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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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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謝王堂燕】三國之戰神劉封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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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12: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命中註定之人

大雪紛飛,天地一片蒼茫。

絲絲縷縷的煙氣嫋嫋而升,像是一個個神秘的精靈,在雪與風交織而成的白色雲霧中歡快的飛舞。

劉封走出帳外,深吸了一口初雪的之氣,在那寒冷卻清新的氣息中,隱隱蘊藏著幾分淡淡的肉香。此刻已是黃昏時分,正是埋鍋造飯之時。

魯山一戰已經過去七天,糜芳的屍體和勝利的戰報皆已送往夏口,不過,等了七天,卻沒有任何新鮮的反應,只收關羽一份措辭簡單的將令,命他繼續堅守魯山營,不得命令不許輕易出戰。

那些隱藏在暗中的敵人暫時不出手,劉封也只能靜觀其變。

他抬頭仰望茫茫蒼穹,指甲大小的雪片淘氣的在他臉上跳舞,很快便被他的體溫化成一星水點,那感覺,涼涼的,卻很愜意。

一場突如其來的初雪,似乎讓劉封的心境平和了不少,靜下心來時,他又開始思考該如何脫離劉備。只是,如何解除“劉備之子”這個死結,確實是絞盡腦汁也無法參透。

輕吐一息,溫熱的白氣把臉上的雪花吹散一片。

“啟稟大公子,抓到了一個想從魯山西去的傢伙,我們懷疑他是曹軍的細作,可是無論怎麼盤問,那人什麼都不肯說,而且還非要見大公子。”一名屯長前來奏報。

如今南北交戰,長江已被封鎖,除了持有特許的通行證之外,任何人不得過江,現在抓到細作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不過,令劉封感到好奇的,卻是那個細作為何非要見自己。

“帶他來見我吧。”

劉封下令之後,轉身回到了被爐火熏得溫暖如春的大帳,一身的寒意很快消散,劉封端坐案前,一邊翻看著書簡,一邊閑品熱茶。

一盞茶功夫後,那名士卒被帶了進來。

“聽說你要見我,現在見到了,可以招認了吧。”劉封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案上的那份《孫子注解》上,連頭也沒有抬一下。

沒有聽到預想之中的求饒,或是別的什麼,而一聲古怪的冷笑,那笑聲就像如從門縫鑽進來的幽風,不知不覺中侵入了身體,只讓劉封感到背脊上瞬間有過一種徹骨的寒意。

劉封抬起頭來,進入他眼簾的是一個矮瘦的中年人,他鬍鬚枯黃稀疏,皮膚黑中帶黃,像是長期缺乏營養,他的相貌不僅稱不上平庸,甚至還有幾分醜陋。但是,再仔細看去,那一雙細小的眼睛卻半開半闔精光四射,平整的額頭上有一條刀刻似的深深皺紋,仿佛蘊涵著看破世事的陰鬱滄桑。

直覺告訴劉封,眼前這個奇貌不揚的男人,似乎並非等閒之輩。

“給這位先生看座。”劉封的態度變得客氣起來。

士卒們愣了一下,搞不明白他們的大公子,為何對一個細作忽然這般客氣,但也不敢違命,只得懷著茫然之心,在主案旁邊加了一個蒲團。

那中年人一點不客氣,不僅坦然入座,而且還笑眯眯道:“天寒地凍,一杯驅寒的溫茶才是待客之道。”

這人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竟然還討要起了茶,押他而來的士卒們立時就怒了,正待喝斥,卻被劉封抬手禁止。

“就給他倒一杯熱茶吧。”

劉封微微笑著,鷹目在這中年人上下游離,心中在猜忌著此人的身份與來歷。

座也有了,茶也上了,那中年人不客氣的享受起來,儼然周圍的所有人都是透明的空氣,被他當作不存在一樣。

在劉備的身邊混過,劉封已經被鍛煉出一雙火眼金睛,什麼是虛偽的演戲,什麼是真實的流露,都逃不出他這雙敏銳的眼睛。

所以,劉封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相貌平庸的男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隨性而為,難以看出半點虛張聲勢的破綻。

看著那中年人寒意已除,劉封便拱手問道:“在下劉封,還未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中年人依舊低頭只顧喝茶,仿佛沒有聽到劉封說話一般,過了好一會,方才從牙縫慢吞吞的擠出了兩個字:“龐統。”

龐統!

如雷貫耳的名字,一瞬間給劉封帶來了深深的震撼,他著實沒有料到,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竟然就是傳說中與諸葛亮齊名的鳳雛。

‘還真是一個莫大的驚喜啊。’

在龐統自報家門之後,劉封先前的一切揣測就都明瞭了,眼前這奇貌不揚的人,可是能夠左右天下局勢的高人,高人的言語舉止,有幾分奇特也是情理之中了。

劉封趕忙斂容起身,拱手一禮:“原來是士元先生,封仰慕已久,不知先生駕臨,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龐統有高人的自恃,但並不意味著他沒有禮貌,眼見劉封彬彬有禮,他便也身起還之一禮:“統只是一閑雲野鶴而已,劉將軍言重了。統此番只是想借道西行,不知劉將軍可否放行。”

由魯山西去便是烏林,那裡是曹操的大本營,龐統此行難道是想去投曹操嗎?

腦子飛轉之際,劉封猛然間想到了什麼。他暫時不動聲色,卻面露為難:“若是平常的話,我還要親自送先生一路,只是眼下江夏水域已經被戒嚴封鎖,任何人想要過江,必須持有特許的通行證。先生卻無此證,我若就此放先生西行,只怕有違軍令。”

劉封找了這麼個藉口,無法是想把龐統暫時留下,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能有一位智慧高深之士來指點一下自己,而眼前送上門來的鳳雛,正是絕佳的人選,既然碰上了,劉封又怎麼能輕易的放他離去。

龐統乾癟的嘴唇微微蠕動,他從懷裡取了一封帛書,似笑非笑道:“我走時匆匆,未及申領什麼通行證,不過這件東西或許可以讓劉將軍放行。”

劉封接過那帛書,展開來看是一封簡短的書信,而且那書信的字跡看起還有點面熟,仔細一回想,原來是諸葛亮的筆跡。

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成敗之機,決于士元,務必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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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潛力股

字跡雖然雋永飄逸,但最後一道筆劃卻略顯幾分潦草,似乎諸葛亮在寫這封短信時,時間比較倉促。

‘成敗之機,決于士元,決于士元……莫非果真如我所料不成?’

劉封反反復複的揣測著前面那八個字,先前所猜想的那件事越發的確信。

“劉將軍,孔明的親筆書信,你應該不會不認得吧,怎麼樣,可以放我西行了嗎?”龐統笑問道。

劉封將那帛書交還給了龐統,眼珠子暗著轉了幾轉,隨即呵呵笑道:“既然有孔明軍師的吩咐,我豈敢再阻攔先生。不過眼下這一帶正處在戰交之中,兵荒馬亂的,先生孤身一人怕有危險,這樣吧,我派一隊精兵一路護送先生去目的地。”

龐統撚著稀疏的枯須詭秘而笑:“我此去的目的地,劉將軍的部下可去不得,將軍的一番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龐統此時神秘的舉止,還有諸葛亮的書信,再加上此時整個赤壁戰場的局勢,劉封對心中的那個猜測已是確信無疑。

“這樣啊。不過先生也不用急於一時,目下天色將晚,而且外面風雪正急,行路多有不便,先生不如在我營中暫歇一晚,待明天一早再起程也不遲。”劉封換了個藉口,一定要把龐統留住。

龐統乾咳了一聲:“事實上統還有要事在身,不便過多的逗留,劉將軍的盛情只怕難以消受了。”

劉封的嘴角輕輕一揚,臉上亦浮現出一抹詭秘的笑,他湊近了龐統,低聲笑道:“若是我沒猜錯,先生所謂的要事,無非就是去向曹操獻那連環計吧。”

此言一出,龐統閒庭信步般的表情驟然一變,那一瞬間的驚剎,仿佛是撞上了鬼似的。

外面風雪驟急,狂風掃刮著軍帳,高懸的火盆吱呀作響,溫暖如春的大帳中,時間如同在某一個剎那凝固了一般。

沉寂了片刻,龐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欣然道:“既然劉將軍一番心意,那統就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果然如此。

龐統一剎那的驚詫,自然逃不過劉封的眼睛,很顯然,自己方才那一語密言,的確是切中了龐統心中的要害。

“太好了,我久仰先生大名,正好借此機會,向先生多多請教了。來人啊,還不快準備酒菜,我要好好的款待鳳雛先生。”

傍晚時分,帳外雪落如梭,天地萬物盡皆凍結在一片純白之中,而劉封的軍帳內,酒香與爐火卻將這裡薰蒸的如冰雪荒漠中的一處溫暖桃源。

酒過三巡之後,臉泛酒紅的劉封找了個藉口,將左右的士卒支走,大帳之中,只餘下他和龐統二人。

“士元先生,這是子德兄長送給我的陳年好酒,來,再滿上一杯。”劉封起身上前,親自為龐統斟酒。

龐統按住了酒杯,笑眯眯道:“酒不急著吃,我倒是有一件事很好奇。”

“什麼事,先生請講。”劉封故作不知。

“劉將軍方才所說的那個什麼‘連環計’,我有點好奇是什麼意思?”

龐統說話時,兩眼眯成了一道縫,那縫隙中隱藏著的卻是一雙洞察人心機的眼睛。此刻,那雙眼睛正目不轉睛的觀察著劉封言行舉止中的每一處細微的變化。

劉封就知道他之所以改口留了下去,為的絕不是享受劉封的吹捧,而是因為劉封看似隨口中,卻戳穿了他的心事。

“先生若不去向曹賊獻那連環計,孫劉聯軍又怎麼破曹操數十萬大軍呢。”劉封酒醉三分,回答之時舌頭都有點打結。

龐統眯起的細縫突然一睜,褐色的瞳孔中再次閃過一絲奇色,但很快眼睛又重新眯起來,仿佛在故意隱藏眼神的變化,好讓別人無法洞悉他的心思。

他放低了聲音,幾乎用耳語道:“劉將軍,既然你已能想到了連環計,我相信你並非憑空妄猜,究竟劉將軍是如何得知,我希望劉將軍能對我如實而言。”

劉封要脫離劉備自立,為自己殺出一片新天地,他很清楚憑自己這個光杆司令是絕難辦法,必須借助于諸多人才的輔佐才能實現宏業,而他最最需要的就是一名似荀文若、諸葛孔明這樣的王佐之士。

但是放眼天下,這般絕頂智慧之士,幾乎已被曹孫劉三家瓜分殆盡,即使是眼前的龐統,如果按照先前的歷史發展,將來也會被劉備收入囊中。

所以,當此次上天的機緣,讓他在這赤壁戰場上遇到了龐統,直覺告訴劉封,他一定要把握住難得的機會,為自己留住這個寶貴的奇才。

但劉封也很清楚,當今之天下,不光是君擇臣,更是臣擇君。自己現在一無名動天下的聲望,二無兵馬以爭天下,三無土地以養英才,如此三無之士,又如何能讓龐統選擇為自己效力呢。

蓄勢待發的劉封,此刻真正能做的,只有讓龐統見識到他的與從不同,讓他認識到自己是一個極有發展前途的潛力股。

龐統的好奇心,正好給了劉封這個機會,他豈能放過這個展示自己的大好機會。

“如今吳軍正在赤壁與曹軍對峙,那位周都督雖然是極厲害的角色,吳軍水戰也確實難逢敵手,看起來吳軍是暫時占了上風。但是不要忘了,曹操有整個北方諸州的支援,十餘年的屯田積谷,足以讓支援著他的數十萬大軍,曠日持久的鏖戰下去。但是吳軍呢,他們的後盾不過是區區江東六郡,無論是糧草儲備,還是兵員的補充,都遠不及曹軍,長久的僵持下去,曹操甚至不需要再大動干戈,拖也能把吳軍拖死了。”

劉封的這番分析,不僅僅是來自于已知的歷史知識,更是這數月以來辛勤學習兵法政治之後,思想上的一種提升。而龐統臉上漸漸閃現出的那種贊許之色,則讓劉封對自己更有了幾分信心。

“所以,諸般不利之下,這場仗那位周都督就必須速戰速決,而自古以來,以弱勝強想要取勝,就必須出奇策。我思來想去,除了用火攻之計,可以一舉擊潰曹軍之外,再無其他速戰的良策。但是,如果不用連環計,讓曹操自己把戰船綁成一起,鐵鎖連舟的話,這火攻之計又如何奏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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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同一類人

劉封這一番的洋洋灑灑,其實與他近日所學的兵法就沒什麼關係了,基本上要歸功於他深藏的對這段歷史的記憶。

不過,效果卻是顯而易見的。

此刻的龐統,瘦黑的臉頰上,流露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似乎以他那樣絕頂聰明的腦袋也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竟然能有如此驚人的推斷力。

劉封在龐統的臉上看到了四個字――刮目相看。

他心中暗笑,知道自己是把龐統給震住了,卻又故作起謙遜,自嘲道:“其實這也是我隨便亂推測的,若有說得不對之處,望先生莫要見笑。”

沉寂了許久,龐統長長的吐了口氣,驚奇的臉色隱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惋惜,他飲盡一杯酒,搖著頭唏噓道:“真是想不到,劉皇叔竟然能有如此不同凡響的兒子,真是他的福氣。可惜呀,呵惜……”

龐統那一句可惜意味深長,劉封當然知道他那言外的感慨,是在為自己這假子的身份而感慨,以龐統的才智,又豈能看不到這一點。

龐統的感歎正好切中了劉封的心思,或許,龐統就是幫他解開這個死結的那個人,劉封恨不得立刻能向他詢問解困之策,不過,他還是忍住了。

在未能斷定龐統立場的前提下,妄自的吐露心事只能是自取其禍,劉封並不是這樣不冷靜的人。

“先生號為鳳雛,有經天緯地之才,不過也很可惜呀……”龐統喜歡說一半留一半,劉封也學起了他。

果然,這一招吊起了龐統的胃口,他眼眸一動,問道:“經天緯地之才,統愧不敢當。不過劉將軍說我可惜,卻不知可惜在何處?”

劉封神秘一笑,反問道:“適才先生不也說我可惜了麼,我也很想知道我又可惜在何處。”

龐統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自斟了一杯溫酒一口吞盡,神情忽然變得坦率起來:“反正我也不在劉皇叔的麾下效力,說了也無妨,當然,如果劉將軍你願意聽的話。”

劉封淡淡一笑:“我最喜歡直率的人,先生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那我就不怕得罪人了。其實剛才劉將軍所說一點沒錯,我一次也正是受了孔明之托,沒辦法才只好大老遠的走這一趟。”

“孔明先生之托?我記得孔明軍師他遠在柴桑,赤壁的局勢究竟如何,應該不太瞭解才對,怎麼竟會想到這連環之計?”劉封目露奇色。

龐統嘿嘿一笑:“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如果孔明連這都算不到,怎麼對得起他臥龍的名號。”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這才是謀士的最高境界,孔明的實力,果然並非我之前所看到的那麼簡單啊。’

見劉封神色驚歎,龐統便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和孔明這兩個老家夥能想到的,劉將軍不也照樣推測到了麼。”

劉封的判斷是基於已知的歷史知識這個“外掛”,豈能和那兩個人的真才實學相提並論。

“不過,劉將軍這般年紀輕輕,竟然就能有這樣的洞察力,實在是我生平氣未見,倘若能假以錘煉,前途必不可限量。只可惜呀……”

龐統又賣開了關子,其他不說劉封也知道他什麼意思,不過他卻仍然故作不知:“士元先生,你說了半天,還是沒有說明我有什麼可惜的。”

龐統呵呵一笑:“好吧,那我就直說了吧。劉將軍年少有為是不錯,不過卻可惜在你這尷尬的身份。現在劉皇叔是沒什麼勢力,所以他還用得著你這個能幹的養子,可是以後他若成了氣候,而他那個親生兒子也長大成人,劉將軍自然就成了你那弟弟最大的威脅,到了那個時候,嘿嘿――”

龐統仍然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清楚,這也是劉封穿越以來,第一次有人當著他的面,毫無修飾的把這“不應該說出來”的事實親口說與他。

這一刻,劉封並沒有感到不舒服,相反,他竟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與釋然,仿佛憋在心頭許久的一口氣,終於得以釋放。

龐統見眼前這少年郎,既沒有生氣,也沒有震驚,甚至他的眼神中連一絲漣漪也沒有,仿佛自己的一番洋洋灑灑,只是老生常談而已,根本引不起他心理哪怕一丁點的波動。

眯起的眼縫裂開,狐疑的目光重新審視著劉封,忽然間,他的舌頭舔了一下乾癟的嘴唇,咧開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原來劉將軍早就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那剛才難不成是在拿我尋開心不成?”

機會就在眼前,劉封知道他不能再錯過。

沉吟了半晌,劉封表情忽然變得鄭重起來,一臉的酒色盡褪,他放下酒杯,起身拱手正色道:“晚輩豈敢跟先生說笑,只是晚輩這心裡的苦楚,只恨無人能分擔。幸虧天可憐見,讓晚輩遇到了先生,所以晚輩懇請先生能給我指一條明路。”

溫暖如春的大帳,氣氛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龐統輕撚著鬍鬚,默默無聲的注視著眼前這個誠懇的年輕人,他的眼神之中,隱約閃爍著幾分複雜的神色,有欣賞,有意外,也有唏噓,但更多的卻是猶豫不決。

沉寂,突然被龐統莫名其起的哈哈大笑所打破,他驀然而變的隨意表情,讓一副誠懇的劉封顯得略有尷尬。

劉封以為龐統拒絕了,心中有些失望,正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時,龐統卻笑呵呵道:“劉將軍想要從我這裡得到指點,不過我龐統卻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剛才劉將軍也說我很可惜,這樣吧,咱們就做一筆交易,如果劉將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我倒可以給劉將軍出幾個點子。”

劉封暗松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先前埋下的那一處伏筆,終於開始發揮作用了。

“好,一言為定。”

“呵呵,劉將軍說吧,我洗耳恭聽。”龐統又換上了氣定神閑之色,閑品著美酒,看起來一副胸有成竹,似乎並不相信劉封對自己能有什麼高明的見解。

劉封深吸了一口氣,默默道:“其實,照我看來,士元先生和我不過是同一類人罷了。”

端到嘴邊的酒杯,突然一晃,竟然濺出了幾星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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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解開死結

一個是大名鼎鼎的襄陽名士,號為鳳雛,是與臥龍齊名,被稱為“得一可安天下”的絕世奇才。一個卻只是別人的蛉螟之子,身份尷尬,前途渺茫。

這樣兩個人,卻被劉封說成是一類人,換作大多數人都會感到驚訝。不過,在劉封犀利的目光之下,龐統方才那一閃即逝的驚訝,似乎更有一種被刺中心頭痛處的意味。

“呵呵,劉將軍可真會說笑,你是堂堂劉皇叔的養子,我只是一山野閒人,你我怎麼可能是一類人呢。”

龐統笑得很不以為然,似乎他忘了剛才對劉封身份的那一番評價,這時那一句“堂堂劉皇叔的養子”,與其說是在恭維,倒不如說是在諷刺他的暗淡前途。

劉封付之一笑:“士元先生誤會了,我所說的我們是同一類人,是因為我們同樣是孤獨的人。”

龐統的眼眸微微一動,笑容有所收斂:“龐統雖然不才,但在荊襄也算有些人緣,親朋好友不乏其人,算不上是孤獨的人吧。”

“先生的孤獨,並非是沒有朋友,而是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卻不得施展的獨寂。方今天下,曹操一統北方,麾下人才濟濟,蕭何張良之功,已被荀氏叔侄、程昱之流所據,先生即使投奔曹操,也只是錦上添花而已。至於東吳孫氏,麾下亦有周瑜、魯肅、張昭之俊傑,人才雖不及曹操那般多,但也可謂之鼎盛,而先生避難江東已久,孫權卻不禮聘先生出山,如此看來,先生就算最後投效東吳,只怕最終也只能淪為陪襯而已。”

劉封這洋洋灑灑一番話,先是把龐統捧到了雲端,接著又讓他從天空墜到無底的深淵。說話之時,劉封鷹一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龐統,雖看不到他表情太多的波動,但他焦黃的臉龐上,隱隱蠕動的青筋,卻讓劉封知道自己說到了點子上。

“有點意思,說下去。”龐統低頭飲了一口茶,避開了劉封銳利的目光。

“至於西川劉璋、漢中張魯、西涼馬超,乃至遼東公孫氏,這幾路諸侯皆是目光短淺的庸碌之輩,根本不值得輔佐,先生恐怕也屑于去投效他們吧。”

爐中的炭火嗶剝作響,龐統的眼睛重新縫成了一條線,他冷笑道:“如此說來,莫非我只剩下投奔你父劉皇叔一條路可以選了不成?”

劉封走上前來,俯身為龐統斟了一杯酒,俊朗的臉龐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父親他名滿天下,禮賢下士,目前雖然落魄,但將來前途怎樣還尚未可知,以先生之才,倘若投效父親,自然會受父親的賞識和重用,不過還是可惜呀。”

“可惜什麼?”

劉封湊上近前,幾乎用耳語道:“可惜諸葛孔明已先一步歸於父親,臥龍與鳳雛齊名,正所謂一山難容二虎,試問先生願意屈居孔明之下,還是孔明甘心坐視先生超越他的地位呢?”

這一席話,如暗夜之空的一道悶雷,平平無奇的灌入龐統的耳膜,但卻令他的心頭猛然一震。

龐統的表情再沒有半點不以為然,此刻,那平庸甚至略顯醜陋的臉上,湧動著的是前所未有的複雜神色,是迷茫,是震驚,是豁然開朗,又或是某種對自我的懷疑。

劉封的話已經深深的刺痛了龐統心中的隱霾,以他這樣的智慧超群之士,洞悉世事,看破他人自然不在話下,反而對自己的前途命運卻又看不透。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大帳之中,一種詭異的沉寞在彌漫。

看著龐統複雜的表情,劉封決定再在他的“傷口”上撒一把鹽。

“先生空有一身絕世之學,卻可惜生不逢時,空有壯志而不得施展,先生的心難道不孤獨嗎?而我,正如先生所言,這個身份註定了人們都會對我敬而遠之,我與先生,難道不算是同一類的人嗎。”

一時間,劉封把龐統的未來說得淒淒慘慘。

開始他這麼做,無非是想讓龐統把輔佐的目標,從劉備、曹操、孫權這些人的身上轉移,好讓他注意到自己這支潛力股,但說到後面,劉封隱約對龐統產生了一種共鳴。

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和眼前這位智謀絕頂之士,其實真的是有幾分相似的。

帳外風雪如晦,帳中沉寂如水。

不知沉默了多久,龐統突然之間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中,隱約有幾分蒼涼。

“真是想不到啊,我龐統的命運,自己都看不透,卻被一個後生洞察明悉,劉將軍,你確實不是一般人,確實不是。”

他自嘲的話中,對劉封的欣賞卻言自真心,劉封暗松了一口氣,心想這一番的唇舌總算沒有白費,不過憑自己這三寸之舌,竟然能把鳳雛給說動,多多少少他還是感到有點意外。

“先生過獎了,其實晚輩也是旁觀者清,所以晚輩一樣也需要先生的指點。”

龐統靜靜的注視了劉封一會,忽然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他長吐一口氣,欣然道:“好吧,劉將軍的解釋我雖然不完全認同,不過總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至於劉將軍該走怎麼樣的路,其實劉將軍應該心裡早就有定度了吧。”

龐統似乎是在暗示劉封已有脫離劉備的打算,這也難怪,劉封向龐統表露了如此了得的見識與心機,以這樣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脫離劉備才是擺脫悲劇命運的唯一選擇。

該走什麼樣的路,劉封自然無需龐統的指點,真正讓他感到無計可解的,卻是如何以“大義”的名義,不用背負著“叛父”之名脫離劉備。

劉封苦道:“先生料事如此,那麼就應該知道,即使我想走那條路,還必須要解開一個死結,才能走得堂堂正正。我苦思而無解,眼下就是想請先生幫我解開這個死結。”

龐統輕吐了一聲:“劉將軍也說了是死結,既然是死結,又如何能有解開之法呢。”

聽他這口氣,似乎是無計可施。

‘以龐統的智慧,他一定早就猜到了我的死結所在,如果他自認沒有解決之策,就不會答應給我指點的。’

念及此,劉封起身肅立于龐統之前,一臉誠懇的拱手道:“先生乃不世出的奇人,相信沒有先生解不開的死結,望先生不吝賜教。”

龐統也是故意端架子,眼下劉封的禮數到了,他心滿意足,便拂袖一笑:“罷了,既然我與將軍有緣,就只好勉為其難了。”

說罷,龐統起身來到案前,提筆在帛書上寫下一字。

“解開將軍死結的鑰匙,就在這一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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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原來就是他

劉封走回案前,目光移向帛書,純白的書面上寫著一個蒼勁有力的大字——琦。

“琦?”劉封脫口而出,一時間未能想明白龐統的這一個字有何深意,回頭茫然的看向龐統:“就一個字嗎?恕封愚魯,還請先生詳解。”

龐統瀟灑的丟下墨筆,搖頭笑道:“我只能言盡于此,個中深意不便多說,就只能靠將軍自己領悟了。不過以將軍的資質,參透其中玄機應該不在話下。”

龐統言辭決然,顯然是不肯再吐露一字,劉封也不好再過多強求。他捧起了那張帛絹,注視著那一個“琦”字,笑歎道:“看來士元先生還真是惜字如金呀。”

感慨之際,劉封心頭忽然一震,將那帛書捧得更近了些,雙目如炬,死死的盯向那個“琦”,仿佛發現了什麼奇異之外。

“怎麼,我的書法雖然算不上一流,但也勉強看得下去吧。”龐統自嘲道。

那一個琦字寫得蒼勁而不失細膩,這樣的筆力,雖算不上當世名家,但也頗具造詣,只怕劉封再苦練幾十年也趕不上。

讓劉封感到特別的,並非是龐統的書法水準,也不是那個“琦”字所蘊涵著的寓意,而是這一字之中所體現出來的筆風。

一種似曾相似的筆風。

此刻,劉封的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他,這般的字跡,自己一定在哪裡見過。但是,一時之間劉封卻又想不起來。

‘這個字跡,我一定在哪裡見,到底是在哪裡呢?’

驀然間,劉封的腦海裡閃過一物,他的臉上也隨之湧上幾分驚喜。放下帛書,劉封急忙在隨軍而帶的幾口大箱中翻尋起來。

劉封突如其來的怪異舉動,讓龐統頗感好奇,當他看到劉封的幾口箱子中,全部都裝得是書簡時,不禁微微點頭,面露贊許之色:“看來劉將軍果然是好學之人,行軍打仗還帶這麼多書。”

“找到了!”

劉封將一卷陳舊的書簡攤在了案上,那份書簡,正是這些天裡他一直在研讀的《孫子注解》。

他將這份注解與那一紙帛書並排放在一起,鷹目細細掃視對比著兩者字跡之間的細微之處,越看臉上欣喜的表情就越發濃烈。

猛一拍案,劉封興奮的叫道:“士元先生,原來你就是那個神秘的高人,你可讓我找得好苦啊。”

“什麼神秘高人?”龐統一臉茫然。

劉封將那《孫子注解》捧在了龐統面前,臉上笑得有幾分得意:“士元先生,你不會連自己的筆跡都認不出來了吧。”

龐統接過來隨手翻看了幾眼,頓時也面露驚訝:“這份筆記怎麼會在將軍手中?”

果然不錯。

心中的疑團總算解開,劉封心頭一陣的暢快,便將自己如何找到這份筆記,以及這筆記是如何從劉表手中流落到劉琦手中的經過,如實的說了出來。

“先生,這份筆記既然是你的,怎麼又會落如劉景升的手中?”這是劉封最後一個疑惑。

龐統弄清了其中原由,輕歎道:“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年曹操還未滅袁紹,劉表也是一方諸侯,我一度曾考慮過投于其麾下,故而將自己平時所著的這份《孫子注解》獻給了劉表。後來我很快發現劉表只是一個坐守之徒,便不告而別。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這份筆記竟然會傳到劉將軍你的手中。”

“還真要感謝先生的這份筆記,我從中實在是受益匪淺,如果嚴格算來,先生應當算得上我的半個授業之師了。”

沒有人會把一本教材的編者視作是自己的老師,劉封這麼做,無非是間接的跟龐統拉近關係。

龐統缺乏營養的臉色上略顯幾分得意,笑道:“劉將軍天資聰慧,自學成才,跟我可沒半點關係。不過難怪我適才入營之時,覺得這營盤的佈局之法有幾分相似,看來將軍是參照了我的筆記中所寫立營之方。”

“先生筆記可謂是字字珠璣,我自然不免要借鑒一二。我先前就一直在想,是什麼樣的絕世高人,能有如此不凡的見解,而且早在多年以前,就預測到南北雙方,會在赤壁有一戰。其實我早該想到,當今之世,除了鳳雛先生,誰還能有這般料事如神之能。”

劉封不吝美言的恭維著龐統,龐統聽著自是十分受用,他並未表現謙辭,而是輕撫著鬍鬚,笑而不語。

“只是晚輩資質愚鈍,先生筆記中的諸多深奧見解,晚輩都難以領悟,如果有可能的話,以後還想請先生親自導教誨。”

劉封這已經是在暗示龐統,想要拉他“入夥”,將來輔佐自己。

馬屁龐統受了,可想一番恭維就說服他卻沒那麼簡單,當下龐統淡淡一笑:“凡事都要講究個機緣,今日我能與將軍在此間相聚暢飲,就是一種機緣,至於將來能不能再有今朝樂事,那也得看有沒有這個機緣了。”

能跟龐統從陌路之人,談到如此投機,劉封今天已經算是大獲成功,他也知道自己兵不過兩百,無寸尺立足之地,光憑著今天所展現出來的潛力,又怎麼“養”得起龐統這樣的人物。

話到這時,劉封便不再多廢唇舌,滿斟一杯酒,欣然道:“先生言之理,好那我們就為這機緣,滿飲此杯。”

“哈哈,好,滿飲此杯。”

矮小的龐統也生豪氣,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龐統當晚便在劉封的營中留宿,次日天光放曉,風雪稍稍減弱,龐統一大早便要告辭西行。

劉封知道留不住他,便親自送他出迎,一直送出十裡之外。

瑟瑟風雪中,龐統勒住坐騎,拱手笑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將軍送到這裡就可以了,咱們就此告別吧。”

劉封一臉的不舍,拱手歎道:“既然如此,就請先生一路保重,希望他日有機會,再能聆聽先生教誨。”

龐統微微而笑,勒馬轉身踏雪而去。

目送著龐統離去,劉封心頭既是欣慰又是唏噓,暗自盤算著怎樣才能將龐統這樣的高人納入麾下。

正當他感慨之際,風雪之中,一騎飛奔而來,竟是龐統去而複返。

劉封大喜,還以為龐統改變了心意,他急忙甩開部眾,飛馬迎上:“先生去而複返,莫非又有賜教。”

勒馬于前,龐統通紅的面孔中帶著幾分淡笑:“賜教倒談不上,我只是想提醒將軍一下,光解開死結是沒有用的,這個世道終究是要靠實力來說話。”

劉封聰慧,馬上就聽出龐統這是暗示他要有自己的兵馬和地盤,便歎道:“這個晚輩自然也明白,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晚輩雖有此心,卻苦於沒有好的機會。”

龐統詭秘一笑:“我就是想提醒將軍,你的機會很可能馬上就要到來,到時能不能抓得住,就要看將軍自己的了。”

龐統的暗示讓劉封精神為之一振,欲待問詳細點時,龐統卻已留下一句“將軍保重”,便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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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該出手了

雖與龐統只會面不過一天,不過,當送走了這個相貌平庸的奇人時,劉封卻感到渾身上下,就像任督二脈終於被打通了一樣舒暢無比。

不過,龐統所留下的那一個字,還有臨別時的那句“機會將到”的提醒,卻依然是個難題。

送別龐統之後,劉封一回到軍帳中,便捧著龐統所書的那個“琦”苦思起來。從清晨苦思到傍晚,始終不得其解。

“大公子,屬下回來了。”從外而入的馬謖,一臉的風塵僕僕,蓑衣上沾滿了白雪。

“這一趟辛苦你了,來,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劉封放下了手中的帛書,親自為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

“謝大公子。”馬謖卸下蓑衣,撣去了眉毛上沾的雪漬,一杯熱茶几口下肚,嘴裡吐了幾口熱氣,通紅的臉色漸漸褪去。

待馬謖稍適歇息後,劉封便問道:“夏口方面有什麼反應?”

對於糜芳的死,劉封沒有掉以輕心,而是特派馬謖護送糜芳的屍骨回夏口,令他察顏觀色,見機行事。

馬謖答道:“關將軍人在石陽,我這一次沒能見到,不過糜先生我倒是見到了。”

“我那舅舅有什麼反應?”劉封的神經開始警覺起來。

“糜先生自然是悲痛欲絕,不過也僅此而已,臨走之時,他還特別吩咐我轉告大公子,叫你千萬小心,莫要步了糜將軍的後塵。”

對於糜竺的反應,劉封並不感到驚奇,那所謂的關心他當然知道是偽心之詞,不過,從他表面的表現來看,對於弟弟的死,糜竺是打算忍氣吞聲了。

劉封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糜竺的隱忍自然是他所樂見的。他心中稍安,又問道:“我們打了這麼一個大勝仗,這一趟你可帶回什麼賞賜勞軍之物嗎?”

“夏口方面的軍資,都由糜先生一手掌管。糜先生說按理來講,本該論功行賞,只是眼下北線戰事吃緊,軍資緊張,暫時拿不出多餘的來獎勵我們。”馬謖搖頭而言,神色間顯得有些失望。

什麼狗屁的軍資緊張,劉琦有多少家底落在你們手裡,難道我會不知道嗎。

劉封眼中閃過一抹恨色,他清楚這必是糜竺故意而為之,對於他弟弟的死雖然不敢另有微詞,但卻利用手中的權力,私底下給他穿小鞋。

‘哼,隨你便了,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劉封暫壓住了火氣,冷笑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我臨行時叮囑過你,如果此行從舅舅那裡要不到獎賞,你也可用我的名義,向子德兄要些軍資,無論怎樣,好歹不能讓將士們心寒。”

提及劉琦,馬謖搖頭一歎:“大公子有所不知,此番我回夏口時,才知道不久前翼德將軍已從樊口歸來,接管了子德公子剩餘的兵馬和他所有的軍資,現在子德公子手裡邊基本已經沒什麼權力,大公子恐怕再也指望不讓他了。”

原來如此。

不到三個月之內,劉琦所有的家當終於被他那仁愛的叔叔剝奪一空,不知此時的劉琦會是何等的心情,就算他對劉備再信任,此刻想必也應該看清楚了那個人的真面目了吧。

只可惜,悔之晚矣。

儘管這個結果本就在劉封的意料之中,但說實話,這數月以來,劉琦對他這個從弟可謂盡到了義氣,甚至可以說,劉琦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對他坦誠相待之人。

所以,對於劉琦現在的結局,劉封心中自有幾分憐憫。

‘劉琦呀劉琦,你是個真正的好人,只可惜你生不逢時……’

就在劉封暗自唏噓之時,突然間,他的腦海就像是被暴風雨所覆蓋的海面,一片漆黑混沌中,剎那間劃過一道明亮如熾的閃電,海天間無盡的黑暗,一瞬間盡皆匍匐在那炫目的白光之下。

“劉琦……劉琦……琦——”

那俊朗的面頰上,青筋時隱時現,刀鋒似的目光中吐露著激動與興奮,仿佛在某個瞬間領悟到了什麼真理一般。

他猛然間奔回案前,騰的拿起了龐統留給他的那一張帛書,明亮如星的瞳孔中,倒映著的正是那個“琦”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

沒有任何原由,這位年輕的大公子,竟是突然間像是吃了興奮劑似的,手捧著那一個“琦”字,肆無忌憚的狂笑起來。

“大公子,有什麼高興之事?”馬謖一臉茫然,禁不住問道。

狂喜下的劉封,浮上流露著那種頓悟般的釋然之笑,在馬謖疑問下,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止有點過激。他強行的壓制住內心的狂喜,笑道:“沒什麼,突然間想到一件好笑的事而已。關於獎賞這件事,還是不能讓弟兄們白盼一場,我打算親自去一趟夏口,魯山營的軍務就暫由你來掌管。”

馬謖忽然想起什麼,忙道:“虧得大公子提醒,我差點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主公他近幾日準備回往夏口,下令召集包括大公子在內的諸將儘快趕往夏口共議軍事。”

劉封眉頭微凝:“父親竟也要從赤壁回往夏口,莫非是有什麼重要的決策不成?”

馬謖搖頭道:“具體什麼事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據說主公是按照諸葛軍師的建議下的令,到時候諸葛軍師也會從柴桑趕回夏口,據我推測,多半是赤壁方面的戰事就要見分曉了,主公應該在為下一步重大舉措做打算吧。”

驀然間,劉封又想起了龐統的雪中送別,去而複返時所留給他的那句話,說機會馬上就要到來,還叫他一定要好好的把握。難道說,劉備所召開的這次夏口軍議,莫非就與龐統的暗示有關聯不成?

劉封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雙無形的手,在不經意間斬斷了束縛自己的命運枷鎖。而此刻他的內心,更有一種強烈,想要掙脫束縛,一飛沖天的蠢蠢欲動。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

既然時機已到,是時候該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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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刺激

大雪停歇之日,劉封再一次回到了夏口。

望著那被鍍了一層銀邊的巍巍城廓,此時劉封的心情,已經與先前離開之時大不相同。

入城之後,劉封本打算先去糜竺府上,去給被他“弄死”的那個小舅舅糜芳上炷香,做一點面子上的功夫,不過卻聽說糜竺不久前剛好起程前往北部石陽,就只好作罷。

而此時的夏口城中,關羽、徐庶等劉氏集團的重要人物尚未抵達,先期到達的張飛,聽說也與趙雲一起去往南岸水營巡查。所以,入城之後劉封,便沒有先去見這些人,而是低調的去往了劉琦府上。

“什麼人,站住。”

躍下馬來,大步走向府門的劉封,卻被一名守門的軍官攔住,那人認出是劉封之後,忙陪笑道:“原來是大公子,不知大公子是有什麼事嗎?”

劉琦府上的親兵,劉封基本也都認識,平常他前來找劉琦時,都是不用通傳就可以入內的,今天這個守門軍官的表現卻有點意外。劉封再細掃一遍左右,發現守門的士卒均已換了人。

想起馬謖所說,劉琦兵馬已被張飛盡數接管,在江夏郡已經沒什麼權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些士卒多半是被派來監視劉琦的,也就是說,劉琦現在已經處於被軟禁的狀態。

“怎麼,我來探望一下自己的兄長也需要得到你的允許嗎?”劉封刀鋒似的目光冷冷盯向擋路的軍官。

那官軍心生畏懼,趕緊退後一步,訕訕道:“小的豈敢,只是小的也是奉翼德將軍之命保護子德公子,翼德將軍吩咐,沒有他的允許,不得放外人進去驚擾子德公子,所以小的……”

說得好聽,明為保護,實則是軟禁,劉琦所面臨的處境已經很明朗了。

“外人?哼,難道我也是外人嗎!”劉封鷹目陡然一睜,肅厲的目光迸射而出。

那守門官軍嚇得渾身一哆嗦,哪裡還敢再嘰嘰歪歪,忙垂首道:“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大公子請進,小的怎敢阻攔。”

劉封冷哼一聲,大步昂首入內。

入府之後,一路上劉封暗中觀察,發現府中已無什麼軍兵,大多是些年老體衰的老家僕,劉備倒是還算厚道,總算沒有做得太絕,多多少少還給劉琦留了點隨身伺候的人。

耳邊傳來曼妙的樂聲,尋聲而去,劉封在後園的那座雅致的閣舍中找到了劉琦。

準確的是說,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劉琦。他披頭散髮,滿面酒色之氣,正抱著一罎子酒仰頭痛飲,而在他的周圍,則是一個個花枝招展,風騷浪蕩的美人。

此情此景,讓劉封恍然想起了那一次劉琦帶著他縱游花叢的風流快事。

劉琦的身上從來都不缺風浪好色的紈絝之性,劉封也並非第一次見識到他這從兄左擁右抱的春光無限之景,但是這一次劉封所看到的卻大異與從前。

往昔,劉琦僅僅只是男人本色風流,而這一次,他看似醉臥花叢的風流快活,卻其實是在逃辟現實的一種沉淪。

劉琦藏在酒色下的痛快,逃不出劉封的眼睛。

“兄長,不要再喝了。”劉封大步上前,二話不說便去奪劉琦懷裡的酒罈。

“別搶我的酒——”醉得睜不開眼的劉琦,本能的將酒罈緊緊抱住,仿佛抱著是千金珍寶一般,生怕被別人奪了去。

“我讓你別喝了!”

劉封眉頭暗皺,猿臂伸出,強去奪酒罈,而劉琦醉得跟一攤爛泥似,劉封稍一用力便將酒罈從他懷中強行奪出。

劉琦被酒罈順著一帶,身子一歪,竟然直接從榻上滾落了下去,一屁股的坐倒在地毯上。

他這麼一跌,倒是清醒了幾分,眯眯眼翹開了一條線,模模糊糊中認出了劉封,馬上又樂呵起來,抱著劉封的腿,舌頭打著結道:“阿封啊,你來的正好,陪我喝酒,我要喝酒……”

語無倫次的劉琦醉得完全忘記了身份,像是小孩似的搖著劉琦的腿,一副乞求的可憐樣。左右的那些美人,瞧見他這般模樣,不禁都掩面偷笑。

曾經身份尊貴的荊州第一公子,如今竟然淪落到被幾個娼婦譏笑的地步!

劉封恨恨一瞪那些竊笑的伎女,喝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還不快滾!”

她們敢取笑劉琦,但卻不敢對劉封有絲毫不敬,這般一被厲喝,個個嚇得花容失望,忙不迭的散了去。

“還有你們,都可以滾了。”劉封冷眼掃視閣堂一眼,口氣中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之氣。

伶人和其餘服伺的婢女家僕們,個個被赫得心驚膽戰,轉眼之間便溜得一個不剩。

“還我酒,我要酒……”坐在地上的劉琦還在結結巴巴的嚷嚷個不停。

劉封一把將他提起,狠狠的扔回了榻上,接著,他順手拿起一個空酒罈,走出閣外,在閣前的池子裡裝了整整一罎子池水。然後,劉封帶著呼呼的風聲回到劉琦跟前,冷峻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他。

沉默了片刻,劉封手臂一抬,將一罎子的冷水狠狠的倒在了劉琦的頭上。冰冷的池水,撲頭而至,徹骨的寒意,瞬間將劉琦一身的醉意潑得煙銷雲散。

從醉生夢死中醒來,卻又墜入絕望的黑暗冰淵。

落湯雞似的劉琦,驚愕了半晌,突然間放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中充滿了悲愴與無奈之意。

劉封搖頭歎道:“兄長,你乃大好男兒,豈能如此沉淪消沉。”

笑聲越來越悲淒,之中卻又含著幾分哭腔,他流著淚自嘲道:“什麼狗屁大好男兒,我是這世上最最愚蠢可憐的人才對,我竟然傻傻的相信,我對人家真心實意的好,人家就會用同樣的好回報我,原來什麼都是假的,什麼仁,什麼義,統統都是假的,只有我這種蠢貨才會相信,哈哈哈——”

到了失去一切的時候,劉琦才真正的看清了劉備真面目,正是這殘酷的真相,讓那個曾經爽朗熱心的年輕人,變成了如今消沉悲涼之徒。

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切,其實早就在劉封的意料之中,不過,他今天前來,卻並不是為了傾聽劉琦自怨自艾的傾述。

突然間,劉封將那爛泥般的身軀猛的提起,刀鋒似的鷹目直視著劉琦的臉,憤怒的向他吼道:“劉琦,你給我好好聽著,被人矇騙,被人欺壓,這些都沒什麼。可如果你什麼都不做,只知道借酒消愁,卻不去狠狠的反擊那些欺辱你的人,那你才是個真正無可救藥的大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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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共同的敵人

劉封的話,字字如刀,毫不留情的割向劉琦那脆弱的神經。雙手猛力搖動,只把那爛泥似的身體搖得更是暈頭轉向。

驚雷似的怒吼聲在堂中回蕩片刻,漸漸的隱沒消散,而那聲響卻仍在劉琦的耳膜中隆隆作響。當劉封鬆開手時,劉琦那本是充滿了哀怨、委靡的臉上,竟隱約閃現出幾分驚怒之色。

“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你那仁義之名天下皆知的叔父,自從流落到荊州,被你的父親劉景升收留的那一刻,就沒有一天不在盤算著如何把荊州弄到手。”

劉琦的臉上青筋抽動,他這從弟所吐露的真相,再一次刺痛了他傷痕累累的心,要知道,當年劉備落荒而來時,劉表一度猶豫該不該收留這個梟雄,當時還是虧得他劉琦進言,劉表最終才決定收留劉備。

劉琦一直以為,劉備是在當陽之敗後,被逼無奈,為了得到江夏,才不惜跟他撕破臉皮,卻沒想到,人家一直就懷有豺狼之心。

劉封不理會他的震驚,接著道:“當初你與劉琮爭位時,以你那叔父的身份,如果他當真支援你的話,完全可以對令尊施以影響,或者勸你們兄弟和睦,可是他卻沒有,反而讓孔明為你出了一個什麼‘重耳在外而生’的計策,讓你出任江夏太守,真正目的卻是為了讓你們父子兄弟間分裂。”

劉琦整個人沉默下來,臉上的委靡之色漸漸隱褪,內心深處的仿佛被一道火焰點燃,那憤怒之火正在熊熊的騰起。

劉封就是要用一個接一個殘酷的事實,激起劉琦的憤怒,現在顯然已經開始起了效果,不過還仍然不夠。

“在漢津之時,你可曾記得有一日,他親自上船來探望你吧。可你卻肯定猜不到,在此之前,他已經給我們下了密令,一旦你不答應聯吳抗曹,當場就撕破臉色將你拿下。”

劉琦猛然抬頭,深陷的眼眶之中,迸射著震驚和憤怒的烈焰。

“還有北營的那場兵變,你應該更不會想到,那也是他下令由徐元直策劃的一場陰謀,為的就是騙你主動交出兵權,諸般明裡暗裡的不折手段,還不知道有多少。”

當劉封將所有殘酷的真相,一一在劉琦面前揭露之時,此刻,這個一度醉生夢死,沉淪軟弱的人,仿佛內心中的本性被激發了一樣,整個人被怒焰所包圍。

“竟然如此對我!”劉琦緊攥著拳頭,骨節咯咯作響,咬牙切齒間,臉上的憎恨的表情漸露猙獰。

突然間,憤怒的劉琦想到了什麼,臉上閃現出幾分茫然與驚愕,他怔怔的看著劉封,困惑道:“阿封,你到底也是劉玄德之子,可是為什麼你竟跟我說這些話?”

劉封不是來演戲的,而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來拿那把解開他死結的鑰匙的,而那把鑰匙,此刻就在眼前。

“兄長對他極盡仁義,對我更是義薄雲天,看著他用那種卑劣的手段一次次的欺淩兄長,而今竟然連一點情誼都不顧,將兄長軟禁在此,我實在是無法再容忍下去。”

劉封的話倒有九分是真,那一分假則是他的動機並非那麼單純,更確切的說,即使對劉琦心懷感激與憐憫,但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與命運,他也絕不會走到如今對劉琦吐露本心的地步。

“阿封……”

劉琦那驚訝的臉上,忽然間流露出幾分欣慰,顯然劉封的話讓他被陰霾籠罩的心感受到了幾分溫暖。在以為被所有人都拋棄之時,劉封還能如此,這如何能不讓他心生感動。

看著劉琦漸漸平靜下來的表情,劉封忽然也想起了一件困擾自己多時的事,如今既然已到了攤牌的地步,他也沒什麼好再隱抑的了,便問道:“兄長,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我雖有兄弟之名,實際卻素未謀面,為何你卻待我如此義氣。”

劉琦神色一怔,搖頭一聲苦笑,歎道:“或許是因為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原因,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劉封心頭一震,劉琦的回答觸動了他,一時間,困擾于心頭的疑團總算煙銷雲散了。

“我和你一樣有個弟弟,而我的先父卻寵愛的是我的弟弟劉琮,無論我如何恪守孝道,都無法阻止先父對我的冷落,到最後,連整個荊州都給了劉琮,卻將我發配到江夏這個是非之地。而阿封你的處境甚至更糟糕,我好歹還是先父的親生之子,而你卻只是一個毫無血緣之親的養子,你的下場,只怕比我還要淒慘。”

這一番真心話雖然聽起來殘酷而直白,但劉封早已不為其所動,真正讓他心頭觸動的,是他忽然明白了,為何長久以來,他對自己這個從兄有一種義氣投緣的感覺。

原來,在劉琦的身上,他其實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閣堂中的氣氛,一時變得冷冷淒淒。

沉默了片刻之後,劉封想起了此來的目的,他走到門邊,鷹目如電,四下觀察了一番,確信隔牆無耳,遂是將大門反掩而上。

轉身之時,那俊朗的面頰上,忽然已變得冷肅無比,刀鋒似的眼眸中,吐露著如鐵的決毅,那充滿殺機的神色是劉琦前所未見,那如滾滾寒潮般散發出來的凜烈殺氣,竟讓劉琦感到絲不寒而慄。

“子德,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也不瞞你,我那舅舅竟然懷疑當初在長阪坡時是我殺害了他的妹妹,還懷疑我有心要殺阿斗,之前還派了我那二舅糜芳去魯山監視我,可惜他不聽我勸,被曹軍所殺。我估計舅舅他一定懷疑是我幹的,以舅舅和父親的關係,這件事他早晚會唆使父親對我不利,我已經被他們逼得無路可退了。”

劉琦一時不知劉封的真正用意,但聽得這一番話也是頗為震驚:“竟然有此事,那你打算怎麼辦?”

劉封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抹冷笑,他拍著劉琦的肩膀道:“兄長,我早說過,被人欺淩不要緊,但若不知反擊才是真正的蠢貨。你和我既然被同樣一群人欺淩,那現在就該是我們聯起手來,給那些人還以顏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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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大義

“反擊?”

在劉琦的字典裡,似乎就根本沒有這兩個字,脫口而出時,他的眼神中竟然閃過一絲茫然。

“對!就是反擊。你我都是大好男兒,豈能做那任人欺淩的窩囊廢,我們兄弟聯手,不但要回擊那些欺侮我們的人,還要在這個亂世幹出一番大事業,讓我們的子孫萬代,都以我們為榮。”

此刻的劉琦,在經歷了剛才那一番殘酷真相的精神刺激之下,整個人已人沉淪中蘇醒,憤怒其實已在不知不覺中,讓他的內心已不願再繼續做軟弱的,任人宰割的羔羊。

劉封的豪言壯語,正如一點星星之火,驀然間點燃了劉琦心頭那一片長滿怒意的原野。

閣外的寒風,從窗戶縫鑽入閣中,肆意的侵襲著渾身**的劉琦。而此刻,怒焰衝冠而起的劉琦卻渾然不覺。

他突然間一躍而起,雙手緊握著拳頭,恨恨道:“阿封,你說得沒錯,匹夫尚有一怒之時,我劉琦堂堂荊州牧之子,若就這麼忍辱偷生下去,豈能對得起列宗列祖在天之靈。”

見到他這般決然之狀,劉封終於可以暗松一口氣,他整個自立大計中最重要的一環,現在看來算是完成了。

不過,劉琦的慷慨的表情,轉眼又湧上幾分憂慮,他重新坐了下來,面帶憂色道:“可是現在我手中已無一兵一卒,你手裡也僅有兩百兵馬,光憑這微不足道的實力,我只怕……”

劉琦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在這個亂世,成大業最根本的,有時候卻恰恰並非是表面的兵馬多寡。

劉封哈哈一笑,撫著他的肩道:“兄長,我們眼下是沒什麼兵馬,不過你可別忘了,我們還有你這位已故荊州牧的大公子啊。”

“我?”劉琦一時茫然不解。

“令尊一生反曹,而劉琮那小子以次子的身份,強行奪取州牧之位,本就于法理不合,而他現下又將令尊的基業拱手降曹,根本就是背叛了令尊的遺志。而子德你,自然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荊州牧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只要你大膽的樹起反曹的旗幟,荊襄八郡的反曹之士,怎會不從四面八方趕來投入你的麾下,到了那個時候,又何愁沒有兵馬。”

這是劉封描繪給劉琦的美好藍圖,但對他而言,其實卻有另一層的用意。

當初雪夜遇龐統之時,劉封曾請向其請教該如何解開脫離劉備所面臨的死結,龐統給他留下的解死結的字,正是一個“琦”字,而劉封之後領悟到,龐統所書的“琦”字,指的正是劉琦。

劉表與劉備既有兄弟之誼,又有君臣之分,這也就是說,如果劉琦才是荊州牧的合法繼承人的話,那麼劉備跟劉琦的關係,就不僅僅是叔侄,還多了一層君臣的關係。

劉備以仁義自居,但對待劉琦這個侄兒兼“上司”卻如此的殘忍刻薄,不但用盡手段奪其權力領地,而且還將之軟禁起來,如此所為,用不仁不義來形容也不為過。

如果劉琦能夠脫離劉備的控制,向世人揭露劉備的所作所為,那麼必將對劉備的“仁義”之名造成沉重的一擊,鑒於劉備奪取江夏大權的事實,又使他根本無力回擊,則劉琦介時便將佔據道義的優勢。

古人有大義滅親之舉,劉封介時則可以“不恥愚孝于劉備這樣不仁不義之父”為理由,堂而皇之的宣佈與劉備決裂,轉而“擁護”據有道義優勢的劉琦。

那麼,到那個時候,儘管世人仍然會對劉封的“背父”之舉有所指摘,但畢竟劉封是擁有“大義”的理由,所謂的“背父”對他聲名所造成的負面影響,自然也將被削減到微不足道的地步。

龐統的智謀果然是非同尋常,竟然能想到這種劉封作夢也想像不到的奇策,如果不是龐統的指點,劉封根本意識不到,他這看似軟弱無能從兄,竟然對自己有著如此至關重要的作用。

而劉琦在此提醒之下,也猛然省悟過來:是啊,一直以來,我都百般敬重劉備,一直把他視作抗曹的領袖,其實,我才是荊州合法的繼承人,豈能讓劉備一個客臣宣兵奪主。

想通了這一節,劉琦的精神頓時大為振作,但他的顧慮尚不只如此。

“我承認阿封你所說的都對,可是事實卻是江夏郡已被劉玄德控制,我現在連想要一個棲身之地都要看他的臉色,又如何能脫離他的控制,更不用談跟他公開反目了。”

劉琦這一次的擔心,劉封就無法幫他消除了,事實上,這也是他所面臨的難題。不過劉封卻仍然信心十足,因為龐統曾的提醒他機會即將降臨,劉封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龐統所提到的機會,或許正是解決劉琦所提到的那個難題的解決之策。

慷慨的對話結束,閣堂中重新陷入沉默。

須臾,劉封深吸了一口氣,誠懇道:“你我兄弟既已決心同舟共濟,那便當坦誠相當,我可以實話實說,兄長方才的顧慮,我暫時還未想到解決之策。不過,我絕對有信心找到辦法,我只想請兄長你相信我。”

有些時候,諸般詭絕的藉口,反而不如一句坦誠的實話更作用。劉琦的臉上,憂慮漸漸隱褪,取而代之前的則是一種信任和欣慰的平靜。

正視著劉封坦誠的目光,劉琦輕輕的點了點頭:“我當然相信你。不過我還要問一句,你真的下定決心和你的父親決裂了嗎?”

劉封冷哼一聲:“他的收養之恩,我早就有用長阪坡時拼死相救阿斗還了。現在他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對付于他有恩的兄長你,而且還縱容部下猜忌逼迫于我,愚忠於這樣不義不仁之徒,我早晚會死無葬生之地。與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我就不信,你我兄弟聯手,還能殺不出一個光明的未來嗎。”

劉封的決毅與雄心,深深的感染了劉琦,此刻,他一身的軟弱與遲疑已煙銷雲散,臉上湧動著的則是興奮與憤慨。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兄弟齊心,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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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6-3 00:14: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捅破窗戶紙

三天之後。

初升的旭日所射出的萬道金箭,將陰聚在夏口城上空的烏雲驅散,十幾天來,終於難得見一個好天氣。

覆蓋著皚皚白雪像是給夏口城鋪上了一床潔白的棉被,東升的朝日,用她手中光作的針線,又在上面繡上了一層細碎的金邊。

清冷的空氣中,劉封策馬絕塵,飛奔在空曠的街道上,過不多時便到抵達了太守府。今早劉備從赤壁回到夏口,回到太守府中之後,他來不及休息就立刻下令召集幾名身在夏口的重要高層文武前來議事。那時的劉封正在晨練,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趕緊趕了過來。

府門外停靠著幾輛馬車,顯然有人已先他一步抵達。劉封翻身下馬,將坐騎丟給了守門的士卒,大步流星的進入了太守府。

原本劉封在出征魯山之前,也是住在太守府的,但後來糜竺代替劉備和不在的孔明處理一些江夏政事,時常出入太守府,因為糜竺的猜忌,劉封不想看其臉色,此番回到夏口之後,便找了個藉口,一直住在軍營之中。

他曾經在這裡住了將近一月,對此間的佈局再熟悉不過,一入府門便徑直的前往了議事堂。

“阿封,好久不見呀。”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幾步之外傳來,尋聲望去,糜竺正從拐彎的沿廊走來,那一張微笑的慈愛面孔,在劉封看來卻有點皮笑肉不笑的噁心。

‘真是冤家路窄啊。’

在決裂之前,戲還是要演下去的,劉封忙拱手道:“原來是舅舅,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夏口的?”

糜竺盯著劉封,眯著眼道:“我也是昨晚剛剛回來,阿封,恭喜你啊,魯山一役,你可是立了大功,真給咱們劉家軍長臉了。”

言詞是在恭喜,但腔調卻陰陽怪氣,劉封自然聽得出其中的諷意。

“什麼功績不功績的,我能打贏那一仗,還不是全靠小舅舅,只可惜小舅舅他卻………唉!可恨的許褚,早晚有一天,我必殺了他為小舅舅報仇血恨。”

無論從語氣還是神態,劉封的演技顯得比糜竺要強得多,在旁人看來,此刻的劉封儼然是一個為舅舅之死而傷感激憤的好外甥。

憑心而論,糜芳之死,確實是咎由自取,但糜竺卻不這麼認為,妹妹的死,已讓他打內心裡對劉封產生了先入為主的猜忌,而弟弟的死,則更加重了這種猜忌。此刻,劉封越是表現出與己無關,悲痛傷感的樣子,糜竺就越加的感到厭惡。

“阿封你有這份孝心,你二舅的在天之靈想必也會安慰了。你這次在魯山一役立功,舅舅我和主公他們也都為你感到欣慰,不過舅舅還是要叮囑你一句,對你而言,建功立業什麼的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個誠實的人,好好恪守孝道,你明白嗎?”

糜竺這又是在暗示,劉封豈又聽不出來,如果此之前,劉封一定會小心謹慎的應付,不過現在,糜竺的這種明確表露出來的猜忌,卻正好落入了劉封的陷阱之中。

星目環掃,見四下無人,劉封傷感恭謙的表情忽變,俊朗的面容浮現出幾分冷漠,他冷笑一聲:“舅舅你也不用拐彎抹角,你其實不就是想警告我,要認清楚自己這假子的身份,安分守己一點,將來不要跟你那阿斗親外甥爭位子嘛。”

此言一出,糜竺神色立變,爬滿皺紋的臉上瞬間閃過一抹震驚。糜竺確實是想暗示警告劉封,但好歹礙于顏面,不敢直白的說出來,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劉封竟然自己會捅破這層窗戶紙。

“你……你亂說什麼……我哪裡有這個意思。”糜竺這下反而有點不知所措,明明被劉封戳中了心思,但這層窗戶紙一捅開,他卻又吞吞吐吐的不敢承認了。

看他那副窘樣時,劉封心下好笑,口氣卻越發的咄咄逼人:“舅舅,你耍的那點小動作,你以為我不知道麼。哼,你不就是懷疑在長阪坡時,是我殺了母親,還想害死阿斗麼,我實在是搞不懂,舅舅你也算飽學之士了,怎麼會有這麼荒唐可笑的想法,你就不怕說出來後,讓外人笑掉大牙嗎?”

劉封的言詞已是相當的無禮,根本就是在公然的諷刺糜竺,他這出乎意料的舉動,終於是把糜竺給逼得惱羞成怒。

“阿封,你豈敢這樣跟我說話,我好歹是你的舅舅,你的禮數何在!”糜竺呼吸急促,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也因惱羞而氣得通紅。

“禮是相對的,想要別人尊重你,你首先就得尊重別人,舅舅你說是不是。”劉封笑眯眯的說道。

這教訓小孩兒似的言辭口氣,徹底的把糜竺給激怒了,他指著劉封的鼻子斥道:“劉封,你總算是露出你的本來面目了,我這就告訴主公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看你還能如何囂張。”

劉封嘴角斜揚,露出一抹詭笑:“舅舅,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有點瘋了?那你覺得,你就算告訴了父親,他會相信那個向來彬彬有禮的兒子,突然之間就莫名其妙的變得不知禮數這樣荒唐可笑的事嗎?嘿嘿——”

“你你——”糜竺被劉封頂得不知該如何斥責。

劉封哈哈一笑:“我還要去見父親,就不陪舅舅你閒聊了,我先走了。”

劉封帶著得意揚長而去,留在身後的糜竺則是怒視著他這突然露出“猙獰面目”的外甥,氣得幾欲吐血。

也不知僵在原地多久,劉封早已不見了影子,一股冷風撲面而過時,糜竺激憤的心情才總算稍稍平伏下來。

糜竺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看著劉封消失的方向,心中的報復之意漸漸在凝聚:哼,沒想到這個小子竟如此囂張,看來我不提前把那事捅出來是不行了。

在沿廊盡頭的隱蔽之處,劉封鷹一般的目光正悄然注視著糜竺變化,口中喃喃道:“老家夥,該忍不住要發難了吧,我等著你給我鋪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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