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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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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九章 名人

    女子一時大意,冷不丁被陳恪擒住腳踝。

    陳恪也知道她是大意,因此不敢託大,雙手加力、牢牢握住她的腳腕。

    那女子一腳撐地,一腳被他攥著,兩腿分得開開,就像在壓腿一樣,縱有滿身功夫,也施展不出來。

    但那兩長腿擺出這種姿態,看上去極為賞心悅目。

    “放手!”女子掙扎幾下都沒掙脫,怒叱道。

    “放開你又行凶……”

    “哼……”女子冷哼一聲,看了看掛在馬鞍上的馬鞭。

    陳恪察覺了她的意圖,緊緊握住她的腳踝,不讓她有移動的可能。

    “白痴!”女子瞥他一眼,抿嘴吹下口哨。那低頭吃草、已經走遠的棗紅馬,便乖乖行了回來。

    “這是你逼我的!”陳恪知道,讓她拿上馬鞭,自己非得滿臉開花不行,也只好出絕招了。他一把扯脫了她的靴子,露出裡面的羅襪。

    女子又驚又怒,叫道:“住手!”

    “你別碰那鞭子!”

    “哼……”女子極傲氣,受不得這般威脅,還是伸手去摘馬鞭。

    陳恪便把她的襪子也扯下來,露出姑娘家瑩白如玉的小腳,一粒粒細小編貝般的趾甲上,還塗著紅紅的鳳仙花油。陳恪當時就笑了……母老虎終究是母的。

    女子的粉面,登時成了煮熟的蝦子。羞惱之極,她也顧不上那鞭子,竟飛起支撐腳,含恨朝陳恪踹去。

    這一腳,卻比方才快上數倍,陳恪躲都來不及,便重重挨了一下,要不是他筋骨結實,這下就得暈過去……卻也把她的腳鬆開了。

    女子兩腳騰空,下一刻自然摔在地上,但她又飛快彈起,朝著陳恪撲過來,陳恪不敢怠慢,趕緊一個兔子蹬鷹,朝她腹部踹去。女子側身讓過,站在那裡緊咬著下唇道:“我的鞋!”

    “哦……”陳恪看她右腳還光著,這才意識到,自己把她的鞋襪壓在身下了:“你稍安毋躁。”說著話,他探手拿起了女子的鞋襪,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來道:“我就問你幾個問題,問完了就把鞋還給你。”

    “……”女子呈仙鶴獨立狀,哼了一聲。

    “你幹嘛要揍我?”

    “欠揍!”女子憤怒的吐出倆字,頓一下才多說幾個字道:“上次便說過了!”

    “哦……”陳恪才明白過來,原來那次自己口花花,她所謂的'下次',是下次要揍我啊:“那干嘛還要救我?”

    “……”女子沉默片刻道:“就是條狗,我也會救……”

    “咳咳咳……”陳恪劇烈的咳嗽起來,喘了口長氣道:“算了,不和你算小賬了,我們言和吧。”

    “休想!”女子麵一冷道:“淫賊!”

    “淫賊……”陳恪險些吐血:“第一,是你打我在先,我不過自保而已,”他冷笑道:“第二,我今日受傷在先,否則早就把你小娘的屁股揍開花!”

    “你……”女子先是一怒,又是一奇道:“受傷?”

    “你沒看見,我從馬上摔下來,傷到了腰?”陳恪撐著腰道:“練武之人,應該明白腰傷意味著什麼吧?你這樣的高手,欺負一個殘障人士算什麼?”

    “哼……”女子冷哼一聲,伸出手。

    “你得發誓不趁人之危。”陳恪搖動著她的鞋襪道:“等我腰傷好了,我們再大戰三百回合!”

    “……”女子盯著他看了半天,方點下頭。陳恪才把鞋襪遞給她,轉身匆匆離開了此地。

    ~~~~~~~~~~~~~~~~~~~~~~~~~~

    陳恪捂著腰,走得速度卻一點不慢。那小娘皮的功夫太高,比自己得高出一截,估計宋端平也收拾不了,得玄玉和尚才是對手,只好有多遠閃多遠。

    他在官道上走出一會兒,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回頭一看,四條腿就是比兩條腿快,小娘皮又追上來了。

    ‘怎麼,改主意了? ’陳恪面色一沉。

    “跟我一起走,沒人敢找你麻煩。”女子難得說了個長句,然後便緊抿著唇,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才又說一句道:“那些人還在找你。”

    “多謝。”陳恪想想也是,我還是別落單了。便牽著韁繩,往南熏門行去,遠遠看來,倒像是她的馬夫。

    沉默片刻,陳恪問道:“那是些什麼人?”

    “……”女子正在走神,先是一愣,才回過神道:“你怎麼會惹到無憂洞裡的耗子?”

    陳恪聽到'無憂洞'這個詞,心道,趙宗績果然沒說錯……

    “他們雖然無惡不作,卻很少騷擾市面的。”聽他沒說話,女子又道:“莫非你是從裡面叛逃出來的?”

    “咳咳……”陳恪乾咳起來,這想像裡也太豐富了吧,鬱悶道:“我是好人。”

    “好色之人!”女子似乎不常說出這樣經典的句子,竟有些自得的笑了。她一笑,臉上寒霜盡去、眉目流轉,竟是說不出的秀美嫵媚。

    陳恪正好抬頭看見,笑道:“對麼,要多笑笑,總跟別人欠你八百吊錢似的,當心嫁不出去……”

    “你……”女子彷彿被說中了痛處,登時柳眉一挑,杏眼圓睜,重新怒氣沖天道:“你自己回去吧……”說完,兩條驚心動魄的長腿一夾馬肚,棗紅馬便竄了出去,把陳恪摔在當地。

    “靠,什麼脾氣,一輩子嫁不出去的男人婆!”陳恪鬱悶的揮下手,奶奶個熊,老子就不信,在御道上還有人敢劫我的道?

    果然,無憂洞的人再大膽,也只是在居民區裡撒野,南熏門是通往皇宮的御道,牛鬼蛇神可不敢靠近。

    在街邊成衣店買了身乾淨衣裳換上,陳恪回到了太學,還不到下學的時候,他也不想進去,便在對面的冷飲店裡,買一碗冰鎮河鮮,一邊吃著降降火,一邊等兄弟們下學。

    坐在支起的涼棚下,陳恪琢磨起今天的遭遇來……自己來京以後,還沒來得及拉風,說起來,只得罪了一個大人物,那就是趙宗實。這次六塔河決口,要說有什麼人得到好處,那就是堅決反對的趙宗績。他讓所有信誓旦旦,支持六塔河的人都顏面掃地,其中就包括趙宗實。

    而且趙宗實必定是最鬱悶的那個。就在三月末,一個叫范縝的諫官,終於公開上書,他說'想當年,太祖皇帝不立兒子、而立弟弟為接班人,真是天下為公啊!先皇真宗因為周王夭折,把皇室子弟教育培養在宮中,那是為天下大局考慮哇! '希望官家也學習太祖皇帝效法先皇真宗,在侄子兄弟中挑選一個賢德之人放在自己身邊!

    官家氣壞了,我的病才剛好,你就急著要立太子,這就準備一代新人換舊人了?想想自己統治天下三十年,對子民百官不可謂恩德不厚,怎麼一朝有恙,你們不僅不安慰我,反而要往我傷口上撒鹽?

    宰相們也憤怒了,但他們生氣的是,這麼大事兒,范縝也不打聲招呼,竟繞過政事堂,直接跟皇帝說事兒了,這置我們於何地?

    據說文彥博很生氣,把范縝叫去痛批了一頓,但痛批的內容,不是不該說,而是你不該說,該由我們說!

    想想陳執中那種政治白痴,都能靠著首倡立儲的功勞,一路混到宰輔,就知道這是多大的資本了。

    但是,讓范縝這麼一鬧,將來新皇登基,論功行賞之時,這首議之功,就成了他的,跟他們沒關係了……你說文相公能不生氣麼?

    但是哪個朝代都有正人君子,宋朝的正人君子又特別的多。范縝便是一個,視權勢、權貴乃至生死如浮雲的君子,他做這件事,根本不圖什麼,只是覺著,應該這樣做。

    所以他根本不理會皇帝的沉默和文相公的憤怒,一本沒反應,就上第二本,上第三本,就算是鐵杵也得給你磨成針!

    人到了這份上,就一定能整出大動靜來。之前,雖然也有人上書,但全是秘密上奏,大家也只是私下議論,但范縝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終於把大宋王朝繼承人的問題,從話題變成了焦點。

    果然不久,馬上就有人跟著上書。看這形勢,大家都說,以官家的性格早晚都會鬆口的。

    結果這時候,六塔河崩了,極力反對六塔河的趙宗績,一掃數年來瘋瘋癲癲的形象,整個人頓時高大起來,更顯得趙宗實無能。你說他能不恨麼?

    當然,以上都是陳恪的猜測。無論如何,他是惹上麻煩了,那就得想辦法解決……

    這時候,太學的大門開了,太學生們說笑著走出來,陳恪不費力的,便從人群中,找到了五郎。

    和大部隊匯合起來,曾布拿出一摞請柬,送到陳恪懷裡,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仲方果然成了大名人,看看京城多少聚會,翹首以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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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零章 燈火上樓臺


    “不去不去,”陳恪把那些請柬,丟給五郎道:“他們邀請我,不過是好奇,咱不去讓人家評頭論足。”頓一下道:“除非有請大夥兒一起去的。”

    其實他是顧及朋友們的感受,不想去獨自風光。

    “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曾布有些可惜道。

    “不去就不去,”蘇軾卻笑道:“我老爹今天出城去參加文會了,正好轉轉東京城。”

    “那我們就逛一逛汴京城,”陳恪笑道:“逛完了我請客去樊樓,咱們去破鈔一把!”

    “樊樓得最少提前十天預約,”曾布顯然十分熟悉京裡的情況:“咱們現在去,也是吃閉門羹。”

    “這麼牛?”陳恪幾個瞪大眼道。

    “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銷金窟。”曾布幾個大為感慨道:“來京城半年了,卻只在外面走過,未得進去過呢。”

    “難道京城的高檔酒店,就一座樊樓?”

    “還有與樊樓齊名的‘任店’,不過也得預約。”曾布道:“再就是州橋夜市的遇仙樓了……倒是不用預約。”

    “那就遇仙樓了。”陳恪笑道:“樊樓改天再吃。”

    “今天財主做東,怎能不劫富濟貧一番呢!”眾人興奮的摩拳擦掌,於是說笑著,拐出了學街,便上禦街。

    所謂御街,乃是從南熏門直通皇城宣德門的正道。筆直筆直,足足百丈寬,驚人的寬闊,分成五條通道,其實只有最中央一條,是給皇帝專用的。兩邊又有兩條水道。都用巨大的條石砌成渠岸,岸邊種滿了海棠、玉蘭、木芙蓉等名貴的花樹,溝裡是成片的蓮花。

    此事正是盛春,五彩繽紛的花兒爭奇鬥豔,風兒一吹,無數的花瓣繽紛落入河中、路上,落在人們的發間、領上;河岸邊是一排間隔水道的柵欄,浪漫的宋朝人,在柵欄上遍植藤蘿,數不清的情侶、遊人在花陰下休憩、遊玩,或是喃喃私語……若非滿眼的褙子羅裙、襆頭步搖,你真無法相信,自己是生活在人吃人的帝制社會。

    花欄臨街的一側名叫禦廊,地上用青石板鋪就。雖然名字很氣派,但雜七雜八佈滿了店鋪、民居和官署,這些本該涇渭分明的建築,卻和諧的挨在一起,這種官沒個官樣、民沒個民樣,就是上下五千年,獨一份兒的宋朝風格。

    但總體來說,這條街上,還是缺少一些生活氣息,陳恪他們隨著人流向北走,不一會兒到了朱雀門內的龍津橋。這裡的商家開始多起來,但商品檔次不太高,是平民購買日用買品的消費區。

    這裡顯然無法令一幫吃貨駐足,他們沿著禦街繼續北行,到了汴梁城的市中心——汴河州橋段。街道上開始人流如潮、喧雜起來。什麼張家酒店、王樓山洞花包子、李家香鋪、曹婆婆肉餅、李四分茶、薛家分茶、羊飯、熟羊肉鋪……在不到一裡的街道一側,密密麻麻擠滿了上百家飯鋪、酒店!像後世典型的飲食一條街。

    一座座歡門、一道道招牌、一面面幌子,還有門店下招攬生意的俏麗嬌娘,叫人目不暇接,食指大動,但真正動人的,還是過了這條街的州橋夜市。這會兒已是天色微黑,寬闊的橋面、以及沿河兩側,已是燈火明亮,大傘篾棚、攤鋪相連了。

    從華燈初上,到半夜三更,不管你什麼時候來,這裡都是人山人海,上千家攤鋪向你敞開提供各種煎烤、熬燉、蒸煮、涼拌,雞皮、腰腎、雞碎、旋煎羊、白腸、鮓脯、燒凍魚片、盤兔、旋炙野豬肉、野鴨……等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吃不著。若是覺著忒膩,州橋上還有瓜果梨桃杏枇杷楊桃木瓜大鳳梨,花上幾文錢,保你神清氣爽,滿口生香。

    雖然都知道要去高檔娛樂場所消費,但誰要能在這裡忍住,除非他不帶鼻子和胃。陳恪他們在這個攤前,買一串烤肉、在那個攤前,來一盒脯雞……見到中意的吃食就掏錢買下,邊走邊吃。

    整個州橋才走了一半,蘇軾那個老饕客,已經將一份糟魚、一串現烤豬皮肉,一份野鴨肉、以及若干雞雜、羊雜塞進肚子裡。望著前面人頭攢動的攤子,他真是心有餘力不足了。

    曾阜來到他身側,笑呵呵道:“子瞻兄吃得狠了,哪還有肚子去吃酒樓?”

    “嘿嘿……”蘇軾卻不同意他的看法,搖頭道:“淺嘗有何味道?吃就要過癮,酒樓又不會跑,今次吃不下還有下次,早晚有吃膩的一天。”他口氣雖大,但大家都覺著理所當然,因為他們都瞭解他那橫溢的才華,簡直能將一旁的汴河填滿,相信不久的將來,眉山蘇軾,就將成為汴京城最閃亮的名字!

    ~~~~~~~~~~~~~~~~~~~~~~~~

    說話間,眾人來到了州橋南端與曲院街相接拐角上的遇仙樓前。這座酒樓有四層高,門臉十分的氣派,一串串燈籠從樓頂直垂到一樓,紅男綠女站在樓上俯瞰燈火通明的夜市,也被樓下的人觀看。

    此時正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酒樓前人喊馬嘶大呼小叫,有騎馬獨自前來的,也有的坐著高大馬車,更多的還是如陳恪蘇軾他們這般信步前來,穿過阻攔車馬的木柵欄,幾人便來到酒樓門前。

    還沒抬腳進去,便見一群穿綢衫的漢子,或蹲或站在酒樓門口,眼瞅著進入柵門的客人。

    看到陳恪一行十幾人,一個漢子猛地竄出來,其餘動作稍慢的,則齊齊發出一陣歎氣聲……真是腳快有、腳慢冇啊。

    這些人便是所謂的‘閑漢’,幹的營生,就叫‘幫閒’。他們不是酒樓的人,專門看有客人到來,幫忙前後招呼照應,靠客人打賞為生。這種人最是知情識趣、亦對酒樓的吃食耍處了若指掌,不僅客人樂得有這群人照應,酒樓也少不了這些人幫襯,這是一種互利共生的關係。

    那搶先一步的漢子,沖到陳恪等人面前時,已經站穩了身形,深深唱個喏道:“幾位官人請了,小人張五,敢問是否有約?”

    “沒有。”陳恪搖頭道:“臨時過來的。”

    “二、三樓的包廂都滿了,一樓倒還有雅座。”張五笑道。

    “那就一樓吧。”陳恪暗歎一聲,總是小覷了宋朝,這可是百萬人的大都市啊!

    “好嘞。”張五轉身掀開門簾,請一行人進去,同時高聲對裡面喊道:“一樓貴客十二位,請上樓……”

    在宋朝,第一層不叫樓,第二層才是一樓。陳恪第一次聽到時,愣是糊塗了,一樓,怎麼還需要上樓?後來才明白,原來宋朝人跟英國人一個搞法。當然為了避免大家糊塗,我們還是按照後世的叫法來。

    進去後便看到,這家酒店內部,呈回字形解構,中間竟是個天井,天井上有舞臺,臺上有個樂班在奏樂,每一層的客人,都可以清楚的聽到看到。

    陳恪一行人,跟著上了二樓,找一張鄰著天井的座頭坐下,雖說不是單間,但座與座之間,有紗簾間隔,給客人營造出相對獨立的空間,又不會覺得憋悶。

    待得眾書生坐下,張五便賣力的忙活起來,他一面裡外張羅茶點,一面將店夥計找來,順便還小聲問陳恪道:“需要幾名小姐?”在宋代,小姐,就是指娛樂業從業女性。

    陳恪看看眾人,雖然宋人宴飲、無妓不歡,但誰都有從清純童子雞嗎,到色胚老流氓的蛻變過程。所以一個個躍躍欲試,卻又羞於啟齒。

    “哈哈哈,找十二個文雅些的,我這些兄弟面嫩,別嚇著他們。”陳恪說著,不禁暗叫,老子也是頭一回啊……當然,指的是這輩子。

    不一會兒,鶯鶯燕燕便魚貫而入,站在那裡,一起道萬福,然後等著客人挑選。

    “隨便坐,對他們來說都一樣。”陳恪哈哈大笑道。

    小姐們也看出這幫書生面嫩,頓時大感有趣,再一看,又都氣質不凡,相貌上等,更是心花怒放,嬌笑著挑選可心的郎君,在他們身邊坐下,殷勤的端茶遞熱毛巾,周到的伺候著。

    卻也有例外的……五郎坐在那兒,像座小山一樣,加上一臉的怒目金剛像,駭得他邊上那姑娘不敢親近。

    “你怕我麼?”五郎一瞪眼道。

    “怕……不怕……”女郎嚇得直打哆嗦。

    “唉,五郎……”陳恪上輩子,先給別人跑業務,然後再自己跑業務,每天夜幕一降,不是在聲色場所,就是往聲色場所去的路上,什麼陣仗沒見過?他從袖中摸出一角銀子,輕輕一彈,正落在那小姐豐滿的深溝中,笑道:“這是我親弟弟,你看著辦吧。”

    那小姐趕緊從自己的溝裡,摸出那角銀子,足足七八錢重,登時心花怒放,這下看著五郎,比什麼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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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一章 歡宴不夜天

    五郎還不懂,歡場就是個逢場作戲的地方,因此對那女郎的大變臉十分鄙夷,依然黑著臉不容親近。

    陳恪不禁苦笑,耐心的對五郎解釋說,這些女郎,連妓女都不算,只是陪你喝酒的小姐,人家的工作,只是把你伺候舒坦了,讓你心情愉快的吃好這頓飯,你可別要求太高了。

    五郎悶聲道:“我們兄弟獨處多自在,要這些鳥女郎在這廝混作甚?”

    “嘿……”陳恪哭笑不得道:“你二十了呀,弟弟。”

    “那又怎樣?”五郎瞪大眼道:“咱就不願挨著她。”

    “算了算了,”陳恪擺擺手,示意那女郎退下,女郎雖然不舍,但五郎一瞪那雙牛眼,嚇得她花容失色,兔子似的躥掉了。

    這時門簾挑起,幾個頭戴方頂樣頭巾、身穿紫衫、腳下絲鞋淨襪的酒店夥計,端著託盤進來。剛剛入門,就依次長聲道:“時令生果香藥八碟、鵝梨、柑橘、石榴、羊桃、黃杏……”“乾果子十碟,龍眼、榛子、松子、杏仁、胡桃……”“香藥八盞,甘草花,朱砂圓子,白術人參,橄欖花……”“雕花蜜煎八盤,雕花筍,蜜冬瓜魚兒,木瓜大段兒,雕花金橘……”““脯臘十碟,肉線條子,蝦臘,肉臘,酒醋肉……”

    又寬又長的一張餐桌,轉眼便被擺得滿滿當當,令後人難以想像的是,這些都叫‘看盤’,意思是,主要不是用來吃的,而是擺著好看的。當然,你要吃也沒人攔著,但主菜上來後,肚子裡沒處塞可別後悔。

    更叫後人無法想像的是,所有的碗碟器皿,每個人面前的酒盅、酒壺、湯碗、淺碟,都是用精美的純銀打造。這一桌十幾人吃喝,所有的餐具加起來,怕得有幾百兩銀子,店家就這樣大大方方給客人使用。

    其實又何止是在店裡吃飯,大酒樓見小酒店來打二三次酒,便敢借給它價值三五百兩的銀酒器皿,即使貧下市民、妓館來店呼酒,酒樓也用銀器供送,有的連夜飲酒,第二天去取回,也不見丟失。偶有酒樓丟失銀器,文人就當成新鮮事情記錄下來……

    ~~~~~~~~~~~~~~~~~~~~~~~~~~~~~~~~

    接著按照每位客人的喜好,酒店端上了十幾瓶酒,有遇仙樓特釀的玉液酒,亦有西鳳、劍南春之類的全國名酒,可惜就是沒有黃嬌……

    “兀那小哥,”宋端平問道:“你家酒店為何沒有我們家鄉的名酒黃嬌?”

    “抱歉官人。”夥計客氣道:“全國名酒何止千萬,敝店能力有限,只能百中取一。”惹得眾人嗤嗤直笑。

    “這說明,咱們的黃嬌,只能在蜀中稱王稱霸,外面人還不認呢。”蘇軾笑道:“三哥不如在汴京也開家酒場?到時候我們又有黃嬌喝了。”

    “京城這個大市場,咱們肯定要分一杯羹的。”陳恪笑道:“等我考察考察,就給李大官人寫信。”

    眾人便這樣神態輕鬆的說著話,陪酒的女郎們則一邊為他們端酒、剝水果、拿點心,一邊笑語盈盈的挑逗著這幫童子雞。不消多時,便把這些未經人事的毛小子,哄得骨頭都酥了。

    不消多時,夥計重新進來,笑問道:“客官,可以起菜了麼?”

    待陳恪點頭,屋內的閑漢和女郎,便一齊動手,將壓桌菜撤到一旁的小機上,把酒也重新燙過,夥計們便舉著老高的碟碗進來,自然也是銀質的。

    只聽夥計唱道:“第一盞,蟹釀橙,羊舌簽……”

    高檔酒樓裡,都是分餐制的,每個人面前分得一盞。因為菜肴太多,為了節省地方,每一盞中有兩個獨立的餐碟,同時可盛兩道菜。

    陳恪等人,都是吃炒菜長大的,本以為在吃上,算走在時代的前列,但看到這遇仙樓名廚烹製出的美食,卻全都傻了眼。

    看看這些菜肴,你才知道,什麼叫食不厭精、燴不厭細!

    比如那‘蟹釀橙’,是將黃熟帶枝的大柳丁,截頂、去瓤,只留下少許汁液,再將蟹黃、蟹油、蟹肉放在柳丁裡,仍用截去的帶枝的橙頂蓋住原截處,放入小甑內,用酒、醋、水蒸熟後,加醋和鹽上桌。

    端上來的‘蟹釀橙’,就是一個完整的大柳丁,周圍襯托著菊瓣,玫瑰花,以及蘭葉漂亮得令人驚豔,令人不忍破壞,亦不知從何下手。

    這就是那些陪酒女郎的工作了,她們乖巧地用象牙筷子夾起橙蓋,一股蟹、酒與菊混雜的獨特清香,便撲鼻而來。待熱氣一散,再看那柳丁內,蟹肉粒粒可愛,湯汁晶瑩剔透。

    女郎們便用小號的湯匙,舀一勺蟹肉,輕輕吹一口,小心送到諸位官人嘴邊。書生們把那蟹肉,含在嘴裡,不僅香、而且鮮……更讓這般騷人陶醉的是,這種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藝術氣息,只有極少菜肴才會產生。

    “我要賦詩一首!”蘇軾激動道:“不過得等我吃飽了。”

    “你剛才在外面,不就吃飽了?”

    “見到這等美事,我都要變成餓鬼了!”

    “我看你本就是餓鬼投胎,哈哈哈……”

    吃過這道清新雋永的蟹釀橙,女郎們又將‘羊舌簽’奉到諸人嘴邊。這道菜在盤中時,像一朵朵盛開的黃蓮花,就擺在新鮮的荷葉上,雖然淡雅,卻不會在前道菜面前失色。

    一口咬下去,外層是裹著金黃面衣的肉絲卷,但細細咀嚼,又與一般的羊肉不同,肉質細膩不說,且脆口有嚼頭,想來就是羊舌了。再咬一口,裡面竟然還包裹著肉泥,輕輕咀嚼下,滑潤爽口,最可貴的是鮮味十足,竟然是鮮魚茸!

    陳恪徹底服了,心中苦笑道:‘傳富,要不咱們就在成都待著吧,到汴京城裡,怕是混不出頭來的……’

    ‘第二盞,酒醋白腰子、三鮮筍炒鵪子。’

    ‘第三盞,烙潤鳩子、石首魚。’

    ‘第四盞,酥瓊葉、蜜冬瓜魚。’

    ‘第五盞……’

    ‘第六盞……’

    一盞盞精彩到讓人落淚的菜肴端上來,這些天南地北來的土包子們,吃得淚流滿面,實在是太好吃了,我以前吃的是豬食麼?

    就連陳恪也不得不服氣,傳富最拿手的淮揚菜,在這些色香味形名俱全的汴梁菜面前,沒有絲毫勝算……

    ~~~~~~~~~~~~~~~~~~~~~~~~~~~~~~~~~

    一眾同年正在大快朵頤、推杯換盞不亦樂乎之時,忽聽得酒樓裡一片喧騰聲。

    陳恪因為有了仇家,警覺性極高,登時回頭張望。那幫閒的張五,早看出陳恪是請客的財主,自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趕緊下去查看,不一時跑回來,一臉撿了錢包的浪笑道:“官人好福氣,杜大家竟臨時前來獻唱……”

    因著陳恪是外地人,他又解釋道:“杜大家,可是我們汴京城的十大行首之一,唱功更是數一數二,多少達官貴人苦等她前去獻藝……得虧我們遇仙樓的老闆,當年曾經力捧她,杜大家重情,才每月固定來此獻唱一次。”

    “那又為何說是臨時?”

    “因為月底才是她獻唱的日子呢,今天杜大家本是要去汝南王邸的,誰知老王爺突然有恙,臨時空了檔。便就近來了我們家。”張五說著笑道:“官人沒見著,人呼呼往裡湧麼?這要是早知道杜大家要來,保准提前十天就訂不到位子。”

    “好旺的人氣啊。”陳恪笑道。聽他這樣說,他邊上那女妓不僅不嫉妒,反而一臉花癡相道:“那是當然了,據說兩年前柳七公去世前,還給杜大家寫過詞呢。”

    “唉……”提起柳永,陳恪又是一陣遺憾,好容易來一趟宋朝,沒見著男人的夢想,女人的偶像一面,實在是太遺憾了。還有晏殊,也在去年去世了……沒要個簽名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說起來,柳永也是河東柳氏的子弟唉……

    收起胡思亂想,他轉身倚欄下亡,便見位置不錯,側對著天井裡的舞臺,這時,那杜大家還未登場,但舞臺下已經擠滿了翹首以待的觀眾;再看樓上各層,酒客也都拉開珠簾,向下探望著,那種萬眾以待的氣氛,就好像陳恪上輩子,在某大賣場裡,遭逢的某天皇巨星見面會一樣。

    蘇軾幾個騷情特重的,也顧不上吃飯,湊到欄杆邊往下望。五郎和曾布,不過都對大明星不感興趣,在那裡埋頭痛吃……

    這時,夥計端著燭臺進來,擺在餐桌上,向陳恪等人戲言細語的解釋,待會兒因為演出需要,酒樓裡輝煌的燈光會暫時熄滅。

    待把燭臺點起來,酒樓裡數百盞燈滅,只有舞臺上的十八盞蓮花燈仍舊明亮如初。黑暗,讓酒樓裡安靜下來,也讓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明亮的舞臺上。

    便聽雲板響起,緊接著是竹笛,伴著悠悠的絲竹聲,八名體態清盈,星眸灩灩、腰系巾帕、背插團扇的宮裝少女,款款登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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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天籟

    八名少女,又如眾星捧月般,捧出個身穿鵝黃紗裙子、內罩真紅羅肚兜的女子。她懷抱著琵琶,凝神聽那樂聲,彈奏琵琶加入進去。待到前奏罷了,只見她一按琵琶,歌喉遽發,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只聽她唱道:

    ‘日高花榭懶梳頭。無語倚妝樓。修眉斂黛,遙山橫翠,相對結春愁。

    王孫走馬長楸陌,貪迷戀、少年游。似恁疏狂,費人拘管,爭似不風流。’

    燈光明亮的舞臺上,那些身段風流的少女,在空靈的樂曲聲中翩翩起舞,荷袂蹁躚、羽衣飄飄……她們用纖手、用妙目、用腰肢、用腰間的布帕、手中的團扇,輕雲般慢移,旋風般疾轉,舞蹈出詞句裡的離合悲歡,令聽者觀者,無不目眩神迷,歎為觀止。

    “這唱歌的……”陳恪雖然覺著演出很好,但還沒到讓他如癡如醉的地步,便小聲問身邊的女郎道:“想必就是那杜大家了吧?”

    “不是。”陳恪身邊的女郎,有著濃重的文藝範兒……當時他要這種類型的,是為了兄弟們著想,怕口味太重了,嚇壞了他們,但這不代表,他也喜歡這種清淡女子。結果那張五獻錯殷勤,把個口味最淡的給了他:“這是杜行首的妹妹小杜,她的唱腔都是杜行首教的。但若比起杜行首,還不曉得差多遠呢!”

    “差在哪?”陳恪輕呷一口杯中的玉液,酒是好酒,但用銀盃,影響口感。

    “她的好處人說得出,杜行首的好處人說不出;她的好處人學的到,杜行首的好處人學不到。杜行首成名這幾年來,誰不學她的調兒?人人都學,最多就像小杜這樣,把唱腔學得七七八八,神韻卻十不足一。”文藝腔亦有文藝腔的好處,譬如說……跟你談文藝。

    待那小杜唱完,觀眾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很快,有幫閒閑漢陸續跑上臺去,高聲道:

    “二樓菊間周員外,打賞小杜小姐十貫。”

    “二樓桃間慕容公子,打賞小杜小姐二十貫。”

    ‘三樓坤字間侯大官人,打賞小杜小姐五十貫……’

    “徐待詔打賞二十貫……”

    “周孝廉送新詞兩首……”

    “劉孝廉送新詞一首……”

    陳恪張大嘴巴聽著,他算術能力極好,待那些幫閒報完數,他也算出了總額——足足二百二十貫,這也太瘋狂了吧!唱一首歌,就收入二十二萬大元,這還是大咖之前的小咖……只是,怎麼還有人送自己寫的詞,不嫌丟人啊?

    “諸位官人都是讀書人,”卻聽那張五嘿嘿笑道:“若有中意的新作,不妨讓小人也下去露露臉。”

    “你不怕現眼?”陳恪笑道:“我可沒帶那麼多錢。”他身上帶了十幾兩銀子,只怕連結帳都不夠。好在還貼身藏著幾片金葉子,也不虞被扣下洗碗抵債。

    “官人怎麼犯糊塗了,”張五笑道:“俗話說,鴇兒愛鈔,姐兒愛才,你若有佳作奉上,保准比百貫打賞,更讓小杜小姐動心。說不定還有一親芳澤的機會呢。”

    汴京的妓女就是這樣如饑似渴地追求著好詞,因為好詞能移宮換羽,一經演唱,聲價陡漲……不信你看看後世的歌星,能遇到一首好歌是多麼重要。所以她們對好詞的追逐,猶如走獸奔於麒麟,飛鳥翔於鳳凰,對於能做出好詞的才子,更是竭力奉應,甚至不惜倒貼金物。

    同時,妓女在演唱詞曲時,也能漸漸悟出個中三昧,學得填詞技法,提高了文化素養。長久浸淫此道,其詩詞水準,比偶爾為之的文人只高不低。所以張五也就是討好的一說,心裡壓根沒想過,這幾個鄉下來的土包子,能有什麼好詞曲,入得了這些方家的法眼。

    陳恪看看蘇軾,暗笑道:‘這裡恰有個才比柳七的大詞人……只可惜還沒到出佳品的年紀。’這個年紀的蘇東坡,長處在作文,詩也尚可,詞的方面,卻沒什麼造詣了……因為詞這玩意兒,是給妓女唱曲用的,以科舉為目地的讀書人,在沒有功成名就前,是不會在這方面下功夫的。

    除了柳七……

    不過天分擺在那裡,陳恪還是慫恿大舅子來一個。

    蘇軾向來是不怯場的,便道拿筆來。正在熱鬧哄哄說笑,只聽外面突然鴉雀無聲。他們這一桌,也趕緊閉上嘴,往欄杆外望去。

    只見那臺上,又出現了一位女子,她穿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身材相貌、無可挑剔,舉止之間,搖曳生姿,更是美到了極點。不過這女子之所以一登場,就使得方才的群芳頓失顏色,還是因為她身上有一種清冷的氣質,冷冽、恬淡,於事仿佛不起半點塵心——明明是她站在臺上,萬眾矚目,卻讓人覺著,好像她在冷眼旁觀這濁世一般,總之,清冷到了極點。

    要不怎麼說,男人都是賤骨頭呢?這女子越是清冷,就越深深吸引住眾人,教他們忘記了心中所有事,半點不肯挪開目光。

    只見她孤零零立在臺上,起先是微低著頭,待雲板響處,方抬起頭來,向台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又如春風拂面一般,左右顧看之間,連那坐在遠遠在角落裡的人,都覺得她看見自己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樓裡便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那女子便啟朱唇,發皓齒,清唱了幾句詞。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裡,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唱了三五句後,樂聲響起,歌聲也益發的清麗婉轉、纏綿悱惻,真令聽者神迷心醉了……人們仿佛置身於暮春的早晨,久立在高樓之上,微風拂面,極目遠眺,只見碧綠的草色、迷蒙的煙光掩映在落日餘暉裡,皆乃望不盡的春日離愁……

    所有人都深深體會到歌者心中的惆悵苦悶,他們的五官五感,已經為歌者所有。此刻,以歌者心為心,以歌者念為念,世上便只有歌者的獨唱了。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女子已經唱完很久,人們還沉浸在意境中不可自拔,許多人甚至涕淚橫流,怎麼也止不住。

    直到女子,又唱了一首舒緩愉快的歌曲。眾人聞之,才從自憐自傷的心境中出來,氣氛重新歡悅起來,再回首之前的悲愁,人們的心靈,都好像被洗禮過一般,變得純淨了不少……

    一悲一喜間,數百人的情緒,被這女子的歌聲牽引,其神乎其技,無以復加焉……

    ~~~~~~~~~~~~~~~~~~~~~~~~~~~~~~

    女子唱完兩首曲後,便福一福下臺去了,許是覺著阿堵物不配仙子,沒有人打賞金銀錢鈔,但那些樓上富戶,紛紛贈以明珠、綢帛,其值又遠超小杜了。

    更為踴躍的是那些讀書人,方才贈詞給小杜的只有寥寥幾首,現在卻一下冒出了幾十人、上百首……原來,大家不是沒貨,而是等著獻給正角兒呢。

    這時候,酒店的燈光重新亮起,夥計們給各桌客人重新熱了酒,撤下已經涼了的菜品,換上一盞盞熱騰騰的新菜。在樂班助興之下,歡宴重新開始,但人們明顯變得輕言細語,舉止也比方才要文雅許多。

    “這杜大家就走了?”陳恪這桌人心說,雖然你是大牌,但連個招呼不打就走,可就成耍大牌了。

    “沒有。”張五笑答道:“杜行首沒走,在淨室裡看詞呢,按照慣例,只要寫詞給她的,她都會到桌前致謝。若是她覺著好的,還會敬酒呢。”說著壓低聲音,賤兮兮道:“若是有極好極好的詞,今晚就是杜行首的入幕之賓了。”

    “哦……”這一桌,也寫了五六首詞,自然心生期待。

    陳恪看看五郎,笑道:“這麼說,我也得來一首。”說著他提起筆來,飛快的寫了幾行字,遞給了張五道:“告訴那杜大家,我們不會等太久。”

    這也是酒樓的一種行銷策略,因為要等著花魁出來敬酒,所有人都不離開,許多來得早的客人,已經在叫第二桌席面了。

    汴京城是個不夜城,生活在宋朝的人們,不必像唐朝那樣,天黑就不許出門。他們在自己的都城中,可以自由自在的遊蕩到天亮,都沒有人管。而歡宴,往往都是要到三更天,甚至四更天的……

    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那杜大家出來,因著明天還要上課,陳恪等人決定不等了。會了鈔,打賞了張五和陪酒的女郎,足足花去二十兩銀子……兩萬塊,一個三口之家,在京城可以簡簡單單生活半年了……眾人便起身要離開。

    卻見個起先在下面跳舞的女子過來,朝著陳恪等人福一福道:“請問,哪位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陳公子?”

    “他是!”搶在別人之前,陳恪指著五郎道:“這位姓陳。”

    五郎一頭霧水,他壓根就沒有作過詞。眾人雖搞不清狀況……因為那詞,都是分頭寫了,交給張五的,並未互相通氣……但一看陳恪的賊樣,便知道有好戲看,於是紛紛點頭符合道,是他是他。

    那女子一看這個黑鐵塔般的漢子,登時那個汗啊,心說:‘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遂艱難地小聲道:“那個,我家行首,請陳公子撥冗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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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弄巧成拙

    陳五郎被一頭霧水的請去了,陳恪他們既然會了鈔,也不再開席了,便到遇仙樓外的冷飲棚子裡,點些鹵梅水、薑蜜水、紫蘇飲之類的醒酒,坐等五郎出來。

    蘇軾呷一口紫蘇飲,微微皺眉的問道:“三哥這樣戲弄,太唐突杜大家了吧?”

    這就是觀念上的衝突了,在這個年代的人……尤其是這樣的文藝小青年眼裡,那些行首花魁名妓大家,都是鐘天地之靈秀、不染半點俗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夢中女神、璀璨明珠,那真是半點褻瀆不得。

    但陳恪,還是用上輩子看女明星的心態,看待這輩子的花魁行首,所以難免缺乏尊敬:“這有什麼,難道我家五郎,不配跟花魁行首坐坐,喝個茶?”他笑笑道:“明天五郎就二十歲了,我想送他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說著歎口氣道:“這傢伙,一直對女人不感興趣,我很擔心他……”

    “你們說,他能留宿麼?”宋端平好奇問道。

    “不可能的,”曾布搖搖頭,以一種冷冰冰的語調道:“妓女做到行首,留不留宿就是她們說了算了,這些人慣會吊人胃口,她要是一次就讓人得手,以後就不值錢了。”

    “唉……”蘇軾大搖其頭道:“一段佳期如夢,卻叫子宣說得俗不可耐,真有夠焚琴煮鶴的。”

    “子瞻說得對。”陳恪頷首道:“你管他在裡面遇到什麼,哪怕只是喝杯茶、聊聊天呢,對我弟弟來說,都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將來跟別人也好吹牛。”

    “那你為何不說是我?”蘇軾終於現出本相道:“我也很想見花魁啊……”

    “放心,你以後,會被花魁爭相倒貼的。”陳恪白他一眼道。

    “話說回來,”一直很安靜的蘇轍問道:“人生若只如初見……全詞是什麼呢?”

    “是啊,”眾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陳恪身上,他們迫切想知道,這是一首什麼樣的詞,竟能打動汴京的花魁。

    “唱可以,但我絕不承認是我做得啊。”陳恪收起笑道。

    “知道,歐陽公不喜歡你們填詞麼……”曾阜笑道。歐陽修因為年少風流、填了不少豔詞,結果老來因此受害不淺,因此他對學生們填詞,並不支持。

    “呵呵……”陳恪心說,你這樣理解也成。老納別生氣,你一定會填出更好的詞來的。便笑道:“這首《木蘭辭》,是‘玉樓春’調,誰給我打個拍子。”

    “我來。”蘇軾自告奮勇,用一根竹筷,敲打湯碗。

    循著節拍,陳恪便開口清唱起來。一曲唱罷,眾人由衷讚歎道:“往日裡也不見三郎填詞,隨便一出手,就驚為天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蘇軾不禁陶醉道:“實在是太美了,直追柳七哩。”

    “我說了,不是我做的。”陳恪臉上害臊,拍拍屁股起身道:“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便見五郎從遇仙樓裡走出來。

    眾人問他,見到杜大家了麼,都說了什麼話……五郎卻化身紮嘴葫蘆,堅決不說。已經是三更天,再晚回去,明天就不用上學了,眾人只好先回家睡覺,明日再行逼問。

    回家的路上,沒了外人,陳恪幾個又逼問他,五郎才悶聲道:““三哥,杜姐姐是個好人,我覺著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嘿……”陳恪這個鬱悶啊:“臭小子,我把和花魁約會的機會讓給你,你卻反過來怨我。還杜姐姐,什麼時候這麼親了?”

    “她讓我這麼叫的。”五郎悶聲道:“我把真相告訴她了,她不僅沒怪我,還留我喝茶,還認我當契弟呢。”

    “好你個陳小五……”陳恪接近抓狂道:“看你一臉的忠實可靠,原來這麼容易被收買?給個……給個花魁當契弟,你覺著很光榮麼?”

    “嗯……”五郎想一想,道:“沒什麼不好的。”

    “……”陳恪險些氣暈過去:“我沒你這個弟弟!”真見鬼,勞什子花魁在宋朝怎麼這麼大魅力,竟讓自己的兄弟朋友,都站在她那邊。

    “哦對了,”五郎道:“杜姐姐還讓我把這個給你。”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薛濤箋道:“讓你改日賞光……”

    陳恪看也不看,負氣道:“不去不去!”

    ~~~~~~~~~~~~~~~~~~~~~~~~~~~~~

    第二天去學校,便聽到學生們在議論,昨晚發生於遇仙樓的故事。

    ‘聽說了麼?歌仙杜清霜昨日在遇仙樓獻藝,得到一首絕妙好詞。據說當晚誰也沒見,只把那詞人留宿椒房了。’這是誇張派。

    ‘瞎說,杜大家豈是那等隨便之人?’這是死忠粉:‘杜大家是冰清玉潔的!’

    ‘據說那首詞的作者,所在的一桌,從穿著打扮看,我們太學生無疑。’這是消息靈通者。

    ‘哇,這麼光彩?那肯定是劉幾了!’劉幾年紀稍長於陳恪幾人,在太學讀書幾年,每次考試都是第一,號稱太學第一才子……或者說是,太學體第一才子。這位定是他的腦殘粉。

    “不是我!”劉幾得知後,在第一時間闢謠道:“我昨晚在家溫書,並未出入聲樂場所!”開玩笑呢,他怎麼也算名人了。大比之年,若是有什麼淫詞豔曲和自己聯繫起來,若碰到古板的考官,毫不客氣就能把自己刷了。

    蘇軾他們,因為陳恪事先叮囑,也不能透露真相,這種知而不能言的痛苦,真要把人憋出內傷來。

    陳恪那邊,因《字典》掀起的熱潮,非但沒有退去,反而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人湧到國子監,倒不都是為了參觀要簽名,還有許多人,是給他挑刺來了。

    雖然這本字典,耗十年之功,又有王方、歐陽修幫助修訂,仍難以做到無可爭議,尤其是那些生僻怪異的字,就連博學如歐陽修也不能盡識……對於這類字,陳恪只是注音,字義則照搬《廣韻》、《爾雅》、《說文解字》上面的解釋。

    這已經是個人能達到的極限了,然而就是有那麼多吹毛求疵之人,非要糾結於此等直接末梢,或者為顯示自己的博學,一個勁兒的挑毛病。

    陳恪解釋說,《廣韻》、《說文》上就是這樣解釋的,那些人便會一臉難以置信道,如此不求甚解,安敢自稱為典?於是不厭其煩的向他介紹,‘糭’與‘蘻’的不同,‘褎’其實是不只‘袖’的異體,本身就是一個字等等……聽得陳恪頭大如鬥,直後悔怎麼編了這麼個大麻煩出來。

    也有人來親自邀請他,無比參加某日於何處,舉行的聚會云云。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恪也不能關門放狗,推都退不掉,只能說我可以帶朋友一起去麼?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陳恪沒有理由再拒絕了。

    雖然性善齋的學諭,也很崇拜陳恪,但現在學齋裡,整天鬧市一般……雖然陳恪為人大方熱情,在齋裡頗有人緣,長此以往,齋裡學生的成績,肯定要大受影響的。所以學諭大人跟陳恪商量,非上課時間,你能不能出去待著。

    陳恪從來不討人嫌,便痛快答應下來。一到課間,他便溜出去,找蘇軾他們說說話,午休時間,便出去迎祥池邊的茶攤,要一壺冷飲,就著夾岸垂楊、菰蒲蓮荷,鳧雁游泳、橋亭台榭,看一些應試的程文。並不是他非要搞這種小資情調,實在是沒有美景為引的話,無法吃下那些面目可憎的太學體……

    倒也不止他一人,看中了這個讀書的好地方,還有幾個福建來的士子,也每日來此讀書。陳恪見他們面相頗為相像,便主動打去起招呼,自我介紹之後,對方顯然對他早有耳聞,十分客氣的起身還禮。

    一番自我介紹後,果然是一家的兄弟,從大到小,依次叫呂惠卿、呂德卿、呂虞卿、呂和卿、呂京卿……

    但也僅止於此,大家是來看書的,不是來閒扯的,於是之後只保持點頭之交,還是各據茶鋪一角,各看各的書。

    倒不是陳恪自命清高,而是他怕和這些書生牽扯太多,會殃及池魚……其實他是把自己作餌,在等待所謂‘無憂洞’的人再次出現。

    五郎、宋端平,還有數名王府的侍衛,每日都埋伏在暗處,就等著那些人出現,好抓幾個舌頭,問出他們的組織……陳恪已經把自己遇襲的情況,告訴了趙宗績,小王爺聞言十分氣憤,但所謂‘無憂洞’,是汴京城地下黑勢力的總稱。在這個百多萬人的大城裡,有著大大小小黑幫幾十個,不弄清具體是哪一個,就沒法確定誰在背後指使,趙宗績也沒法出面阻止。

    誰知等了十來天,也沒等到無憂洞的人出現,倒是又碰見了那騎紅馬的悍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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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四章 合謀

    那女子穿一領深青色的武士服,頭上戴著紗罩面,若非那雙驚心動魄的長腿,和那惹眼的棗紅馬,陳恪也不能確定是她。

    即使認出來,陳恪本也打算裝作不認識,誰知她亦看到了自己,只好擱下書,揮了揮手。

    她策馬過來,冷聲問道:“何事?”

    “打個招呼而已。”陳恪笑道:“怎麼老是碰到你,可見咱倆也有些緣分。不急著趕路的話,進來請你喝杯木瓜汁。”說完就想抽自己嘴,閑得蛋疼招惹她作甚?

    更不可思議的是,女子想了想,把馬交給了隨從,便邁開兩條長腿,真在陳恪對面坐下。

    侍女端了一盅木瓜汁,奉在女子面前。

    女子端起來輕呷一口,點點頭道:“謝謝。”

    “客氣。”陳恪呲呲牙,沒話找話道:“說起來,京城可真小,我才來了不到倆月,這都碰上你四回了。”

    “正常。”女子面無表情道:“你的腰?”

    “腰……”陳恪一愣,虧著他腦子好使,馬上想起自己的藉口,趕緊歎口氣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哪能好的那麼快。不過不大動,跟好人沒區別。”

    “少動。”女子冷冷說一句,冷場半天方道:“無憂洞的人,又找你了麼?”

    “我還能坐在這兒和你說話,”陳恪心中一動,笑道:“就說明沒有。”

    “不要大意。”女子說完,便專心喝她的木瓜汁。似乎還挺對胃口呢。

    “多喝點,對你有好處。”

    “什麼意思?”女子狐疑的抬起頭,她有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孔,眸子黑白分明,只是總閃動著一絲絲陰鬱,讓她整個人都無法親近。

    “天氣轉熱,木瓜敗火。”陳恪一本正經道。

    “嗯……”女子信了,繼續小口的呷著木瓜汁,她吃湯的姿態很是優雅,不僅沒有絲毫的聲音發出,亦不會讓人看到唇齒。對於這樣一個男人婆來說,顯然不會裝出來的。

    這只能說明,她有著良好的家教。再看看那輛紅色的法拉利,怎麼也沒法跟無憂洞的人聯繫起來。

    陳恪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應該是哪家的女公子吧?”

    “……”女子沒有回答,而是定定望著他,等他的後半句。

    “怎麼會對無憂洞這麼瞭解呢?”陳恪笑笑道:“那些醃臢的丐幫子弟,應該跟你這樣的……”他也不知該怎麼形容這小娘皮,只好輕咳一聲道:“你懂的。”

    女子剛剛有些緩和的臉上,重新寒霜滿面,只見她一臉恨意道:“他們是我的仇人。”

    “仇人?”陳恪心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盟友。

    “他們擄走了我的侍女,”女子深深吸口氣,穩住情緒道:“算了,誰會關心個婢女的命運呢。”

    “什麼婢女貴女,”陳恪搖搖頭道:“在我眼裡,都一樣。”

    女子有些意外的望他一眼,這是兩人認識以來,這色胚說得最中聽的一句話:“色胚也有色胚的好處,至少還知道惜香憐玉……”

    “嘿……”陳恪氣不打一處來道:“你怎麼說話呢?你哪知眼看我色了?”

    “兩隻眼都看到了。”女子瞪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是個誤會,我沒想到,她竟是幹那行的……”陳恪說著一板臉道:“我沒必要跟你解釋。”

    “對。”女子乾脆的點點頭。

    “……”陳恪險些吐血,不過他還指望她,幫自己確認匪幫,也只能咽下一口血沫道:“你的侍女,怎麼會被無憂洞的人掠去呢?”

    “今年社日,我們一群人相約出來看儺戲……”女子面現懊悔道:“一時貪玩,都帶上了儺面具,當時覺著滿大街的人,誰也認不出誰很好玩。誰知回去的時候才發現,我的侍女小環和另一個姐妹的侍女不見了。”

    “等了兩天還不見回來,我們便報了開封府,”女子的表情轉為憤怒道:“府衙派人幫著找了幾天,還是沒找到,便對我們說,她倆許是被拐賣出京了,讓我們保持耐心,容官府細細查訪。”說著她緊緊攥住那白瓷杯,手竟與瓷杯渾然一色,咬碎銀牙道:“官府好生冷血,我們等得,她們能等得麼?”

    “打官腔而已。”陳恪輕歎口氣道:“你怎麼確定是無憂洞的人所為?”

    “官府不作為,我們只好自己查,”女子道:“後來打探得知,趁著夜間熱鬧時拐人,是無憂洞慣用的伎倆。”

    “有沒有可能已經被賣去外地了?”

    “沒可能,人牙子說,京城人市的價碼,要遠高於別處。在黑市上更是如此。”女子答道:“他們告訴我,清白人家沒人敢買掠賣的人口,後患無窮。她倆很可能被邁入鬼樊樓或其它的地下妓院了……”

    “我們把調查的結果,報告給了開封府,誰知王府尹竟對我們說,如果是鬼樊樓的話,他也沒辦法,開封府只能管地上,管不著地下!”女子怒哼一聲道:“我便自己找無憂洞的人,誰知找了兩個月,也沒有線索。唯一一次讓我撞見,還是遇見他們襲擊你。”

    “多謝了。”陳恪抱下拳,就那次的事情致謝道:“難道這兩個月,你就這樣一個人到處轉悠?”

    “起先那班姐妹還幫忙,亦有家丁跟隨,但那次她們偷騎小紅,結果在鬧市驚了馬,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她們便再不出來……我知道她們新鮮勁兒過了,早就在那喊苦,正好借這個機會逃掉。”

    “就是那次麼?”陳恪問道。

    “嗯,那次抱歉。”女子點點頭道:“後來家裡也不讓我再‘胡鬧’了,他們管不了我,就不讓家丁跟著我,想讓我一個孤身女子知難而退。”說著面露倔強道:“我偏不,我一定要找到鬼樊樓,救出她們來!”

    “你還真拗啊……”陳恪搖頭苦笑道。

    “要是你的妹妹被歹人劫去了,”誰知女子柳眉一豎道:“你會放棄麼?”

    “不會。”陳恪搖搖頭道:“找遍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她找出來。”

    “這就對了,”女子頷首道:“小環與我情同姐妹,他們可把她當成下人,我卻不能!何況她是跟著我弄丟的……”她的俏臉上寫滿了堅決道:“所以我一定要把她救出來!”說完,長舒口氣,她突然露出笑容道:“不知怎地,心情好了很多……”

    “要多笑笑的,笑起來才像個女孩子……”陳恪發現,逗弄這種烈妞,實在有趣之極。

    “哼……”女子稍稍放鬆的心情蕩然無存,她霍得站起身道:“我走了。”

    “你知道自己為何找不到無憂洞的人麼?”陳恪這才正色道。

    “為何?”

    “坐下說,”陳恪笑道:“我不習慣仰視。”

    “……”女子氣哼哼的坐下。

    “第一,你騎著這麼拉風的戰馬到處轉,牛鬼蛇神見到你就遠遠躲開了。”

    “……”女子想了想道:“也對,那我不騎了。”

    “晚了,轉悠倆月,誰不認識你這張臉?”陳恪搖頭道:“所以你就是再轉兩年,也找不到他們的。”

    “……”女子眉頭緊鎖,輕咬下唇道:“那怎麼辦?”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陳恪道:“如果找到無憂洞的人,你打算怎麼辦?”

    “我自有辦法。”女子冷聲道,旋即覺著這態度不妥,便輕聲:“只要確定了位置,會有禁軍來剿滅。”

    陳恪鬆了口氣,暗道:‘虧著你沒說,我就一路打下去。’便道:“聽我一句話,不要再這樣徒勞的轉下去了,回去歇兩天。等著到夜市裡轉轉,從拐子身上下手,順藤摸瓜,才能找到老鼠洞。”

    “你這法子,我想到過。”女子看他一眼,那意思是,在你眼裡我就那麼笨?道:“幾個夜市都轉了,可是人山人海的,怎麼分辨出拐子來?”

    “你這智力,跟你說也說不清,”陳恪歎口氣道:“我受累,陪你走一遭吧。”

    “你……”女子狐疑的看他一眼。

    “今晚月上柳梢頭,州橋牌坊見。”陳恪道:“不送了。”說完便低頭看書。

    “……”女子心說,我還沒答應呢,但陳恪已經沒有要理她的意思,她更不會主動開口相詢,深深看他一眼,便走掉了。

    女子走了不久,陳恪也會賬離開,回到學中,宋端平才湊上來道:“你真要指望那小娘皮?”

    “不然怎麼辦,小王爺不敢妄動,我們誰也靠不上,”陳恪淡淡道:“這幾天我想過了,被動不是我們的風格,必須主動出擊!”

    “那小娘皮的話靠譜麼?”宋端平道:“她真能招來禁軍?”

    “如果沒這個自信,她就在街上傻轉,”陳恪指指腦袋道:“那只能說明,她不是一般的白癡了。”笑笑,他說出自己的依據道:“她的戰馬,她的隨從,乃至她的作風,都帶著軍中的風格,我想,她應該是某位高級將領的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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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五章 千里鏡

    是夜華燈初上,州橋夜市再次熱鬧起來。

    州橋牌坊,不在州橋上,而是在夜市的入口。它本就是夜市的標誌。

    陳恪出現在牌坊下,一眼便從人從中,看到那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也一眼就看到他,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喂,來得真早啊。”陳恪懶洋洋走過去。

    “是你遲到了。”女子面無表情道。

    “是哈,我在等月亮,結果發現今晚陰天。”陳恪打個哈哈道:“怎麼稱呼,不能總喂來喂去吧。”說著先自我介紹道:“我姓陳,你貴姓。”

    “我姓柳。”女子淡淡道。

    她的聲音有些小,在嘈雜的環境中聽不分明,陳恪道:“呃,劉姑娘……”

    陳恪說話帶著一點川音,柳姑娘也沒聽出不妥來,便點頭道:“你準備怎麼辦?”

    “看。”陳恪示意她遠處那棚鋪相連的州橋道:“州橋是四通八達的要津,但凡逛夜市的,都會從這裡經過。”

    “嗯。”

    “如果我是拐子的話,”陳恪道:“定會選在州橋物色獵物。”

    “你很有經驗啊。”柳姑娘狐疑的看他一眼,心說果然不愧是色胚。

    “嘿……”陳恪不悅道:“你要是再這種態度,我可不管了。”

    “……”柳姑娘果然被威脅了,小聲嘟囔道:“我也沒說什麼。”

    “少來。”陳恪嘿然一笑道:“走吧。”說完便往裡走。

    柳姑娘這次沒騎馬,趕緊邁開長腿跟了上去。

    兩人在夜市並行,煞是惹眼。宋朝不乏俊男靚女,卻罕見如此高大的俊男靚女,陳恪已經足有六尺多高了,柳姑娘居然到他的眼眉。據陳恪目測,應該有一米七五左右……

    感到他的賊眼在打量自己,柳姑娘警覺的望他一眼,才發現,這傢伙好高的個子,竟比自己還高半頭……要是天下的男人都這麼高,那該多好啊,柳姑娘暗暗想道,卻忘了責怪他。

    陳恪一面走,一面在路過的攤點買這買那,走出沒多遠,他手裡已經多了兩袋子吃食。

    “你到底要幹嗎?”柳姑娘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我可沒功夫陪你閒逛。”

    陳恪沒理她,繼續掏錢買了一盒生醃水木瓜,攤主用梅紅色的盒子盛了,放到他油紙袋裡。

    柳姑娘拿這種人沒有辦法,只好恨恨道:“撐死你!”

    “撐不死,我餓著呢。”陳恪拎著兩個袋子,又走兩步站住腳道:“進去吧。”

    “遇仙樓?”柳姑娘心道,來這作甚?但估計對方還是不會回答,所干脆不問。

    一看到陳恪,那張五馬上迎上來,笑成一朵花道:“大官人,今天又有空來啊!”雖然隔了幾日,但誰能忘不掉這位出手闊綽的主?

    “今天不吃飯,”陳恪把手裡的兩袋東西遞給他道:“給爺找個得宜的位置,我要看風景。”

    張五瞧瞧陳恪,又瞧瞧柳姑娘,頓時了然道:“懂了懂了,大官人真有情調,跟著小人上來就是。”

    “二樓,不,一樓就可以。”陳恪吩咐道:“太高了看不清。”

    “好嘞。”於是張五把兩人領到二層的外廊上,這時正是吃飯的點兒,客人們都在樓裡觥籌交錯,外廊上一個人都沒有。

    陳恪挑一個正衝著州橋的位置,張五又搬了套桌椅,還殷勤的佈置酒水餐盒。

    “不必了。”陳恪擱在他手中一角銀子道:“你去忙吧。”

    “知道知道。”張五一臉猥瑣的笑道:“不打攪大官人了。”

    “去吧。”陳恪點頭笑笑道:“你不吃點?”張五已經走了,這話卻是問柳姑娘的。

    “不餓。”柳姑娘憑欄眺望了半晌,回過頭來,見他一手持杯,一手拿一串烤羊舌,坐在那裡愜意的享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你不光是個色胚,還是個飯桶!”

    “食色性也,聖人也不能免俗。”陳恪夾一筷子鹵羊腸,送到口中細細咀嚼道:“真是美味啊,你不嚐嚐?”

    “我從小就吃!”柳姑娘吐出長長一口濁氣道:“還當你多厲害呢,外面怎麼燈火通明也是晚上,這麼高的位置,根本看不清人臉!”

    “稍安勿躁,以你的智力能發現的問題,”陳恪不以為意的抿口酒道:“我會提前想不到?”

    “你!”柳姑娘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晃著白皙的拳頭道:“想挨揍是不是?”

    “我是傷號。”

    “那就放老實點!”

    “算你狠……”

    ~~~~~~~~~~~~~~~~~~~~~~~~~~~~~~~

    “這是什麼?從來沒見過”柳姑娘擺弄著一根銅棒,奇怪道:“這兩邊是水玉吧,這麼大塊……”她自然是識貨的。

    “千里鏡,鄙人發明的小玩意。”陳恪整整衣襟,心裡暗咒道:'一輩子找不到老公,暴力女! '殊不知他在別人眼裡,亦是個暴力男:“可以用來看遠處暗弱的物體。”

    “怎麼用?”

    “一頭放在眼前,一頭朝著你看的方向。”這千里鏡,是陳恪當年觀摩崑崙關之戰,深感冷兵器時代指揮作戰,不能沒有望遠鏡。回去後,他先讓人用普通的玻璃磨製出鏡片,反複試驗後,得到最理想的弧度,然後從珠寶店花重金,購買了兩塊雞蛋大的水玉……就是透明水晶,精心磨製出鏡片,再找銅匠打出了可伸縮的鏡筒,自己親手組裝出,這世上第一具望遠鏡。

    本來他是打算送給狄青的,但這次來京他發現,狄相公可能永遠不需要這玩意兒了,所以一直沒拿出來。

    柳姑娘照著他所說,把那單筒千里鏡的一頭,靠在眼上,然後把另一頭朝向夜市,頓時驚喜道:“真有人唉……不過怎麼變小了?”

    “大頭朝外。”陳恪喝一口美酒,看著這高個兒的姑娘,像個小孩似的擺弄那千里鏡,嘴角不禁掛起一絲笑意。

    “早說……”柳姑娘把千里鏡倒過來,便見街上的人和物,一下就跑到眼前,唬得她一撒手,那千里鏡便掉下來。

    “……”陳恪剛來得及張大嘴巴,便見她右腳倏然抬起,用一個蹴鞠的動作,點了一下那千里鏡,下一刻,那銅管便回到手裡。柳姑娘趕緊兩頭檢查一番,見完好無損,忙拍拍胸口,輕舒了口氣。朝陳恪不好意思的瞇眼笑笑,露出罕見的小女兒態。

    柳姑娘見獵心喜,持著千里鏡看這看那,好半天才想起正事,便仔細觀察起州橋上一張張面孔來。看了半天,清楚是清楚,可哪能分辨出拐子來?

    她回頭望著陳恪,這次不敢質疑了,而是一臉的詢問。

    “你看不到的原因,是因為……”陳恪吃下一片薄薄的魚生,舒服的瞇起眼道:“拐子們還沒上班。”

    “你怎知道?”

    “現在太早了,市場的人還不是最多,而且人的注意力也集中,不容易下手。”陳恪解釋道:“早出來沒有用,還不如多睡會呢。”

    “嗯……”柳姑娘點點頭,她發現,自己在這傢伙面前,總是很白痴的點頭,遂有些不忿道:“那麼,你為何這麼早把我叫來?”

    “吃點東西啊,空著肚子怎麼抓賊。”陳恪指著滿桌子的吃食道:“沒看見也買了你的一份。”

    “……”柳姑娘瞇著眼睛看了他半晌,還是悶悶地坐下道:“我不愛吃肉。”

    “長這麼大個真不容易。”

    “你……”柳姑娘都數不清,被他氣了多少次,肯定是氣壞了。

    “打開看看。”陳恪笑瞇​​瞇道。

    柳姑娘狐疑的打開一個梅紅食盒,發現裡面是細料餶飿兒、再打開一個,是冰雪冷元子,如此再打開,是香棖元、機頭穰、麻飲細粉、芥辣瓜兒,以及各種木瓜製品……她愣了片刻,方低聲道:“多謝……”

    “別這麼說,我不習慣……”陳恪嘿然一笑,拿著千里鏡起身道:“我盯著,你放心吃吧。”

    柳姑娘望著陳恪寬闊的背影許久,方低下頭,小口小口享用起來。

    ~~~~~~~~~~~~~~~~~~~~~~~~~~~~

    過了盞茶功夫,她正有些不斯文的吸一條細粉,突然聽得一聲低喝道:“出現了!”

    “咳咳咳……”猝不及防,駭得她差點沒吸到鼻孔裡,卻什麼都顧不上,一下彈起來,搶過千里鏡道:“在哪?”

    “那個侯家環餅攤前,”陳恪還沒反應過來,就兩手空空,直翻白眼道:“那個穿著長袖黑衣裳的。”

    “等等……看到了。”柳姑娘緊張道:“我怎麼看不出異常?”

    “從神態、動作、衣著上看。”

    “……”柳姑娘又看了一會兒,還是看不出什麼。

    “笨,馬上就進五月了,他怎麼還穿著長袖?八成為了掩蓋雙臂的刺青。再說大晚上的穿一身黑,不怕被人撞到啊?再看他哈欠連連,這才戌時剛到,不可能是犯困,顯然是剛爬起來不久,”陳恪一條條的分解道:“還有最重要一點,能說明他不是偷東西的。你看他的目光,老往來來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婦身上盯……”

    柳姑娘聞言看他一眼,暗道:'你也這樣……'不過好歹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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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六章 一個黑幫分子的自白

    有人說,所謂黑社會,應該具備四個特徵,一,紮根於社會的陰暗面,就像岩石下的苔蘚;二,可以和官府進行協調溝通,既有‘打’也有‘和’,而不是單純的‘打’。這點很重要,離開這一點的黑幫頂多是強盜,算不得黑社會。第三,有自己的武裝。最後,有自己的宗旨和信仰。

    以此為標準回溯,就會發現黑社會的歷史,幾乎與中國信史的長度等同。比如先秦時代的墨門,就基本符合黑社會的形態,但只能算是萌芽期。真正意義上的黑幫,產生于漢朝,漢武帝實行‘鹽鐵官營’,鐵還好說,朝廷把老百姓一日都離不開的鹽,當作壟斷物品賺取暴利,實在就缺了大德。

    於是產生了大量販私鹽的人,幹的是殺頭的買賣,自然要有組織有武裝,亦需要有官府和諸侯的支持,真正意義上的黑幫出現了。後來,鹽鐵專賣漸漸放開,允許民間資本介入,黑社會開始轉型,黑幫色彩越來越淡,商業氣息越來越重,最終在千年之後,誕生出了晉商徽商,當然這是後話。

    但這些幫派游走於上層與江湖之間,與普通民眾的距離甚遠,因此與黑社會的第一條定義——紮根於社會的陰暗面,仍有不小的差距。真正符合現在觀念的黑社會,誕生于唐朝,唐代出現了長安、洛陽這樣的大城市,亦出現了市井階層。

    比起耕織為業、其民淳淳的農村來,城市中更容易產生不安定因數。包括失業雇工、破落無賴、閑漢、兵痞、江湖藝人、私妓、乞丐及流浪者等群體……這些人處於社會底層,地位低下,生活窘迫,又不願或無法依靠出賣勞動為生,便從事非法活動,有個成語‘市井無賴’,指的就是他們。當這種非法活動變得有組織,真正的黑社會便誕生了。

    到了宋朝,商品經濟空前發展,奴隸制度不復存在,農民可以自由遷徙,大量的人口湧入城市。自然,市井無賴的規模也越來越大,黑社會的規模也相應擴大。然而宋朝對黑社會的打擊力度,是前朝的無法比擬的。

    尤其在都城開封,不允許任何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組織存在,亦禁止百姓攜帶武器,而且採取鄰里互保制,這使得黑幫分子及其家庭,在陽光下寸步難行。

    在駐軍幾十萬的都城裡,想要跟官府硬抗,是想都不要想的。這使得汴京城的黑社會,要麼轉移到京郊控制薄弱的區域活動,要麼轉移到地下的溝渠中。

    說起汴京城的地下溝渠,那真是……太壯觀了。這也怪趙光義,當年死活不讓他哥哥遷都,結果開封城這個地勢平緩的破地方,戰時無險可守不說,平時下雨只要一急,就會出現內澇。

    也正因如此,歷代的建設者,都盡心竭力的為汴京城,營建地下排水設施。經過一百多年的建設,汴京城地下數丈之處,已經形成了蜘蛛羅網一般的地下水道。這些水道的幹道,普遍高達一丈,寬也有一丈,在一些樞紐處,甚至有高達兩三丈,足球場大小的空間。不僅可以走人,還可以跑馬,雨季亦可以撐船。

    這並不誇張,宋代城市排水技術十分發達,江西贛州甚至在一千年後還在使用宋朝修建的下水系統,而在宋代的贛州城置於汴梁,差不多相當於後世的漠河之於北京……

    正是這樣高超的下水技術,使得中國在宋朝就可以出現人口一百萬以上的城市,而直到七百年後,所謂文明之光點亮的雙城——巴黎和倫敦,還骯髒的象大廁所,到處糞水橫流、臭氣熏天,不用說下水道甚至連茅坑都沒有,人們在內急時會悄悄地找一處角落解決……不過我們也沒資格笑話人家,因為當時我大清的子民,也是一個德性。

    並稱中國最窩囊的兩個朝代,差距咋就那麼大呢?

    ~~~~~~~~~~~~~~~~~~~~~~~~~~~~~~

    這個縱橫交錯的地下迷宮,就成了汴京城黑社會的庇護所,因此也得了個‘無憂洞’的諢號。每年不知有多少走投無路之人,從一個個隱蔽的溝渠入口,進入這個龐大的地下世界,從此成為無憂洞中的一員……

    然而藏在地下的耗子,也需要到地面上找食吃,何況大家加入無憂洞,不只是為了解決溫飽,而是希望有酒有肉有女人的——這些,地下可是不生長的。唯有通過地上才能獲得。

    酒肉乃至穿金戴銀都好解決……地上的賭坊、妓館、牙行、碼頭,如果想要正常運轉,都必須向他們繳納保護費,其中一些營生,甚至直接就是無憂洞選派身世清白的屬下出面經營。更有許多不足道哉的賺錢之道,可以滿足他們橫流的物欲……至少是中上層的物欲。

    但唯獨有一樣,他們買不到,那就是女人……

    雖然在汴梁城中,妓館如同生活必需的飯館一樣,遍地皆是,觸目皆有,真應了‘食色,性也’的古訓。據說汴京城的妓女,有兩萬之多,但絕大多數是‘官妓’……官妓不是官府擁有的妓女,而是指在官府註冊的聲色工作者的意思,即所謂的‘樂籍’。

    這意味著一方面,她們要在很多時候,為官府無償服務……但不包括提供**服務。另一方面,她們的人身安全也會得到官府的保護。在唐代,官員玩弄、強姦官妓甚至殺害官妓都可能不算違法,但在宋代,別說是殺害妓女了,官員就是令官妓侍寢都是違法的……當然,在汴京以外的地方上,這一條似乎形同虛設。

    但至少在汴京城,如果哪個妓院少了幾個姑娘,麻煩可就大了……

    除此之外,還有所謂的私妓暗娼,她們不入樂籍,在自己家中招引嫖客,即所謂的‘半掩門’,更是有民戶的身份,生命安全自然更有保證。

    因為,強迫妓女下來為他們服務,不是沒有,但數量很少,遠遠不能滿足需求。只能靠掠賣了……宋代禁止人口買賣,父母亦不會將子女,送入不靠譜的人家為奴為婢,這自然會導致巨大的人力缺口,所以宋代的掠賣人口很是猖獗。

    而東京城的人口生意,就是由無憂洞壟斷的,他們所掠人口的主要來源是河北路、兩廣路這些偏遠之地,以及那些遭了水旱蝗災的地區,或是拐騙或是劫持,弄回無憂洞裡享用,或者販賣出去撈一筆……這背後自然又有一番齷齪,此處按下不表。

    還有一種來源,就是從各大夜市上綁架女子,專挑姿色秀美、教養良好的小家碧玉或者大家丫鬟下手。數目自然很少,主要供老大們享用。

    侯三就是這樣一名拐子,他白天在無憂洞裡睡大覺,到了天黑,便在夜市上遊蕩,尋找合適下手的目標。他原先是個潑皮,還有個諢號叫‘金毛猴’,在一次鬥毆中捅傷了對方。因為畏懼刑罰,便逃進了無憂洞。

    進去後才知道,無憂洞雖然名字很是動聽,但比起地上天堂般的汴京城來,卻如地獄一般。不僅對於被掠進來的性奴和奴隸是這樣,他們這些底層的嘍囉,也一樣不好過。

    好在他還算機靈,又是東京人士,在被煉獄折磨了數月之後,一名老大看中他,問他當不當拐子。

    為了保住自己的菊花,侯三想都不想都答應下來,先給師傅望風打下手,後來師傅被官府抓了,他便接班成了師傅。過年後兩個月的時間,他已經帶著徒弟,拐了三個女子,只要再拐兩個,他就能提升為堂主,從此便可不用沖在一線,也能吃香喝辣玩女人了……

    只是他終究年輕急躁了,作案頻率過高,引來了官府的注意。整個三四月份,有官差整晚整晚的在州橋巡邏,害得他連月貓在地下,偶爾出來一會兒,也只能匆匆透個氣,根本來不及作案。

    這幾日,官府的巡邏終於鬆懈下來,侯三便迫不及待的帶著幾個徒弟上來,準備抓緊再拐倆,就萬事大吉了。

    人果然都是健忘的,距離連環少女失蹤案,才僅僅倆月。州橋夜市上,便又滿是各色出來遊玩的女子……其中不乏讓侯三眼前一亮的。

    ‘不如今晚早點動手。’侯三知道,自己今天一動手,很可能明天州橋夜市上,就連蒼蠅都是公的了,所以要幹就得抓緊幹:‘最好一晚雙響,管它明天天翻地覆呢。’

    這時,他那雙賊眼,盯上了一雙小戀人,見女的十分清秀,男的也和文弱。侯三便收起心思,緊盯在兩人身上。

    他便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在夜市上閒逛。女子似乎是偷溜出來的,與男子分外癡纏,但只大概逛了半個時辰,女子便要回去。男子還沒逛夠,但佳人有命,也只好陪著她出了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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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七章 開始下雨了

    那對小男女離夜市越遠,街上的行人就越少,燈火也越黯淡。兩人卻不以為意,還專揀黑暗處去。卻道為甚?原來是情到濃處難自禁,故而專找那人看不到處,好拉拉扯扯摸摸、親親摟摟抱抱。

    卻說兩人一路走一路戲,那小娘子被撩弄得禁持不住,眼也花了、心也亂了、腿也酥了、腳也麻了、嚶嚀一聲,軟軟靠在男子肩頭。男子也早就欲火焚身,覷准了一條暗巷、抱定了那小娘,倏地便竄了進去。

    一進到暗巷中,男子便把小娘青春的嬌軀,壓在牆上肆意為之,正待解去最後的束縛,突然感到身後呼地風起,便被一棒擊中後腦,脆生生的暈厥在地。

    小娘子正意亂情癡星眸迷離,微張著檀口喘息不迭呢,還沒搞清狀況,便嗅道難聞的臭氣。她驚恐的瞪大眼,便見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人,代替情郎站在面前。她剛要驚叫,便被一隻髒手捂住了嘴。

    侯三嘿嘿淫笑著,看這小娘皮如此奔放,定然不是個雛兒了,那自己先玩弄一番也無妨,他正要去解開自己的褲帶,突然感到身後呼地風起,便被一棒擊中後腦,脆生生的暈厥在地……

    又換人了?少女吃驚的張大嘴,只見又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出現在眼前。

    只見那男子慢慢靠近,朝她胸前伸出手來,少女認命了……看來今天橫豎是逃不開被糟蹋的命運了,就從了這個吧,因為他身上,有一種讓女人心跳過速的氣息……

    誰知砰地一聲,那男子似乎也被擊中了,不過沒暈倒,而是捂著肩膀跳到一邊:“哎呦,你個男人婆,我只是要幫她扣上紐扣而已!”

    “色胚!”一個高挑的女子,飽含怒氣道:“收好你的賊手!”

    ~~~~~~~~~~~~~~~~~~~~~~~~~~~~~

    在州橋夜市得手後,陳恪他們又轉向更為繁華的馬行街夜市,在那裡又順利捕到一個拐子。

    將人帶去一處空屋連夜審訊,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誰知道只一嚇唬,就屎尿橫流,竹筒倒豆子般的問一答十,讓陳恪幾個好生鄙夷。

    見柳姑娘直掩鼻,陳恪道:“你去外面等著吧,我自會問個清楚。”

    柳姑娘點點頭,知道這人除了色,做事卻十分靠譜,比方方才拿人時,他能準確找出暗樁所在,並先行解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僅這份江湖經驗,就比自己足很多……便依言出去了。

    她將一方手帕,墊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望著陰沉沉的夜空,默默的祈禱起來。

    過了大概小半個時辰,開門聲響起,陳恪走了出來。

    “怎麼樣,有小環的下落麼?”柳姑娘站起身,急切問道。

    “社日放火那天,他倆都不在大相國寺一帶。”陳恪搖搖頭,一屁股坐在石桌上。

    柳姑娘對自己坐凳子他坐桌子,感到頗為不忿,但現在,不是計較誰高誰低的時候,她皺下眉頭道:“你確定他們沒撒謊?”

    “沒撒謊。”陳恪手裡又多了個酒壺……宋代的酒,雖然比漢唐大有進步,但以曲釀法釀出的酒,一般就是十來度,陳恪都用來當飲料。喝上兩口解解渴道:“他們說,無憂洞裡的搗子們,雖然統稱丐幫,實則又分十二個堂口。這十二堂儘管共尊一名大龍頭,但每個堂口都有自己的地盤和營生,其它堂口撈過界的話,等同開戰。”

    “大相國寺雖然繁華,卻沒有夜市。”柳姑娘輕咬著貝齒道:“只有節日放火時,晚上才會人山人海。”

    “嗯。”陳恪點頭道:“大相國寺地下的黑虎堂,就是趁節日作案,那時候舉城的官眷閨秀雲集,一晚上的收穫,就頂他們忙活一個月的。”

    “下次相國寺再有夜會,就得到下月的夏節了,”柳姑娘咬牙的力度增強道:“難道只有這時候才能逮他們麼?”

    “怕是如此。”陳恪歎口氣道:“黑虎堂在地上的生意都是合法經營,要是擅闖的話,開封府抓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

    “太可惡了!”柳姑娘咬碎銀牙道:“明知道有這麼群無惡不作的耗子,王府尹卻還要給他們當保護傘!”

    “唉,圖樣圖森破。”陳恪搖搖頭道:“你以為王珪不想啊?關鍵是,沒有後臺的黑社會,早就被滅了八百遍。剩下的都是有後臺的。”

    “什麼後臺?”

    “像你們這樣的王公貴族。”陳恪冷笑道。

    “誰會跟那些下水道裡的臭蟲打交道?”

    “掃噶,薩姆他母納易伍。”陳恪滿嘴鳥語道。

    “你想挨揍麼!”柳姑娘杏眼一瞪:“好好說話!”

    雖說知識就是力量,但在這種時候,力量要比知識更好用,陳恪馬上恢復正常道:“你太小看黑社會了,他們的用處大著哩……”

    “瞎說。”

    “不信就算了。”陳恪把酒壺掛回腰間道:“別鬱悶了,告訴你個好消息。”

    “甚?”

    “他們知道黑虎堂的入口……”陳恪壓低聲音道。

    “太好了!”柳姑娘一直拉長的臉,剎那間恢復原狀,她倏然起身,緊緊攥拳道:“我這就找人把他們剿滅乾淨!”

    “冷靜冷靜。”陳恪連忙拉住她道:“你看過《地道戰》沒?”說著撓撓下巴道:“肯定是沒看過的……但你可以用簡單的大腦思考一下,近百年來,開封府不知抓了多少丐幫中人,知道無憂洞的出入口,肯定比我們多,為什麼不下去清剿?”

    “……”思考顯然不是柳姑娘擅長,她大睜著漂亮的丹鳳眼道:“你不是說,他們有後臺麼?”

    “後臺也得有個分寸,”陳恪搖頭道:“最多只限於保護丐幫,那些披著合法外衣的生意,官府若要清剿無憂洞,哪個敢說一句廢話?”

    “那是。”柳姑娘點點頭。

    “無憂洞何以謂之‘無憂’?”陳恪苦笑道:“蓋因其密如羅網的地下水道,可以藏身裡面的人,提供最完美的庇護。官軍一下來,他們便轉移到別處,或者回到地面上,甚至可以划船到汴河上去,根本無法清剿。”

    “那算什麼好消息?”柳姑娘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你敢戲弄我?”

    “稍安毋躁,”陳恪趕緊安撫道:“山人自有妙計,但需要等上一些時日。”

    “別賣關子!”

    “說了就不靈了。”

    “……”柳姑娘狠狠瞪著他道:“要等多久?”

    “就在下個月。”陳恪道:“到時候你還去那個茶亭找我,我再告訴你該怎麼辦。”

    “我憑什麼信你?”柳姑娘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走的感覺。

    陳恪也站起來,笑眯眯的看著她道:“因為你別無選擇。”

    “如果再像今天這樣,雷聲大雨點小,”柳姑娘幾乎與他平視,眼裡滿是說一不二道:“我一定狠狠揍你!”

    “難道你只有威脅殘障人士的本事麼?”有道是一力降十會,陳恪這個暴力男,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人用暴力威脅,他一臉憤懣道:“而且還是你把我摔傷的!”

    “你的腰,根本沒有傷……”柳姑娘冷笑道:“不然我打那一下,你根本躲不開頭!”

    陳恪頓時想起,早些時候,她從背後偷襲自己那一下,當時完全下意識的躲過去,只是肩膀被擊中……那一下,確實全憑腰力。他頓時惱羞成怒道:“還沒找你算帳呢,那麼重的一下,要是打在我後腦上,我不死也得變成植物人!”

    “我有分寸。”柳姑娘淡淡道。

    “屁分寸,沒輕沒重的母老虎。”陳恪大聲嚷嚷著:“走啦走啦,不管她的閒事了。”

    宋端平和五郎,面色怪異的從屋裡出來,見陳恪竟然吃癟,終於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

    “笑個屁!”回到家裡,宋端平還是笑不止,陳恪臉上終於掛不住,罵道:“還有沒有點同情心?”

    “誰讓你惹上這母老虎的?”宋端平擦擦淚道:“看終於有人能欺負你這活閻王,我實在太開心了。”這才正色道:“不過我們這樣做合適麼?”

    “沒什麼不合適的。”陳恪淡淡道:“不然你當我們,還真給她跑腿啊?”

    其實陳恪他們,已經逼問出在南街一帶,是豹子堂的地盤。而且豹子堂的人,整天吹噓他們,有未來皇弟做後臺,下任大龍頭非他們團頭莫屬云云……

    而南街恰好和大相國寺相鄰,陳恪便打算,到時候誆一下那小娘皮,用她的力量來對付豹子堂……而不是她的仇家黑虎堂。

    這種用人家的人辦自己事的勾當,確實不太厚道,但陳恪安慰他,也是自我安慰道:“最多日後,再幫她把黑虎堂滅掉就是。”

    “嗯……”宋端平點點頭。

    說話間,外面突然劈啪作響,醞釀了一夜的雨,終於落了下來,兩人趕緊關上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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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19 00:1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三八章 雨一直下

    天空陰雲連日不散,雨也一直下。

    從嘉佑元年五月初一開始的這場雨,一直下到今天,還沒有一絲要停的意思。朱雀門外的驛館、酒樓,妓院高懸的繡旗、珠簾,在雨中蕭然低垂;一條條寬闊的街道,都在雨中亮成了玉帶。大相國寺傳來的暮鼓晨鐘、曲院街騷亂的市井買賣聲、汴河漕運船隊中騰起的船夫號子聲,都被纏綿不盡的淫雨浸透了,失去了往日的靈動明亮,變得沉鬱澀滯起來。

    然而生活仍要繼續,官員們一日不能歇,否則龐大的國家機器便無法運轉;民夫們一日不能歇,否則這個人口百萬的城市,便要缺衣少食;市民們一日也不能歇,因陰雨連綿而騰貴的物價,使他們感到了生活的壓力。今年就要參加大比的太學生們,自然更不能歇,他們打著油傘、穿著木屐,風雨無阻的涉水到學校上課。

    陳恪依然每天中午,到迎祥池邊的茶棚讀書,他和一幫兄弟,會在路上的食鋪邊,買些吃食,到茶棚裡來,要壺熱茶,把午飯湊合過去……十多天的雨,對生活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人們不僅活動半徑變小,對生活的要求也降低了。

    此刻他站在茶棚中,眺望遠處的迎祥池,亭台樓榭在雨中若隱若現,已經​​看不到菰蒲蓮荷、只有幾隻水鴨在水面瑟瑟發抖。

    “比昨天,又漲了一尺。”說話的人又黑又瘦、個子不高、其貌不揚,若非他一身太學生打扮,真看不出像個讀書人。他的名字叫郟亶、字正夫、蘇州崑山人,今年才十九歲,是陳恪的同班同學中最小的一個。

    平日里,別人纏著陳恪,都是問《字典》相關的內容。郟亶也喜歡纏著他問東問西,但問多是六塔河、分層築堰法之類的水利問題。在這個大比之年,談論水利問題,在旁人看來,好似是不務正業,但陳恪發現,這位小老弟不僅愛好水利,而且十分有天分,便將自己所知道的水利知識傾囊相授。一來二去,兩人成為好友,郟亶也加入了他的團伙。

    說起團伙來,陳恪與那福建的五呂也越來越親密,雖然人家兄弟五個,有自己的小團伙,但每當陳家幫外出宴飲、抑或參加什麼文會之類,只要打聲招呼,呂家兄弟向來不會缺席。

    再加上這段時間加入的林希、蔣之奇等人,這個以陳恪為頭目的團伙,數目已經接近三十人了。在一次聚會中,也不知是誰首倡,眾人一致同意,也趕一把時髦,組建一個'嘉佑學社'。社長自然公推陳恪,也不知是因為他有人格魅力,還是因為他有錢能埋單……

    這個茶亭,已經變成了嘉佑學社午間的固定活動場所了……

    ~~~~~~~~~~~~~~~~~~~~~~~~~~~~~

    聽了郟亶的話,陳恪問道:“地下水道呢?”

    郟亶雖然不知,陳恪為何那麼關心地下水道,每天都要問這麼一句。但他還是慎重作答道:“水道裡應該可以划船了。”

    “沒有立腳之處了麼?”

    “不會的,高處沒有問題。”郟亶感慨道:“汴京城的地下水道,不愧是百年營建,那天我們不是下去探過一段麼?排水相當快。雨下得雖然長,但不是很急,對它還構不成威脅。”

    “哦……”陳恪有些失望。他也不想想,若是一下雨,地下水道里便不能住人,又有什麼資格,被稱為無憂洞?

    所謂無憂,萬事無憂也……

    但郟亶是個水利天才,他沒有被開封地下水道的良好表現麻痺,而是冷靜道:“但水往哪排是個大麻煩,開封城地勢平緩,全靠汴河、蔡河、五丈河來排澇,一旦幾條河的水位上漲到一定程度,很可能會發生倒灌……到時候,不僅地下水道裡全是水,開封城也要被泡了湯。”

    “漲到什麼程度?”

    “迎祥池的水,再漲五尺。”郟亶面現憂色道:“開封城地勢使然,現在誰也沒有辦法,只能祈求老天別再下了……不然,最多五天,就會水漫開封的。”

    “五天,你確定?”陳恪沉聲問道。

    “看雨勢,要是還這麼大,五天。若是下得更大,用不了五天。”

    兩人正說著話,奉命暗中保護陳恪的老錢,披著蓑衣進來茶亭。

    陳恪拍拍郟亶的肩,迎了過去。

    “三哥兒,”老錢輕聲道:“我家公子來了。”

    “在哪?”陳恪微微訝異。

    老錢努努嘴,陳恪見一輛沒有任何徽標的馬車停在道邊。

    跟著老錢上了車,便見多日不見的趙宗績,正隔著紗簾看外面的雨。

    “來了。”聽到車簾掀起,趙宗績轉過頭來,朝陳恪責怪道:“你可真夠絕的,一個多月都不來見我。”

    “眼看就考試了,我得唸書啊,”陳恪把自己往座位上一擱,調整個舒適的姿勢道:“哪像你,天生富貴。”

    “我情願跟你換換……”六塔河決堤,不僅改變了陳恪,也改變了趙宗績,打那之後,他便深沉了許多,只有眉宇間偶然閃現的憤怒,能透露出他心裡的崢嶸:“六和塔一案的處理結果下來了。”

    “……”陳恪沒有說話。

    “處罰的人很多,降修河都部署李璋知曹州,河北轉運副使、同管勾修河燕度知蔡州,提舉開封府界縣鎮公事、同管勾修河、度支員外郎蔡挺知滁州,修河都鈐轄、內侍押班王從善為濮州都監,供備庫副使張懷恩為內殿承製,提舉黃河埽岸、殿中丞李仲昌為大理寺丞……”

    “操……”雖說不打算再過問這些狗屁倒灶,但聽了之後,陳恪還是怒火叢生:“為何沒給他們升兩級!”這種不痛不癢的降職,幾乎跟沒有處罰一樣:“你們老趙家,難道把文官當成祖宗養麼?上千條人命,百萬貫損失,五州之民流離失所,就換來幾個降職處罰?”

    “別著急,事情沒那麼簡單。”趙宗績搖搖頭道:“這份處罰,是政事堂二位相公定下的,他們這樣處理是有依據的……在處罰決定公佈前,文相公特意安排人上書,將歷年對於治河不利或有失誤的官員,處理的結果登在了邸報上。”

    “咸平三年五月,黃河決口於鄆州王陵埽,失職的知州馬襄、通判孔某坐免官,巡河堤、左藏庫使李繼原配隸許州;景德三年六月甲午,中夜,黃河溢於開封城西,毀外堤,壞廬舍。督都監錢昭晟等塞汴口,仍劾昭晟等罪,貶其秩;天聖七年九月戊辰,澶州官吏並坐王楚埽決貶官一等;景祐三年十月,澶州橫隴水口西岸物料場火,凡焚薪芻一百九十餘萬。詔轉運司劾主守官吏以聞…… ”

    趙宗績看那份邸報不下十次,都能脫稿背出了:“可見以前,多以免官、貶官、彈劾等懲處失職官員,最嚴重的配隸了。”

    “怨不得李仲昌他們敢肆意妄為,”陳恪冷笑道:“就算失敗了,也不過是個貶官,成功了卻可飛黃騰達、傳為佳話,何樂而不為?”

    “但這次,文相公打錯算盤了。”趙宗績笑笑道:“情況是不一樣的,由於李仲昌從一開始。就是通過倚借權勢以彈壓眾議,強行推動開六塔河的。而且儘管他們一口咬定,商胡合攏之日,沒有接到聖旨,但是政事堂的相公,顯然應該早就下令,讓他們暫停工程,等我們測量結果出來再說,然而六塔河一直沒有停工,相關官員妄為,也讓朝野十分憤怒。”

    “於是事敗之後,雖已有貶斥,但是朝野顯然並不滿足於履行慣例,乃至出現,河朔被水災,濱、棣、德、博四州之民,皆歸罪於李仲昌、張懷恩、蔡挺等人,乞斬此三人以謝河北!”

    “不用說,這是那位賈相公搞出來的名堂。”陳恪冷笑道:“這麼好的機會,他怎麼會不利用?”

    “不錯,賈昌朝的人紛紛上書言事,說李仲昌等奸謀辨口,誣惑朝廷,邀利急功,罪孽深重,敗事已多。固宜行竄殛之刑,豈得蒙寬宥之詔?要求將幾人並從公議,改置嚴科。謝列城愁怨之民,示國朝刑罰之嚴正。”趙宗績道:“要求越過政事堂,由共議決定幾人的處罰。”

    “非但如此,他們還將矛頭對準了二位相公,說'執政諸人皆未嘗親見河流地勢深淺髙下,雖有論議,亦但是遙度,非有實據也。'”趙宗績接著道:“還說宰相選擇治河方案時,並不是從其本身可行性出發,而是以獨占功勞、打擊政敵為要,自然會出現這種幼稚的失誤,奏請官家對二位相公予以處罰。”

    “結果呢?”陳恪心說,這還差不多。

    “官家仍在權衡,但是,已經召賈相公回京了。”趙宗績也冷笑起來道:“二位宰相的日子,怕要益發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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