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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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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2:42 |只看該作者
一三零 詩才

“你說玩什麼?”徐元春滿麵春風問道,絲毫不怪人無禮。.

“莫若玩個新花樣,乃是我從閩中所聞,因為太難,那邊也沒什麼人玩。”此人笑道。

其他人哄然大笑:“南風就別在這兒說了,震亨看不慣那些。”

南風的本意是閩南之風,源自北宋時福建人出仕頗多,帶來與中原風俗不同的習俗風氣。入明之後,這南風的含義就變了,及至如今竟成了“男風”的意思。

徐元春並不惱火,也是沒心沒肺地跟著笑,隻道:“尚未開席,莫要敗了胃口。”

“且聽我說。”那人起身,卻也是身高『體』長,一表人才。他道:“我舉個例子,便以‘太白樓’的‘白’‘樓’為字眼做一聯句,上下比中卻不可帶出字眼,又要有字的意思。譬如,我作句:蒹葭蒼蒼霜與露,鉤月沉沉誰共言。”

另一人問道:“必要用古人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是《詩經》句子,鉤月句顯然是化用了“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故而由此一問。

徐元佐聽了倒是輕鬆許多。他從小啟蒙就是背誦古典詩詞歌賦,見多識廣。雖然沒有詩才天資,但玩這樣的文字遊戲還有些困難。

“倒也未必,這上便隨意了,就連言數都可自便,隻是要工整。”那人道。

“這個有點意思。”徐元春笑道:“今『日』我做東,便從我來。”說罷,徐元春起身先飲了一盞,『脫』口吟道:“瓊林飛觴我扛鼎,西指九邊齊浮雲。”

徐元佐尚在思考,已經有人撫掌讚道:“瓊林宴上,飛觴舉白,好誌向;西指九邊卻錯了,隻能指到七邊。”

時人所謂的九邊是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山西、延綏、寧夏、固原、甘肅九鎮。照徐元春的詩意,從瓊林宴上西指。是指不到遼東和薊州兩鎮的,因為這兩鎮在北京的東麵。

徐元春道:“我便知道你要挑我刺,誰說我不能從朝鮮西指呢?”

那人大笑道:“震亨這是強詞奪理了,你如何會去朝鮮?”

“做庶吉士。討個行人,豈不正好去朝鮮冊封傳旨麼?”徐元春笑道。

那人隻是笑著搖頭。

徐元春又道:“這酒令倒也不難,莫若這樣。咱們隻能用古人句子。且傳到下一人,必要說出上一人的出典,否則加倍罰酒。如何?”

徐元佐聽了頭大:真不該寫《幼學抄記》刺『激』這個學霸的……

“正好下一個是我。”徐元佐猛然站了起來。笑吟吟道:“上比是左思的《吳都賦》。”

裏宴巷飲,飛觴舉白,已經有人喊出來了,自然是知道的。

“下比是‘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徐元佐道。

之前提議玩這酒令的生員道:“你說的倒是沒錯,不過……你們的習慣是倒著輪?”

徐元佐這不是要搶占有利題目麼,誰知道下一個會引用什麼稀奇古怪冷門生僻的典故。

“無妨無妨,快對句。”徐元春催道。

徐元佐腦中飛速一轉,清了清喉嚨,道:“天上仙人撫我頂。『玉』京城中受長生。”

眾人轟然笑道:“好討巧,這個不算。”

徐元佐道:“諸位先輩兄長,喝酒我沒問題,但是規矩可不能破啊。我這符合酒令。”

徐元春笑道:“酒令有難有易,叫人討了巧有甚說的?你又不規定字數,說不定待會兒《三百千》還要出來呢。”

眾人道:“若是用這等爛熟的句子,就沒意思了。”

徐元佐終究是個高傲之人,暗道: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蠢萌貓?詩詞哥哥我又不是沒玩過,真道我怕了你們?

“既然是我壞了諸位兄長興致。小弟願自罰一杯!”徐元佐站起身,不顧元春攔阻,盡飲一杯。

“豪爽!”

“不似震亨!”

眾狐朋狗友一並起哄。

徐元佐放下杯子,取了帕巾按了按嘴唇。道:“這令不熟,莫若大家還是玩個熟悉的,若是怕無聊,隻撿難些的玩便是。”他不等眾人發表意見,當即道:“莫若用古人詩句拚成一首,要對仗工整。意境貫通。若有杜撰者,加倍罰酒。”

這便是將遊戲規則控製在自己的長『處』上,隻說自己記得的東西便不會出錯。若是被人考校典故,哪怕真書『淫』再世,也有擋不住的時候。

“這個不錯,倒是考校詩才。”徐元春首先讚同道。

“怕你兄弟有所準備,還是得定個題目。”徐元春對首那生員道:“太白樓,就定個白字。或雪或梅,不可逾越,如何?”

徐元佐背負雙手,微微挺『胸』,長吟道:“六龍寒急光徘徊,風卷汀沙『玉』作堆。即此神仙對瓊圃,空吟溪樹覓寒梅。不知明月為誰好,且免飛蝗入境來。『欲』作一詩撩謝『女』,風流不是出群才。”

席上登時鴉雀無聲。

過了良久,之前那定題目的生員站起身,作揖道:“在下上海康彭祖,草字萇生,平『日』以詩詞自負,今『日』得見高手,請賜教。”說罷,他也不管座次,手持一支木筷,凝眉輕敲席麵,吟道:

“霏霏奕奕滿長空,一『色』山川望眼中。彩筆遍題詩滿卷,石泉凍合夜無風。更無塵土當軒起,長與耕耘致歲豐。也『欲』訪梅湖上去,凍泥晴滴阻西東。”

徐元佐那一首用的是都是熟悉的典故,而康彭祖集句一出,席間就有人麵露『迷』茫:“‘彩筆遍題詩滿卷’是誰的詩?”

過了良久,徐元春也不得不望向康彭祖。

康彭祖微微一笑:“賢弟可知道?”

“正巧見過。”徐元佐回以一笑:“元四家的虞集。”

康彭祖手中木筷敲得明顯快了兩拍,頜首道:“不愧是我雲間神童。”

徐元佐笑道:“我又有了。”

眾人這回聽了,不是肅然起敬,而是駭然『色』變了!

集句雖然看似用的都是別人寫好的現成貨,但是要在短時間裏尋到韻,再組合『情』境恰當的句子,恐怕比自己寫一首出來更難。

“況自難逢值臘中,霏霏有韻舞微風。閑聽不寐詩魂爽,對遠方知『色』界空。何遜能詩意無限,袁安僵臥道非窮。逡巡好上高樓看,幻出瑤台第一宮。”徐元佐已經吟誦而出。

這下就連康彭祖都變『色』了,因為徐元佐給自己加碼,更上一層難度與他那首同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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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2:53 |只看該作者
一三一 正餐

有明一代的詩壇,俊傑迭出,流派眾多,各有其麵貌,各有其『精』神。雖然不如唐詩那幫波瀾壯闊,但在流派和花樣上卻讓唐人都不得不說一句:明會玩。

隻是玩詩詞才藝者,一般都是中舉無望,或是少年高中,學有餘力的。

士子多將詩賦視作八股的副產品,而不會早早走上荒廢正途的道路。如果大明取士仿照唐人,以詩賦為上,那『情』形肯定不一樣了。

按照明代讀書人的閱讀選擇,首先是正途經傳、時文,以此博取官身。其次是曆代古文,因為古文可以增長見聞,錘煉文筆;再次是史書,以此來擴充眼光,以證經義。

其後好文者多讀唐宋筆記,好醫者多讀醫家典籍,好玄者多讀釋道文叢……不一而足,而真正選擇詩詞作為興趣『愛』好的人,就變得有些小眾了。

如果羅列明代讀書人的副職選擇,排名在前的肯定是書法、繪畫、瑤琴、醫術、相術,……,詩詞。

康彭祖就是這樣一位小眾『愛』好者,而今天,他遇到了徐元佐。

經曆了時代變遷之後,徐元佐成長時的時代,流行副職已經成了:書法、音樂、詩詞。

康彭祖以小眾對抗徐元佐的大眾,尤其麵臨著極大的信息不對稱——他千幸萬苦找來的詩集,徐元佐可能隻需要百度一下就可以下載了。

勝負之數一目了然。

雪和梅是詩中熱點主題,雙方平『日』都有積累,開頭尚且還隻是讓人驚駭,到了五首之後,兩人都是信手拈來,越來越多的冷門詩歌也跳了出來。

徐元佐懷疑康彭祖往裏混雜了自己的詩句。但是兩人一開始就沒有報作者名,如果自己追問,豈不是說明讀詩太少?

——既然你有作弊嫌疑,那麼我作弊也就心安理得了。

徐元佐把牙一咬,再不顧什麼明人清人,就連民『國』詩人和自己的習作也都往裏用。

又是兩輪下來。康彭祖終於吃不消,連筷子都不敲了,問道:“落紅不是無『情』物,這是出自誰家手筆?”

徐元佐『情』緒穩定,道:“南宋時候道士王重『陽』所作。”

“這句悲悲切切,真是全真教主所作?”康彭祖雖然不懷疑徐元佐造假,但總覺得味道不對。

“這詩還有下句。”徐元佐慨然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如此一來,康兄還覺得悲切否?”

康彭祖醍醐灌頂:“加了這句便是死中有生。滅裏求活,果然是修士文筆。”

徐元佐已然得勝,笑道:“今『日』就到此打住吧,我尚未見過新進來的幾位朋友。”

徐元春站起身,收起臉上諸多表『情』,道:“正要等人都到齊了好給你介紹。”他朝在座諸位拱手道:“諸君,這位本是我家宗親,過繼給家嚴為兒。未冠,雙名‘元佐’。”

康彭祖搶先道:“這也是我的摯友知音。大家不要與他生分了。”

徐元佐感謝地朝康彭祖頜首。

接下去便是介紹在座諸君,共是三個府學生員和四個縣學生員。在徐元春介紹之下, 各個都是俊傑,人人都有專『精』,好像整個鬆江府的『精』華全都在這間雅間裏了。

徐元佐當然不會真的相信他們如此傑出,隻會覺得徐元春有掌控團隊能力。能夠一碗水端平,沒有半分厚此薄彼。而且為人寬厚,總是能從人身上挖掘出閃光之『處』,實乃極佳的『性』格。

也因此上,恃才傲物而又好顯拍的康彭祖、溫厚老實的陳君、貪小便宜的艾君、內向封閉的王君……各種『性』格的人都能團在徐元春身邊。彼此和睦融洽,形成了一個小團『體』。

今天這席晚宴,一方麵是徐元春請同學歡聚,另一方麵也是引薦徐元佐加入這個小團『體』。

徐元佐一一學校前輩見了禮,又發現一件事。

席上這些人雖然『愛』好有別,『性』『情』各一,但無一例外都是醉心科場之人。即便有個號稱“山中客”的董君,看似有出塵之心,但也把“皇榜提名,進士進山”作為前提。這不免叫徐元佐腹誹:你丫要入山求仙的人,還得先中個進士,占人家名額……這不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麼!

不過對於在座眾人而言,隻有科場風光,才算是實現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凡人吃菜是窮;進士吃菜叫清心茹素;凡人吃『肉』是俗,進士吃『肉』叫東坡之好;凡人寫了篇好文,那是偶有一得;進士寫了篇爛文,那叫存乎一心;凡人流連青樓,是放縱『情』『欲』;進士流連青樓,那是風流不羈……少年郎啊,早一『日』瓊林宴上坐,便早一『日』當得個人吶。”

酒過三巡,康彭祖倒扣了碗,木筷擊節,唱著不知什麼曲調,顯然有些喝多了。

徐元春也是酒至半酣:“今『日』好興致,不知還有哪裏好玩的。”

“望月樓。”座中某君冒出一句。

“我等生員怎好去那種地方。”徐元春不悅道。

徐元佐心道:沒想到這位大兄還有些小純潔呢。

“叫她們過來吧。”徐元春又道。

徐元佐覺得有些熱。

“這裏地方太小,擺放不開。”康彭祖道:“莫若去我家別墅,比這兒更放得開些。”

“不好住。”徐元春道。

康彭祖指他笑道:“我家莫非就住不得徐大公子?”

徐元春對徐元佐道:“弟弟莫若先回去吧,他們晚上不知要鬧出何等醜態來。”

徐元佐對於這種『交』際應酬其實並不感興趣。比較於後世的歌房會所,這個時代能有多少看頭?更何況到時候再玩什麼填詞作詩之類的文化遊戲,平白多燒腦細胞。

徐元佐正要就坡下驢,卻被康彭祖拉住:“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此乃我的知音,請的就是他,焉能叫你打發了。”

徐元春哈哈笑道:“你可不是酒瘋發作了。”

“才喝多少!”康彭祖轉身喚來自己的小奚奴:“去望月樓叫一桌席麵,兩壇三白,兩壇花雕,都要二十斤的大壇子……”

“你要醉死!”徐元春攔道:“切不可聽你爹的,有一壇就夠了!”

“噯!”康彭祖不耐煩地推開徐元春:“誰說一夜就喝完的?我要在華亭多住幾『日』,焉能沒有好酒?”說罷,又對小奚奴道:“再就是要多叫些姑娘來,清倌人便算了,唱得還沒我好聽。”

徐元佐忍俊不禁,噗嗤笑道:“康兄還能唱曲?”

“那是自然,回頭唱與你聽!”康彭祖輕輕點了點額角:“對了,最緊要的便是多叫些姑娘來,尤其……尤其是那個『玉』玲瓏,我喜歡,嘿嘿。”

“我要蘭馥鬱!”

“雲間小姑射必要點的。”

“水添香,柔若無骨,不看她舞一曲豈不是辜負良辰美景?”

“雲間五媚來了四個,豈能落下花幽意?”

“光有花怎行?綠葉也得來兩叢,我點夢嬌蓮和蘇芊芊。”

……

剩下兩人紛紛報上名號,原來各個都是風月場中老手。

徐元佐看得淚流滿麵:明明都是一幫禽獸,剛才何故冒充衣冠之輩?還玩『毛』的詩詞?直接開講『黃』段子豈不是大家都輕鬆愜意感『情』深厚!

“你要點誰?”康彭祖拉過徐元佐,一口酒氣噴了出來:“別管你大兄,他是個老學究。”

“我就算了,還是未冠……”徐元佐道。

徐元春卻湊了過來,道:“隨便給他叫一個便是,省得你說我壞了興致。反正我是不要的。”

康彭祖轉頭叫小奚奴過來:“叫個年少些的,最好還沒接過客的,但也得知『情』識趣。跟媽媽說,是我康某人的摯友,不能馬虎。”

徐元佐頭皮一麻,道:“不用如此麻煩,叫茶茶過來便是。”

康彭祖嘿嘿一笑:“果然是同道中人。”

徐元佐望向徐元春,隻見這位大兄滿臉無奈,輕撫額頭,像是不勝酒力要暈過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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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3:13 |只看該作者
一三二 不小心開宗立派

雖然唐宋間已經有了不夜城,譬如揚益之地,不行宵禁,但是經曆了蒙元之禍,到大明時又撿起了“夜禁”這個防盜防賊的法寶。

眾生員趕在一更三點夜禁之前趕到了穀『陽』門,也就是郡城西門。此時城門已經落鎖,然而對於過慣了夜生活的生員們並不算障礙,隻需要給上幾十錢,就可以讓守城官軍將人從城牆上縋下去。

徐元春看上去動作生澀,在竹籃裏還顯得有些局促,而康彭祖則是一副老吃老做的模樣,給的賞錢要比別人少許多。

因為他買的是月票。

徐元佐實在信不過那個半身高的竹籠,萬一有個漏底之類的意外,可是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啊!

“我自己下去。”徐元佐扯了扯手腕粗的麻繩,應該屬於這個時代的軍用品,還是比較牢靠的。

他手中裹了麻布,權且當手套用,順著麻繩便往下滑溜。雖然電視上看武警軍人溜牆十分輕鬆,好像腿一蹬,人往外一飄,再一蹬,人已經落地,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有些困難。好在他數月來一直在進行自『體』重鍛煉,身『體』各部肌『肉』協調『性』也較常人為高,還是安全著陸。

即便身形不夠美觀,在徐元佐落地的時候還是看到一群人目瞪口呆。

“不想元佐竟然允文允武,有這般身手!真奇人也!”康彭祖看得酒都醒了。

徐元佐扯去手上布條,不以為然道:“沒什麼吧。”

“這麼高的城牆,竟然一繩可下!”康彭祖雙眼中都快冒出了星星:“元佐是否還會劍術?可是曾經得遇高人?”

徐元佐吸了口氣,看了看還沒有三層樓高的城牆,朝康彭祖一笑了之。

康彭祖卻益發被挑起了好奇心,連忙追上去道:“可是高人不許你透露姓名?道士耶?和尚耶?”

徐元春在一旁看著。本想混個答案,但是看徐元佐緘口再三,隻好上去為他解圍:“這事哪有追著問的,『日』後『交』往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康彭祖立刻調轉了目標:“你知道!你可是知道?”

徐元春一怔:“我哪裏知道!”

徐元佐見這誤會越來越大,便道:“此術非一家之學,乃是我得之江湖眾多遊俠。取其『精』妙技藝,強身健『體』。萇生兄若是覺得有趣,教你就是了。”

康彭祖大喜,當即就要跪下磕頭,卻被徐元佐攔住了。

“酒醉之時,焉能行師徒之禮?”徐元佐笑道:“況且我這技藝不足為人師範,與萇生兄教學相長,可矣。”

康彭祖卻一臉嚴肅道:“徐兄前麵教訓得是,是彭祖孟浪了!不過無師而承其藝。豈非野合之餘孽,不得認祖歸宗!”

徐元春笑道:“好好好,難為彭祖有這般尊師重道之心。元佐,且答應下來吧,『日』後我也正好當他師伯。”

“我也沒有師承,就是零零散散學來的……”徐元佐額角抽搐:要學自『體』重健身還需要師承?買套書,上網隨便一搜,成千上萬個視頻。各部肌『肉』練法應有盡有。隻要有恒心,效果不比健身房請『私』教差。

“那你便是開宗立派之人。我更要大禮參拜了!”康彭祖不依不饒。

“改『日』再說,先去喝酒吧。”徐元佐不迎不拒,心中卻已經在考慮各種關節。

自從徐階點破了“名、利、良知”三位一『體』的綜合判斷法,徐元佐已經能夠不自覺地將決策方案帶入其中。

若是收了康彭祖做徒弟,帶來的名聲自然是正麵評價。縱觀曆史,“允文允武”是所有文人都喜歡聽的評價。這也是孔老夫子做的表率——據說他身高九尺,六藝『精』通。

至於利嘛,從隻言片語中便能得知:康彭祖是個富家子弟。否則上海人在華亭讀書,用得著專門在穀『陽』門外買一套別墅麼?雖然現在房價不高,但穀『陽』門外卻也是煙柳繁華之地。笑語笙歌,通宵達旦,數得上是一流地段,價值不菲。

別的不說,『日』後出遊總有人付賬。

至於良知……傳播健『體』方法,改善同胞『體』質,這絕對是一樁好事啊。

既然“三維”符合,何樂而不為呢?

等眾人在城門外站定,早走一步小奚奴已經趕著馬車回來了。足足三輛大篷車,載著喝醉了酒的生員們往康家別墅而去。

徐元佐喝得十分克製,此時從車篷簾幕望向外麵,才發現城廂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不像城裏還有夜禁,城廂地區時而能夠看到往來的軍民人等,每家每戶門前都掛著燈籠火把,照得街上恍如白『日』。

雖然沒有城牆的保護,但也沒有了官府的拘束,『處』『處』都透著朝氣。

——未來三十年,正是整個華夏衝鋒似跑向巔峰的時代!

徐元佐看著一個個帶著喜氣和酒氣的人從馬車旁走過,對於他們而言,夜晚才是一天的開始。

“你在看什麼?”徐元春安撫了康彭祖躺下小睡,望向徐元佐。

徐元佐收回目光:“看這裏繁花似錦,烈火烹油。”

徐元春微微咧嘴,笑道:“這裏還不算什麼,等『日』後你去了蘇州,閶門之外盡皆商鋪酒肆,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

“真是難以想象。”徐元佐垂頭笑道:“我沒見識過的時候,還道天下都是朱裏那般模樣呢。”

徐元春麵『色』漸漸冷了下來,道:“恐怕北邊許多地方遠不如朱裏。”

徐元佐看了一眼已經睡著了的康彭祖,頗有些意外。

徐元春很少在外人——包括他這個義弟——麵前流露出比較鮮明政治傾向和時局見解。以前隻以為他是富貴閑人,沒往那方麵用心思,今『日』這句話確實證明他也有顆憂『國』憂民的心。

“韃靼連年入寇,東南海寇蓄勢再起,雲南土官幾番作亂……若是全天下都如鬆江這般,那倒是好了。”徐元春長歎一聲。

徐元佐默然不語。

從後世的直觀感受而言,徐元春擔心的三個問題其實都不是問題。蒙古人最後被滿洲人殺得幾乎滅種,雲南也穩穩地呆在版圖之內。至於東南海寇,從後人眼光來看,更希望他們鬧得大一些,說不定還能將南海諸『國』納入版圖。

真正給大明沉重一擊的流民和『女』真,現在都沒有萌發,說出來隻會被視作杞人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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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肺腑之言

“我看大兄頗有經世濟民之心。”徐元佐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豈非每個士子都該有之心麼?”徐元春說這話時,頗有寂寥落寞之態,顯然他並不認同身邊人的誌向。

徐元佐停了一會兒,轎廂中隻有康彭祖的呼哧輕鼾。

當車過一『處』風流地,外麵傳來鶯鶯燕燕的『情』話笑語,徐元佐開口道:“大兄,男兒雄心百千丈,目光萬裏長,仍需一步步走在實地上。”

徐元春掀起轎簾,外麵的燈火映在他的瞳子裏,閃閃發亮。

“小弟也覺得大明的繁華之下湧動暗流。土地兼並『日』益劇烈,宗室剝削耗費巨大。兵不善戰,將不效死,就抗倭出了一些將才,卻像是救火一樣到『處』調遣。”徐元佐新近得知了戚繼光出任薊州、永年、山海關等地總兵官,這多少讓朝廷諸公安心。

不過俺答汗知道打不過便換個地方入寇,根本不往牆上撞。

“元佐果然有此心!”徐元春壓抑著聲音裏的興奮:“我還差點被元佐的韜晦之計瞞過呢!”

我韜光養晦了麼?

徐元佐木然。

“元佐果然不是苟且之人。”徐元春猶自說得興奮。

徐元佐抬起一隻手:“今『日』與大兄『交』心,小弟並沒有韜晦。”

“啊?”

“且問大兄,若要『脫』光一個大家閨秀的衣裳,都有哪些可能的『情』形?”徐元佐笑問道。

“呃……這……”徐元春啞然。

“第一,她的侍『女』服侍她入浴,自然是要『脫』光衣裳的。”徐元佐道。

徐元春鬆了口氣,這個答案還算正常。

“第二,山匪盜賊,管你美人如『玉』,隻是一味強力撕扯下來便是。”徐元佐道。

徐元春道:“這……固然切題,卻是太凶殘了。”

“第三。”徐元佐輕笑,“便是有個才華橫溢得滿地流淌的年少多金貴公子,以『情』感之,以『色』『誘』之。以南北珍奇悅其耳目……別說『脫』光衣裳,就連夤夜『私』奔都沒問題。”

徐元春凝視徐元佐,接口道:“你所謂的第一種,便是七篇出身,入閣當『國』。循循善『誘』,致君堯舜上了。”

徐元佐點頭道:“第二種咱們既沒有實力,又不得天時,最重要的是:打爛江山對我等富貴人家而言隻是得不償失,所以不取。”他又道:“小弟我卻覺得第三種比較好。隻有跳出規矩之外,自己製定一套規矩出來,才能叫人乖乖跟著我的規矩玩。”

“所以你參加科舉,並非有誌於官場,隻是求個護身符?”徐元春微微凝眉。

“豈止是護身符,同樣也是我手中兵馬。銃裏火『藥』。”徐元佐笑了笑:“大兄,小弟益發覺得你我兄弟同心而異途,你便去閣台給天子做那侍『女』。弟弟我在江湖做個多金公子。你我裏應外合,豈不是正可以……”徐元佐差點『脫』口而出“把持朝政”,還好『硬』生生停了下來。

“整肅綱紀,報效『國』家。”徐元春接口道。

徐元佐撫掌:“正是如此,所以大兄看我布局,實則並無韜晦,本就打算以小博大,用無聲細雨潤及萬物。”

徐元春輕輕扶額:“卻是真的看錯了你。你怎地想到走這條路的?”

“世人隻道入閣當『國』就能一展『胸』襟抱負。而我則從大父身上看到實『情』並非如此。”徐元佐道:“即便今『日』權傾朝野的張江陵,也多有不得已的苦衷。小弟我又讀《心書》,諸葛亮稱‘為將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如今人人都願意當那大將。故而世多有大將,而少腹心耳目爪牙之才。弟學老氏之言,甘『處』爪牙之位,隻要大將在位,自然兩相合力,風雲際會。”

徐元春挺身長坐。抓住徐元佐的手:“願我兄弟合心,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徐元佐正要重重與徐元春握手承諾,突然一聲異響,卻見康彭祖一個鯉魚打挺沒能起來,然後又是一個鯉魚打挺仍舊沒能起來。

終於,他停止了丟人現眼,乖乖側身而起,一手覆在徐氏兄弟手上:“這等事,豈能沒有我!”

“你……裝睡!”徐元春道。

徐元佐也麵露詫異,沒想到老老實實的徐元春竟然這般會做戲!兄弟兩這番『肉』麻的表露心跡,不就是為了賺康彭祖入彀的麼!

否則為何不能回家悄悄說?

“哈哈哈,若不是我略施小計,豈能騙得你兄弟二人真『情』流露!”康彭祖卻是醉意全無。

徐元佐道:“你該學王右軍。否則我們若是要殺人滅口,你可打不過我們兩個。”

王羲之還不到十歲時,大將軍王敦很喜歡他,常常讓他在自己的帳裏睡覺。某次王敦跟錢鳳說起謀叛的細節,叫初醒的王羲之聽到了,生怕他們殺人滅口裝作自己還在熟睡。

王敦說到一半才想到王右軍還沒起『床』,兩人都大驚失『色』,說:“不得不殺掉他。”等到他們打開帳子,看到到『處』都是口水,相信王羲之在熟睡,沒有聽到,這才留下了一代書聖的『性』命。

康彭祖哈哈大笑:“元春有心經營人脈,卻又不肯立個文社,我便知道他有結援之心。想我康彭祖未必有經天緯地之才,但也願意做些大丈夫該做之事!你二人皆是一時才俊,與君共事,必有所成!”

徐元佐望向徐元春,眼中分明是在問:這個人看起來二二的,可靠麼?

徐元春望向康彭祖,對徐元佐解釋道:“他家乃是上海豪富,本軍戶出身,如今家裏還有一位千戶,一位指揮僉事。”

康彭祖知道這是擺明資本了,道:“我家祖上乃是蘄『國』公第三子。蔭襲至今,有一位叔父如今是守禦南匯角中後千戶所正千戶,一位伯父是金山衛指揮僉事。我祖父和幾位伯叔祖開始經商,因為是走那邊的,積累萬金之家。如此可否能與二位共謀大事了!”

徐元佐微微點頭:“如此說來自然沒有問題,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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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3:34 |只看該作者
一三四 代溝

軍戶不能分家,家族越來越大,又因為每代隻需要一個男丁承襲軍職,其他可以讀書、當官、經商,享受不一而同的優惠政策……所以從家族實力而言,往往比民戶更加占有優勢。

可以說,前三代軍戶因為家中男丁不足,所以負擔較重,一旦家族中男丁過了五六人,負擔就立刻輕下來了。

所以明朝庶吉士——優等進士、首相預備役——的比例數上,軍戶和匠戶子弟要高於民戶子弟。如今掌舵大明的張居正,也正是軍戶子弟。

再看看康彭祖在小團『體』中的地位——可以從他的坐席上看出,僅次於徐元春,可見他家非但是功勳軍戶之家,財力也是相當可觀。

這樣的人要參與密會,怎麼可能往外推?

“但是什麼?”康彭祖眉『毛』一挑。

“我看康兄這般興奮,莫非是把這事當做什麼壞事來做了?”徐元佐一針見血。

“啊哈,哈,哈……怎麼可能!”康彭祖本就有追求刺『激』的心思,被徐元佐一語道破,連忙遮掩。幸好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看不出臉上的紅『潮』。

徐元春臉『色』泛青:“萇生,我等盟誓……”

“絕非遊戲!我知道,知道!”康彭祖正『色』道:“是為了天地之心,百姓之命,往聖絕學和萬世太平!”

徐元佐朝大兄點了點頭,三人這才算是握手承諾。

並沒有熱血澎拜的盟誓,也沒有斬『雞』歃血的過場,隻是握手,便成千鈞之諾!

接下去嘛,自然該軟『玉』溫香的軟『玉』溫香,該吹拉彈唱的吹拉彈唱,該喝酒吃『肉』的喝酒吃『肉』……康氏別墅已經到了。

這棟別墅買在西城廂的外側,因為沒有城牆保護,所以院牆要高出城內規製許多。因為有男仆奔走打點,宅子裏的下人已經打掃好了內院的暖閣。燒起了火牆,該準備的蔬果點心也都一一擺放出來。

到了這裏便是康彭祖的地盤,徐元佐、徐元春兩人左右略略落後半步,三人呈個品字。是第一集團。後麵七人三三兩兩,腳下虛浮地跟了上來,顯然已經落在了第二集團。

從家世而言,徐階家三代官宦,尤其是徐階更是當『國』秉政。為一代元揆。然而要說奢華,卻是康家更甚一籌。他家從開『國』時便是功勳之家,隨著衛所土地的『私』有化,作為軍功之家豈能沒有好『處』?光是家中上千佃戶,多半都是軍戶。

且不說他們上海的本宅,就連這裏的別墅都放了男男『女』『女』數十個奴仆。若是仔細查一下,多半不會是什麼采買的義子,很可能都是在籍的軍戶,說不定還領著軍餉呢——當然,這軍餉得過一道手。

從康彭祖一家就可以看出。戚繼光苦歎“南兵不可用”,並非沒有道理的。讓一群和平民沒有兩樣的軍戶去麵對凶神惡煞一般的暴徒,想想昆明火車站就知道了。

人會隨著關係的遠近而有不同的立場和注意焦點。

徐元佐坐在後世明亮的課堂裏時,對康彭祖這樣的帝『國』蛀蟲十分看不上眼。然而此時走在這蛀蟲身邊,眼前是奴仆們的卑躬諂態,享受著“帝『國』福利”,對康彭祖也就沒什麼不屑了。

眾人落座之後,喝了些醒酒湯,又天南地北地胡扯起來。這種大戶人家的筵席自然不是太白樓的圓桌可以比的,都是一人一席。左右隔空,最大的好『處』就是自己在高談闊論的時候,酒菜不會被人吃完。

徐元佐無所事事地聽了一會兒,在他們講到地理的時候。發現明人的目光並不狹隘。從前朝的典籍裏,以及閩粵的海商口中,他們很清楚東麵的『日』本,以及西麵諸『國』,還有正德時出現在蠔境的紅『毛』夷。

隻是令徐元佐驚訝的是,大明士子似乎對葡萄牙人占據我們的土地並不『激』動。

“那種不『毛』之地。每年能夠收得五百金地租銀,豈不是很好的買賣?”某君笑道:“更遑論還有各種民商之稅可以貼補地方用度。”

徐元佐對此表示無語,但也沒有辦法。

對明人而言,澳門根本不值五百兩。如果每年派出稅利去那些半島小島上找漁民收稅,很可能連稅收成本都收不回來。現在紅『毛』夷願意每年『交』五百兩過來,豈不是白白的收益?一年五百兩,也足夠修幾條水渠了呢。

對葡萄牙人而言,這裏卻是溝通『日』本和印度洋的重要貿易站,也是避開東海大明海商,獲得大明物資的重要窗口。

再想想幾十年後,鄭芝龍把持了台海海峽,對過往的各『國』船舶論船收取三千金的規費,澳門的五百兩是不是很可憐?是不是有種被人欺負的感覺?是不是當地官員和朝廷諸公喪權辱『國』?

然而這些事除了徐元佐並沒人知道。

徐元春見徐元佐麵『色』有些深沉,找了個更衣的借口,拉著徐元佐出去,問道:“怎麼有些抑鬱?”

“沒什麼事。”徐元佐歎了口氣,道:“隻是覺得蠔境租得便宜了。”

徐元春噗嗤笑出聲來:“能有就不錯了,當『日』朝中諸公若是不許他們回來,連這五百兩都沒有呢。”

徐元佐又歎了口氣道:“他們必然是要來的,否則他們虧的更多。說來我們都不曾矚目,其實海商的獲利實在極高。『國』中打仗也好,安民也好,都可以用海貿稅銀來填補太倉之耗。” 徐元佐又問道:“大兄,我們家為何不做海貿呢?”

以徐階的身份,要在海貿上分一杯羹,誰能說什麼?

徐元春沉吟道:“海貿獲利雖大,但是風險也大。當年鑒真東渡……”

“大兄,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啊……”徐元佐無語。

徐元春微微搖頭:“海商求利也不容易。還是安安穩穩做他們的生意,豈不更好?”

徐元佐點了點頭:這就是大陸民族根深蒂固的看法啊!

他早就懷疑徐家在整個海貿產業鏈中扮演者供貨商的角『色』,今天從徐元春口中得到證實,卻也斷絕了借徐家的力量涉足海貿的可能『性』。

不過金山衛、南匯角不就在東海邊上麼!

康彭祖家裏是否也做著類似的事?

徐元佐心中一動,匆匆放了水,隻聽暖閣那邊突然熱鬧起來:“姑娘們,好好招呼諸位爺啊!”

是望月樓的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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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3:52 |只看該作者
一三五故人

誰知道客人第一句話竟然是套近乎……

望月樓的蕭媽媽不敢得罪康彭祖這樣的大金主,親自帶來姑娘們前來。然而正好有別的豪客點了雲間五媚中的花幽意,隻好以數量代替質量,多帶了幾個乖巧會說話的姑娘。反正姑娘越多,打賞越多,望月樓終不會吃虧。

康彭祖有了『玉』玲瓏姑娘在旁斟酒,對於其他事自然也就放開了。即便是點了花幽意姑娘的某君,在儂儂軟語軟『玉』溫香之下都沒有絲毫芥蒂了。

茶茶在蕭媽媽的陪同之下,緩緩走到徐元佐身邊,顯得有些局促和羞澀。

蕭媽媽未語先笑,臉上的脂粉麵具露出一道道細紋,就如地震之後的豆腐渣牆麵。她道;“公子果然好眼光,茶茶是老身從小悉心教導的,雖然還未養成,但真真是青嫩可人。隻是公子若要她出閣……”

第一次接客名為出閣,往往還有個小儀式,引得眾多好『色』者一擲千金也要撥得頭籌。

徐元佐對此略有耳聞,聽蕭媽媽說起,知道這鴇母是在索價,心中暗道:雖然是人家請客,但我找個一點經驗都沒有雛豈不是浪費?他揮手道:“隻是陪酒。”

蕭媽媽臉上的笑容略一凝固,旋即又綻放開來,道:“其實要出閣也很簡單。”

“出閣之事,改『日』再說吧。”徐元佐低聲道:“我怎好意思叫外人破費?”

蕭媽媽一臉會意的表『情』,也神秘兮兮低聲道:“其實康相公最是慷慨大方,尤其對朋友,就算千金都不眨眼。”

徐元佐臉一板:“我像是那種要朋友破費的人麼!”

蕭媽媽沒想到康彭祖的朋友裏也有這麼自尊自強的,連忙道:“隻是誇康相公大方,沒別的意思,公子請盡興呀。”說罷,將茶茶往徐元佐麵前輕輕一推,昂著笑臉去別『處』『插』科打諢了。

徐元佐朝茶茶笑了笑:“姐姐可還記得我?”

茶茶雖然看了無數次姑娘接客,但是自己上手第一遭還是有些放不開。她在來的路上想了很多種『情』況:

若是客人風流儒雅。就要學『玉』玲瓏『玉』姑娘,矜持身份,跟客人吟詩作對;若是客人“饑”不可待,就要學蘭馥鬱蘭姑娘——媚眼橫斜。『欲』拒還迎,迎而不給……真真要急死個人!如此才能將客人的魂兒鉤住。

茶茶又想:客人終究還是酒『色』之徒多些,所以蘭姑娘的路數肯定更吃得開,於是在車上著實練了一會兒飛媚眼的功夫。快到的時候,她又覺得『玉』姑娘的身價更高。可見還是風雅吃得開,於是在肚子裏轉了幾首詩詞。

誰知道客人第一句話竟然是套近乎……

茶茶抬頭望向徐元佐,隻是心中一動:好俊朗的少年郎!臉上線條分明,肌膚緊致,比那些水渣渣鬆垮垮的相公老爺不知強了多少倍!再看他斜坐禪椅,果然是書上說的名士不羈,卻又筋骨有力,好像渾身上下蓄滿了男子氣概。

——若是有這樣一個男兒接我出閣,也是一樁好事呀!

茶茶看著徐元佐有些癡了。

“咳咳。”徐元佐輕咳一聲:“你沒事吧?”

“啊!”茶茶驚呼一聲,雙頰飛紅:“公子切莫怪罪。奴奴失禮了。”

“沒關係。”徐元佐環顧左右,才知道為何明人普遍清瘦,卻喜歡坐寬大的禪椅。

因為正好可以和姑娘擠擠坐啊!

徐元佐讓出一小半位置,道:“姐姐請坐。”

茶茶紅著臉,腦子裏什麼『玉』姑娘蘭姑娘全不見了,走路也沒有往『日』的從容,淺淺挨邊坐了,為徐元佐斟酒。

徐元佐笑道:“姐姐當『日』揮灑自如,緣何今『日』如此拘謹?”

茶茶『迷』茫地抬頭道:“公子是否記錯了人,奴奴是第一次陪客人。”

“你說:一兩銀子。可以做些別的。”徐元佐寬厚地提醒道。

茶茶愣了足足一息,終於認不出了眼前人。她驚道:“公子就是那個……那個……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廝?”

“呃……我猜你想起來了。我既不是小廝,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徐元佐替自己分辨一句。

“這才數月不見,公子竟然如同『脫』胎換骨一般……”茶茶掩口瞠目;“公子以前的模樣身份。莫非是……”

莫非是風流公子狀元之才,雖降生在富貴人家,卻自幼被狠心的繼母趕出家門,流落街頭,嚐盡人世間辛酸苦辣,受盡屈辱。被人采買當了義子,成『日』做那小廝勾當。萬幸蒼天有眼,昔『日』家中老仆意外發現了這位流落在外的主人骨血,打破了狠心繼母的阻隔,死也要將這個驚天大秘密告訴老爺。

如今那位高權重富可敵『國』風流倜儻的老爺得了忠仆所報,又費盡千幸萬苦,趕在繼母派出的殺手之前找到了兒子。然後洗洗幹淨,換套衣服,肥『肉』變肌『肉』,小廝成了貴公子。而這位貴公子沒有忘記當『日』自己對他的恩『情』,今『日』就來報恩了!

——咦,他受了我什麼恩惠?

茶茶飛快地閉了閉眼睛,將這個無關緊要的念頭祛除出去。

“人總是會成長的。”徐元佐淡淡道了一句,全然不知他已經在茶茶的腦海中出演了一部不下《蒼天有淚》的恢弘巨作。

茶茶麵帶緋紅:“不成想,竟與公子如此有緣。”

徐元佐從錢袋裏摸出一小塊銀子,也有七八分重,放在茶茶手裏,卻發現這姑娘手心中濕漉漉的,想來警張得不輕。

“且安安神。”徐元佐笑道:“當『日』姐姐不是挺能說的麼?”

——當『日』隻當你是個傻小子啊!

茶茶收了銀子,垂頭下,臉上紅得幾乎能滴下血來,微微努嘴:“當『日』豈知公子真身?”

“別扭扭捏捏的了,正好有些事要與你說。”徐元佐道。

茶茶差點『脫』口而出:是出閣的事麼?

“公子請說。”茶茶總算還是維持住了起碼的矜持。

徐元佐環視眾人,除了徐元春一個人盤腿坐在禪椅上欣賞唱曲,其他人都是摟著姑娘卿卿我我,耳鬢廝磨。於是他側身遮住了茶茶,好像兩人並不免俗,卻是一本正經問道:“你們望月樓的姑娘,贖買的價格是多少?”

茶茶心中一喜:莫非他是要買我!

“有便宜的也有貴的。”茶茶狀若混不經心:“大約總是幾百兩到千兩不等。”

徐元佐微微皺眉:略超預算,沒想到要買個專業人士很不便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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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4:03 |只看該作者
一三六 早鍛煉

鄭嶽是徐元佐的授業之師,雖然在最初收他為門生的時候懷有各種『情』愫——譬如結好徐氏,譬如《幼學抄記》的確令人耳目一新。當然也有徐元佐懂事,有靈『性』,而得天下英才教育之,亦是人生一大樂事。

然而這些都鄭嶽的“心”,不該是徐元佐應該揣摩和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道,而把注意力放在“現實”上。

現實就是鄭嶽為他開講製藝之術,給他泄漏題目,甚至幫他改寫考試文章,親手送了一頂生員方巾。在這個時代,簡直是如同再造的恩『情』,讓徐元佐從庶民,邁向了士這一階層。

這種『情』況之下,做學生的難道不應該感恩麼?

自從伏羲發明了“禮物”之後,感恩的手段也就很簡單了。

徐元佐通過自己的觀察,發現鄭嶽的確算得上是個清官。

雖然與豪門勢家頗有往來,根本目的實在改善民生,其中固然有提高政績官聲的想法,但是樸素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思想也很濃鬱。

作為學生,送錢的事可一不可再,必須要換個方式表達自己的恩『情』。更何況之前送二十兩,是感謝老師幫著開筆,屬於儒業修學上的正當授受。如今這個禮物卻有些事後行賄的味道,『裸』地送銀子,難免有些尷尬。

所以徐元佐想送個人。

這也是他觀察下來,鄭嶽真正缺少的也隻有人了。

因為有這個念頭,在看到望月樓的姑娘們之後,徐元佐才興起了打探價格的念頭。到底外麵人牙子賣的婦『女』容顏不能保證,品『性』不能揣測,又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未必能叫人心『情』舒暢……所以望月樓的專業人士在這方麵就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隻是價格也高出許多。

在人市上買個健婦不過二三十兩,小『女』孩隻要十幾兩,甚至幾兩就能買到。

徐元佐當夜再沒有跟茶茶提出閣的事,見徐元春離席。便也跟著去後麵休息了。這讓茶茶頗有怨望,不過徐元春卻是心中欣慰。在他看來,有康彭祖一個酒『色』之徒就夠拖後腿的了,若是徐元佐也是這般。那滿心誌向隻是笑談。

縱『情』聲『色』不能自律之人,焉能成就大事?

康彭祖見徐家兄弟早早離席,也不帶個姑娘暖『床』,突然之間興致全無。即便是『玉』玲瓏這鬆江頭牌在懷,也頗有些興趣闌珊。他心中暗道:今『日』剛剛與二徐盟誓。要共同進退,如今看他們潔身自律,頗有毅力,而我卻又沉溺『女』『色』,一如既往,豈非叫他人小覷?

一念及此,他輕輕推開『玉』玲瓏,道:“我有笑了,你照領宿資回去吧。”銀錢無所謂,反正康彭祖有的是。

『玉』玲瓏麵帶憂『色』。好像真的心疼康彭祖一般。她道:“既然乏了,莫若奴家去屋裏給相公按一按,也好有助安眠。”

『玉』玲瓏也不在乎一夜渡資,但是她在乎大客戶的態度。康彭祖突然之間對她如此冷落,讓她十分不安,不知道究竟是無意中讓康相公不悅,還是康相公真的疲乏了。

康彭祖聞言,登時回想起『玉』玲瓏的手上功夫,渾身酸軟,暗道:隻是按摩。應該不算沉溺『女』『色』吧。

“也好。”康彭祖點了點頭,『交』代眾人各自盡興,帶著『玉』玲瓏往臥室去了。

這一夜,『玉』玲瓏果然隻是規規矩矩地給他按摩肌『肉』。調撥筋骨,然後便去外間自己睡了。

康彭祖自覺戰勝了,整個人都高大起來。一夜無夢直到天明,神清氣爽,好像蛻變成了清靜高真,忘『情』大儒!就連走路都有些飄飄然。

直到他看到徐氏兄弟。

徐元春手持一卷書。看來是在院子裏早讀。

徐元佐則雙手撐地倒立,雙腳借力大樹保持平衡,彎屈手肘,放下、撐起……看得康彭祖目瞪口呆:“元佐竟然有如此神技!”

徐元春也饒有興致在一旁看著,還幫忙數數:“七、八、九、十!”

徐元佐又多做一個,爆發力將身『體』撐起離地,雙腿一輪,穩穩站在地上,煞是瀟灑。

徐元佐見過這個時代雜耍,就雜技的角度而言,難度絲毫不弱於後世,可見他的這些自『體』重訓練根本不算什麼。

關鍵在於身份。

賣把戲的江湖客能做到這點,那是理所當然的,誰讓他們吃這碗飯?

徐元佐這個準生員讀書郎能做到,那可就是了不得的文武全才啊!

就像貓抓老鼠沒人會覺得有什麼奇異,而馬能抓老鼠,那才是絕活。

徐元佐接過奴仆遞來的棉布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道:“萇生兄也想一試麼?”

“恐怕做不到。”康彭祖隱約記得昨天說的拜師之事,此刻卻有些打退堂鼓。他生『性』高傲,要做什麼就一定要比別人強。但是礙於自身資質,在許多方麵未必有超越常人的天賦,這也是他會選擇小眾詩詞『精』研的原因。

若是練不出徐元佐這樣的成就,豈非十分丟人?

徐元佐笑道:“萇生兄根骨奇佳,假以時『日』,成就必然非凡。隻需循序漸進,不要急躁便是了。”

康彭祖受到鼓舞,當即願意試試。

徐元佐從最簡單最基本的撐牆俯臥撐開始傳授。

康彭祖一連做了三十來個方才停下,驚喜道:“果然大臂、『胸』前熱流澎湃!誠非異術哉!”

徐元佐笑而不語,心中暗道:一個熱身就能累成這樣,還異術?

當然,這種嘲諷是一點都不能流露在臉上的。

徐元春也看得有趣,照樣做了十幾個就不行了,尚且不如徐元佐最初鍛煉的狀態。

宋朝儒學與佛道相融,讀書人中修禪、打坐、煉丹的風氣『日』盛,漸漸由以前的“動養”轉變成了“靜養”,最多隻保留了一些五禽戲之類的柔『體』『體』『操』。

到了明代,注重傳統的豪門勢家還會教導子弟騎馬、射箭,隻有少數家族還會教導子弟技擊劍術。絕大部分儒生都是靠靜養修心,食補養身來讓身心健康。

“修禪入定有動、『癢』、輕、重、冷、暖、澀、滑八觸,此非異術而同功者耶!”徐元春滿心興奮道。

“呵呵。”徐元佐何嚐修禪入定過,但相信二者絕不是一回事,隻能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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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4:14 |只看該作者
一三七送女劇毒

徐元佐為徐元春和康彭祖打開了新的世界,讓他們頗有興趣。隻可惜身『體』條件跟不上,更多的還是停留在口頭上。

一旁的奴仆卻是看得膽戰心驚,最終以“受涼”為理由,哄二人回去擦洗。

徐元佐自然也回到屋裏,早有人準備好了熱水,舒舒服服將涼汗擦了,又換了衣服,整個人神清氣爽,可以去吃早餐了。

三人再次碰頭,『精』神抖擻,可見是個談正事的好『日』子。

早餐清淡卻不簡單。

泡飯、『雞』粥、煎蛋、鹹菜、『肉』糜、餛飩、『肉』包皆有,任取所『欲』,絲毫不遜於後世大賓館的自助餐。

徐元佐喝了一碗『雞』粥,吃了十來個小餛飩,又吃了兩個『雞』蛋,放下筷子。卻見康彭祖和徐元春仍在大快朵頤,周圍奴婢一邊伺候一邊偷笑,想來此景絕非平『日』可見。

“早上活動之後,胃口大開,真是養身之妙術!”康彭祖放下筷子,漱口抹嘴,意猶未盡。

徐元佐笑道:“『日』『日』不廢,自然身輕『體』健。”

“此法可是來自漢唐?”徐元春也吃好了,道:“彼時人頗『愛』武藝劍術,動以強身,靜以養『性』。”

徐元佐道:“典籍之中固有之,不過我是取自江湖,不值得考究。”

他等下人們收了餐具,邀請兩人在廊簷下散步消食,突然長歎一聲。

“賢弟可有心事?”徐元春問道。

徐元佐就知道這位大兄湊趣,沉聲道:“昨夜,我想起了老恩師。”

“鄭縣尊?”康彭祖隻知道徐元佐有這麼個縣令老師,並不知道何心隱的事。

徐元佐點了點頭,道:“恩師『獨』自赴任,府中隻有蒼頭健婦,連個做細巧活的人都沒有,更別說紅袖添香夜讀書的風雅了。”他頓了頓,又道:“昨夜我這做弟子的玩得盡興,想起老師孤『獨』寂寞。實在有些不安。”

徐元春不以為然,道:“仕宦在外,不都如此?”

“元佐的意思是,送個小妾給縣尊?”康彭祖問道。

“我是想。有個知冷暖的婢『女』就夠了吧。”徐元佐道:“若我那未曾蒙麵的師母乃是河東君,送小妾豈不是給恩師找麻煩麼?隻是我剛過縣試,送人進去,怕惹非議。”

“這個無妨,我去送便是了。”康彭祖大包大攬:“我是軍戶。家在上海,非鄭公下轄之民,誰能說什麼?”

徐元佐連忙順杆道:“如此正要謝萇生兄,這買人的銀子,小弟來出,隻是要麻煩萇生兄選個『體』貼妥當的美人兒。”

康彭祖皺了皺眉,抬手道:“賢弟本不非俗人,奈何說這等俗氣的話!銀錢的事,莫要與我說起,實在是聽了心塞。”

徐元佐眉頭不由一跳:我現在想到銀子也是心塞。隻不過你是多得心塞。我是少得心塞。若要我花個三五百兩買婢子,那就不是心塞,而是心痛了!

“咦!我想到了!”康彭祖轉臉振奮起來:“『玉』玲瓏如何?她在鬆江的才名頗盛,善作五言詩。我聽過她彈《鷗鷺忘機》,頗有清趣。字也入得眼,能給鄭公研墨。尤其是此人有顏『色』,知進退,豈不妙哉?”

“她不是你的心頭好麼?”徐元春調笑道。

“昨夜我悟了。”康彭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日』後要戒絕『女』『色』,一心鑽研那經世濟民的學問,成就一番大業!”

徐元春不由肅容:“能立此誌。必有可觀。”

徐元佐卻在想這樣一位當紅頭牌,得多少錢才能贖買出來啊!

“所以嘛,我本就不想見『玉』玲瓏奉承那些俗人,讓她跟了鄭公正好。”康彭祖呵呵笑了兩聲:“何況我既然戒了『女』『色』。還是不要往家裏領為妙。”

“那你家中那些嬌妾怎麼辦?”徐元春笑道。

康彭祖眉頭緊蹙,似乎十分為難。

徐元佐還在想,頭牌得要多少錢才能買出來啊!

康彭祖突然拍了拍徐元佐的肩膀:“賢弟,你還沒有成家納妾吧?”

“呃……我才十四。”徐元佐道。

康彭祖不管不顧,道:“我送兩個侍妾給你吧,你要對她們好些。咦。賢弟為何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你這送『女』的『情』節得『毒』死多少人啊!

徐元佐連連搖頭:“一來是小弟年紀太小,不敢泄了元『陽』;二來,小弟怎能奪人所好?”他見康彭祖還要堅持,又道:“萇生兄,即便你戒了『女』『色』,也不妨礙繼續養著她們呀。”

“我怕自己守不住。”康彭祖羞澀道。

“那不是正好留著磨礪自己麼?”徐元佐笑道:“眼不見而無『欲』,誰都能行。置身花柳之間而無『欲』,那才是真功夫呢。”

康彭祖立時念頭通達,道:“賢弟果然有見識!走,咱們先去望月樓贖買了『玉』玲瓏!”

徐元佐道:“我不是跟萇生兄說銀錢俗物,不過這事因我提議……”

“你再多說一句,我便與你割席絕『交』!”康彭祖正『色』道。

徐元佐嘴一抿:好吧,既然如此我一個字都不多說了!

康彭祖見徐元佐如此退讓,心『情』大好,高聲吩咐下人備下肩輿,要去望月樓走一遭。

望月樓是聲『色』場所,無論什麼年代,這種地方都不會大早上開門迎客。

然而豪客不在此例。

康彭祖這樣的富家大少,徐元春這樣的權貴公子,任何時候都可以敲開他們的大門。並且讓蕭媽媽在最短的時間裏更衣上妝,『精』神飽滿地出來迎接。

“呦!是什麼風將三位官人這麼早就帶來了?想來是老身今『日』走了旺運!”蕭媽媽迎了上來,福身道早,目光卻是落在徐元佐身上。

“來找媽媽買個姑娘。”康彭祖道。

蕭媽媽以為是徐元佐要買茶茶,心道:昨天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要宰康相公這位金主?

“不知相公要買誰啊?看在您這老主顧市場照顧老身,若是尋常的丫鬟,領走便是了!”蕭媽媽滿臉堆笑,臉上的粉妝又出現了絲絲『龜』裂。

說是領走就行,可康家相公何嚐占人這點便宜!

康彭祖徑自在廳裏的圈椅上坐下,道:“把『玉』姑娘叫下來吧,我要買她。”

蕭媽媽的笑容登時凝固,整個人都杵在當場,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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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4:25 |只看該作者
一三八 一擲三千金

電視裏那種二十多歲的老『女』人在青樓被打得要死不活,哭天愴地不肯接客的故事,都是編劇根據劇『情』需要,昧著良心瞎編的。

青樓是個講究品味和服務質量的地方,沒有哪個會做那種砸自己招牌的事。她們會從揚州等地采買五六歲的“『女』兒”,最大不過七八歲,然後悉心教導,從飲食步姿乃至琴棋書畫,莫不用心。

然後再配合口口相傳不入文字的媚功,即便天資再好的姑娘,也要花十年功夫才能練就接客的本領。

算上那些鴇母看走眼長殘的,腦子不好使學不會的,心思不夠沉不住氣的……要想成為一府花魁,難度不遜於讀書人取個功名。

十餘年的教導期內隻有產出,沒有收益,成本和風險都是極高。而且同一批的,不可能各個成材,所以這筆成本自然也要算在最終成就的那位花魁頭上。

從十六歲到二十三歲是花魁的『黃』金時間,等於剛剛盛開的花朵,要是被人摘去,青樓的收益自然要受到影響。

這還是有其他人可以接班的『情』況下,若是沒人能夠頂上這個位置,留住老客戶,青樓的損失就更大了。

“相公呦,我『女』兒『玉』玲瓏可是望雲樓頂梁柱。她若是走了,我這樓裏十幾個姑娘,五六十個下仆,都隻有去喝西北風了。”蕭媽媽訴苦道。

“俗不可耐!”康彭祖微微仰頭,用鼻孔對著蕭媽媽:“直說,要多少銀子。”

“這不是銀子的事……”蕭媽媽滿臉為難:“真是缺不得我家玲瓏。”

“五百兩。”康彭祖道。

蕭媽媽輕笑一聲:“相公是懂家,五百兩光是找師傅教她技藝都不夠啊。”

徐元佐望向康彭祖,心道:這敗家子還是有些修為的。這個報價雖然不高,但直接將談判的主動權握在手裏,逼著那跟他談價格。

“哼。一千兩。”康彭祖得意一笑。

“相公,玲瓏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

“一千五百兩。”康彭祖隨口加價,根本不想聽蕭媽媽解釋。在他耳中,廢話那麼多。無非兩個字:嫌少。

“康相公啊,真是不能叫她這就走……”

“兩千兩。”康彭祖輕輕敲了敲桌案:“蕭媽媽,人貴知足,不少了。”

對別人而言自然是不少了。但是對於康相公,兩千兩隻是入門費啊!

徐元佐聽了都有些『肉』痛。

現在的兩千兩可不是崇禎末年的兩千兩。崇禎末年的錢謙益替冒辟疆贖買董小宛,花費三千兩白銀,從價值上算,與此時的兩千兩相差仿佛。

董小宛可是金陵名妓。秦淮八豔之一。

這個『玉』玲瓏能達到董小宛的高度麼?

徐元佐對此表示懷疑。

“若是公子一定不能割『愛』,那就……三千兩。”蕭媽媽飛快地報出了價格。

康彭祖想都沒想,道:“你這老貨就是矯『情』。早說三千兩,何至於廢這半天口舌!把人叫下來,我這就帶走。你也正好派人跟我回去收銀子。”

徐元佐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如同戰鼓:想做正事的人苦於沒有銀子,有銀子的人卻願意花三千兩買個婢『女』。

蕭媽媽卻沒有高興,隻沉浸在沒有開出更高價的懊悔之中。她垂下兩滴眼淚:“我與她母『女』二人……”

啪!

康彭祖拍案而起:“你要三千兩,我便給你三千兩,你若是再嘰嘰歪歪。我便叫你這生意做不下去!”

蕭媽媽雖然背後也有靠山,但哪裏敢跟金主叫板?她連忙擦了眼淚,道:“老身隻是離愁別緒,沒有別的意思。相公這就要帶她走?一時間慶禮該如何辦?”

“不是給我當妾……”

“是當婢『女』,要什麼慶禮。”徐元佐怕康彭祖一時失口,連忙追上一句。

“當婢『女』!”蕭媽媽失聲喊道,整個人都在顫抖。

康彭祖立刻會意,不滿地看了蕭媽媽一眼:“喊什麼?當婢『女』和侍妾有什麼區別麼!”

當然是有區別的。

侍妾地位再低,終究要比婢『女』強些啊!無論如何都還有一場婚禮不是?若是碰上主人家寵『愛』的,侍妾還可以幫著主婦掌家。可誰聽說過婢『女』掌家的?

蕭媽媽道:“康相公。這、這、這、這豈非暴殄天物?”

“三千兩銀子少了你麼?”康彭祖斜眼道。

“可我家玲瓏自幼琴棋書畫,無所不『精』……”

“三千兩銀子少了你麼?”康彭祖抬高了音量。

“可是做婢『女』……”

“三千兩銀子少了你麼!”

“老身這就上樓去叫她收拾……”蕭媽媽終於敗下陣來。

康彭祖瞪了她一眼,揮了揮手。

徐元佐靠近康彭祖:“萇生兄,咱們好像是有些、有些財大氣粗了吧?”

“跟他們輕聲細語說不出什麼。”康彭祖道:“我就是不耐煩千把兩銀子當回事的人!”

徐元春一旁道:“你這真是一擲千金了。”

康彭祖笑道:“這也算是我的一番孝心。我還記得要拜師呢。”他又道:“對了元佐,你那些技藝,能讓上了歲數的老者強身否?”

“上了歲數……還是要慎重。”徐元佐想了想,道:“為何不打太極呢?”

“打太極?”康彭祖顯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

徐元春也是一臉茫然。

“打”作為動詞,跟“太極”聯係在一起,還真是讓人費解啊!

“太極拳?沒聽說過麼?”徐元佐輕聲問道。

兩人同時搖了搖頭。

徐元春吸了口氣:“看來我的確可以開宗立派了……”

太極拳作為技擊拳法。有人說是傳自趙子龍,有人說是嶽武穆,有人說是『國』初道士張三豐,還有人說是萬曆時期拳術大師王宗嶽。無論真相如何,反正這個時代肯定沒有養生太極拳的說法。即便張三豐已經在武當傳授了張鬆溪太極拳,那也絕對是秘傳。

如果徐元佐隻是跟著爺爺學會了孫氏太極的招式架子,他也沒法開宗立派。然而他看了足夠多的“介紹文字”,能夠將太極拳與『陰』『陽』五行糅合一起,雖然看似沒有什麼用『處』,但開宗立派的本錢就在其中。

至於什麼氣感、什麼功夫……哪裏有嘴炮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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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8 01:44:35 |只看該作者
一三九 搭頭

“好『女』兒!你的時運來了,康相公要替你贖身,帶回去過好『日』子呢!”蕭媽媽上了樓,推門而入,正見『玉』玲瓏懶坐妝台,顯然是不適應起這麼早。

『玉』玲瓏聽了媽媽的話,猛然站起,瞪大了眼睛,驚呼道:“我還以為昨夜惡了他,乃至留也不留。他今『日』竟要為我贖身!”

蕭媽媽心中暗道:可惜隻是買回去當婢『女』,連妾都不算,看來你的確沒頭沒腦地得罪人家不輕。

作為『玉』玲瓏的媽媽,蕭媽媽隻關心『女』兒能否賣個好價錢,至於買回去幹嘛,那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了。就如賣穀子的人不會計較他的穀子被買家拿回去做飯,還是喂『雞』;賣瓷碗的人也不會計較他家的碗被人買去自用,還是喂貓。

人出去,銀子進來,幹幹淨淨,別無牽扯。

“這位康相公家裏侍妾聽說有五七個,你去了須當小心啊。”蕭媽媽貌似關心地關切道。實則卻是為了誤導『玉』玲瓏,讓她高高興興出門。至於到了地方,『玉』玲瓏即便再鬧騰,也撲騰不出什麼水花了。

『玉』玲瓏哪裏能想到有人竟然任『性』到這般地步,肯花三千金將她買回去當婢『女』,高高興興地叫了侍『女』過來為她梳妝,又將自己的『私』房錢分了一些給侍『女』,算是主仆一場。又將首飾盒裏的首飾,大櫥裏的豔裝,多揀了幾樣出來,送給平『日』相厚的姐妹。

風塵『女』子從良到了富家豪門,最怕的不是寒酸,而是妖冶惹人非議。

蕭媽媽見『玉』玲瓏歡天喜地準備跳出火坑,完全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總算安心下來。否則叫她一哭二鬧地,就連望月樓臉上也沒光。她又回屋從暗格中翻出『玉』玲瓏的身契,重又檢查一遍,確定無誤方才放入木函,帶下樓去。

康彭祖三人還在下麵喝茶,見蕭媽媽來了。轉眼看她。

蕭媽媽換上笑顏,快步上前道:“相公呀,累您久等了。”她捧出木函,又道:“我家玲瓏脾氣倔強。又吃不得苦,不懂事的地方太多,還望相公多多包涵。”

“無妨,『日』後自然是要教她規矩的。”康彭祖隨口道。

徐元佐卻是猛然驚醒:我隻是想買個可靠的婢『女』送給老師,怎麼給康萇生帶著帶著帶到溝裏去了!真要送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頭牌“婢『女』”。豈不是反倒給老師惹麻煩麼?

再想想,鄭嶽很可能因為滿足不了『玉』玲瓏每個月的脂粉銀,被迫走上貪贓枉法的道路……徐元佐不由一寒。

“蕭媽媽,借一步說話。”徐元佐站起身,徑自走開兩步,招呼蕭媽媽過去。

“公子可有何吩咐?”蕭媽媽連忙追了過來。

“送一個。”徐元佐低聲道。

蕭媽媽一愣:“公子是說……”

“送個婢子給我。”他道:“我給你帶來了這麼大一筆生意,莫非連個搭頭都沒有麼?”

蕭媽媽何等機靈的人,心中盤算:我說怎地康相公突然要買了『玉』琳瓏去,原來是他在其中周旋。

“公子請稍坐,茶茶這就出來伺候。”蕭媽媽眉開眼笑道。

茶茶是望月樓中泯然眾人的小侍『女』。她的資質別說培養成紅姑娘。就連伺候紅牌姑娘都不夠格。不過當初買她的時候也沒花多少銀子,本是做粗使活的,後來看她頗為努力好學,有上進之心,才漸漸當做侍『女』來用。

這樣的姑娘當做搭頭送出去,根本不值得什麼。

不一時,茶茶果然出來了,看著徐元佐兩眼發光。

——他真是今生的貴人啊!

她上前拜倒在徐元佐麵前,眼淚已經忍不住流了出來:“多謝公子搭救奴奴,好叫奴奴得以『脫』身火坑。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徐元佐點了點頭,叫她站在身後,對康彭祖道:“我剛叫她媽送的搭頭。”

康彭祖對『女』子的容貌十分敏感。一看就知道是昨夜徐元佐點的姑娘,笑道:“隻要師父喜歡,出錢買也是應該的。”

徐元佐知道他想差了,道:“三千兩買個『玉』琳瓏,還是讓她賺大了些。”

康彭祖道:“俗話說得好:有錢難買爺高興!今『日』這筆買賣我便十分高興,三千兩算什麼?”

徐元春清咳一聲:“都是熟人。何必吹牛?三千兩也是你半年遊學之費了。”

康彭祖被好友當場打臉,麵皮一紅,急道:“咱們可要『賭』什麼?不出五『日』功夫,這錢必然回來!”

徐元佐心中一顫:莫非他康萇生才是真正的財神轉世、多財善賈?五『日』之中賺三千兩的快錢,又沒有股票有沒有期貨,這不容易啊!

徐元春自然不會跟他『賭』,康彭祖隻好作罷。

“莫非萇生兄是『賭』場高手?”徐元佐問道。

“我對那個毫無興趣。”

“那五『日』三千兩……”徐元佐小心試探。

“嘿嘿,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康彭祖賣了個關子,眼見『玉』玲瓏款款從扶梯上下來,眼瞼微腫。

“相公!”『玉』玲瓏見了康彭祖,腳步加快,語帶哭腔:“多謝相公搭救奴奴離此火坑。”

徐元佐在一旁翻了個白眼,暗道:平常看你們也是挺樂在其中的,怎麼要走了都這副說辭?

康彭祖扶了扶『玉』玲瓏,道:“乃是因為我要戒『色』,想到你在這廂奉承那些俗人,便心中『欲』嘔,莫若將你買走。不過我家中的『情』形你也知道,難免會委屈你,所以我另有安排,『日』後你便知道了。”

『玉』玲瓏一聽:這貌似不是納妾的意思。不過再從上下文裏看,顯然康相公頗有『情』誼,另外的安排必然比進府做妾要強許多。

她淒然道:“奴奴淪落風塵,已然是最最低賤了,還有什麼地方能夠委屈了奴奴?但憑相公安置,此恩難報!”

康彭祖頗有些做了善事的滿足感,道:“如此便好。”

此時風俗,青樓『女』子出嫁從良必須要晚上才能出門進門。不過既然康彭祖說了不是做妾,那麼白天也可以走,權當換個住『處』。蕭媽媽唯恐節外生枝,自然一力催『玉』玲瓏快走,還叫了兩個『龜』公幫忙挑擔子,順便也好把三千兩銀子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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