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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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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章 王安石

    歐陽修是真豁達,而不是假裝的。他不僅沒有因此而冷落王安石,反倒就勢坐在他和蘇洵身邊,吩咐歌伎道:“撿些歡快的曲子唱起來。”又對眾人道:“大家也開懷暢飲啊!”

    歐陽修年輕時,便是個風流種子,不僅做得一手好詞,對歌伎的鑒賞能力也是數一數二,因此他所調教的家妓,一水的十二三歲,無不清音柔體、嬌糯可人。正所謂‘蘿莉人人愛,大叔心頭好’,有了這幫子小妮兒的鶯歌燕舞,氣氛哪能不熱烈?

    一片絲樂聲中,歐陽修一手搭在王安石的肩頭,一手拉著蘇洵道:“來來,介甫,我為你介紹一位大才,這是蜀中來的蘇明允,他的《權書》、《論衡》等篇,辭辯宏偉、博古通今,其才華堪比古之蘇秦了。”說著呵呵一笑道:“其實何用我誇?如今的明允老弟,已是名滿京城了,介甫,你肯定看過他的文章吧?”

    “看過。”王安石點點頭道,歐陽修和蘇洵便望著他,等待他評價幾句,誰知這位老兄並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見兩人望著自己,王安石不忍再讓歐陽公尷尬,這才惜字如金道:“文筆頗有古意……”

    “然後呢?”歐陽修本來就有些地包天,此刻更顯得下巴要鏟到地了。與文彥博、富弼、韓琦等人,對蘇洵的政治才能一笑置之不同,他是很愛惜老泉之才的,十分希望多一些人來認同蘇洵。

    王安石搖搖頭,沒有然後了……

    蘇洵那張古板的臉,此刻顯得分外難看,他是強忍著怒氣,才沒有拂袖而去。

    “呵呵……”歐陽修也不禁暗暗怪王安石太不客氣,你妹的就算不認同人家的思想,隨口稱讚兩句會夭壽啊?他只好打圓場道:“介甫惜字如金,但是一語中的,老泉的文風。如華山蒼松,古意凜然,實在是難能可貴。現如今,世道文風浮靡不堪,以怪異奇澀為能,全不知文章之精神,還恬不知恥稱其為‘太學體’!若是多一些老泉這樣的文章,就不信太學體能倡狂到幾時!”

    說著他握住兩人各一隻手。把它們緊緊攏在一起。情緒激昂道:“如今這文壇,正需要介甫、明允這樣的學力宏博之士,來助我一臂之力。掃除妖氛,還文壇一個清明!”說著重重一頓道:“亦為真才實學之輩,清楚一條出頭的大道來!”

    王安石那張表情木訥的臉。終於動容了,重重點頭道:“我今日來此,就是因為敬重歐陽公力排眾議,改革文風!”說著端起酒杯道:“在下便破例幹這一杯,惟願歐陽公能一掃近代險怪奇澀之文風,為朝廷重振風氣!”

    那邊蘇洵也端起酒杯,激動道:“公之舉,實乃挽百川之頹波,息千古之邪說。使斯文之正氣,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

    兩人皆一飲而盡,讓歐陽修極是歡暢,放聲大笑起來。

    這二位都是真性情,平生就不知道假裝,他們是真心敬佩歐陽公。真心希望他的古文運動能成功!但出發點又有不同……在蘇老泉,他求取功名二十年,就倒在這見鬼的太學體面前,哪怕日後不再進科場,也願意看到這玩意兒去見鬼。以為自己的兒子、和天下像自己這樣懷才不遇之人掃清障礙,使他們出人頭地。

    而在王安石這邊。他卻是深恨太學體對當今朝廷公文之毒害。讀書人寫那些鬼都看不懂的東西也就罷了,但身負社稷之責的官員,也都寫那種‘鎪刻駢偶、淟澀難懂’的公文,好像人家一眼看懂,就顯出自己沒水準似的。

    這就不再是文化的問題,而會嚴重影響到政府工作效率,甚至出現不可挽回的錯誤。

    ~~~~~~~~~~~~~~~~~~~~~~~~~~~~

    見兩人都極力擁戴自己,歐陽修的心裡,就像一團火在燒,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著,向兩人訴說著當年的流金歲月……

    那時候,自己還風華正茂,身邊有同樣年輕的范仲淹、富弼、杜衍,還有杜巽、蘇舜欽、王洙、梅堯臣、王益柔等一干熱血澎湃、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他們揮斥方遒、他們慷慨激昂,他們立志要匡扶社稷、革舊布新、為大宋的富強、為百姓的安康,也為了對得起自己這一身才學!

    然而理想的鮮花還未綻放便已凋零,昔日的戰友如今也只剩下梅堯臣與自己苟延殘喘了。而一切的終結,竟起因於年輕才俊們的一次酒後狂言。那個殿中丞、集賢校理王益柔,趁著酒興,沸騰了狗血,竟寫下這樣的詩句:

    “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

    這樣狂悖無視人君的詩句,自然被那些政敵抓住,大做文章,最終惹得官家大怒,不僅把參加酒會的眾人統統貶斥,還罷了杜衍、富弼、范仲淹、韓琦他們!

    那短暫的慶曆新政,就此折戟沉沙,成為一段任人唏噓憑弔的往事。每每回想此情,歐陽修都情難自禁,他先是大罵王拱辰那些小人,陰險卑鄙。又歎息王益柔、蘇舜欽這些人的年少輕狂。

    “介甫,難道你是接受了他們的教訓,才不飲酒的麼?”歐陽修緊緊抓住王安石的手,大聲道:“好啊,你比我強,比我們都強!”

    “歐陽公,你醉了。”王安石低聲道。

    “不,我沒有醉,我心裡明白著呢。”歐陽修雙目熾熱的盯著王安石道:“韓持國說得對,你的才情不輸任何人。知道我最喜歡你的什麼詩麼?我最喜歡你慶曆六年寫的那首《河北民》。”說著便高聲吟誦起來道: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今年大旱千里赤,州縣仍催給河役!老小相依來就南,南人豐年自無食。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過者無顏色。汝生不及貞觀中,鬥粟數錢無兵戎!”

    “‘家家養子學耕織,輸與官家事夷狄’,這才是得了杜工部真諦的好詩!真詩!”歐陽修舉著酒杯,高聲道:“介甫,你是真人啊!當浮一大白!”說罷,他把那一杯酒飲盡,然後一歪頭,撒手把酒盅摔碎,自己卻響起了沖天的呼嚕聲……

    眾人不禁莞爾,笑道:“醉翁之名,果然不虛也!”

    看著歐陽修被家人攙扶下去,王安石一動不動,只用熾熱的目光向他致敬。自己之所以久戀地方,遲遲不願意進入朝廷,並非在奏章上所說的,京師米貴生活不起,更非許多心思齷齪者揣測的沽名釣譽。其實原因很簡單,在地方上,他能做事,能造福一方,但回到京城這個黏糊糊、泥沼潭似的官場,頓時便會束手束腳,什麼也做不了。

    這絕對不是妄揣,自己進京這半年的經歷,便是最好的明證。

    ~~~~~~~~~~~~~~~~~~~~~~~~~~

    去歲五月,王安石在千呼萬喚中,終於赴京任群牧司判官,上任不久,他便發現群牧司的帳目混亂,存在嚴重的漏洞,於是提請立即查帳。結果遭到了群牧司上下的強烈反對。從都監韓平到下麵的小吏,拿出渾身解數,軟硬兼施,想要阻止他。

    然而,王安石的硬度,絕非凡人可以理解,他一人頂住了全監上下的壓力,不僅沒有退縮,還把所有人的差事都擔起來……雖然當時全力賑災,工作比較單一,但依然繁鉅冗雜,十幾二十個人都幹不完。

    韓平見靠人民戰爭打不贏,只好去文彥博那裡告狀,誰知道文彥博把王安石送去群牧司,就有讓這根硬骨頭,動一動上下沆瀣的群牧司的意思。

    不過韓平是韓琦的堂弟,面子還是要給的。最後文相公不光彩的和了稀泥,雙方各退一步——不全面查帳,只查下轄的一個部門,如果有問題,再查別處。

    最終位於河北路的廣平監,成了這個倒楣蛋。經過調查,廣平監在河北路的邢州、洺州、趙州,共占民田一萬五千頃,養馬一萬三千六百匹,平均每匹馬占地一百一十畝。而根據國初的檔案,當時廣平監只占地四千五百頃,卻養馬一萬五千匹。平均每匹馬占地僅三十畝。

    是大宋朝的軍馬,突然變成了大胃王,食量暴漲了三倍?還是廣平監的草場退化了?王安石親自去調查發現,漳河兩岸仍是草茂水豐之地。而此行,他也發現了其中的秘密——原來那些養馬的草場,已經變成了豪勢之家的莊田,莊田日增,而草場日削,才會出現如今這種局面。

    不用說,這些隱藏在馬場中的莊田,都是不用納稅的。

    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後,王安石把此事捅破,朝廷卻只撤掉了廣平監的知監,和群牧司的一名勾押官。並勒令清查侵佔,但誰知都知道,查來查去,此事必將不了了之了……

    而都監韓平,卻調三司任鹽鐵副使,雖說是平調,但管天下鹽鐵專利,比群牧司更肥。你說讓人去哪裡說理去!

    至於原本說好的,繼續調查其它的監,也毫不意外的再無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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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一章 主考

    王安石自然不答應,但一直欣賞他、支持他的文相公去了,現在的首相富相公,則對他向來不感冒。王安石數度上奏都石沉大海,面陳官家也淵默以對,王安石真是有力無處使,直想撞南牆啊!

    在年前他便已經數度上表,請求外放,堅決不願再留在這齷齪的官場中!

    若是朝中多一些像歐陽公這樣的官員,要是歐陽公能得掌樞機的話,又何至於此呢?

    ~~~~~~~~~~~~~~~~~~~~~~~~~

    歐陽修醉了,酒宴也到了尾聲,王安石提前離席,蘇洵也想走,兩眼四處找兒子,卻只看到蘇轍,沒有找見蘇軾。

    “你哥呢?”

    蘇轍指一指角落那個人堆。便見一群人把蘇軾團團圍住,還發出嘖嘖的讚美聲。

    蘇洵湊過去一看,原來兒子在作畫記錄今日酒宴的情景。只見在蘇軾的畫筆下,歐陽府上的奢華陳設,是那樣的精緻典雅,整體構圖聚散有致,場面和諧靈動。

    他對歐陽修的刻畫尤為突出,描繪得精微有神,在眾多人物中超然自適、氣度非凡,但臉上無一絲笑意,在歡樂的反襯下,精確的揭示了主人內心的抑鬱和苦悶。其餘的人物也個個傳神,惟妙惟肖,儘管還未上色,卻已是富於層次,神韻獨出了。

    梅堯臣、蔡襄等人,站在蘇軾身後,看著畫上的自己,竟是那等風流倜儻,滿意的直捋鬍子。他們有種直覺,自己的相貌神采,將隨著這幅畫傳之千古。

    所以陳恪請梅堯臣題詩,蔡襄在畫面留白處落筆時,二人都欣然應允,梅堯臣口出成篇後恬著臉道:“子瞻打個商量。這幅畫作成後,送給你梅伯伯怎麼樣?”

    “要講先來後到。”蘇軾還沒開口。陳恪先斷然道:“小侄已經定下了!”

    “不要那麼小氣麼,區區一幅畫而已,”梅堯臣笑呵呵道:“要尊老愛幼麼。”

    這幅畫,陳恪可是要當傳家寶的,說什麼也不讓他,最後以讓梅堯臣為新酒命名作條件,才讓這老不休罷手。

    “我還真想好了個名字。此酒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你看叫‘仙露’怎麼樣?”梅堯臣笑道:“子瞻不是說。‘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遊遨’麼,那不只有神仙喝的酒,才有這效果麼?”

    眾人齊贊道:“確實當得起這個名字。”

    待蘇軾把未完的畫收起來。蘇家父子便告辭走了。陳恪本不打算跟他們一起的,但蘇洵看他一眼,他只好乖乖跟上。

    送蘇家父子回去的馬車上。蘇洵的臉色很不好,儘管蘇軾今日盡展才情,贏得了滿堂彩,但是他心裡卻一直憋著火……這種鬱悶,是那個王安石帶來的。一來,是因為王安石對自己的無視,二來是歐陽修不經意間厚此薄彼。兩相比較,還是後者更加讓人刺痛。

    晚輩們見老蘇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樣子,誰也不願自尋晦氣。是以都大氣不敢出。

    “還有二十幾天就開考了,你準備的如何?”許久,方聽老蘇開口道:“這種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時候,還有心緒釀酒,真是不務正業!”

    這話顯然是對陳恪說的,把他叫上車,也就是這個意思……蘇洵對陳希亮有成見。認為這廝嫌棄自家女兒,所以才另尋親事的。若不是小妹一根筋到底,他定然不會認陳恪這女婿的。

    如今陳希亮娶了曹氏,陳家門第愈發高了,他更不會登門了。如今春闈在即,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來詢問女婿的舉業了。

    “那酒是同鄉搞出來的,央我向歐陽公求個名,一份鄉誼在那裡,實在推辭不得。”陳恪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至於舉業,子瞻子由可以作證,我這幾個月除了做文會,就是做文章,旁的啥也沒幹。”

    “是啊是啊。”兩位大舅哥這時還是挺仗義的:“三郎確實用功,定然沒問題的。”

    “考個別頭試還有問題,不要娶我女兒了。”蘇洵哼一聲,臉色終是緩和了些道:“今日我聽歐陽公講,他意欲革除太學體,這科他不當主考則罷,萬一是他的話,你們嶄露頭角的機會就到了!”

    按照蘇洵的分析,這一科的主考是歐陽修的可能性極大……否則官家在前年,把他召回京來作甚?而且兩年裡,歐陽修那張大嘴到處噴人,得罪的大臣海了去了,按說把他外放十次都夠了。可官家就是護著他,讓他去修史書、主持典禮,還不斷的給他加官進爵。

    這層層加碼為了什麼?在精研權術的蘇洵看來,分明是官家欲大用歐陽公的表現。而歐陽修‘眼裡不容沙子、肚裡藏不住話’的性格,入中樞、掌部院都不合適,就連台諫也不行……歐陽大俠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若給他自由開火權,只怕要人人自危,誰都不敢上班了。

    那麼只剩一種可能,就是即將舉行的大比!官家要用他當主考!

    這個推斷很關鍵,因為關係到孩子們的前途——不是能不能考中的問題,蘇洵相信,以這哥仨的能力,不管怎麼變花樣,考中都絕無問題。但是考中只是邁過官場的門檻,最終能夠達到什麼高度,還得看考試的名次。

    蘇洵對科舉相關的研究,可能是大宋朝最深的了。他很清楚,在這個論資排輩的大宋朝,一個人的才學能力,並不是你高升的依據,如果沒有過硬的後臺,你再大本事,也只能等著三年一磨勘,慢慢向上爬。九成的官員,一直幹到退休,都熬不到四品……這個高級官員的最低標準。

    那剩下的一成是怎麼個情況呢?根據蘇洵分析,得出結論是——絕大多數都有及第早、名次高這兩個基本條件。高,進步就快,少年及第,仕途就長,這兩點決定了高官大都是少年得志者。

    何況官家也好、相公也罷,都是有戀童癖的,對少年成名的天才,總是百般寵愛……犯了錯說是‘年輕人哪有不犯錯的’,不立功,說是少年老成,立了功更是誇成天上有、地上沒的。這樣令人髮指的偏護下,哪還有個混不好?

    ‘譬如那王安石,要不是二十歲就險些中了狀元,你看文彥博、歐陽修那些人,是不是還這麼捧他的臭腳!’蘇洵憤憤想道。

    ~~~~~~~~~~~~~~~~~~~~~~~~~~~

    “若不是呢?”蘇軾小聲問道,畢竟今科主考只在官家心裡,如今距離人選公佈不到數日,卻一點風聲都沒有,這更加說明,官家對這一科的重視了。

    如果是歐陽修,一切好說,若不是的話,蘇洵就沒譜了。他雖然相信孩子們的才學,但那見了鬼的太學體,壓根就不說人話,他們在四川從沒訓練過,來汴京不到一年時間,硬去學的話,只能如邯鄲學步,學出個四不像,怎麼跟那些長期浸淫此道者相比?

    “若不是,這次就當是熱身了。”蘇洵斷然道:“我聽說,以後每一科的間隔會縮短,你們在二十五歲之前,應該還能參加兩次,就不信遇不上個伯樂。”

    “……”小子們不說話了,不知道二蘇怎沒想,反正陳恪是不會再等四年了。當大官有什麼好的?混不如在地方上,當一方土皇帝來得自在。所以考第幾名他都認了。

    不過他也很想知道,蘇洵到底猜沒猜對,因為是歐陽修的話,對趙宗績將是個福音——除了歐陽修之外,知制誥劉敞,也是坊間猜測的熱門人選。如果官家選擇了後者,就意味著把嘉佑元年的這幫子進士,全都跟趙宗實聯繫上了……劉敞可曾經當過趙宗實的老師啊!

    就在這種等待與猜測中,初八日,宮裡同時出來了幾路內使,為首的一路,居然是胡總管帶隊……這位老公公可不會輕易出宮,在這種敏感時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去請主考官進宮。

    胡言兌幾乎是一出宮,就被眼線盯上了,不斷將他的路線傳到各處有心人府上。

    其中一條線,是連著汝南郡王府的。

    賦閑在家的趙允讓,閉著眼靠在躺椅上,他的幾個兒子,或坐或站,焦急的等待著消息。

    “報,胡總管出了舊梁門!”

    “報,胡總管上了金梁橋!”

    “太好了!”趙宗懿激動起來道:“看來是劉師傅了!”

    “不見得,”趙宗輔卻冷靜道:“歐陽修家也在同一個方向。”

    果然,片刻後探子又來報:“胡總管過了劉師傅宅,往銀梁橋去了!”

    “老四真是個烏鴉嘴!”書房內,馬上一片哀歎聲,不用再探,也知道官家最終選了歐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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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2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二章 無題

    “不要緊……”,經過了上次的打擊,趙允讓變得更加冷靜了。

    只聽他淡淡道:“歐陽永叔,是孔夫子教出來的那種忠臣。”頓一下,還是忍不住道:“說白了,就是愚忠。這就是官家選擇他的原因。這種人當考官,總比那種見風使舵的強…”說著擺擺手道:“沒戲了,都散了吧。”

    ‘多子多孫多冤家,這句話,時常浮現在老王爺腦海中,如今他看到這麼多兒子在眼前晃悠,心裡就煩。

    兒子們趕緊起身施禮,魚貫而出。走出父親的書房,趙宗暉剛要回自己的住處……,他的博藝軒被封了,如今只能住在王府裡。不過比老十六還是好的,趙宗漢被發往延州看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卻被一人叫住道:“三哥,到我那裡喝茶。”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老十三,趙宗暉呵呵一笑道:“榮幸之至。”心裡卻冷笑道,這廝絕不會無事獻殷勤,用著你的時候,才會如此熱情。

    回頭一看,除了十三,還有老四,他便知道,這又要談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了。

    三人到了趙宗實書房,這位大宋最優秀宗室的書房,那叫個‘臭棋簍子下棋”除了書是書。除此之外,只有最簡單的桌椅傢俱,桌上擺的文房四寶,亦是最普通的貨色。

    堂堂一個王子,搞得這麼寒磣,未免裝得過分。這也是他不願來這兒的原因……老弟,你也太入戲了吧?

    坐下後,趙宗實拿出茶葉盒讓人沖茶,趙宗暉卻擺手道:“我喝不慣你的粗茶,還是讓人取我的小龍團來。”

    “這就是小龍團。”趙宗實道:“去歲你給我的還放在這兒呢。”

    “我說十三弟,你就不能對自己好點兒?”趙宗暉忍了忍沒忍住道:“你就是吃點喝點,外人又不見。”

    “十多年清苦日子,已經習慣成自然了。”趙宗實淡淡道:“你讓我錦衣玉食反而不習慣。”

    “不愧是十三啊,我俗了。”趙宗暉服氣道:“說吧,找我來幹啥?”

    “問問,那件事你安排的怎麼樣了。”趙宗實沉吟了一會兒,方道:“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

    “哪件事?”趙宗暉被問愣了,少頃才反應過來道:“你說那個姓陳的?”

    “嗯。”趙宗實點點頭。一旁的趙宗輔輕聲道:“我是越發看清了他是趙宗績的主心骨,不論前仇舊恨,也不能讓他考上進士。”

    “那是當然!”趙宗暉面現憤恨道:“這廝讓我們家人財兩失,早晚要他的狗命!焉能讓他加持這層護體神光?”

    “原來你沒忘。”趙宗實輕歎一聲道:“本以為你能早動手呢。如今主考官竟是他的老師,他這個進士怕是板上釘釘了。”

    “釘上去我也給他撬下來。”趙宗暉冷哼一聲道:“不是我不想早動手,是老爹嚴令我不得再去招惹他,又跟那些和咱們家有關係的官兒們打了招呼,不讓再給我們提供方便,這才讓他蹦躂到現在。”

    “是啊,那廝說官不是官,又算士子中的風雲人物,兩頭都不好弄他。”趙宗輔也歎口氣道:“關鍵還在於,我們老爹嚇著了,竟連這麼個小角色都不讓動。實在是矯枉過正了。”

    “萬無一失的話,還是要動一動的。”趙宗實緩緩道他對陳恪的恨,大都來源於趙宗績……官家竟然聽了韓琦的餿主意,真在宮裡開辦了一所宗學,但不是只挑幾個精英教,而是皇族的青年,都可以入學聽講。並許諾,只要學有所成,會放他們實缺。這讓被圈養的宗室們興奮不已紛紛給子弟們背上小書包,攆去上學堂。

    趙宗實今年二十六歲,都好幾個孩子爹了,打心眼裡不想去丟這個人,可是趙宗績那廝去了,他就不得不去。每天卯進酉出,專溜牆根走,唯恐碰上熟人問道:‘去上學啊小王茶”…,這種學,每上一天都是一種煎熬。尤其想到,本該非我莫屬的東西,現在卻要用這麼噁心的方式去競爭,他就有種想殺人的衝動。

    殺不了趙宗績只好拿他的走狗陳恪出氣。當然有大內侍衛保護,他連陳恪也殺不了,不過若是能使其落榜,比殺了那廝還讓他高興。

    “十三,你放心,我其實已經安排好了。”趙宗暉便壓低聲音,向他兩個弟弟交底……

    “好簡單的計策”,趙宗實不禁贊道:“但真是覷其弱點,致命一擊啊!”

    “很准的一下,打中了他肯定完蛋。”連趙宗輔這種陰謀家都稱讚道:“三哥果然偶爾也能想出妙計。”

    “去你的。”趙宗暉罵道:“我上次是沒重視他,才犯了錯誤,這次重視起來,自然不會再犯錯。”

    “嗯。”趙宗實點點頭道:“三哥這次要雪恥了。”

    “呵呵”,”趙宗輔笑笑,正色道:“關口是,那人可不可靠?萬一敗露了,會不會把你扯出來?”

    “不會的。”趙宗暉搖頭道:“他弟弟原先是混鬼樊樓的,後來死在那一場,就對姓陳的恨之入骨了,這次能有機會報仇,他問都不問我是誰,不就是不想牽累我麼?”頓一下道:“何況,就算查出來,也是他完蛋以後了,誰還在意一個身敗名裂的傢伙?”

    “嗯。”趙宗實看看趙宗輔,見他頜首,便也點頭道:“好,就這麼辦!”

    ~~~~~~~~~~~~~~~~~~~~~~~~~~~~~~~~~~~~~~~~~~~~~~

    那廂間,趙宗實兄弟正在密謀,這邊,歐陽修穿戴好官服,在大內侍衛的層層保護,或者說是監視下,急匆匆跟著胡言兌出門了。

    對於此行的目地,雙方心照不宣,很快便到了內宮,來到垂拱殿的外殿,便見翰林學士王蛙、龍圖閣直學士梅摯、知制誥韓鋒、集賢殿修撰範鎮、國子監直講梅堯臣等五十幾名官員,已經被分別帶到這裡了。

    眾人見面後,只是略略行禮,並不多言。胡總管朝眾人唱個喏道:“諸位稍候,咱家進去通稟一聲。”

    少頃,官家召見,眾臣排班而入,只見大宋皇帝趙禎,穿著極正式的鋒紗袍,項戴方心曲領,頭帶通天冠。這身打扮,只有年節大朝時,官家才會穿。平時常朝,官家都是戴幟頭穿緋袍,跟大臣沒啥區別。

    現在看來,果然還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莊重打扮的趙禎,少了幾分溫和之態,多了幾分帝王之氣,令人不敢造次。

    待臣子們行禮後,便有宦官宣話聖旨。果然是關於今科的掄才大典。官家任命翰林學士承旨歐陽修權知貢舉:翰林學士王坯、龍圖閣直學士梅摯、知制誥韓棒、集賢殿修撰範鎮四人權同知貢舉。

    圭副考之外,又命國子監直講梅堯臣等十六人為點檢試卷官。

    命館閣校勘張洞、王獵充複考官。

    命張師顏、劉坦、李昌言、孫固、崔台符充諸科考試官。

    命直集賢院祖無擇、集賢校理錢公輔考試知貢舉官親戚舉人。

    又任命了刮印卷首官兩名:監貢院門官兩名:封彌官三名:以及若干相關方面官員二十七人。

    又公佈了省試鎖院、引試、放榜的具體日期。鎖院就在今天,十日後的正月十八引試,二月中旬初奏名放榜,召以太學為貢院。

    任命與日期之外,又照例宣講了考官律條:第一,鎖院以防請托。考試官從受命之日起,到放榜之日止,一直鎖宿于貢院,以杜絕請托。

    第二,別試以避親嫌,就是考官的親屬應當另設考場,由‘考試知貢舉官親戚舉人,考試。

    還有各種考場紀律,林林總總,不一一細表。

    待到主考官接旨後,官家又出言勉勵了眾考試官一番,道科考是國家的掄才大典,關乎著人才選拔、國家興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為公,不能偏私云云。

    老調重彈之後,眾官員退下,由大內侍衛直接護送至太學鎖院。主考官歐陽修,卻被官家單獨留了下來。

    趙禎站起身,走到了歐陽修面前,再沒有例行公事的訓話,而是語重心長道:“古人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我把愛卿召回來三年,就是為了用在這一場上。”

    “微臣定當公正無私,為國家公平取士!”歐陽修已經從成為主考官的榮耀中清醒過來,深深一躬道:“臣以祖先的名義發誓。”

    “不必如此。“官家搖頭笑道:“你是天聖八年進士,那一年寡人才二十歲,風風雨雨這麼多年,你歐陽永叔是個什麼人,我還不清楚?”

    歐陽修動容了,他能聽出,官家這次是要跟自己掏心窩子,遂愈加屏息凝神。

    “整整二十八年了,你年過半百,我也快知天命了。”趙禎望著比實際年齡還要蒼老的歐陽修,唏噓不已道:“永叔啊,我們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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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古文

    這一聲‘我們都老了’,深深撼動了歐陽修,他低下頭道:“官家春秋正盛……”

    “不說那些套話,”趙禎在矮榻上盤腿坐下,示意歐陽修也坐下,笑道:“你不是一直反對太學體麼?在寡人看來,所謂太學體,除了奇難怪、還有假大空。”說著呵呵一笑道:“你可不要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啊。”

    歐陽修點點頭,沉聲道:“微臣明白了,今日便只說真話。”在官家的再次示意下,他才坐在了榻沿兒上。

    “這就對了。”趙禎望著歐陽修的白髮,悠悠問道:“愛卿,這漫漫宦途三十年,你最驕傲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微臣……”這問題太大,歐陽修不得不尋思了一會兒,才苦笑道:“慚愧,忝列君前三十年,微臣磕磕絆絆、碰得鼻青臉腫,沒有什麼好驕傲的。”

    “總不會一直苦兮兮,怎麼也該有個驕傲的時候吧?”趙禎搖頭笑道:“比如你歐陽永叔身為文壇盟主,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在仰望著你,把你的話視若經綸,難道不值得驕傲麼?”

    “也不知誰封的文壇盟主,竟讓官家都見笑了。”若非在這樣的環境下,歐陽修要以為這在暗示自己太過招搖了。但此刻定然不是,他苦笑道:“再說如今天下士人皆以賣弄學問為榮,唯恐文章寫出來讓人一目了然。這跟微臣所提倡的古文大相徑庭,我又算什麼盟主?”

    “寡人也聽不少人,議論過你的古文運動,他們說你厚古薄今的厲害,好像古人的文章哪兒都好,今人的文章就一錢不值似的。”趙禎呵呵笑道。

    “古人的文章,自然也是良莠不齊,何談都好?”歐陽修搖搖頭,正色道:“但是古人的文章,是用來說話記事兒講道理的。首要一條就得讓人聽得懂,這樣的文章才有用,才能談得上文以載道。”頓一下道:“在微臣看來,文章就是用筆說話,平時怎麼說話,就該怎麼寫文章。”

    “那為什麼,又有文言和白話之分呢?”趙禎問道。

    “原因很簡單,古人的書不是紙作的。而是竹簡或者帛書。”歐陽修笑起來道:“微臣年輕時試過。用刻刀在竹片上寫字,沒寫幾十個字,手就酸得不行了。何況竹簡也太占地方。古人講學富五車,其實沒幾本書。當初孔子篩選詩三百,竹片便裝滿了好幾輛馬車。這就逼得人。不能像說話一樣囉嗦,刪繁就簡,用最少的字,把意思表達出來,這就是‘文言’。”

    “至於帛書,倒是不占地方,寫著也不費勁,可太貴。囉裡吧嗦一本書寫來,直接窮得家徒四壁了。所以也得用‘文言’。”

    歐陽修的博學風趣,總是可以讓聽者入迷。趙禎恍然道:“原來說話和文章,是這麼分開的。”

    “所以古代的文言,既簡練又易懂。例如《論語》、《孟子》、《墨子》、《史記》,這些都與白話比較接近,很好懂。越是到後來才越難懂。”歐陽修點頭道。

    “想想是這麼回事。”官家笑道:“為什麼越是到後來的就越難懂了呢?”

    “無它。這是文人賣弄才學造成的。”歐陽修道。

    “哈哈……”官家笑起來道:“你是說的宋子京吧?”

    宋子京叫宋祁,是宋朝鼎鼎有名的文人。跟王安石一樣,他原本中了狀元,又被人為的落了下來。原因是他的胞兄宋庠也同科及第。當時禮部奏宋祁第一,宋庠第三,章獻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宋庠第一,而置宋祁第十。故有兄弟‘雙狀元’之稱。

    由此,宋庠成就了鄉試,會試、殿試的大三元。宋祁則不僅丟了狀元,連三鼎甲都沒進去,心裡豈能不芥蒂?他又不像王安石那樣,視功名如糞土,之後的歲月裡,便處處顯擺自己的才學……當然他本就是狀元之才,因此在文壇和政壇都很有建樹,名聲極高。也就是歐陽修能壓他一頭。

    去歲,官家深感五代時修的《唐書》太過淺陋,下詔重修。在哪朝哪代,修史都是文學之臣最終極的榮譽,只有‘才、學、識’皆超人者才能勝任。不出所料,歐陽修被任命為總裁官,宋祁為副,又召集了一批出色的文學之士,同修《新唐書》。

    歐陽修上任伊始,就召集屬下宣佈修史綱要,其中就有文從字順、簡明易懂的要求。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眾人多年的文風,豈是說改就能改了的?

    更何況,還有人以此為榮,偏要跟他對著幹的。為首的那個就是副總裁宋祁,歐陽修決定敲打這廝一下。

    一日,歐陽修在自己辦公房的牆上,題寫了八個字:‘宵寐匪禎,紮闥洪休。’一般官員近來,都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難不倒宋祁,他見後笑道:“總裁,這是在‘夜夢不祥,題門大吉’吧?何必用如此艱深的詞句!”

    歐陽修聞言笑道:“這是在你老兄學啊。”

    “跟我學的?”

    “老兄寫的《李靖傳》上像‘震霆不暇掩聰’之類的內容還少嗎?”歐陽修笑眯眯道:“這不也知道,這樣不好麼,那幹嘛還要用?”

    宋祁被他說得面紅耳赤,趕緊回去重新寫過。

    ~~~~~~~~~~~~~~~~~~~~~~~~~~~~~

    “其實宋子京的文章雖然難懂,但還是言之有物的。”歐陽修是個厚道人,不肯再說宋祁壞話,道:“但天下像他那樣有才的又有幾個?大多數人文章還沒學好,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追求‘艱難怪澀’的文字上。寫出的文章狗屁不通,人看不懂。叫朝廷如何去分辨優劣,選拔人才?說句誅心之言,寫這樣文章的人,多是投機取巧之輩,做了官也不會是好官!”

    歐陽修還是那門人間大炮,說話一定要上綱上線的,趙禎哈哈一笑,端起茶盞呷一口道:“這就是我留下你的原因,歐陽愛卿,科舉是國家的掄才大典,你可不要感情用事啊。”話雖如此,但官家還是一臉的雲淡風輕。

    “既然是掄才大典,自然要為朝廷選擇真正的人才。”歐陽修沉聲道:“微臣持得不是私憤,而是公義。”

    “天下寫太學體的多了,尤其是很多莘莘學子,把太學體當成科場文章的標杆。你焉能一幫子打死?”趙禎正色道:“寡人記得,你當年寫韓愈的文章,兩次下第,後來改寫了時文,才中第的。永叔啊,以己度人,當憐學子不易。”

    “官家之言,微臣不敢認同。”聽了官家的話,歐陽修如芒在背,半晌起身施禮道:“正是憐學子不易,微臣才想抑制僥倖,讓真才實學之輩有出頭之路。”

    “從下屆開始吧,慢慢改就是。”趙禎道。

    “官家此言差矣,世上的事,都是一慢就黃,再也提不起來……這樣的例子還少麼?”歐陽修有些激動道:“長痛不如短痛,這次快刀斬亂麻,必能立竿見影!”

    “……”看著歐陽修突然激動,趙禎輕歎一聲道:“我知道,你還在怨寡人。”

    “微臣不敢。”歐陽修垂首道。

    “有什麼不敢的?”趙禎神情黯然道:“慶曆新政的失敗,寡人確實有錯。”那麼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豈是一個小小的王益柔,一句酒後狂言能毀掉的?關口還是官家怕了,怕君子黨奪權,怕天下大亂,怕遼人和西夏趁亂而入。

    皇帝向來是一貫正確,即使有錯也不會認的。現在趙禎雖然只是含糊一句,卻讓歐陽修熱淚盈眶:“是臣等那時少不更事,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學了兩本孔孟文章,就可以治國平天下。尤其是微臣,總以為這世上非黑即白、正邪不兩立,動不動就上綱上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引起了激烈的黨爭,辜負了官家的滿腔豪情,也耽誤了大宋朝一代人啊!”

    “永叔……”趙禎的眼圈也紅了,點點頭道:“看來我低估了永叔的胸懷,想不到你已經全明白了。”

    “臣看明白了。冤冤相報何時了,黨爭萬萬要不得!大宋的朝堂上,需要有不同的意見,需要爭論,但是這樣的不同意見與爭論,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歐陽修說出了他苦苦思索十餘年,才想明白的話:“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大宋朝堂的風氣,應該是這樣的!”

    “說得好!”趙禎目露激賞的神采道:“永叔這些年的磨難沒有白費,愛卿終於找到了大宋朝最需要的精神!”雙目深深地望著歐陽修道:“愛卿、歐陽愛卿!看來寡人沒有選錯人。新政失敗後,大宋之病更重了,靠我們這代人,也只能勉強維持,但終究還是要改的。”說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們這代人是不成了。寡人相信你,一定能為大宋選出一批希望的種子來!”

    “讓官家這樣一說。”歐陽修苦笑道:“微臣都不知,該不該堅持己見了。”

    “矯枉必須過正,也是沒有辦法的。”趙禎笑起來道:“你只管去做,寡人自有兩全的辦法,不會太虧了天下辛苦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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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四章 春闈

    從官家那裡出來,歐陽修便住進了太學,從這天開始,一直到開考,十多天的時間,他們這一干考試官,便要被鎖在太學中,並有重兵守衛,以杜絕請托。.

    不過也不用擔心他們無聊,一幫子文人騷客湊在一起,自然會沒完沒了的詩歌唱酬,消磨時光。而且與其他匆匆應酬、或一時興起之作不同,在鎖院期間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所以首首精雕細琢,佳作迭出不窮。.

    況且今次還有文壇盟主歐陽修坐鎮,更是長篇險韻、眾制交作。以至筆吏疲於寫錄,僮史奔走往來。間以滑稽嘲謔,形於諷刺,更相酬酢,往往哄堂絕倒。可謂一時之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真叫個人生得意、揮灑無忌,卻也為後來引出十分的麻煩,不過這是後話……

    ~~~~~~~~~~~~~~~~~~~~~~~~~

    再表考場之外,時日飛馳,轉眼過了火樹銀花不夜天的上元節,就算是出了年。陳希亮和曹氏,又帶著一干子弟,並年前抵京的宋輔……也就是宋端平他爹,往文廟拜、往文昌帝君祠拜、往二相公廟拜……不過有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沒求籤。

    之後幾日裡,陳恪收到了京城老字型大小翰墨堂考箱文具六套。緞面絨裡輕便手套八副、鹿皮護耳十二個、短毛軟靴九雙,以及各色護耳、護腰、圍巾……足足幾十件。樣樣都是價值不菲的精細貨,乃綺媚兒、齊憐兒、馮安安、張師師、姬杳娘、季央娥等紅粉佳人送上的。

    若非怕影響他休息,嬌娘們定會競相前來,親自送上甜蜜的祝福!

    當然這種待遇,不止陳恪有,蘇軾、劉幾……等一干奪魁熱門、少年才子統統都有!只是陳恪會填詞會度曲,因此更加招人罷了。

    當然,還有小郡主的愛心點心一份。嗯,郡主的手藝愈發好了,還沒進考場。就讓陳恪吃了個精光。

    又一轉眼,十八日到了,還是與上次一樣,一眾親朋前來壯行。但對諸位考生來說,這次可比上次遭罪多了……上次秋闈是八月裡,雖然早晚秋涼,總體還算氣候宜人。

    現在可是正月裡啊!也不知哪個腦殘定下來的,竟讓考生正月裡考試。就算開封的冬天不算寒冷。可也在冰點以下啊!這真是坑苦了文弱書生……一個個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包得跟棉猴似的。考場又嚴禁煙火,想帶個暖爐進去都不行,真不知這三天該怎麼熬過去!

    不過陳家五個去考試的人中。僅四郎一個有這份苦惱,其餘四個都是鋼澆鐵鑄的身子骨,數九臘月也只穿單衣。哪會在意這點寒冷?

    四更時分,一家人出發往學街。秋闈時,開封府鄉試在太學考,國子監試在國子監考。到了春闈,考生達七千餘人,就只在太學考了。

    待五更鼓響,太學前先放三個炮,把柵欄子開了;又放三個炮,把大門開了;又放三個炮。把龍門開了。禁軍的兵丁出來列隊,然後是一干考試官,手裡舉著牌子出來,要考生按照名狀上的字排隊……

    除了多放了幾炮,一應流程與秋闈無異。像陳恪這樣經過一次的,自然毫無緊張可言,人家讓幹啥就幹啥便是。

    他這次的考牌上。寫的是‘麗’字,是第四十四組,卻要比上次的要靠後了不少。這點是考試安排唯一的漏洞,考生領取號牌的那天,就知道自己是哪一組。大概幾時入場了。

    等待的時間有些稍長,不過陳恪現在也是風雲人物。同組的士子基本都認識……至少認識他,所以小聲說話、閒聊打趣,時間倒也不難打發。

    待到日上三竿,才輪到他們這組進場。嚴格的驗明正身後,一組四十人,被帶到左側院中,一個臨時搭起的棚子前。考官便板著臉道:“立即脫衣沐浴,在出口處領取你們的考具和衣物。”

    “不會吧……”眾人不禁叫苦,這大冬天的洗冷水澡,凍感冒了還怎麼考?

    這種倒楣孩子不是沒有過,但朝廷制度豈能輕易改變?你要是不洗,信不信有人幫你扒光了?

    “別磨蹭,後面還有十幾組呢!”考試官訓斥一聲,便轉身出去。

    沒地兒講理,只好咬牙脫了。眾舉人飛快的扒成光豬,把衣裳裝在個籃子裡,考牌壓在最上面。待他們進去後,會有兵丁過來,把他們裝衣服的籃子和考箱提到出口處檢查。

    冬天的衣裳太多,朝廷也不可能再像秋闈似的提供衣服。所以稍後還得穿自己的。但這不意味著搜查就松了,恰恰相反,因為會試其實就是最後一次淘汰,檢查起來比秋闈要嚴格十倍:

    按照規定,考生要穿拆縫衣服、單層鞋襪,禁帶木框、木盒、雙層板凳、厚褥棉被、卷袋、裝裹之類。且硯臺不許過厚,筆管須鏤空。水注要用瓷質,蠟臺單盤空心通底,糕餅悖悖要切開露餡……所以陳恪才會提前吃完,他捨不得小郡主那像藝術品的點心,遭那無妄一刀。

    除此之外,還要求氈毯無裡,皮衣無面,入場只准攜格眼竹考箱,不准帶片紙、隻字。當然洗澡也少不了。

    ~~~~~~~~~~~~~~~~~~~~~~~~~~~~~~

    還好官差沒有喪盡天良,用涼水給舉子們沖澡。這麼多人一撥撥洗澡,足足用了幾十個灶燒水,才勉強供得上。

    不過水溫也只能說是不涼。許多人壓根沒沾水,就跑出澡堂,趕緊用毛巾裹住身子,哆哆嗦嗦蜷成一團,等著兵丁把衣裳籃子送進來。

    然而等了好久,也沒見有人進來,舉子們阿嚏成片,大聲鼓噪起來。這才有人進來,把裝衣服的籃子扔給他們。

    舉子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衣裳穿好,才發現好端端的棉襖被拆來了線、棉靴也伸了舌頭,可見檢查之仔細。不過本來就形象不佳的棉猴,變成了乞丐狀,讓考生們倍感窩火,不禁大罵起來……

    陳恪的衣服單,看上卻倒整潔些,對眾人道:“多說無益,日後再作計較吧。”

    付出沒有白費的,陳恪不惜重金、費盡心力將嘉佑學社,打造成汴京城最具影響力的社團之一。同時也讓他個人,具備了很強的影響力。至少他一句話,不管是不是嘉佑學社的舉子,全都閉了嘴、穿好衣服,出到外面領取考箱。

    很快,眾人都背上自己的考箱,卻見陳恪仍然兩手空空。

    “怎麼了?你的考箱呢?”

    “沒找見……”陳恪見場中已無考箱,朝眾人苦笑一下,轉向搜檢官唱喏道:“請問,所有的考箱都在這兒麼?”

    “不是。”搜檢官冷冷的望著他道:“你叫什麼?”

    “學生……”陳恪心裡咯噔一聲,但還是鎮定道:“叫陳恪。”

    “陳恪……”搜檢官目光一沉道:“帶走!”

    眾人頓時愕然,便見兩個高大的禁軍士兵走上前,一人扳住陳恪一隻手臂,便要把他往外拖。

    “放開我!”身材高大是相對的,陳恪比他們還高半頭,只見他雙臂一甩,便把兩人彈開,怒視著那考試官道:“敢問這位大人,學生犯了哪條考規!”

    “明知故問!不過本官還是回答你!”那搜檢官冷笑一下,高聲道:“《大宋會試條例》明文規定,凡考生除官《韻略》外,不得懷挾書策,令監門、巡鋪官潛加覺察,犯者即時扶出,進士殿二舉,諸科殿五舉!”說著一臉鄙夷的看著陳恪道:“你藏在考巷裡的抄本被搜出來了,有什麼話,去對監考官說吧,帶走!”

    陳恪登時有些懵了,懷挾?怎麼可能呢?出門前還把自己的考箱仔仔細細檢查過,怎麼可能有小抄呢?

    這時候,又過來兩個軍卒,想要一起把他往外拉。

    一被扯住,陳恪馬上反應過來,這時候要是不吭聲被帶下去,那就叫個黃泥巴落到褲襠裡,作弊的罪名就算坐實了!

    這不僅是殿二舉……也就是八年不能再考的問題,他這個人的名聲,也就盡毀了!

    試問,誰還願意和一個小人來往?

    “去!”怒吼一聲,陳恪使出全身的力氣,猛地把四個兵丁彈開,說著一把抓住那考官的手臂,喝道:“賊子,爾敢陷害於我!”

    那搜檢官是禮部的一名主事,哪裡見過這麼蠻霸的考生?他感覺右臂像被烙鐵粘上一樣,痛得哇哇大叫道:“你敢襲擊考官,快把他抓起來!”

    ‘嘡啷啷……’禁卒們抽出兵刃,一邊朝陳恪怒喝道:“放開大人!”一邊就有人舉起鐵尺朝他砸去。

    陳恪把那搜檢官擋在身前,大聲道:“帶我去見臨檢官!”

    “不許行兇!”眾考生也回過神來,呼啦一下湧上前道:“他肯定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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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五章 不屈

        兵部職方郎中王克存,屯田郎中龔嚴輔,是此次春闈的監臨官、權監貢院門。
  
  他們的主要職責,就是搜查考生有沒有作弊。兩人深知責任重大,因此對所轄的搜查兵丁要求極嚴。
  
  在二人的督促下,兵丁們將赴考舉子們攜帶的竹籃、書箱、筆墨、硯臺、食糧……以及衣服的邊角都細細搜捏,一處也不拉下。
  
  從天不亮到現在,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已經搜出不少的夾帶、小抄兒,什麼寫滿蠅頭小楷的手絹、衣襟、坎肩兒、摺扇、饅頭裡的紙條兒,還有巾箱本的四書五經詳注、精選的太學時文等等,各色各樣,無奇不有……一旦查實,考生便被扶出考場,最少兩科不能再考了。
  
  又仔細核驗身份,查出一些冒名頂替的[木倉]手,用木枷夾了示眾。
  
  兩人對這些心術不正者十分鄙夷,痛駡他們為‘鼠竊狗偷之輩’、‘冥頑不靈,不可化誨’、‘喪心無恥,至於此極’!發誓不讓任何一個作弊的考生漏網。
  
  由此也能看出官家的功力來,五十多人的考龘試官陣容,都是由他親自排定的。竟能在與官員不怎麼接觸的情況下,把合適的人安排在合適的位子上,這就是君王用人的本事。
  
  兩人正在巡視諸個搜檢環節,突然聽到東面澡棚傳來喧嘩聲,頓時緊皺起眉頭。
  
  “怎麼了?”王郎中沉聲道。
  
  “我去看看。”龔郎中一招手道:“你們跟我來!”便帶著一隊兵丁循聲過去。
  
  他趕到時,現場已經亂套了,舉子和兵丁推搡成一片,許多人掉了鞋、考箱摔在地上、帽子也被打掉了。披頭散髮。看上去煞是驚人。
  
  好在大宋重文輕武已經到了骨子裡,兵士們沒敢下狠手。而書生們的戰鬥力約等於零,所以場面雖然駭人,其實沒有真受傷的。
  
  “都住手!”龔郎中一看,蹭得竄起火來,大步流星趕過來,怒喝道:“考場重地,嚴禁喧嘩。你們都瘋了麼?!”
  
  那搜檢官的手臂,終於被陳恪放開,卻仍仿佛斷了一樣,歪著膀子竄到龔郎中身邊,大聲道:“大人你來的正好,這裡有考生懷挾被抓,還暴力反抗,那些舉子非但不以為恥,反而協助於他!”
  
  “他是冤枉的,冤枉的!”舉子們情緒激動的聒噪起來:“陳恪怎麼會懷挾呢。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還他清白!懲治奸人!”三十九名舉子裡,有七八名嘉佑學社的社員。陳恪平日裡,急人所難、扶危濟困,對學社的社員極是慷慨。但凡誰有難處。只要張嘴,不問情由,便會傾囊相助。基本上,呼保義宋江怎麼幹,他就怎麼幹。
  
  加上他的才學氣度,可比宋江招人稀罕。還有那幫子死黨為他馬首是瞻,竟把個鬆散的學社,基本籠絡住了。見社長遇到危險,社員們自然義不容辭。舉子們又正是最容易被煽動的人群,其他人也熱血上頭,跟著回應。
  
  “都住嘴!”考官權威不容挑戰,龔郎中又怒喝一聲道:“再聒噪一句。把你們統統都叉出去!”
  
  這一句,比什麼威脅都管用,舉子們的氣焰頓時降下來不少。
  
  “諸位還是去考試吧”這時陳恪也出聲道:“不要讓我一個人,影響了大家的前程。”
  
  聽他這樣說,舉子們關切道:“那你呢?”
  
  “我一定會證明自己的清白!”陳恪目光堅定道:“哪怕是一死!”
  
  “你可不要做傻事!”舉子們著急道:“我們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清白不清白,本官自會調查。”龔郎中黑著臉,對陳恪道:“跟我走。”
  
  “好。”陳恪點點頭,叫過一個嘉佑學社的社員道:“如果我回不去了,幫我帶四句話給他們。”
  
  “社長……”那社員對陳恪的厚黑瞭解不足,登時被催下淚來:“你不能死啊……”
  
  “聽好了!”陳恪掰開他的手,一臉剛烈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間!”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願下這記猛藥,但一生榮辱,皆系此時,容不得他再多想了。
  
  于少保的詩,果然是煽動單純青年的利器,眾舉人眼淚刷得就下來了……這是多麼高尚的人啊,多麼自愛的人啊,他要是真這麼死了,我們可就得背上,被見死不救的烏龜殼了……
  
  “仲方!”“社長!”舉人們呼啦一聲又湧上去,這次被早有準備的士卒,手拉手組成人牆,擋在了他們和陳恪之間。
  
  那場景就像生離死別一樣,舉子們聲聲如杜鵑泣血,讓整個太學裡都聽到了。
  
  “怎麼回事?”歐陽修並幾位副考,正在至公堂中拜孔子,主考大人聞聲皺眉道:“附近有出喪的?”
  
  馬上有隨員出去打探,少頃回來稟報道:“有個舉子懷挾被查出來,鬧將起來了。”
  
  “胡說,一個人哪有這麼大聲?”副主考王珪沉聲道。
  
  “被抓之前,他吟了首詩,結果就把同組的舉子,都勾動了。”
  
  “什麼詩?”
  
  那首詩朗朗上口,衝擊力極強,聽上一遍,想不背過都難。
  
  “粉身碎骨渾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間……”歐陽修不禁激賞道:“諸位,果然好詩得‘窮而後工’。如今僅這一句,就把我們這些天唱酬的詩詞,都比下去了。”
  
  “這舉子絕望到什麼份兒上了?”諸位副考官同情道:“寫出這樣詩句的人,也不大可能走歪門邪道吧?”也對,于少保要是有陳恪一半的臭不要臉,也不至於落個身首異處……
  
  “著監臨官細細詢問,果是冤枉,還他清白。”歐陽修雖是主考,但按例只負責閱卷,管不著監考。這樣說,純屬被那首詩勾起了惜才之心……
  
  ~~~~~~~~~~~~~~~~~~~~~~~~~~~~~
  
  為避免事態擴大,監臨官把陳恪帶到了房中。
  
  還有他的書箱、搜獲的證據,以及搜檢官、負責搜查的幾名士兵,也全都在場。
  
  “我不能為你一個人浪費時間。”王郎中看看陳恪,難掩厭惡道:“但是你把事情鬧大了,終於得逞了。”說著冷笑道:“不過無論如何,你都逃不掉咆哮考場的罪名,按‘條例”開口之前,應當杖脊十下!”
  
  他雖然是文官,但混兵部多年,早習慣對軍漢的那套——不分青紅皂白,先打殺威棒!
  
  “來呀,把他按倒!”王郎中一揮手,便上來兩個軍漢。
  
  “站著打就行了。”陳恪卻眉頭不皺一下道:“晃一下,我是小娘養的。”說完一個馬步紮了下去。
  
  王郎中沒研究過,到底哪一種打法傷害更大。但陳恪的硬氣很對他的胃口,再說讀書人露屁股確實不雅,便點點頭表示可以。
  
  兵卒便舉起水火棍,打在陳恪的脊樑上,只聽一聲沉悶地木棒著肉聲,讓人頭皮發麻,陳恪卻紋絲不動。
  
  兵卒見狀,感到很沒面子,手上加力,又一棍,陳恪還是紋絲不動。
  
  第三棒、第四棒……陳恪依舊不動,下盤的馬步紮得穩穩地。
  
  一直打到第八棒,他的上身才微微搖晃,等到吃了第十棒,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行刑完畢,陳恪背上已經一片青紫。他卻自始至終沒吭一聲,甚至連表情都沒變。直到兵卒彙報打完了,他才吐出口濁氣站直身子,面無表情道:“大人,我可以開口了吧?”
  
  “……”王郎中有些服了,點點頭道:“講吧。”
  
  “我沒有懷挾,亦不可能懷挾。”陳恪沉聲道:“因為我用不著,請大人明察……”
  
  “胡說。”那搜檢官怒了:“你沒有懷挾,難不成是我們放進去的?”
  
  “很有可能。”陳恪點頭道。
  
  “小子,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搜檢官氣極反笑道:“我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幹嘛不害別人,偏偏害你?”說著朝王郎中抱拳道:“大人,切莫聽他的狂悖之言!”
  
  “我的仇家多了。”陳恪冷笑道:“誰知道你是不是他們派來的?”
  
  “休要含血噴人!”搜檢官憤怒道:“我們是官家派來的,難道你還要懷疑,是官家要害你麼?”
  
  “好了好了。”王郎中差事繁重,哪有時間聽他們吵架。又盤問了那搜檢的士卒,聽說是在考箱的最底層發現了一個巾箱本,陳恪自然不會承認,怒道:“那一刻,考箱不在我眼前,定是那時被放進去的。”
  
  見他還是堅持被陷害,王郎中不願意再浪費時間,便對陳恪和發現他懷挾的兵丁道:“你們先待在這間屋,待我忙完之後,再回來細細過問。”
  
  ‘等你忙完了,豈不黃花菜都涼了?’陳恪堅持道:“我可以自證清白,你不能剝奪我考試的權力!”
  
  “都這時候了,你還想著考試?”王郎中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道:“你要證明清白也得等我回來,至少這一科,你是別想了。”說著便轉身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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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3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六章 一群逆天賊

    王郎中回到了崗位上,龔郎中問道:“招了麼?”

    “一口咬死了,”王郎中搖搖頭道:“說是有人栽贓。”說著從袖中,摸出那本巾箱本,遞給龔郎中道:“這個是搜出來的證物。”

    所謂巾箱本,是一種刻印的版框開本極小、可以裝在放置頭巾的小箱子裡的書本。由於這種圖書體積小,攜帶方便,可放在衣袖之中,所以又稱為袖珍本。書商還刻印有一種儒經解題之類的小冊子,專供科舉考生挾帶作弊之用,這類袖珍本則稱為挾帶本。

    龔郎中掌中所持的,就是一本《五經全注》的挾帶本。字全部用米粒般大小的小楷書寫而成,而且雙面書寫,一百五十多頁,估計有十五萬字以上。

    “你怎麼看?”合上挾帶本,龔郎中望著面前排隊等候搜查的士子。

    “我沒什麼看法。”王郎中冷冷道:“他必然是挾帶的。”

    “這……有些武斷吧……”龔郎中小聲道:“陳恪是去歲的別頭解元,京中有名的才子,據說在狀元樓比試記憶,還勝了劉幾,你覺著他有必要懷挾麼?”他之所以把陳恪領去見王郎中,就是因為不大相信,這樣的人還需要懷挾。

    “不管有沒有必要。”王郎中斷然道:“他都已經做了,而且他也無法自證清白。”在他看來,十五萬字以上,就是神仙來了也背不過。

    “興許真是栽贓……”

    “他們和他無冤無仇,為何要栽贓他?”王郎中斷然道:“此說可以休矣……”說著目光移向那些搜出來的作弊證物,壓低聲音道:“不然這些怎麼辦?”

    龔郎中默然,王郎中的擔心極有道理……要是給陳恪翻了案,就說明考場的反作弊手段是存在漏洞的。而這套環環相扣的反弊流程,只要一個環節出現漏洞,就意味著所有的搜查結果都不可靠——既然有人能栽贓,肯定也有人能串通,每個人都有嫌疑,這一科還考個毛線?

    這是從大裡說。從小裡說。那些被攆出場去的舉子,必然會因此鬧事,他們兩個作為監臨官,將會有嘴說不清,搞砸了朝廷的掄才大典,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為了保全大局,只有犧牲陳才子了,誰讓他招惹了那麼王八蛋的仇家呢?

    在王郎中看來。八千名舉子。少他一個,完全沒影響的……

    ~~~~~~~~~~~~~~~~~~~~~~~~~~~~

    被禁閉的房間裡,陳恪冷冷望著那搜查他的兵士。現在屋裡就他兩個。且都對真相心知肚明。

    “你為什麼那麼幹?”陳恪的聲音,如九幽地下的惡魔。

    那兵士閉上眼不敢看他。

    “你以為不看我,就沒事了麼?”冰冷的房間裡。陳恪除下上衣,露出一身精赤的肌肉。虧著自己比較喜歡享受,裡外都穿著絲綢衣服,這才沒讓血肉粘在內衣上。

    他從考箱裡,取出一小瓶仙露來,拔開塞子,登時酒香滿室。

    那兵士以為他這是要借酒澆愁,誰知陳恪一咬牙,把二兩酒全倒在了背上。

    陳恪痛得面紅耳赤。兩眼瞪得比牛都大,卻沒有絲毫遲疑,伸手取出王太醫給他的傷藥,沉聲道:“過來!”

    屋裡只有他們倆,那兵士已經睜開眼,也不好再閉上……他約莫二十五六歲,身材在常人中也算高大的了。但完全無法抵抗陳恪的氣場。只好緩緩走過去。

    “給我敷上藥。”陳恪冷聲道:“如果你上的好,我可以考慮饒過你一命……”

    赤裸裸的威脅啊!這還是個讀書人麼?兵士的手一下軟了,險些把那瓶寶貴的傷藥摔到地上。不過陳恪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再次遞到他手中道:“不然誰也救不了你了……”

    “……”兵士艱難的咽口吐沫。拔掉瓶塞,把藥末灑在陳恪背上那一片青腫爛紫上。

    “你叫什麼?”那藥有消炎的功效,但比烈酒燒得都疼。陳恪雙拳緊緊攥著,壓低了喉嚨出聲道。

    “……”兵士一聲不吭,只是給他加大了藥量。

    “停手,你以為不要錢啊。”陳恪一把奪過藥瓶,蓋上塞子,放回考箱道:“你不說話有什麼用?你的軍籍在那裡,難道以為我查不到?”

    “……”兵士依舊啞巴。

    “你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陳恪不穿衣服也不包紮,赤著上身坐在桌子,語氣絕無誇耀道:“當初黑豹堂的人,只是襲擊了我一次,就被我連窩端了。何止黑豹堂,就連丐幫大龍頭,都讓我幹掉了!”

    聽著了陳恪最後一句,那兵士抬起頭來,眼裡閃過憎恨的光。

    “看來你和那個燕乙有關係,”陳恪淡淡笑道:“這就怪了,開封府的檔案上,他確實是個孤兒。”

    “我不認識燕乙……”兵士搖搖頭,終於開口道。他卻沒意識到,自己這一開口,證明了很多東西。

    “那就是陪他一起下黃泉的人了。”陳恪嘴角掛著冷酷的笑道:“說這麼多,是為了讓你知道,我這個人,從來是睚眥必報的性子,而且喜歡株連!”

    “我沒有家人。”既然開了口,兵士也就不在乎多說幾句了,他搖頭道:“株連對我沒有用。”

    “你終於承認了。”陳恪雙目如電道:“為什麼要陷害我?”

    “你殺了我唯一的弟弟,他才二十二歲啊!”兵士也激動起來,伸手去卡陳恪的喉嚨,卻被他抬手拍開。

    “多謝你提醒我了,”只聽陳恪冷酷道:“聽你這話,你應該還有姐妹,不然就該說‘唯一的親人了’,且你弟弟不可能也是光棍,我從這條線去找,就算他們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樣能找到他們!”

    “不許打我弟弟家的主意!”兵士仿佛被扼住喉嚨,無比激動道:“你這個畜生……喔……”回答他的,是陳恪窩心一腳。

    把他重重踹倒在地,陳恪冷冷道:“學人做黑社會。就要有被人砍的覺悟!你敢替他報仇,就該有給他妻兒招禍的覺悟!”

    “不要……”兵士的底氣被徹底抽走,一下子就給陳恪跪了。

    ~~~~~~~~~~~~~~~~~~~~~~~~~~

    日近午時,太學的廣場上站滿了,已經通過層層檢查的舉子們,按例要在這裡等候主考大人蒞臨宣佈開考。

    折騰了一上午,舉子們們都有些餓了,便三五七人圍成一圈。開始分享吃食。祭五臟廟。

    往年這種時候,舉子們都是默默的吃飯,沒有說話的。但今天。他們按捺不住臉上的怒氣,快速的傳播著某人出事的消息。

    嘉佑學社的人憤怒了,陳恪有過目不忘的功夫。看書不需第三遍,就能全部記住。試問,這樣的記憶超人,還需要帶小抄麼?

    而四郎、五郎、宋端平都可以證明,陳恪出門時,考箱裡並沒有勞什子挾帶本!

    所有人學社的人,都望向了呂惠卿。他是學社裡的二號人物,慮事周詳有決斷,陳恪不在時。他也主心骨。

    呂惠卿的眼珠子轉的很快,他意識到,陳恪這場危機,不僅來自於奸人的暗箭,更來自於整個考場制度。前者雖兇狠卻容易躲,後者無形卻致命。這時候,要不要救陳恪。成了他必須斟酌的問題:

    救的話,一旦不成功,可能會讓所有人陷入危險,至少挑頭的老幾位,得陪他一起回家。

    但不救的話。這個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嘉佑學社,必然樹倒猢猻散!

    而且呂惠卿有異於常人的思維……他認為。敵人越是處心積慮想要除掉陳恪,就越說明陳恪的厲害,那麼自己救他也就值得了。

    決斷,只在一瞬間。他馬上在內部統一了口徑,然後讓眾人把流言傳佈出去……一定是有什麼人陷害陳恪,個人的恩怨還在其次,更意味著關係到所有舉人前途的科舉,出現漏洞了,這不僅意味著有人會被陷害,同樣也有人可以作弊!那這樣的科舉,還有何公正可言?

    現在陳恪抱著必死的決心,要把這個黑幕揭穿,還我們一場公平的考試。如果我們不聲援他,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蘇軾可算是見識到,什麼叫顛倒黑白了。心道:‘明明沒有的事兒,被他說得跟真的似的,呂惠卿真是個當奸臣的料啊!’但事關妹夫的命運,他哪敢懈怠,也拼命的搖晃三寸不爛之舌,鼓動人們待會兒統一行動……

    吉時一到,主考官歐陽修這才與眾副主考、臨監官、監試官、考試官、同考試官、巡綽官、搜檢官等人一齊出了至公堂。帶著舉人們在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禮。歐陽修上了香高聲盟誓道:“為國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請托,不納賄賂——有負此心,神明共殛!”

    話音未落,便聽得台下鼓噪起來,起先是少數人,很快鼓噪聲越來越密集,轉眼就是滿場聒噪。

    “肅靜,肅靜!”監試官氣憤的維持秩序,卻被歐陽修攔住,對眾考生道:“你們想幹什麼?”

    “公道,我們要個公道!”台下聒噪起來。

    “亂七八糟聽不清。”歐陽修道:“找一個人上來跟我說。”

    一般這種情況,敢出頭的不多,但今天,大膽的不止一個。

    宋端平、王韶和章惇同時往上搶,還是章惇站得近,搶先上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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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七章 決斷   

    “你叫什麼?”小屋裡,陳恪冷聲問道。

    “秦七。”

    “是誰指使你的?”

    “不知道。”秦七搖頭道:“他們找到我,讓我往你的考箱裡放上本書。”頓一下道:“我也沒問他們是誰,他們說,知道的太多死得早……”

    “一共有八個澡房,你怎麼知道我會在‘辛’字型大小出現?”

    “這……”秦七囁喏著,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蠢材。”陳恪冷笑道:“現在你和你的親人,只有一條生路,便是無條件配合我。我可以指天發誓,只要我擺脫了麻煩,就會把你們送出汴京,到一處絕對安全的地方,讓你們過上富足安全的生活。”頓一下,他字字如刀道:“否則,最多不過兩天,他們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陳恪的威脅,霸道地像三伏天的毒太陽,把秦七最後一點堅持也消融掉。只聽他頹然道:“澡房是按照順序,一間間排下來的。只要知道你的考牌,就知道你會出現在‘辛’字型大小中,”秦七答道:“我提前一天跟兄弟換了個班……”

    “……”陳恪沒想到,看似嚴密的科舉考試,居然存在著這麼大的漏洞,轉念一想,他又問道:“你們難道不是現場分配麼,怎會提前一天就安排好了?”

    “按說是這樣,但官老爺們向來不屑跟我們打交道,都是讓指揮使來分配。”秦七低聲道:“我們指揮使便會鑽這個空子,讓我們把一些小抄,放到一些通過關節的舉子的考箱中……兄弟們不管參不參與,都會有錢封嘴,當然親自動手的才拿大頭。也有不願沾是非的,便把這個發財的機會,讓給其他兄弟。”

    “這麼幹多久了?”

    “很多年了,至少我當兵後的每屆都有。”秦七竹筒倒豆子道:“除了幫著把小抄帶進來,還利用自由走動的機會。幫著舉子向場外傳遞題目,然後由場外的人負責寫好文章,再傳遞回來給考生。”

    “你們也不能跟外面接觸吧?”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有用信鴿傳遞的,還有將題目綁在石頭或者磚塊上,趁人家不注意,用力扔出去考場圍牆,場外自有人等待接應。”秦七揭秘道:“傳出去的試卷做出答案之後,場外的人會按照事先約定的方式傳進來。比如夜裡。飛一盞孔明燈。再比如放三響鞭炮,我們就知道要準備接答案了。當然用信鴿的比較方便,只要把鴿子放回來就成了。我們接到答案後。會利用舉子早晨上茅房的機會,把答案交給他們。”

    陳恪聽的目瞪口呆,原來作弊這個行業。還真是千年不衰呢。

    “不過這幾年越發嚴了,這樣做風險太大,所以這麼幹的並不多。”秦七道:“我們現在除了幫著帶進小抄來,主要就是睜一眼、閉一眼。”

    “睜一眼,閉一眼?”

    “一是放代考的進來。二是給‘樑上君子’提供方便。”秦七道:“每逢大比,汴京城那幾位飛簷走壁的神偷,生意就特別火爆。他們會同時接好幾個舉子的單,幫他們把答卷運進來。”

    ~~~~~~~~~~~~~~~~~~~~~~~

    “主考大人明鑒,這不僅關係到某一名考生的清白。更關係到國家掄才大典的神聖性。”章惇身材高大,相貌豪雄,聲如洪鐘,把陳恪的遭遇,大聲講給老歐陽聽,然後痛心疾首道:“如果不徹查此事,這場考試如何讓人信服?學生相信。這樣的老鼠屎絕對是少數,但不把老鼠屎剔除,整個一鍋粥就要壞掉了。如果明知道檢查環節出了漏洞,還要執意開考,這科所有被取中的考生。都將背上無法洗刷的恥辱!”

    “聖人教誨,為官為人。立身要正。如果站不穩,連人都做不得,如何為百姓做官?”頓一下,他朝歐陽修深深一揖道:“歐陽公乃是大宋朝的良心,必然不會坐視這樁醜聞發生!”

    歐陽修感到腦袋都要炸了……官家的殷殷囑託仍在耳畔,考場卻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緊抿著嘴唇,快速的思考著此事的後果,一時間,廣場上安靜無比,只有寒風吹過枯枝,發出的‘哢哢’聲。

    “把涉案的舉子和兵士帶過來。”良久,他終於拿定主意,抬頭下令道。

    不一會兒,陳恪和秦七被帶上來。前者仍然赤著上身,背上是觸目驚心的杖痕。

    “當著孔聖人和大家的面,”一看到自己的學生被打成這樣,歐陽修登時火氣上湧,他強抑著怒氣道:“你們兩個從實招來,到底是誰在說謊!”

    陳恪看看秦七,在這麼多人面前,秦七不敢吭聲了。

    “主考大人,我沒有撒謊。”陳恪便不理他,自顧自的抱拳道。

    “你如何證明?”歐陽修撚著鬍鬚,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學生別無所長,唯有一個‘過目成誦’的好記性。那本《五經全注》,學生從十二歲起學到現在,整整八年時間,早已是爛熟於胸了。”陳恪一聲石破天驚道:“試問,我又何必帶什麼巾箱本進來呢?”

    “你如何證明自己爛熟於胸。”歐陽修追問道。

    “主考大人隨意考校。”陳恪神態自若道。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那可是十萬字啊!真要有這樣的記憶力,傻子才會帶小抄入場。

    但歐陽修沒有下文,他只是有些如釋重負的看看陳恪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上官,吉時就要到了。”這時,見沙漏中已是空空如也。副主考王珪提醒道。

    “什麼吉時,”歐陽修卻壓低聲音道:“今日哪裡還有吉時?”說著看看幾位副主考道:“那章舉人說得對,在沒法保證公平公正的情況下,不能考了。我等應該立即封鎖考場,馬上向官家報告,一切等待聖裁。”

    眾位副主考卻沒他這魄力……萬眾矚目的掄才大典,居然出現了舉子罷考,這樣潑天的大事,決斷稍有不慎,就會毀了自己的大好仕途。因此全都不吭聲了。

    倒是那監臨官王郎中,硬著頭皮出聲道:“主考大人,按例,考場一旦封門,任何人不得出去,你這樣不合規矩!”

    “哪有那麼多按例?”歐陽修冷冷望著他道:“現在監考內部出了問題,你還想照常開考?先把自己的嫌疑洗刷了再說吧!”說著沉聲下令道:“開門!”

    “主考也無權要求開門。”王郎中已經亂了分寸,橫豎都是潑天的責任,竟想用自己監貢院門的權力,跟歐陽修硬抗:“恕難從命!”

    “胡說八道,會試條例上規定,主考有權把任何人,扶出貢院!”

    “那是逐出。”

    “那好,我現在就把自己逐出去!”歐陽修重重一揮袖子道:“開門!”

    ~~~~~~~~~~~~~~~~~~~~~~~~~~~~

    歐陽修出了太學,直奔皇宮而去。

    聽說權知貢舉歐陽修求見,趙禎便知道出了大事,也顧不上換朝服,穿上鞋就讓他覲見。

    見到趙禎,歐陽修稟報了考場中發生的事端,歎口氣道:“此事看似極小,實則極大,微臣懇請考試延期,把漏洞堵上再開考。”

    “愛卿所慮極是,但再勞師動眾折騰一番,似乎並非必需。”趙禎的養氣功夫爐火純青,此時仍能沉得住氣道:“所有人等不都在考場中麼?寡人再派皇城司的兵過去,一面查內鬼,一面查舉子,保證讓每一個考生都能清清白白的開考。”

    “那答卷的時間就緊張了。”

    “可以順延半日麼。”趙禎笑道:“好了,快回去吧,主考官離開考場,算怎麼回事。”

    “微臣不能回去了。”歐陽修搖搖頭,沉聲道:“一來,有嫌疑的是我的學生,我理應避嫌;二來,我把自己逐出考場了,就不能再回去。”

    “嗯……”趙禎想想也有道理,便問道:“那愛卿認為誰可繼任?”

    “這,不是微臣該說的……”歐陽修歎息一聲道:“只是太學體之風,一定要剎住的。”

    “那就還得你來考!”趙禎皺眉尋思道:“別人,都做不到這點。”他對大臣的瞭解,遠超常人想像,緩緩尋思道:‘諸位相公固然可以鎮住場面,但絕對不會開罪那麼多讀書人的。包拯也能保證公正,但他向來對文章之事不甚用心,當主考的話,欠缺些學養。’

    “官家言過了。”歐陽修還是推薦了一人道:“微臣有一人選,用他的話,既能讓天下人服氣,又能保證考試的絕對公正,也能起到貶抑太學體的作用。”

    “何人如此之好?”趙禎問道:“還不快快道來。”

    “群牧司判官王安石。”歐陽修一字一句道。

    “王安石?”趙禎微微皺眉道:“此人資歷不夠……”

    “官家可以破格。”歐陽修道:“這種誰都不願接手的爛攤子,正是破格用人的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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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八章 雷厲風行

    歐陽修會舉薦王安石,趙禎一點也不意外。前者曾經贈詩稱讚道:“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

    在官家看來,王安石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這個人耿介,眼裡揉不得沙子,這從他在群牧司的表現就可見一斑。另外,他有極類聖賢之名,不必擔心名氣不夠。而其四位副主考中的兩位,王珪與韓絳,還是他同年,也比較容易得到認可。

    權衡之後,趙禎便讓人去傳他。

    王安石幾乎是從群牧司被抓出來的。皇城司的士兵沖進來,不由分說,就把他塞到轎子裡。他還以為自個犯了什麼天條呢?

    稀裡糊塗被抬進宮,見到了大宋官家趙禎,以及他身邊的歐陽修。

    到現在還沒搞清狀況的王安石,趕緊向官家施禮。

    “平身吧。”趙禎對王安石的觀感其實不好定性。當年科舉因其賦中有‘孺子其朋’一語,惹得官家大不高興,加上也不喜歡王安石冷峻峭拔的文風,所以將他壓到了第四。

    但這只是官方的說法,其實打落王安石,還有個不足為外人道哉的原因——原本考第四名楊寊,被曹皇后看重,要召他做侄女婿,所以王安石才跟他掉了個個。但王安石事後從不拿這個說事兒,給皇家留了好大的面子。反倒讓趙禎有些不好意思。

    之後大臣們對王安石交口稱讚,也讓素來耳朵根軟的趙禎,對王安石的印象大大改觀。所以才幾次三番的要他進京面試。

    後來王安石終於來了,結果讓趙禎很是失望……官家日常接觸的大臣,無一不是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士大夫,就沒見過這麼邋裡邋遢、不修邊幅的官員。所以趙禎沒有按計劃讓他當文學侍從官,而是讓他去群牧司幹了二把手。

    不過言而總之,趙禎還是信得過,這個人的人品才學的。現在事態緊急,且沒有更好的人選。也只能捏著鼻子用他了。

    這就是大宋朝官制的長處,官職分離,職務只是一個差遣,哪怕是王安石的年資不夠,趙禎也可以破格任用。

    把臨時的決定告訴他,趙禎見王安石只有短短一瞬的驚訝,便鎮定下來道:“臣遵旨……”

    倒讓官家準備好的說辭,全都憋了回去。險些內傷……趙禎原本以為。這傢伙又會像從前那樣推三阻四呢。

    “介甫,之所以破格用你。是因為沒有人願意接這個棘手的差事。”還是歐陽修開口道:“要嚴肅考紀,要讓科舉順利進行。還要為國家選出良材,擔子超乎想像之重,你還是想好了再接!”

    “如果官家和歐陽學士認為下官當接。下官便接這個差事。”王安石神態自若道。

    “呵呵……”趙禎笑起來道:“當然是用你了。”

    “介甫拜託你了。”歐陽修也不禁心中苦笑,眼裡滿是期望的望著王安石道:“一定要保護好朝廷的掄才大典!”

    “定不負所托!”王安石抱拳正色道。

    ~~~~~~~~~~~~~~~~~~~~~~~~~~~~~~~

    舉子和考官們在太學裡等啊等……只等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等到了新任主考王安石。

    當接到任命他為新任主考的聖旨後,一眾副主考並沒有什麼異議。因為王珪和韓絳本就是他的同年。本來三人,乃是慶曆二年的三鼎甲,王安石狀元、王珪榜眼、韓絳探花,後來王安石落到第四,兩人都覺著不好意思,一直對人說。其實王介甫之才在我等之上。

    事實上,王安石的名聲能起來,離不開這二位老兄的吹捧,現在見他終於回到自己之上,王韓二人竟有多年心病一朝解的感覺,沒有半點不開心。

    而梅摯和範鎮也是厚道君子,儘管年資遠在王安石之上。卻沒有什麼想法表現出來……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寶座,而是火山口,真讓他們坐,他們還不坐呢。

    傳旨太監把聖旨交給王安石後。便帶著隨從出去了,太學重新鎖門。考場中除了王安石。還多了一千名皇城司兵丁。他們將取代原先的禁軍,作為監場的兵卒,這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諸位。”王安石朝眾人拱拱拳道:“已經未時,時候不早,閑言後敘,我們先辦正事。”

    “都聽主考的。”諸位考官抱拳還禮道。

    “我來時,官家囑咐,要保證會試的公平公正,所以其它的事情先擱一邊。”王安石看看一眾早就等得不耐煩的舉子,道:“一時間,下官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只有挨個搜身了!”

    “這……怕是有辱斯文吧?”王珪不同意道。

    “禹玉有更好的辦法?”

    “不如再洗一遍澡吧。”

    “那樣太費事,再說一天兩次洗澡,考生也會生病的。”王安石斷然道:“跟大家講清楚,搜身是為了給他們公平,大多數人會同意的。”見主考堅持,眾人也不說什麼了。

    王安石便向考生宣佈了三條決定,一是重新搜身,二是考試時間延長半日,三是,如果有懷挾的,現在扔掉,檢查過關,不予追究。

    考生們雖然頗多腹誹,但王安石給出的條件,也讓人無話可說,便開始排隊,準備重新接受檢查。

    王安石又向皇城司禁軍的指揮使,佈置了搜查的要求:“考生入場時,你的士兵排成兩行,對考生進行嚴格的搜檢。考生不僅要脫下鞋襪,解開頭髮,還需要解開包括內衣、內褲在內的所有衣服,等待搜檢。”

    “搜檢時,由兩個士兵先後進行,嚴格仔細檢查考生的衣服、考試相關用品。為強化他們的責任心,這些士兵之間是相互監督的,如果第二個搜檢士兵搜出有考生攜帶舞弊,就要處罰第一個搜檢的士兵。”

    “為了提高搜檢士兵的積極性,凡是搜得作弊者一人,就可以得到五千錢的獎勵。如果入場後,被貢院內監考的人員,搜檢出夾帶資料,除處罰考生之外,負責搜檢的士兵和官員也要受到相應的處分……”

    如此嚴苛的條件,已經宣佈就引起軒然大波,本已經答應搜身的考生們鼓噪起來,他們不同意將自己,像乞丐、囚徒一樣對待。

    “一旦天黑就停止搜身,等到明天才繼續。”王安石卻不為所動道:“浪費時間是你們自己的。”

    見考生還不動,他又吩咐道:“拒不服從檢查者,一律取消應試資格。有多少人進去,就考多少人的試。”頓一下道:“錄取人數不變……”

    這句話讓考生們不堅定了,再說沒了嘉佑學社的人挑頭,也就心不齊了,見有人開始排隊,也就不聲不響的跟上了。

    ~~~~~~~~~~~~~~~~~~~~~~~~~

    在王安石的關注下,這次的搜查極為嚴格。僅在核實身份一關,就刷出了二十幾個槍手……比較離譜的一個,考牌上寫著四十七歲,槍手卻年未弱冠,為了掩蓋年齡,他買了一副假鬍鬚,貼在自己的嘴邊,樣子十分滑稽。單就這樣,還叫他蒙混過關,可見之前的搜查都是假嚴格。

    但說實在的,他有些過於嚴苛了。在他的要求下,考生必須把盤結的頭髮鬆開,解開所有的衣服,還要掏耳朵和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裡塞紙條之類。對於這種搜檢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覺無法接受,他們紛紛表示抗議,但在王安石這裡,抗議統統無效。

    不過這樣的效果也很斐然,一百多名考生,被查出了夾帶……這還光是賊膽包天的。再看看廣場上,被扔了一地的小抄、小本,可見之前的考紀形同虛設到了什麼程度。

    當知道犯規不會受到懲罰,就會有更多的人犯規,這就是今日考試作弊如此猖獗的原因。

    事實勝於雄辯,考生們的心情悄然變化,他們雖然被人摸來摸去,好不舒服,但想到接下來便可以靠實力說話,頓時覺著,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了。

    天黑以前,所有考生都進場了。而在他們進場之前,皇城司的兵丁,已經把考場內逐寸逐寸的搜查一遍,又搜出了不少暗藏在裡面的小抄。

    這屆科舉能被後世稱為‘最乾淨的一屆考試’,完全是其主考官的執著性格所致。

    安排好晚上值夜的班次和路線,王安石把目光轉向最後一個麻煩。他看看陳恪道:“你默寫完了麼?”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陳恪被要求在至公堂中,兩名考官的監督下,默寫出全本的《五經全注》。

    從下午到現在,他已經寫了兩萬多字。但距離十萬字的目標,還很遠很遠。

    拿著他寫出來的,厚厚一摞文字,考官都忍不住替陳恪求情道:“這麼多字寫出來,真是流水一般,絲毫不差。下官可以他作保,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了。”

    “我何嘗不知他是冤枉的?”王安石看看黑下來的天色,淡淡道:“但惹出這麼大事端,他必須受到懲罰。”頓一下道:“何時默寫完了,何時再放他去考試……”

    “至少,給他幾根蠟燭吧。”考官們求情道。

    “可以。”王安石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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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31: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九章 信念

    前生今世,陳恪從沒像今天這樣,渴望證明自己的能力與清白

    背上的傷處火辣辣地痛,卻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的腦細胞高度亢奮,那些藏在腦海中的記憶,便爭相浮現出來。而且《五經全注》有章可循,是按照《周易》、《尚詩經》、《禮記》、《春秋》,本身文章的順序,一句句注解下來的。

    只要他回想那些爛熟於胸的文章,相關的注解,每一句、每一段便都歷歷在目。陳恪筆走龍蛇,化作一行行略帶狂意的楷書躍然紙上。

    因為考生交卷前,考官們無所事事,卻被王安石要求在至公堂中,不得隨意走動。所以都圍在陳恪邊上,看他像具機器一樣高速運轉,一會兒寫完一張紙、一會兒寫完一張紙……

    他每寫完一張,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拿來核對,發現總是一字不差。

    考官們不禁暗暗驚歎,原來世上真有過目不忘之人。但王珪和韓絳的反應卻沒那麼強烈,因為他們多年前,便見識過王安石過目不忘的本事。當年王安石但凡看過一遍的書,便可以立即默寫出來,過上一段時間,還能記住七七八八,與今日這個陳仲方,應該是同類人。

    “介甫,看到他,有沒有想到當年的自己?”王珪小聲問道。

    “沒有,”王安石搖頭道:“我記憶力不如他。”誰知這話後來傳出去,訛傳成了連狀元之才都承認,自己不如陳恪了。結果讓陳恪的名頭更加響亮,倒是王安石始料不及的,不過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在意……

    到了夜裡,考官們回去睡覺,只留兩個人輪班看著陳恪。第二天早晨回來一看,兩考官熬了一宿、兩眼通紅,萎靡不振。陳恪卻依舊兩眼放光、正襟危坐,速度一點沒降低。

    “照這速度寫下去,今天晚上就能完成。”考官們現在都很同情陳恪,在別人都已經開始答卷的時候,卻要耗盡心血證明自己的清白。讓人如此才情卻遭此無妄,讓人恨死了陷害他的賤人。

    梅堯臣更是為他求情道:“這下沒人不相信,他是清白的了,介甫就讓他回去考試吧。”

    王安石卻不為所動。也不說為什麼。只要他不喊停。陳恪就必須繼續寫下去……

    ~~~~~~~~~~~~~~~~~~~~~~~

    圍場無聊,歐陽修在時,考官們還能分韻作詩、詞句相和。但換了王安石這個沉悶的主考,什麼熱鬧、什麼樂呵都別想了,考官們除了安靜的看書。就是圍觀陳恪在那裡飆字數……兩件事情幹長了,都是那麼的無聊。

    他們唯一的樂趣,就是考生前來叩簾。

    在很多人的印象裡,考生們不許走動,只能在考場裡一直悶頭答卷,直到交卷。但在這年代不這樣的,考生在答卷時有疑問,不管是對題目的疑問,還是對自己的學識哪處吃不准了。都可以去請教主考官,這就叫做‘扣簾’。

    叩簾的考生人數不少,問題也是千奇百怪,其中一些極品考生,更是可以讓考官們解悶消乏、開懷一笑。

    比如這天中午,有個考生扣了過來,恭恭敬敬的行禮後。問道:“學生打算在文章中引用堯舜的典故,但不知堯舜是一個人呢,還是兩個人,請先生指教。”

    眾考官先是目瞪口呆,旋即哄堂大笑。王安石卻面如寒霜——這就是這屆科舉之前。通過鄉試的舉子們的水準!他到底是怎麼通過的?

    更絕的是,裡面人都笑話成這樣了。那考生還在外面畢恭畢敬地等著。

    梅堯臣便笑眯眯的答道:“這個太難了,我看你還是別用了吧。”

    “是,”考生一臉失望的抱拳下去。

    “從現在開始,任何人不得叩簾。”他一走,王安石便下了命令。

    “這與規矩不符吧?”這傢伙來到考場後,一點沒有臨時上崗的拘謹,反而視舊規如無物,處處立規矩。讓兩個同年不得不提醒道:“事後怕是要招非議的。”

    “管他蜚短流長,一切以會試為重。”王安石沉聲道:“舉子這樣出出進進,著實會增加作弊的隱患。況且他們是來考試的,不是來上課的,進考場之前,就應該把所有的知識準備好。再說,審題也是考試的一部分,連題都審不好,又何談寫好文章?

    “好吧……”眾人沒話說了。

    到了天黑時候,考官們又圍聚在陳恪身邊,好幾人手裡端著火燭,為他照亮最後一段征程。

    奮筆疾書超過十二個時辰,饒是鋼澆鐵鑄的身子,陳恪也已經意識混沌,手臂酸脹到失去知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大腦完全靠那股熊熊燃燒的怒火在驅動。

    他筆下的字,只是略略脫形,內容卻依舊絲毫不差,不過速度還是降了下來。

    “堅持住!”有的考官忍不住為他打氣道:“還有最後三千字了!”

    “是啊,堅持住!”馬上又有人紛紛附和。

    “都住口!”王安石冷喝一聲道:“再有人喧嘩,就算與他協同作弊!”

    “你個冷血的傢伙!”梅堯臣壓不住憤怒,狠狠瞪著王安石。

    “自以為是。”王安石面無表情看他一眼,哼一聲道。

    “你!”梅堯臣握緊拳頭,想要打他個滿臉開花。好在梅摯和範鎮趕緊把他拉開,才避免了考官互毆的鬧劇上演。

    今夜極為漫長,到了亥時,考官們仍未散去,依然圍在陳恪身邊,為他加油打氣。陳恪早已經超過了極限……再強大的意志力,也有燃燒殆盡的一刻,他不停的點頭,仿佛寫一個字都要睡一會兒。事實上,他的精力早被徹底抽幹,頭腦一片空白,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了。

    每一個字都寫得那麼艱難,每寫下一個字,都會引起考官們激動的攥拳打氣。有考官已經被感動的熱淚盈眶,要強忍著才能不把最後的內容告訴他。

    每個字都重逾千斤,最後的二百字,陳恪足足寫了半個時辰。

    “十、九、八……”到了最後一句,考官們再也不管不顧,一起替他倒數起來。

    王安石皺皺眉頭,沒有阻止。

    “五、四、三、二、一!”

    當倒數到‘一’,陳恪終於終於寫完最後一字,最後一筆!歡聲雷動中,他握著筆,直挺挺的倒仰過去。

    好在他身邊滿是考官。幾個人把他扶住,見他身體僵直,手裡還握著筆,場中一片死寂,梅堯臣想伸手探探他的呼吸,卻聽到鼾聲如雷,眾考官這才放下心來。

    王安石也鬆口氣,讓人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後親手整理起那摞厚厚的稿紙。

    “主考大人,我們能要幾張做留念麼?”眾考官竟想收存陳恪的墨蹟。

    “不行。”王安石搖搖頭,把那摞稿紙整齊的碼放,足足有二尺厚,然後拿出主考之印,一頁一頁的蓋起章來。見眾人還圍著自己,他皺眉道:“蓋章也好看麼?”

    “介甫,你是要用這種方法,證明陳仲方的清白麼?”考官們有些明悟道。

    “跟他沒關係。”王安石淡淡道:“我們作為考官,不能放任何一個有嫌疑的考生的進去,否則這是對其他考生的不公。他必須拿出令所有人都信服的證據,我才能放他進去,僅此而已。”

    那還不是一樣麼?考官們不禁暗笑,這位主考大人真是嘴硬……

    “既然如此,我們都是見證。”眾人便紛紛拿出自己的印,蓋在王安石的印旁……

    ~~~~~~~~~~~~~~~~~~~~~~~~~~~~~~~~

    這些事,陳恪當然不知道,他完全透支了自己,陷入一種類似昏迷的沉睡狀態,直到被人用涼水潑醒。

    猛地睜開眼,抹一把臉上的水花,陳恪怒視著冒犯自己的考官,一看是梅堯臣,神色才緩和下來。

    梅堯臣遞過一條毛巾,滿臉歉意的笑道:“怎麼都弄不醒你,只好出此下策,但現在已經是下午,你得趕緊去考試了。”

    “考試……”十萬字的超級默寫,已經把陳恪的腦細胞都榨乾,睡一覺根本無法復原。他發現腦袋只要一轉,就會撕裂般的痛。人都像傻了一樣,半天才反應過來:“對了,考試,我得去考試……”

    “你行不行啊?”見他意識混沌,喃喃自語,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梅堯臣擔憂道:“不行就下一屆再考吧,身體要緊。”

    “我必須考,我得考出好名次來,讓那些害我的王八,咬著棍子哭去……”陳恪恢復了點力氣,一邊嘟囔著,一邊支撐著坐起來,伸手往地下摸了半天,也沒摸到自己的靴子。

    “在這兒……”梅堯臣搖搖頭,給他拿起靴子,陳恪提起鞋,便晃晃悠悠站起來,還沒忘了背上自己的考箱,步履蹣跚的往外走去。

    “帶他去考場。”梅堯臣看看王安石,後者點了下頭。考官們全都送到至公堂門口,不論這科中與不中,他們都徹底服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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