵的風險,也不忍心損傷長沙士民的利益,反會讓士吏們對他多了幾分感激。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一封信,劉封向黃忠證明了自己遵守了對他的承諾,這正是讓黃忠感到釋然的原因。

現在看起來,劉封的目的統統都達到了。

心頭暗笑之時,忽然守城的軍兵來報,言是一個自稱叫做魏延的人,帶了數百部曲前來,聲稱要入城見劉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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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長沙牛人何其多

‘看來這十日之約你並未忘記,魏文長,你果然是守信之人。’

劉封精神為之一振,一躍而起,對眾人道:“父親遠在江陵,對長沙的情況可以不太瞭解,至於這封信嘛,我自會向父親解釋,諸位莫要放在心裡,都開懷暢飲吧,我去去就回。”

劉封急著去迎接魏延,好言安撫了幾句便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宴會場。

望著那英武遠去的背影,黃忠眼眸中閃過幾分愧色,暗暗感歎:“若非是我當日所求,大公子也不會被其父責駡了。不過他年紀輕輕,便有這般寵辱不驚的氣度,實在是了不起呀,若是假以時日,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大步而去的劉封,一出宴會堂,便是縱馬離府,直奔臨湘北門。和上一次一樣,他依舊是沒有任何的防備,叫手下打開城門,一人一騎便迎了出去。

“文長,別來無恙啊,你可是讓我久等了。”劉封笑對著迎面而來的魏延。

魏延勒馬于前,翻身下馬,拱手道:“魏延拜見大公子。”

這一躬意味著什麼,劉封再清楚不過了,一日之內,能得到兩員虎將的傾心歸附,如果不是當著許多人的面,劉封怕是就要笑得合不攏嘴了。

“文長何須多禮,走,咱們進城喝酒去。”

魏延年長於己,又是懷才自恃之人,能夠放下身段拜服自己已算不易,所以劉封也就不當著他部曲的面,表現出什麼上級的關懷問候,當下攜起魏延的手便要入城中而去。

“大公子且慢。”魏延並沒有動,看那表情,似乎還有別的什麼事。

劉封便道:“看來文長還有什麼心事,但說無妨。”

魏延正色道:“大公子能在十日之內拿下臨湘,而且還是兵不血刃,我實是真心折服,所以才會歸附大公子,歸附劉皇叔。不過我還有一件大禮要進獻給大公子,就算是為我當日慢待大公子而賠罪。”

大禮?你魏延本身就是一份最大的禮物,難道你還想送錢送糧不成,這樣可就不符合你魏延的風格了。

劉封猜不出魏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好奇道:“這份大禮在哪裡,我倒是很有興趣。”

“就在那裡。”魏延抬手遙指南方。

劉封怔了片刻,思緒飛轉,猛然間猜到了魏延的用意,不禁笑道:“文長,你的那份大禮,該不會是桂陽郡吧?”

魏延嘴角揚起一抹傲然之色:“大公子猜對了,我請大公子允許我以本部四百人馬南下,十日之內,我必將桂陽郡為大公子雙手奉上。”

果然如此,魏延這是急於證明自己的才華。先前自己和他約定十日拿下臨湘,所以這一次他也豪稱十日內拿下桂陽。

“文長願意去取桂陽自然甚好,只是此去桂陽尚需數日功夫,十天的時間會不會有點短了。”劉封有些替魏延的豪言壯語擔憂,“這樣吧,我再給文長增撥三百兵馬,你儘管南下去取桂陽便是,至於什麼時候拿下,倒也不急於一時。”

“拿下一個區區桂陽,以我本部四百兵馬,十日之期足矣,大公子莫非是不信我。”魏延一臉志在必得之色,根本不將桂陽之敵放在眼裡。

劉封當然知道魏延有多少能耐,只是顧慮歷史上的他成名還在以後,此時究竟有多少能耐也不好斷定,所以才會擔心魏延心高氣傲之下,萬一出了差池到時下不了臺。

如今見魏延這般執著自信,劉封再不答應就等於輕視于他,遂是豪然一笑:“文長出馬,我當然是一百個放心。好吧,我就在此靜候文長的捷報。”

“事不宜遲,那我就即刻起程了,告辭。”

魏延顯然不是拖泥帶水之人,一旦計畫定下,當即便向劉封拜別,四百人馬也不入城休整,直接繞往西面湘水碼頭。

魏延這一次意外的主動請戰,倒是幫劉封解決了一件麻煩事。

其實對於荊南四郡而言,以武陵與長沙最為重要。武陵人口最少,但各族蠻夷混居,形勢頗為複雜,且與荊州核心地帶南郡相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至於長沙,據聞桓靈之際,長沙一郡人口就達到了一百多萬,軍閥混戰十數年來,儘管長沙地位南方,受戰爭波及較少,又有大量的北方難民流入補充,但人口同樣難以避免了大量的非自然死亡,再加上當地土豪大族趁機兼併土地,許多喪失土地的農民被迫淪為豪強的私人僮客,到這個時候,長沙郡登記在冊的人口不超過三十余萬。

儘管如此,這已經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數位。當然,由於長沙經濟落後,這三十萬人當中,有許多還在以原始的刀耕火種方式進行生產,單位糧食產出,除了能勉強養活自己外,根本無法提供多餘的糧賦。

但是,擁有這樣的人口基礎,再加上長沙郡控制著湘水這條連通交州的重要水系,所以劉封對此郡可以說是相當的重視,未來同劉備決裂之後,他主要也是要依靠經營長沙郡跟劉備周旋。

至於南部的桂陽郡,地處偏遠,人口更為稀少,且境內多山,戰略位置又遠遜于長沙,在劉封眼中僅僅是作為通往交州的一道門戶而已。

劉封本來的意圖是想盡可能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來經營長沙,在跟劉備反臉之前,務必將此郡完全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而魏延的請戰,正好讓劉封不必率部南下,來來去去浪費幾個月的寶貴時間,這自然是他所樂見的。

在送別了魏延之後,劉封又返回了太守府的宴會大堂,剛才因劉備那一封斥責之信而變得尷尬的氣氛,在劉封去而複返之後,又重新變得熱鬧起來。眾士吏有感于劉封為保護長沙士民的利益,不惜被其父所責駡,心中都懷有感恩之心,這時當劉封回來時,便是一個接一個的輪番敬酒,以表感激之心。

這般場面,正是劉封所要的效果,於是他便來者不懼,直喝到深夜大醉方罷。

次日,也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迷迷糊糊中被一陣的敲門聲吵醒。醒了的劉封只覺頭腦昏昏沉沉,搖搖晃晃的下了床榻,一打開門,敲門的正是馬謖。

“這什麼時候了,有什麼要緊事嗎?”劉封眯著眼,抬起胳膊遮擋著刺眼的陽光。

馬謖的表情顯得有點神秘:“大公子,剛才守門的士卒攔下了一個想要出城南去的人,我想大公子對這個人一定很感興趣,所以就只好來打擾大公子的清夢了。”

“是什麼人?”劉封頭腦清醒了許多,馬謖的表情和言詞引起了他的幾分好奇。

“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劉巴,劉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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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臭味”相投的人

“劉巴……”

劉封用手揉了揉太陽穴,極力的讓頭腦更加清醒起來,思緒翻飛,他的腦海裡漸漸回想起了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

依稀記得,歷史上確實有這麼個人物,似乎是在劉備入蜀之後才出現,而劉備對這個人十分的欣賞。好像後來張飛為了跟這個劉巴拉關係,請他出山,結果還跑到人家府上睡了一晚,而這個劉巴硬是沒理他,還罵了張飛,導致把劉備給惹火了,不過最後劉備還是忍住怒氣,幾次三番的徵召,到後來這個劉巴只好不情願的出仕為劉備效力。

劉備的識人之能劉封還是很佩服的,能讓他如此上心的一個人,自然必有其獨特之才,卻沒想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何不為我所用呢?

“劉子初之名我也聽說過,卻不想他竟會在長沙,不知他出城是想去哪裡?”劉封暫時並未表露心思,轉身回到屋中,邊洗臉邊問道。

馬謖跟著走進屋中,給劉封遞上一塊巾帕:“我已經打聽過,這個劉巴當初是奉了曹操之命前來招降南四郡的,眼下曹操兵敗,長沙又為我們所得,劉巴多半是想南下逃到交州去。”

馬謖這一番話卻引起了劉封強烈的好奇心,要知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安土重遷,似劉巴這等在荊州有家有業的士人,往往是哪一路諸侯佔據了荊州,他們就為哪一路諸侯效力。

這就像當年劉備據徐州時,當地士人皆奉其為主,而當曹操攻佔徐州後,士人們又順理成章的轉投到曹操麾下,其後徐州數度易手,無論是曹操還是劉備,並不影響徐州本土士人的仕途。

像劉巴這樣的名士,倘若只為避兵災,不得已逃往交州也就罷了,而今長沙已為劉封所得,戰亂已無,劉巴又為何要在這個時候逃離家鄉,而且還是南逃到交州那種基本沒什麼發展前途的偏僻之地。

劉封接過巾帕擦乾淨了臉上之水,冰冷的寒意讓他的頭腦徹底的清醒,忽然想到了什麼,便好奇的問道:“這個劉巴選擇此時南逃,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飲?”

“大公子說對了,依我之見,劉子初想逃往交州,多半是想逃避一個人。”馬謖笑道。

馬謖已經猜到了**明,卻又明知故問道:“堂堂荊襄名士,多少人想結交還來不及,又有什麼人會讓他這般害怕?”

“這個人就是主公。”馬謖回答的很乾脆。

果然如此。

劉封佯裝不解,面露困惑之色:“這就奇怪了,父親他一向禮賢下士,近些年來荊襄士人更是爭相攀附,這個劉巴就算不想歸附父親也就罷了,又何必如此害怕,非要逃避不可?”

“這事說來話長呀。”

馬謖當下將他所知其中細節慢慢道來,劉封這時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劉巴出身于名門,少時極有才幹,平素養成了幾分恃才傲物的性格。不過當今天下恃才傲物的怪才多得是,看不起劉備的人卻鮮有,這個劉巴也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就是十分鄙視劉備。

當初劉巴在零陵擔任主薄時,劉備仰慕其大名,就讓遠房來投奔的外甥周不疑去向他求學,結果劉巴一點面子也不給劉備,一口拒絕。

數月之前,曹操大軍南下,劉備南撤之時,荊州諸多名士都追隨劉備湧向江南,其餘沒走的名士也僅僅是留在荊北,等著曹操前來。而劉巴這個身在荊南的名士,卻偏偏逆江北上,大老遠的主動跑到江北去投了曹操,劉巴此舉,分明有對劉備避之不及的嫌疑。

“雖然聽聞主公對劉巴北投曹操很生氣,但主公對此人又素來仰慕,如今不想在長沙撞上劉巴,如果大公子能將其獻于主公,等於立了大功一件,足以將功補過了。”

馬謖是指上次自己給劉備寫勸說信的事,這小子倒也細心,一有機會就為劉封所設想。

一個讓劉備愛恨不已的大才,而且是一個極端鄙視劉備的大才,這對劉封來說,簡直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正好可以解決徘徊在他心頭的一件極重要的心事,劉封才不會白癡到把此人白白便宜給了劉備。

念及此,劉封欣然道:“既然這劉子初如此了得,豈能輕易放他走,速去給我備馬,我要親自會一會這位江南才子。”

劉封風風火火的出了太守府,一路策馬狂奔,直奔臨湘城南門。

此時天剛放曉,出城的無非是一些早起打柴的平民,大老遠的劉封便瞧見在城門口,一名身著青衫的儒生正與守城軍官爭執,那儒生想來便是劉巴。

軍士們瞧見劉封來到,趕緊上前行禮。

“爾等怎敢對子初先生放肆,還不快退下。”滾鞍下馬之時,劉封喝退了一干士卒,來至劉巴面前,拱手一禮:“這些士卒不知先生大名,得罪之處,封在此向先生道歉了。”

眼前的這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青衫綸巾,身形修長,相貌堂堂正正,與一般的青年俊傑倒也無異,只是眉宇之中毫無掩飾的張揚著恃傲之色,頭一眼看去便給人一種不好相處的印象。

“你就是劉玄德的那個養子?”劉巴斜瞟了劉封一眼,口氣中有幾分不屑。

劉封也不以為怪,淡淡笑道:“正是在下。久仰子初先生大名,沒想到先生竟也在臨湘城中,不知先生可否移駕寒舍,我正要好好請教請教先生。”

劉巴衣袖一拂,冷冰冰道:“不必了。我知道,你無非是想勸我去給你父親效力,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個念頭吧,我對你父是避之不及,就算你們把我強行留下,留得住我的身體,也休想留得住我的心!”

當著眾人的面,公然對劉備如此“不敬”,看來這個劉巴對自己那個同宗的皇叔還真是怨念大得離譜啊。

‘嘿嘿,很好,非常好,你越是討厭劉備,我就是越是喜歡。’

這個劉巴算是對了劉封的口味,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將此人留下來為自己效力,將來若是自己與劉備翻臉,這個劉巴非效死命不可。

思緒流轉之下,劉封心中已有主意,便是笑道:“既然先生心意如此決然,我確實也不好再挽留。不過先生能否隨我去見一個人,如果見過這個人後,先生還執意要走的話,我一定大開城門,恭送先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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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拉人“入夥”

“見什麼人?”劉巴面露疑色,一時不知眼前這年輕人有何用意。

“見過之後,子初先生自然就會知道,我保證會讓先生大吃一驚。”劉封的口氣和表情都有些神秘。

劉封的故弄玄虛,令這位江南名士猶疑不決,實是猜不透這個劉備的假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劉封目色坦然道:“此去交州千山萬水,沒有一兩個月怕是走不到的,先生即使要走,也不會連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吧。”

“好吧。”劉巴猶豫了片刻,不情願的答應,不過心裡卻打定了主意,不管這小子使什麼手段,自己總歸不為所動便是。

“來呀,為先生備馬。”

劉封叫部下給劉巴牽了匹馬來,二人並肩齊行,回往太守府去。

轉過幾條街,漸漸與身後親兵拉開了些距離,劉封便驅馬移近劉巴,壓低聲音問道:“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想冒昧的問一下,不知先生介不介意。”

“你一定是想問,我為什麼一直避著你的那位皇叔養父吧。”劉巴早有所料。

劉封笑了笑:“家父仁義之名天下皆知,而且他素來禮賢下士,求賢若渴,連臥龍先生都願出山輔佐,我卻是不明白,為何先生卻如此執意,一再拒絕父親的禮聘,莫非家父與先生之間有什麼過節不成?”

劉封這是在給劉巴下話套,想從中得到更多的資訊,看他到底有多麼的討厭劉備。依劉封所想,劉巴多半會做一番客套的外交辭令,隨便編點什麼理由,就當是給劉備一點面子。

不過,劉封顯然對劉巴還缺乏足夠的瞭解。

劉巴沒有半點遲疑,冷哼一聲道:“我劉巴向來愛恨分明,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那種表裡不一的虛偽之輩,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知這個答案劉公子你滿不滿意。”

這個劉巴,還真是直白啊。

而且,他的膽子還不是一般的大,要知道他的生死此刻可是掌握在劉封手中,明知如此,他還毫不掩飾的吐露著對劉備的厭惡,雖說有仰仗自己名士身份的嫌疑,但並不是每一個名士都敢如此,這份膽量,確實非一般的文人所有。

‘當然滿意,相當的滿意。’

聽著劉巴**裸的諷刺劉備虛偽,劉封並沒有表現出憤怒或者其報的情緒波動,只是付之一笑而已。

劉巴敢說這番話,就已經做好了迎接劉封暴跳如雷般反擊的準備,但令他感到驚訝的是,劉封出奇的平靜,仿佛自己諷刺的那個人,是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的路人一般。

眼前這年輕人的奇怪表現,不禁讓劉巴心中更生狐疑。

心中思緒如潮之際,不知不覺中已回到了太守府。

想當初劉巴奉曹操之命招降南四郡,並委任韓玄為長沙太守時,一直都被韓玄奉為座上之賓,豈料數月之間,天下形勢急轉直下,韓玄竟是身首異處,這讓劉巴不得不選擇走上逃亡之路,如今再度來到這太守府,劉巴的心情頗為複雜。

入得大堂,分賓主坐定,劉封叫人看茶,劉巴卻擺手道:“不必這麼麻煩,劉公子到底想讓我見什麼人,我還要趕路。”

“既來之則安之,子初先生不必那麼急,先飲些茶再說。”劉封依舊叫人看茶,接著將一名心腹叫來,附耳低語吩咐了一番。

熱氣騰騰的香茗奉上,劉封摒退了左右,舉杯笑道:“這是韓太守留下的上等好茶,先生想必也嘗過,不妨再試一試。”

劉巴既不用茶也不說話,索性一動不動的定在那裡,玩起了閉目養神。

看著這個性格孤傲的怪人,劉封搖頭一笑,也不再打擾他,只顧自己閑品香茗。

一盞茶之後,耳畔響起了腳步聲,一人從屏風後轉出,劉封回過頭來,向他笑著點頭示意,然後眼睛斜瞟向了端坐如雕像的劉巴。

那人走到劉巴跟前,微微拱手,笑眯眯道:“子初先生,別來無恙啊。”

劉巴緩緩的睜開眼來,當他看清楚站在他眼前這個年輕人是誰時,神色立時大變,仿佛見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之事。

“子……子德公子,怎麼會是你?”驚怔了半晌之後,劉巴嘴裡才艱難的擠出了這麼幾個字。

那人,正是劉琦。

自從劉封和他這位從兄合夥導演了那出假死之計後,他就一直讓劉琦隱姓埋名,喬裝打扮成自己的一名親兵隱藏在軍中。本來在劉封的計畫中,劉琦現在還不到露面的時機,但意外出現的劉巴,使得劉封決定臨時調整一下計畫。

劉琦表情溫和的看著他,淡淡笑道:“子初先生都能在這裡,我為何就不能在呢。”

“可是……可是按理你應該在夏口,而且應該被劉玄德軟禁著,豈會出現在長沙?”劉巴驚異之下,一時忽視了劉封的存在,脫口將一些不該搬上臺面的疑問道了出來。

“唉,此時一言難盡。”劉琦表情變得有些黯然,“我本是被我那假仁假義的叔父軟禁在夏口,若非為阿封所搭救,我恐怕此時已無命在此地與先生相見了。”

劉巴神色又是一變,轉眼望向劉封,而這年輕人耳聽著自己的養父被劉琦斥為“假仁假義”,竟然仍是無動於衷,而且眉宇間竟還有幾分附同之色。

劉琦意外的出現,這等出乎意料的言語,還有劉封的反應,諸般種種費解之事,令劉巴在驚愕之下,馬上又陷入了糊塗之中,結結巴巴道:“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劉琦望向了劉封,似乎在最後徵詢劉封的意見。劉封微微點頭:“子初先生不是外人,兄長你就跟他坦白真相吧。”

劉琦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當初劉備從長阪大敗,如喪家之犬一般來向我求救,我一番好心將他收留在江夏,豈知他卻恩將仇報,用盡各種卑鄙手段,將我的兵馬盡數騙去,最後還將我軟禁起來,利用我的名號來騙招先父的舊部。再到後來,我流露出了不服之心,劉備一怒之下,竟然派人放火想燒死我,幸虧阿封暗中相救,才幫我逃過這一劫。”

聽著劉琦一番充滿委屈的解釋,劉巴的臉上,漸漸浮現出濃烈的憤慨,等到劉琦說罷,劉巴氣得猛一拍案,怒駡道:“卑鄙!實在是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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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同路人

劉巴這一罵,仿佛罵出了自己壓抑在心底許久的心聲,臉上更流露著終遇知音的暢快。

但在轉眼之間,他的表情卻又沉了下來,明澈如水的眼眸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沉吟半晌之後,凝眉道:“子德公子所說,倒也符合劉玄德的本性。不過你二人一起出現在這裡,恐怕絕不僅僅是子德公子方才所說的那麼簡單吧。”

劉琦將目光轉向了劉封,作為整個大計畫的佈局者,這個時候,只有他才有資格回答劉巴的質疑。

深吸過一口氣後,劉封豪然一笑:“果然瞞不過子初先生的眼睛,不錯,我和子德兄長已經打算在打下湘東二郡後,以此二郡為立足之地,徹底與劉備決裂。”

劉巴面露驚容:“劉公子,那個人終究是你的養父,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難道就一點顧忌都沒有嗎?”

劉封正色道:“孝義有大小之分,子德與他既有侄叔之親,又有主臣之分,而他卻為一己之私,如此殘忍的對待子德,已然是不仁不義之輩,我劉封若不大義滅親,如何能對得起天地良心。”

一句“大義滅親”,讓劉巴凝峻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顯然這個佔據著道義制高點的理由,已經得到了劉巴的部分認同。

這時,劉琦接著道:“子初先生有所不知,當初阿封在長阪坡時,為救劉備的親子阿斗,幾曾丟掉了性命,可到最後,劉備的部下糜竺卻反誣阿封殺害了糜氏,而劉備竟然也預設別人誣衊自己的兒子。此事雖然後來證明只是一場鬧劇,阿封是無辜的,但以劉備的為人,既生猜忌,阿封其實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劉封臉上浮現著委屈,歎息道:“我兄弟二人也是被他逼得走投無路,所以才不得不借著南征湘東二郡的機會,趁機脫離他的控制。”

聽過他兄弟二人一連串悲憤的解釋之後,劉巴的態度已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原本對劉封懷有敵意的他,此刻則是同情心油然而生。

“我一直認為劉備只是個虛仁假義之徒,卻沒想到他竟然狠毒至此,連自己的兒子和侄兒都能這般無情,看來這梟雄之名,果然是名不虛傳。”劉巴感歎之下,又道:“你二人接下來有何打算?”

刀鋒似的眼眸中,閃爍著湧動的火焰,劉封慨然道:“還能怎麼辦,以湘東二郡為基,破釜沉舟,與劉備決一死戰!”

劉封的鐵血與果斷,隱隱感染了這位江南大才子,這二小劉的異軍突起,如果能阻制劉備鯨吞荊州的野心,于情于理都是符合劉巴的心思,他自然是樂見的,但這並不能影響到他冷靜的判斷力。

劉封越是熱血激昂,劉巴反而越是冷靜,沉吟半晌後,他表情凝重道:“你們能認清劉備的真面目,為大義與其決裂,這自然是明智的選擇。但是劉備眼下據有江夏,兵馬有數萬之眾,如果再拿下武陵和零陵,其勢必然更盛。一旦反目,劉備大軍勢必來攻,以你們現有的這點兵馬,想以區區二郡來抵擋劉備的進攻,只怕將非常的艱難。”

“如果不艱難,又怎麼能叫破釜沉舟呢。”劉封坦然而笑,似乎擺在前面的重重困境,他根本就沒有當回事。

劉封的樂觀積極,再一次讓劉巴心為所動,他已隱約猜到了這二人用意,但卻並沒有明言,卻是微微點頭道:“劉備雖強,但也不是不可戰勝。劉將軍你安撫人心的手段頗是厲害,如今長沙一郡士民,人人對你交口稱讚,到時候再讓子德公子站出來振臂一呼,你二人就是站在正義的一方,人心必然更加歸附,再加上有黃老將軍輔佐,挫敗劉備的進攻也並非沒有可能。”

劉巴不愧是劉巴,先前不知真相時,尚被蒙在鼓裡,但這時候劉封告知他真情時,一轉眼間他就分析出了劉封二人的全盤計畫。

‘此人果然有幾分斤兩,看來我這個險沒有白冒。’

二人對視一眼,忽然同時向著劉巴躬身一拱手。

突如其來的大禮讓劉巴愣怔了一下,趕忙道:“兩位公子這是何意?”

劉封面帶誠懇,默默道:“我二人雖有決心,但怎奈才疏學淺,光憑決心而無實力,又如何能反抗那人。而先生有王佐之才,所以我等想請先生留下來,助我二人成此大事。”

能將這等驚天的計畫和盤托出,以劉巴的智慧,又如何猜不出他們用意何在,其實,在他的心裡,此刻想必已經有所盤算,但作為一向自恃才高八斗的他,輕易應允,歸附到兩個年輕人的麾下,卻又不符合自己的風格。

當下劉巴搖頭歎道:“我只是一介書生而,又有什麼能幫得上你們的呢。”

劉封知道他是在耍矜持,便進一步道:“先生太過自謙了,我的計畫是想趁機保舉先生做長沙太守,那人素來仰慕先生,早想將先生征入麾下裝點門面,而先生又是荊南人,在長沙亦有人望,我想那人必定會應允。以先生之才,坐鎮長沙為我們充當後援,到時候再與那人決一死戰,我們的勝算就更增許多了。”

“這……”劉巴還在猶豫不決。

劉封又向劉琦暗使眼色,劉琦馬上眼眶中湧現淚花,悲愴道:“我等此請,誠然會讓先生身陷險地,但這也是迫不得已,先生乃才德高深之人,難道能眼睜睜的坐視我兄弟二人被劉備所害,卻不施以援手嗎。”

劉封的客觀分析,再加上劉琦的感情牌,雙管齊下,算是給足了劉巴面子。

沉默片刻後,劉巴深吸一口氣,拱手道:“劉巴一鄉野閒人,承蒙兩位公子看得起,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自當略盡綿薄之力。”

二人長松了一口氣。

劉封趕緊將劉巴扶起,哈哈笑道:“有先生相助,坐鎮長沙,將來我便可以高枕無憂,放手去一搏了。”

劉巴並不急於表達慷慨,而是冷靜道:“長沙郡是根基,但桂陽郡也不可輕視,倘若沒有一個得力的人守住,到時候一旦被劉備拿到手,我們就要受到三面圍攻的不利局面。”

“先生所想,也正是我所顧慮,其實拿下桂陽郡並不是問題,難的是如何找一個既站在我們這邊,又能讓那人不起疑心的人去當太守。”

劉巴微微一笑:“我倒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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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王佐之士在何方

“何人?”兩個姓劉的年輕人同時問道。

“這個人說起來還和劉將軍你頗有淵源,劉將軍應該不會想不到吧。”劉巴賣起了關子,故作神秘。

“和我有淵源?”

劉封劍眉微凝,手指撥撫著下巴,腦子飛快的轉動著,搜尋著記憶中的蛛絲螞跡,驀然間,一個名字浮現于腦海,他的眼眸中頓時閃過一抹靈光:“子初先生所說的這個人,莫非就是馬良馬季常不成?”

聽劉巴親口道出這個名字,劉巴不禁撫須微笑,眼色中流露著幾許對劉封思維敏捷的贊許。

劉巴的表情代表自己確實推測對了,他思索之下,不禁面露欣喜:“先生推薦的這個人,確實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先生真是給我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呀。”

劉封資質聰慧,一點就通,而劉琦則還是一臉的糊塗,茫然道:“襄陽馬季常的名字我倒也聽說過,只是為何推薦此人做桂陽太守會對我們有利呢?”

“子德公子真乃忠厚長者,怪不得那劉備敢如欺淩公子。”劉巴有感于劉琦的反應遲鈍,言語中的惋惜之意也毫不掩飾,當下便將他推薦馬良的理由解釋了一遍。

先這馬良雖不是桂陽本郡人,但到底是荊州人,在鄉里觀念很強的這個時代,以其任桂陽太守並不會引起桂陽土著們的反感。

其二,襄陽馬氏一族雖比不上蒯、蔡等荊襄冠族,但在荊州也算一大姓,馬氏五兄弟聲名在外,猶以馬良名氣最大,而且此人與諸葛亮還有些交情,以其名士的身份,再加上與諸葛亮的這一層關係,劉備必然會同意委其為桂陽太守。

最後一條理由,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必須確保馬良在他們與劉備決裂之時,能夠堅定的站在劉封他們這一邊。

馬良的弟弟馬謖,眼下在劉封手下效力,無論劉封還是外人,都會視之為心腹,一旦跟隨在劉封左右的這個弟弟隨著劉封“造反”,那麼,為了家族的利益,馬良就別無選擇,只有同馬謖保持同一陣線。

這才是劉巴推薦馬良的最根本的理由。

聽過劉巴的一番解釋之後,劉琦恍然大悟,對這位剛剛“入夥”的江南才子,不禁又添了幾分敬意,興奮道:“先生果然謀略過人,我等能得先生這樣的王佐之才,何愁大事不成啊。”

“區區拙計,何足掛齒,子德公子過獎了。”劉巴言語雖然自謙,但臉龐卻洋溢著毫不掩飾的自傲。

聽到“王佐之才”四個字,劉封內心隱藏著的那根弦不經意間被輕輕撥動,他嘴上也恭維劉巴的同時,目光卻不禁悄然投向北方,他心中真正的王佐之才,並非在眼前,而是在那遙不及可及之地。

‘士元先生,你的計策我馬上就要一一實現,希望我們再度見面的時間,不會太遠了。’

………………

建安十四年,江陵。

自去歲末赤壁大勝,到孫劉聯軍動江陵戰役以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看似挾赤壁大勝,氣焰囂張而來的孫劉聯軍,其實在江陵戰場上並沒有占到多少上風。

聯軍總兵力約在五萬人左右,其中位於江陵正面戰場的吳軍約三萬人左右,而曹操留給曹仁守江陵的部隊則在三到四萬之間,而且大多是精銳的北軍,這意味著,在江陵這塊主戰場上,聯軍的人數甚至不處於弱勢。

不過,這並沒有改變周瑜奪取江陵的決心,在抵達江陵後不久,周瑜就對整個江陵戰役做出了全面部署:

以甘甯率軍一千,奪取長江上游無人防守的夷陵,佔據上游之勢,截斷江陵與益州的聯繫。

命劉備分兵沿夏水進軍,佔領沿岸據點,從東面向江陵施壓。這夏水乃是連接漢水上游到江陵之間的一條水系,是江陵與漢水上游重鎮襄陽之間的唯一水上通道,奪取夏水的控制權,就等於截斷了江陵水上的生命線。

漢水方面,由關羽率一萬水軍北上漢水,向襄陽方面施加壓力,騷擾江陵的大後方,牽制南下增援江陵的曹軍。

周瑜自己則率吳軍主力,在長江南岸駐紮,與北岸的曹仁軍隔江對峙。

周瑜的戰略部署可謂充分的揮了己方水軍的優勢,所有的攻勢都是在漢水、長江、夏水一線展開。不過,面對著這般立體式的攻勢,江陵城的曹仁非但沒有採取固守政策,而且還充分利用己方兵多的優勢,派遣樂進、文聘等將,以襄陽和江陵為據點,主動出擊迎戰周瑜的三路進兵。

深夜。

南岸中軍帳中,周瑜負手而立,凝視著地圖上的敵我雙方兵力分佈圖,腦海之中,各種各樣的戰術設想,如電影的快進的畫面一般在他眼前一一閃過,但卻沒有哪一個設想能讓他定格下來。

江風搖動著大帳呼呼作響,初春將至,但從簾縫鑽進來的涼風,依然寒氣逼人。

搖曳的火光下,那張俊美的臉上隱約閃爍著幾分悵色。

帳簾忽然掀起,有人進了來。

臉上瞬間就變換為渾若天生的自信,周瑜轉過身來,看到由外而入的,正是前不久投入自己帳下的幕僚龐統。

這個號稱鳳雛的荊襄名士,形容卻是又矮又瘦,臉色焦黃的像是陳年的果皮,五官仿佛隨意揉過的麵團,鼻樑矮而下榻,深陷的眼眶中,只看到兩條細細的線。

一個美的驚豔,一個醜的讓人歎息,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此刻就身處在同一座軍帳中,天與地的對比,何其的明顯。

“大都督,這麼晚把我叫來,莫非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儘管面對著一個美到飄逸絕倫的男人,但龐統看起來卻沒有半點自慚形穢的意思,言語形容都是那麼的淡然自若。

“江陵之戰遲遲打不開局面,我想聽聽先生有何高見。”周瑜的口氣同樣很平淡,沒有一丁點的優越感。

龐統抬手遙指地圖北端:“曹仁之所以敢有恃無恐的跟我軍以攻對攻,無非是仗著曹操正率大軍坐鎮南陽,隨時都可以再度南下荊州來援救他而已,想要拿下江陵,就必須先斷了曹仁囂張的本錢。”

周瑜笑了笑:“全營上下,唯有先生能跟我想到一塊。先生既已想到,想必心中已有良策了吧。”

“嘿嘿。”龐統乾笑了一聲,焦黃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以為然,“其實也容易的很,只要勞煩一下吳侯,難題自然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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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重逢

“勞煩吳侯?”周瑜俊美的面容上,閃現過一抹茫然,但隨即,那茫然便變成了會心的一笑。

“鳳雛之名,果然是名不虛傳。”

周瑜由衷的出一聲讚歎,接著欣然回到案前,提筆寫下一封信,將之遞給了龐統,笑道:“我統率三軍,暫時抽不出身,煩勞先生走一趟,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吳侯。倘若吳侯問起個中原由時,就請先生代為解釋一番。”

龐統接過那帛書很快的掃了一眼,乾癟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此刻,雖然笑而不語,但心裡面卻同樣在感慨:孫伯符給吳侯留下這樣一個匡世奇才,真是他的幸運呀。

周瑜這一封信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請身在柴桑的孫權立刻東歸,率吳會之兵北攻合肥。

在東線,吳人若想進取中原,就必須取徐州為前進基地,而若想取徐州,就需先取淮南。淮南之重,又莫過於壽春,吳人若想攻飲馬淮水奪取壽春重鎮,最便捷的一條水道就是自濡須口逆流而上,入巢湖,經施水轉入肥水,過芍陂後便可直抵壽春城下。

合肥一城,就坐落在施水與肥水的連接處。就地形而言,合肥以西是大別山脈東端的隆起地帶,合肥以東則散佈著琅邪山等嶺峰,地勢頗高。江淮丘陵的蜂腰地段就在合肥西面的將軍嶺附近,水道及沿河6路均由此經過,合肥城坐落在這樣一條狹窄的通道上,自然也就成了控制南北水6道路的咽喉之地。

早年曹操曾委任劉馥擔任揚州刺史,以合肥為州治,此人依靠在合肥經營數年,使合肥初步已有了東南屏障的雛形。當時孫氏一直忙於平定江東內部的反抗,不及染指江北,而且因為劉馥的原因,對合肥也不敢輕視。

但是不久之前,這個劉馥在曹操大軍南下的關鍵時刻病死了,而合肥城此刻的守軍,不足數千,可以說是極為空虛。

龐統的“勞煩吳侯”之計,便是讓孫權率東吳餘下的機動部隊,傾巢而出在東線對江北廬江等郡起進攻,並直接威脅合肥,只有如此,才能逼迫曹操不得不率屯于南陽的主力回師東南。而在失去了曹操的強大後盾支援之後,江陵的曹仁便將陷入孤軍作戰的境地,無論是氣勢上還是實際戰術上,都將受到沉重的打擊。

龐統只不過是說了“勞煩吳侯”區區四字,周瑜便立刻悟明個中深意,並馬上為孫權擬定了一套出兵東南的作戰計畫,如此反應和領悟能力,才是龐統欣賞的原因。

不過,欣賞之外,龐統心中尚有一絲狐疑。

“大都督,此等機密之事,大都督卻委託我去呈報給吳侯,只怕還另有用意吧。”

周瑜呵呵一笑,俊美的面容如帶春風,也不掩飾心中所想,直言道:“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呆在我的帳下做一名幕僚實在有些屈才,所以嘛,呵呵——”

周瑜雖未言明,但龐統卻已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這是想把自己推薦給孫權,讓孫權來重用自己。

“那統就多謝都督厚愛了。”雖然嘴上在感激,但此刻龐統的心裡,卻悄然湧上幾分嘆惜。

話音剛落,一名親兵進入帳中,將一封剛剛送到的情報呈給了周瑜。

周瑜拆開來一看,臉龐上不禁流露出幾分奇色,喃喃道:“沒想到這麼快,還真是有點意外呢。”

“不知是什麼事會讓都督感到意外?”龐統收起了那封密信,本是打算告辭的,但見周瑜面露驚訝之色,便好奇的隨口問了一句。

“先生自己看吧。”

周瑜將情報遞給了龐統,他接過來一看,看著看著,嘴角不禁閃過一絲會意的笑意。

“這個劉封先前不名一文,沒想到這個小子還有幾分能耐,十日之內便拿下了長沙,而且還是不戰而下,嗯,劉玄德的識人之能果然名不虛傳,這個假子沒白收。”周瑜雖是在讚賞劉封,但言下之意,卻又對其身份有幾分輕視。

‘這個年輕人,可遠非你們所想的那麼簡單,再過不久,他一定更會讓你們刮目相看的。’

龐統心中感慨之際,臉上卻表現出同樣的驚訝之色:“據聞長沙有一員老將黃漢升,此人頗有幾分用兵之能,這位劉公子能十日下長沙,確實是有些不可思議呀。”

“這個黃忠雖然了得,但也僅僅只是員猛將而已,只可惜韓玄是個不知兵的草包,而且二人間還存有猜忌,略施些小計,輕易拿下長沙也不是什麼難事。”周瑜言語之間,似乎對長沙竟是瞭若指掌。

龐統順著他的話頭奇道:“都督連韓黃這間的矛盾都熟知,似乎對長沙的底細早有了解了。”

周瑜輕聲一歎:“其實不僅僅是長沙,我對荊南四郡早就派人詳細調查過,本來是打算分兵去取的,但沒想到曹仁這廝這般頑強,若非如此,我又豈會便宜了劉玄德。”

“都督何需惋惜,荊州之重在於南郡,只要都督打下南郡,就等於把劉玄德關在了荊南四郡,到時候,縱使是一代梟雄,怕也只好在那種偏僻之地養老等死了。”龐統冷笑著說道。

周瑜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劉玄德以為他可以混水摸魚,坐收漁人之利,我東吳的便宜可不是那麼好占的啊,嘿嘿——”

深夜的大帳中,充斥著爾虞我詐的詭秘氣氛。

次日天光放亮之時,龐統便帶著周瑜給吳侯的書信,乘一葉走軻,踏上了東去柴桑之路。此時,自夷陵以東的長江航道,已盡為東吳所據,一路暢通無阻,數日後的黃昏,龐統便順利的抵達了巴丘。過巴丘意味著路程已近過半,龐統打算在此休息一晚,明早繼續順江東去。

此時的巴丘,已經成為孫劉聯軍後勤運輸的中轉站,攻打江陵的吳軍運輸船隊經此溯江西去,而來自于江夏的劉氏運輸船,則南下湘水,為南征四郡之兵供給糧草。

一葉走舸緩緩的駛進了船隻川流不息的巴丘港,龐統立于船頭,心思便如那熱鬧的港一樣翻飛湧動。

漸漸駛近棧橋時,忽然瞧見棧橋上,一名白馬銀袍之人正向他揮手,斜陽之光刺得眼睛模糊,一時無法看清那人的面容。

待到走軻靠岸時,那人策馬馳近,高聲叫道:“士元先生,別來無恙啊。”

那個熟悉卻又遙遠的聲音,令龐統心頭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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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揭穿

那如金屬般的聲音,曾幾何時,在那個風雪之夜,深深的刺痛了自己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疤,讓自己在那一夜之後,不得不重新的審視自己的人生。

也是那個聲音,竟讓自己如中了邪一樣,無法抗拒的為那個只有一面之緣,十六七歲的毛頭小子連出兩條奇策。

那個聲音,這輩子龐統都不會忘記。

果然,當他走下船,走進陰影,那個俊朗的面容印入眼簾時,龐統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了笑容。

那人,正是劉封。

當日劉封剛剛結束與劉巴的密會,推薦其做太守的書信方才送出,便接到由江陵傳來的密報,說是龐統已經起程去往柴桑。劉封知道龐統此行必會經過柴桑,便假借去巴丘護送糧草為由,星夜提前趕到了巴丘。

連日以來,劉封每天都在港口守候,今天終於讓他等到了龐統。

龐統也微微拱手,笑道:“我還是老樣子,不過劉公子卻是變化很大呀,略施小計就讓敵人內鬥,兵不血刃的拿下長沙,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呢。”

“小聰明而已,算不得什麼,讓先生見笑了。”劉封自謙道。

龐統換上馬匹,與劉封並肩向碼頭外徐徐而行,邊走邊道:“沒想到咱們會在此處再見,不知道這是緣分呢,還是劉公子你有心。”

劉封坦然一笑:“不瞞先生,我聽說先生打算起程去柴桑,所以專程趕來丘巴等候,總算是沒白跑一趟,還是讓我把先生給等到了。”

二人離碼頭漸行漸遠,左右的閒雜之人也少了很多。

“我這般低調都能讓劉公子抓住行蹤,看來劉公子在江陵也安排了不少眼線吧。”龐統這話別有含意。

劉封的嘴角揚起幾許詭笑:“如今孫劉聯盟正是親密之期,彼此間打聽點消息也不是什麼難事,先生身在江陵,不也對我如何破長沙瞭若指掌麼。”

龐統稍稍一怔,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幾句閒聊之時,已行至去往巴丘城的大道上,親兵們被落在後面,左右也無旁人。

這時,劉封忽然斂容道:“先生當日在魯山給我出的那兩條奇策,我均已依計而行,如今脫出升天已是指日可待。若無先生的指點,我今天多半還身在牢籠之中,先生的大恩,我在此謝過了。”

龐統倒是一臉不以為然:“劉公子莫非忘了,當日我們可是有賭約在先,算是公平交易,咱們可是誰都不欠誰的,劉公子這什麼恩什麼謝的,我龐統可愧不敢當呀。”

劉封本來是想在感激之後,順勢就邀請龐統加入麾下,輔佐自己成就大業,但眼下聽龐統的言詞,似乎對自己尚有保留,如果現在就開口的話,顯然不合時機。

念及此,劉封遂是放平和了表情,微微笑道:“先生說怎樣就怎樣了。不過我與先生總算是也有些交情,不知先生可否移駕我營中,一敘舊誼呢。”

“這個嘛……飲杯小酒倒也無妨,只是我身負周都督之托趕往柴桑,不敢有所耽擱呀。”龐統似乎在婉言謝絕劉封的好意,但話又沒說得很絕。

劉封策馬移近龐統,順手牽起他的馬韁繩,爽朗道:“現下天色已晚,先生既然在巴丘靠岸,自然是要逗留一晚的,反正到哪裡都是休息,去我營中也是一樣的嘛。”

劉封是相當的熱情,也不等龐統再說什麼,拉著他就拐到巴丘城南自家大營的方向而去。

如果龐統真的想對劉封敬而遠之,大可堅決的推掉人家的好意,但現在見劉封如此盛情相邀,他便半推半就的隨劉封而去。

入得中軍大帳,早先快馬而回的親兵,已令軍廚們備下一案的小宴,待到劉封賓主坐定後,暗使了個眼色,伺奉的親兵們便很識相的退到帳外。

“先生隨周都督圍攻江陵已有數月,不知眼下的戰況如何了?”劉封邊為龐統斟下一杯酒,邊裝作關心的問道。

龐統也不客氣,端起杯來一飲而盡:“江漢之間,難有人與吳軍爭雄,只要南陽的曹操一撤,一年之內,周公瑾必能拿下江陵。”

天下智謀之士,本身就有一份屬於自己的自恃,彼此之間也許會有欣賞,但似龐統這般絕頂奇才,竟也對周瑜的能力這般有信心,實在是不容易。

聽過龐統之詞,再聯想到龐統此番去往柴桑之行,劉封思緒流轉之下,忽然有了新的猜想,他便自飲一杯,隨口道:“如此說來,先生此去柴桑,應該是勸說吳侯出兵進攻合肥了。”

深陷的眼眶中,那細小的眼縫中閃過一絲奇光,仿佛對劉封竟能猜到自己此行目的感到十分意外。

“此話怎講?”一閃即過的驚奇後,龐統雙眼重新眯起,很自然的掩飾了自己的思緒。

劉封淡淡而笑:“先生的那份《孫子注解》,我可是用了心的,不用一招圍魏救趙,如何能調走曹操,放眼全域,除了合肥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能逼得曹操不得不親自出馬。”

原來如此。

心中的那份驚奇褪色,龐統忽然想起,魯山一役時,這小子竟然能夠對自己剖析的那般透徹,而自己給他所出的那兩個破解死結的奇策,這小子竟然也能抓住,看來他不但天資不凡,而且成長的度也相當的驚人。

“嘿嘿,劉公子,你總是能給我很多驚喜呀。”

龐統這一聲看似帶有諷刺的感慨,在劉封聽來,卻比那種恭維似的肯定更加受用。

當下劉封不露聲色,回應了一聲冷笑:“彼此彼此,士元先生不也總是給了我很大的驚喜嘛。”

這一句話耐人尋味,龐統明知其含沙射影些什麼,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一山野閒人,不過是在別人手下混口飯吃,怎及得劉公子這般,先敗許褚,再下長沙風光,我能有什麼驚喜呢。”

龐統能看透天下之事,而劉封卻能看透龐統,他越是這般故作無所謂的樣子,反倒越是印證了劉封心中所猜測。

突然之間,閒適的表情如風而散,那俊良的面容,剎那間變得冷峻無比。

他刀鋒似的目光直射向龐統,冷冷道:“周瑜一拿下江陵,柴桑以西便盡在他掌握之中,先生投奔于周瑜麾下,無非是想鼓動他到時候造孫權的反,憑藉荊襄之地,成就先生心中的王霸之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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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20: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虛位以待

一語驚變。

這個世界上,除了劉封之外,還有誰能說出這樣“荒唐可笑”的猜測來。

那可是周瑜啊,自幼便和孫策親如兄弟,小霸王死後,更是憑著自己的威望,力挺孫權登上江東之主的位子,然後東征西討,為孫權坐穩江山立下汗馬功勞。

這樣一個對孫氏忠心耿耿之人,說他會造孫權的反,只怕孫權自己都覺得可笑。

若是幾個月前的那個劉封,恐怕他做夢也不會有這樣可笑的猜測,但是夏口的那一次會面,親耳聽到徐庶關於孫權如何猜忌周瑜的分析之後,劉封已經學會,如何拋開人性表面的溫情面紗,去深掘那隱藏的深意。

而今龐統放著劉備不投,放著孫權不投,放著曹操不投,卻偏偏去投奔周瑜這個給別人打工的名將,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奇怪的舉動。

劉封太了解龐統了,他的志向是做張良、姜尚這樣的,而他去投奔周瑜,就意味著在他眼裡,周瑜就是未來的劉邦和周文王,若是如此,那他將來勢必就要鼓動周瑜自立為雄。

此時此刻,龐統如被驚雷擊中,臉上竟是浮現出前所未有的震驚,目光中所閃爍著的那種驚詫,彷彿面對著的不僅僅是一個身份尷尬,卻懷有大志的年輕人,而是一個可以看透自己靈魂,讀懂自己的思想,如鬼神一般的人。

風入帳中,龐統猛覺背上一陣的冰涼,劉封方才那一番話,竟是讓他的背上不知不覺中浸出一股冷汗。

忽然間,龐統大笑起來,笑聲肆意而狂妄。

劉封知道,自己的話中切中了他心中要害,他這般大笑,無非是在掩飾被看破思想的尷尬。

淺飲一口酒,劉封表情又變得溫和起來:“其實我也是隨口瞎猜的,士元先生千萬別當真,來,滿飲此杯。”

劉封的適可而止讓龐統有機會驅散心頭的尷尬,他忙是瀟灑的飲盡一杯。

“雖說我是瞎猜的,不過我想就算先生真有此心,只怕周郎也無此意呢。”劉封這又是在下話套。

龐統心情很快恢復了平靜,饒有興致道:“假如我確有此心,那劉公子你又如何認為周郎沒有這個心思呢,據我所知,周郎可是有取天下的雄心大志的。”

看來龐統很想知道自己猜測的理由,這份好奇正好中了劉封的下懷。

“周郎確實有取天下的雄心,不過他只是想為了吳侯取天下,自己好名垂青史,若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藉著送信的機會,把先生這樣的王佐之才推薦給吳侯了吧。”

龐統的嘴角微微抽動,這細微的變化逃不過劉封的眼睛,很顯然,這位曠世奇才又被自己戳中了痛處。

“不過可惜呀,就算周郎確實自立的打算,就憑他那份超乎尋常的自信,終究也只能是一場空夢而已。”劉封不失時機的又抖出一個話引子。

果然,龐統冷笑道:“有自信難道不好麼,成大事者,若然對自己都沒信心,又如何能讓追隨他的人有信心。”

劉封呷了口酒,意味深長的答道:“話雖如此,不過自信這東西,其實就是一把雙刃劍,依我看,周郎早晚會為其所傷,先生若然不信,大可拭目以待。”

此時此刻,劉封的言談舉止,完全不似一個十六七歲的初生牛犢,一言一語,不但深藏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玄機,而且關鍵在於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經過千錘百煉後的深思熟慮。

犀利的目光,穿過眼皮的縫隙,再一次用心的審視著眼前這個不同尋常的年輕人,龐統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即將與其父決裂的年輕人,擁有著非同一般的勇氣與判斷力,儘管他所說的那些推測,龐統並不完全贊同,但這也並不影響劉封所帶給他的那種深深的震撼。

沉默良久,龐統忽然冷笑一聲:“劉公子,你大老遠的跑到巴丘來等我,該不會只是為了跟我大談你這番獨特的見解吧。”

該有的鋪陳都已經用盡,話題終於拐到了劉封此行的真正目的上來。

他騰的站了起來,猿臂大展開來,正色道:“我在此苦等先生,其實就是想告訴先生,我劉封的大門,永遠都為先生敞開,蕭何張良之位,也將一直為先生虛位以待,希望先生也能做出明智的選擇。”

時隔數月,劉封終於不再拐彎抹角,坦誠的向龐統發出邀請。

龐統同樣很清楚,劉封的誠意無須質疑的,而當劉封誠懇的說這一番話時,那一刻他真的是有點動心了。

不過,他還是搖頭一笑,嘆道:“以劉公子的這般機謀,對世事的洞察如此深遠,又豈會需要我的幫助呢。”

劉封苦笑一聲:“先生忘了當日在魯山之時,我是怎麼回答先生的嗎?”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劉封的當日的回答,正是如此。

'也許他真的是對的,我能看破別人的前路,卻看不清自己命運。 ’

此刻的龐統,內心中那座天平的兩端已經開始動搖,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這唯一的籌碼,究竟該投向哪一邊,原本堅定的他,此刻卻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個是聲名、氣度、才華諸般種種都驚世絕豔的不世之雄,另一個則是初生雛鷹,默默無聞,雖身懷異才,但卻尚在為爭脫牢籠而苦苦掙扎。

相比之下,如果換作是任何一人,都很可能毫不猶豫的輕鬆做出選擇,但是現在的龐統,面對著這個幾乎可以看穿自己思想的年輕人,這個時候卻陷入了猶疑不決之中。

江濤拍岸,龐統的心就如同那滾滾江濤一樣激盪。時間彷彿變慢了一般,短短片刻之間,他竟然有種度日如年的錯覺。

‘罷了,再賭一次。 ’

不知過了多久,龐統長吐一口氣,複雜的神色褪盡,臉上又重新換上那種玩世不恭敬的淡然。

他忽然起身走到案前,提筆寫下一封帛書,然後從懷中取出隨身所攜的一隻錦囊,將那帛書裝了過去,接著便交給了劉封。

“先生,你這是……”對於龐統忽然間的奇怪舉動,劉封顯得有點不解。

“我那兩條計策,雖然能助你飛鳥出籠,但當你自立為雄之日,也就是劉玄德大兵壓境之時,那才是你最艱難的時候。如果你有一天被逼得絕境之時,便可拆開這錦囊,這其中的計策,自可助你死裡求生。”

劉封的臉上頓露驚喜之色:“先生,你這是答應……”

劉封以為龐統已決心歸於自己麾下,但龐統卻擺手止住了他的興奮:“我受人之託,這一趟柴桑之行非去不可。”

原來他還是要走,劉封的情緒頓時又黯淡下來。

這時,龐統卻又淡淡一笑:“倘若劉公子真的是天命之主,那就必有命能夠撐到打開這錦囊之時,若真到了那個時候,我龐統雖在千里之外,也一定會為公子赴湯滔火,再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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