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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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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1 00:3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零章 司馬光

    陳恪到時,宴會早就開始過半了。拿出請柬,兩個錄事趕緊把他請進去。

    所謂錄事,本是職官名,掌總錄文簿。因此會飲時執掌酒令也叫‘錄事’。又因妓女陪酒時,往往負責監酒,久而久之,這‘錄事’就成了妓女的雅稱,使彼此稱呼的時候少了許多尷尬。

    轉過屏風之後,便見廳堂中十分熱鬧,四張大八仙桌,安放在不大的廳堂中,桌上擺滿了佳餚美酒,桌邊坐著前來捧場的豪客,每人身側一個伴酒的妓女,還有彈唱舞蹈的歌舞伎,熱熱鬧鬧的好不快活。

    但說實在的,這場面光看著熱鬧,但檔次著實不高。不過也正常,顧惜惜又不是頂尖的紅姐兒,李大官人在京城的根基也尚淺,故而請來的客人,也多以商人為主。

    所以一見陳恪來了,顧惜惜和眾客人,都是受寵若驚,全都起身相迎。坐在主位上的李簡,更是紅光滿面道:“怎麼樣,我說吧,陳相公一定會來的!咱們這交情,硬是要得!”說著強拉他上座。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陳恪謙讓一番,便坐在李簡邊上,笑道:“相公,那是稱呼宰執們的。”

    “唉,你今番中了進士,早晚是要當宰相的。”李簡滿不在乎的笑道:“現在早些稱呼,也說得過去吧?”

    “去你的,別害我。”陳恪瞪他一眼道:“別說宰相,我現在連進士都不是呢。”

    “都一樣,都一樣。”李簡馬屁拍在蹄子上,訕訕笑起來,邊上的顧惜惜忙給他打圓場道:“官場的規矩確實是多,大官人也得為公子著想啊。”說著笑笑道:“譬如這汴河上的花樓,日後公子就只能逢年過節來一下了。”

    “怎麼,平時不讓來?”李簡大奇道:“我怎麼看那幫舉子,恨不得就住在青樓裡?”

    “舉子是舉子,進士是進士。”顧惜惜解釋道:“大宋朝不禁止士子上青樓。但當上官後,就不能隨便了。朝廷官員涉及國家體面,自是禁止出入妓館青樓。”她嬌滴滴的給陳恪斟酒道:“不過,元旦是個例外。官員們也要放假的嘛。”

    “不做准吧?”李簡不以為然道:“我在成都時,見到的官們,出入妓館,比跑衙門都勤快。”

    “蜀中天高皇帝遠,能跟這天子腳下一樣麼?”陳恪笑道:“要不怎麼說。小京官清苦呢?”

    “不過好在公子一高中就外放了。”顧惜惜安慰他道:“地方上的官員。可以在宴會召錄事助興,御史也管不著。”

    “哪裡能比得了汴京城?”李簡大不以為然道:“我看這當官,也沒想像的那麼幸福。”

    “大官人說笑了。”顧惜惜笑道:“我大宋朝官俸豐厚。官員即使不上青樓,還可以家養侍姬麼。京裡諸位大人,哪個家裡沒養著一班女樂?論起樣貌才情、人物風流。可不比我們這些官妓差。”

    陳恪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在歐陽修家裡見到的歌伎,素質便高於這裡不少。

    幾人正說話間,大商人侯義過來敬酒。他是汴京錢號的小股東不假,但人家主業不是這個,論財富、論影響力,李簡還真比不過他。所以侯義今天能來,是給足了他面子。

    不過能看出,侯員外對陳恪的看重。還要甚於對李簡的,他笑容可掬的端著酒,向陳恪表達著最熱情的祝賀。

    “員外最近的日子肯定不太好過。”陳恪感覺他有話說,便讓身邊的妓女起身,請侯義坐在一邊道:“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儘管說。”

    “什麼都瞞不過公子。”侯義苦笑道:“你說我咋這麼倒楣呢?”

    侯義的主業是大邊貿商,他和一賜樂業人的交往。也因此而來。他的商號每年將大量的物資運到西陲,通過互市賣給西夏人,然後收購青鹽和馬匹回來汴京販賣。這兩樣可都是寶貝,馬匹自不消說了,青鹽是河套特產。其細膩的口感,與陳恪後世所食的食鹽極為相近。在這個鹽粗又苦的年代。這樣的精細鹽,自然深受富人們的歡迎,是可以當做貨幣流通的。

    侯義在這樣的往復貿易中發了大財,成為宋夏之間有數的超級貿易商。但他的生意在今年戛然而止……因為朝廷絕了於西夏的所有和市、私市。

    事件的起因,要從那個砸缸的司馬光說起,過年那會兒,歐陽修家群賢畢至,一大票文化名人聚會,有人就問,怎麼司馬光沒摻和一杠子?

    可以肯定的說,如果司馬光當時在京城,歐陽修肯定要請他的,因為司馬光人緣太好了……而且名聲也高,高到比王安石還有名的地步。沒辦法,出名要趁早,人家七歲砸缸就名揚天下,成為神童代言人,那時候,王安石只有五歲,正穿著開襠褲到處撒尿呢。

    而且他還不是小王那種古怪的聖賢。他的舉止言行,絕對堪稱士大夫之楷模,不像王安石那麼不講衛生,不通人情。

    但司馬光這會兒不在京城,他在邊疆吃沙呢。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這絕對不符合光光哥的仕途設計。作為一個高幹子弟……他爹司馬池,那是當過御史頭子、三司副使的高級幹部,司馬光的仕途自然要比一般人來得順溜。

    而且他也確實爭氣,七歲時便凜然如成人,聞講《左氏春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人家七歲就能跟家裡人講《春秋》了,陳恪十歲才在作弊模式下,能教人家炒個菜,簡直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大器晚成一般都是用來勵志的,而真正的牛人,必然是從頭牛到尾。光光哥這樣的牛人,二十歲就早早中了進士。我們都知道,高幹子弟的仕途,都是精確設計過的,而且往往是凡人無法看透的。

    光光中進士時,尚屬幼.齒,而且根正苗紅,他爹的老同事、老領導們,非常重視他,便想破例留在京城裡做奉禮郎……這是乖乖不得了的,因為有宋一朝,進士及第後,都要外放的,那怕你是狀元,也得先下去鍛煉幾年。所以大家的仕途都是由外而內的,但光光卻可以一開始就在京裡,真是羨煞同年。

    但他沒有接受,主動要求到杭州去……這年代的杭州,可不是後世的人間天堂,而是屬於邊遠地區。理由很感人,他那在杭州做太守的爹,老且病矣。後來他便一直侍奉老父直到去世,守孝期間更是‘執喪累年,毀瘠如禮’,險些因為悲傷過度而亡。

    超期守孝之後,光光才回到京城任職。

    我們不知光光的初衷如何,但他確實通過這件事,向天下人展現出自己‘至孝’的一面。在這個‘非孝子不忠臣’的年代,這就是他的資本。且他也不是第一個這麼幹的,二十年前,包拯就比他幹得更徹底,人家考上了進士,卻十年不出,只為盡孝。但一出山,就坐著火箭竄上天,因此得名‘包青天’!

    也不知光光父子有沒有從中取經。

    ~~~~~~~~~~~~~~~~~~~~~~~~~~

    這之後,他又展示出另一樣極端重要,卻不適合大肆宣揚的優秀品質。那就是絕對、完全、毫無保留地忠於領導。但這個領導,不是皇帝,而是當時的獨相龐籍。

    光光沒有老包的運氣,回京之後,他深深體會到了世態炎涼。原來在他長期外放並超期守孝的過程中,他爹的老同事、老上級,或退或外放,都離開京城了,再沒人像香餑餑似的捧他。

    候了半天缺,被外放了個韋城知縣。好在很快又回到京城,當上大理寺評事……所以工作很沒勁,且沒什麼前途。

    這段時間光光很苦悶。但好在很快時來運轉,他爹的老同事龐籍回京了,任樞密副使,後來一直幹到宰相。司馬光馬上去拜見龐籍,與他共憶了司馬池老先生的平生二三事,從此便對龐籍,像父親一樣的愛戴和尊敬。

    龐籍很喜歡光光,自然精心為他謀劃,一開始,想推薦他去館閣任校理……這是高級幹部的必經之路。但宰相沒有批准。不過兩年後龐籍自己當了宰相,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光光。自此光光一路扶搖直上,當上大理寺丞,並兼國子監直講,實權和未來雙豐收。

    然而好景不長,龐籍後來在鬥爭中被搞敗了。又因西夏與遼國結盟,欲共圖大宋,官家害怕了,所以把龐籍派去西北防西夏。

    龐籍捨不得光光,要帶他一起去西北。司馬光一肚子無奈,但臉上一點沒表現出來,要不是他寫了一首《苦寒行》,說‘古人有為知己死,只恐凍骨埋邊庭。’大家還以為,他真是甘之若飴呢。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升官的快車道——包括龐籍在內、范仲淹、韓琦等一大票慶曆重臣,都是從西北幹起來的。不過前提是,得幹出點名堂來。

    然後這貨就闖了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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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0: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一章 身毒道   

    龐籍把司馬光帶到西北,並非有什麼特殊癖好,而是真心實意要栽培他,倚重他所以一到並州,龐籍就讓他獨當一面,去麟州指揮軍務。

    在這個年代人看來,自己只要把儒家經典讀通了,就可以樣樣大拿,無所不能了。司馬光七歲就能講《左傳》,到現在三十幾歲,肚子裡的經書比誰都多,就此他也認為自己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只是一直沒機會施展。

    西北的遼闊天地,正是好男兒建功立業之所。司馬光終於可以一顯身手,自然摩拳擦掌,誓要在麟州大幹一場,像諸位相公那樣建功立業,早日宣麻拜相!

    一到了麟州,他就迫不及待的去前線巡視。當時宋夏兩國以屈野河為界,河東是宋朝的、河西是西夏的。但到了前線後,司馬光發現,至河西白草平,數十裡無寇跡,也就是西夏兵都不見了。

    這時,光光那顆充滿知識的大腦袋,馬上浮現出相應的資訊——屈野河西,曾是大宋的耕地,盛產糧豆,後來宋軍無能,這一片就被西夏奪去,成了黨項人的牧地,肥田沃野,牛羊成群,端的是一處寶地。

    那一天,光光盯著屈野河西看了很久,心中飛快的盤算起來……如果能奪回這片領土,便是為大宋立下一件奇功。以儒者之身而立下不世軍功,世上還有比這更快意的事麼?

    回來後,司馬光便寫信向龐籍建議,趁敵人離去,在屈野河以西地帶設立兩座城堡,以據其地。然後募民墾屯,緩解河東糧貴而依賴汴京供給的困局。這個建議很是誘人,但這跟龐籍以穩為主的大方略不符,所以老相公十分猶豫。

    麟州這邊,等不到上級的回復,決定發起一次大膽的試探。給上級增加決策的信心……司馬光便和知麟州武戡、監軍宦官黃道元、鈐轄郭恩幾個一合計,決定派軍隊以巡邊的名義偷偷過河,前往屈野河西偵察敵情。如果沒問題,便準備建立前出陣地,等待後續大軍跟上。

    結果黃道元和郭恩輕敵冒進,在西岸斷道塢遭到西夏軍隊包圍,全軍覆沒。黃道元被生擒,郭恩不肯投降而自殺。此役宋軍一千四百人馬。一個都沒逃回境內。一半被殺,一半被俘。投降的人中,有個叫李清的小軍官。後來成了宋夏兩國間極重要的人物,當然這是後話。

    ~~~~~~~~~~~~~~~~~~~~~~~~~~~~~

    這麼大的慘敗,是宋夏兩國停戰以來的首次。而麟州守軍沒有軍令。亂紀妄動,喪師辱國,朝野震怒,自然要一查到底。御史張伯玉受命前往調查,一到並州,就立即解除了龐籍兵權,要求他交出所有軍事檔案。

    龐籍知道自已肯定完了,心裡自然怨極了光光。但他知道,司馬光雖然打仗不靈光。但才華在別處,將來一定能成氣候,何必要把他也牽累進去?還不如給子孫留一段善緣呢。

    於是就把司馬光的來信和報告都燒了,自己承擔了所有責任。

    張伯玉這種鳥御史,玩不過龐籍這種老軍頭,最後只好給他定下兩條罪名,指揮不當。隱匿檔案。然後向朝廷建議,龐籍已老,應該退居二線了。結果龐籍被貶知青州,至此再無起色,不久便病死了。

    而麟州知府武戡也被發配江州。

    只有司馬光不但沒事。還被調回京城做太常博士。但光光不領情,強烈的羞恥感。讓他接連上書,嚴正要求朝廷‘獨治臣罪,以正典刑。’但人家都不信他的話,以為他是在作秀,甚至有人說他,是‘借機以沽名釣譽’,‘故作姿態,博取美名’。

    司馬光與王安石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君子有度’。見自己三番上疏請罪,都沒人搭理,便不再多話,準備厚著臉皮回京城上班……他對龐籍自然心懷歉疚,給他寫了幾封信,表示自己的歉意,但龐籍至死沒回過他一個字。

    ~~~~~~~~~~~~~~~~~~~~~~~~~~~~

    斷道塢之戰,不僅使屈野河邊多了上千具枯骨,讓一位出將入相的名臣晚節不保,毀了一顆希望之星的軍功夢,更使兩國間的邊貿戛然而斷。這是宋朝對西夏一貫的懲罰手段……因為兩國對貿易的依賴是嚴重不對等的,大宋物寶天華,除了馬啥都不缺。斷了互市,無非就是吃點粗鹽,改騎驢子唄。但西夏人沒了茶葉、布匹、鐵鍋,連飯都吃不成。

    而且這一次,執行的力度特別狠,不僅關閉了所有的榷場,還禁絕了私市,凡是西夏人驅趕馬、牛到邊境地區交換糧食和其它物品者,被宋朝士兵抓住後,一律斬首示眾。在如此嚴懲之下,除了鋌而走險的走私,兩國連一毛錢的貿易往來都沒有了。

    像侯義這樣的大邊商,是不能沾走私的,甚至朝廷一下‘絕市令’,他就得馬上把所有對西夏的貿易停下來,不然肯定要被當成頂風作案的典型處理了。

    所以這陣子把他愁得呦,頭髮都白了一大片。通過耳聞眼見,他對陳恪的商業頭腦早就佩服得五體投地,今天來參加酒會,就是想見他一面,看看這神仙能不能指條明路出來。

    兩人簡單分析了下形勢,陳恪道:“我看眼下幾年,西北的買賣是做不成了。”

    “可不是麼,”侯義歎氣道:“再說我也真不想做這敵國買賣了,一打仗就被人罵漢奸,換誰也受不了。”

    “那就換行吧。”

    “幹了一輩子倒買倒賣。”侯義苦笑道:“別的我還真幹不了。”

    “那就換條商路。”陳恪道:“西北不行東北怎麼樣?”

    “遼國的買賣也不好幹,去年,朝廷就禁止邊軍經商,一下子買賣就難做了。”侯義搖頭道:“蕭天逸這幫王八羔子,現在更直接跑到我大宋來進貨,他們手裡有戰馬,連諸位相公都要和顏相對。這一裡一外,咱們怎麼跟他們鬥?”說著嘿然一笑道:“況且,遼國就不是敵國了?保不齊哪天也來這麼一齣,我就只能跳金水河了。”

    顧惜惜笑問道:“幹嘛要跳金水河?”金水河是一條通往皇宮的河。

    “噁心噁心不顧咱們死活的相公們。”侯義怪笑道。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笑完了,陳恪道:“那考慮過海上麼?近的有往日本高麗的,遠的有下南洋的,一趟就頂你幹一年的。”

    “海上?”這年代,內陸的宋人,還是對大海有深深的恐懼,總覺著煙波浩渺的海洋會吞噬掉一切。所以很少有汴京的商人從事海上貿易。最多就是當一當中間商。侯義也不能免俗,他舔舔嘴唇,不好意思道:“四條腿的,還是在陸上穩當,下水,我怕淹死。”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我說老侯,”李簡都看不下去了,笑道:“你這麼前怕狼後怕虎,乾脆啥也別幹,反正花天酒地一輩子,也是這麼過去了。”

    “瞎說。”侯義苦笑道:“那樣不出幾年,我就該歸西了。”說著看看陳恪道:“公子,別的沒有辦法了嗎?”

    “這個麼……”陳恪悠悠道:“我倒真還有一條商路,比起海上貿易來,難度和風險要小得多,潛力也遠遠未曾開發出來。”

    “哪裡?”侯義睜大眼道。

    “在西南。”陳恪也不瞞他,笑道:“大官人知道。”

    “是通往吐蕃的茶馬道麼?”李簡想一想道。

    “不是,那個跑得人太多,而且利潤也太薄。”陳恪笑道。

    “那麼……”李簡想了一圈道:“莫非是身毒道?”

    “聰明。”陳恪點頭笑道。

    “身毒道?”侯義道:“怎麼沒聽說過?”

    “沒聽說過的原因,一個是你讀書少了,一個是你離四川太遠了。”陳恪笑道:“這可是一條,能通往緬甸、印度的商路,在漢唐時期,其重要性可不亞於北方的絲綢之路。但是到了本朝,因為吸取‘唐亡於黃巢南詔、而禍基於南詔’的原因,對大理國採取敵視的態度,禁絕通貢,斷掉了這條商道,久而久之,竟不為中原人所知了。”

    “公子的意思是……”侯義沉吟道:“要恢復這條商道?”

    “其實早就恢復了,我們蜀中商人很多偷偷跑這條道的,只是你們中原人不知道罷了。”李簡笑道:“說白了,就是在走私。但大理國非常擔心,朝廷會因此進攻他們,所以查禁很嚴,因此一直不成氣候。”

    “誰要是能讓大理國開放商路,我敢保證,不出幾年就能富可敵國。”李簡拍拍侯義的肩膀,一臉豬哥相道:“想想吧,那可是通向遍地都是象牙、黃金、寶石的國度啊!”

    “嗯嗯……”侯義連連點頭,但心說,怎麼聽著這麼不靠譜麼?

    “這樣吧,殿試之後,我便要告假回鄉娶妻,老侯不如同去。”陳恪笑道:“一來給小弟個面子,二來,也可以實地考察一下這條上路。若是覺著不行,還可以全當散心麼。”

    侯義終於意動了,大笑道:“公子大婚,咱當然要去湊個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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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二章 質疑

    斗轉星移,四更鼓響,汴京各處的歡宴漸漸消停,客人們或是擁美高臥,或是披星返家,準備大睡到日頭偏西,然後繼續起來尋歡作樂。

    陳恪屬於後者,他雖然喜歡尋花問柳,但不喜歡在妓院裡睡覺。沒有家的感覺,他睡不踏實,這也是他遲遲不肯搬出去住的重要原因。

    回到家時,陳希亮已經起床,準備吃完早點去上朝了。陳恪想問問五郎的婚事如何,便去前廳請個安。陳希亮看他一眼道:“身體再好,也不能三天兩頭玩通宵。”

    “最多也就隔三差五,哪有三天兩頭。”陳恪一屁股坐下,如今已升為姨娘的蘭佩,給他盛上一碗陳皮醒酒湯。

    陳恪接過來,一飲而盡,蘭佩又給他盛了一碗魚片粥。問了幾句五郎的婚事,聽說已經定下了,而且王家的閨女還是個美人,陳恪開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姻緣就在那裡等著他。”

    “是啊,終於去了塊心病。”陳希亮看看他道:“你別走聽我說完……”

    陳恪知道,老爹又要嘮叨,起身準備開溜,卻被陳希亮又叫住道:“按例,考中進士後,都有一年的假,讓你們回去處理家事。你等著殿試完了,就趕緊告假,回去利索把蘇小妹接來。到時候我讓二郎也回去,你必須把他的婚事也搞利索,結還是不結,都給個准信,老這麼吊著算怎麼回事兒?!”

    “哦哦。”陳恪隨口應著:“快出門吧,當心遲到了要罰俸。”

    “早就要走了。”陳希亮接過蘭佩遞上的官帽,起身出門了。

    ~~~~~~~~~~~~~~~~~~~~~~~~~~~~

    到了待漏院,這裡已是熱議一片。會試張榜,短暫的歡慶之後,爭議聲便起來。蓋因歐陽修、王安石以雷霆手段打壓‘太學體’,致使一幫呼聲甚高的舉子紛紛落第。這種一刀切的方式,自然會引起官員的熱議。而且被波及的舉人中,不乏京中顯宦的子弟,所以很有一些憤怒,甚至謾駡的聲音。

    這種時候,陳希亮這種既得利益者,自然小心做人,還免不了躺著中槍,被人冷嘲熱諷一頓。多是拿他兒子們跟歐陽修的關係說事兒。還有暗示陳恪的成績是靠作弊得來的。小亮哥可是個暴脾氣。當時就揪住那些人,約架新鄭門外。

    更別提歐陽修和王安石兩個始作俑者了,更是被人罵得狗血噴頭……

    “太學體既無駢文之堆砌死板。又不平鋪直敘,流於平淡,遣詞用句皆有新意。足可體現士子才思,有何不妥之處?何況如此文風,舉世推崇,卻為何要一棒子打死?”只聽有官員歎道。

    “開科取士是為朝廷選拔天下之才。醉翁和那王介甫卻憑一己好惡,便棄黜舉世公認之俊彥,真是因私廢公,肆意妄為啊!”又有人氣憤道:“把國家之公器,當成他們選拔門生的工具了麼?!”

    “聽說,醉翁在鎖院期間。與眾考官吟詩作樂,他離開之後其餘人依然詩興濃厚,唱和之作都夠出好幾本詩集了。如此耽於酬唱,又有多少心思放在閱卷上,評出來的成績,真能代表考生的優劣?我看不儘然吧。”

    “再說那王介甫,才三十幾歲就當會試主考。這樣淺薄的年輕人,憑什麼裁量天下的士子,結果又如何服眾?”此言一出,引起一片附和聲道:“對,我們要參他。還有舉薦他的歐陽永叔,還天下士子一個公道!”

    討伐之聲此起彼伏。直到歐陽修步入待漏院,才暫時中止。

    但人們心裡的塊壘並未消解,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醉翁,聽聞你為會試出了一道,‘通其變而使民不倦賦’,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回家一查《易經》,明明原文可是‘通其變使民不倦’,為何多了個‘而’呢?”

    “會試命題,固然要求每句皆有出處,但並非要一字不差。在‘通其變使民不倦’中加個“而”字,意義未改,但誦讀之下語氣更為舒緩,抑揚頓挫,正是詩賦音律之美,有何不可?”歐陽修淡淡回應道。

    “果然是‘醉翁偏愛外生而’啊!”馬上就有人接話道。

    此言一出,便引起一片哧哧竊笑。這可不是跟歐陽修探討文學問題,而是借‘外生而’的諧音,暗諷他曾經私通外甥女的舊聞。

    那是慶曆新政中,政敵用來攻擊他的緋聞。原來,歐陽修妹妹嫁人不久便守寡,她那死鬼丈夫的前妻還遺一孤女,歐陽修可憐她們,便將她們接到家裡撫養。其外甥女長大成人後,嫁與歐陽氏遠房侄子歐陽晟,但她不守婦道,與家僕私通,被人告發。

    歐陽修的政敵杜衍等人,意識到這是個做掉歐陽修的好機會,便授意有司屈打成招,逼外甥女招認歐陽修和自己有私情,還欺占了她娘家的財產——有人事先購買了她娘家的田地,並落在歐陽修名下。

    顯然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政治鬥爭,目的就是置歐陽修於死地。儘管官家不相信歐陽修會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並多次下旨表明態度,但人言可畏,何況杜衍等人瘋狗一樣不依不饒,只好將歐陽修貶到滁州。

    這是歐陽修一生都不能揭的瘡疤,登時氣得老臉通紅,嘴唇不斷翕動,竟有中風的跡象。

    好在這時候,諸位相公陸續到了,韓琦冷冷掃視眾人一眼,聲如金石道:“都被踩著尾巴了麼?有意見到朝堂上提去!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在這裡造謠中傷,我都替你們害臊!”說著對當值御史道:“你是幹什麼吃的?就任他們這樣喧嘩?”

    “下官說了好幾次,”那御史趕緊低頭道:“但是沒用。”

    “是你沒用,不是御史沒用。”韓琦冷哼一聲,進了屋。

    韓相公果然威力無窮,之後待漏院中便鴉雀無聲,再沒人敢蜚短流長了。

    直到鐘聲敲響,王安石才姍姍來遲,照常列班站隊,並未察覺出氣氛有何異常。

    他身邊一個身材瘦小、黃面黑鬚、相貌方正的同齡官員,見王安石躲過一劫,不禁微笑道:“又通宵讀書了?”

    “嗯。三更時才趴了一會兒,我渾家又沒及時叫。”王安石點點頭,對那人道:“君實,你推薦的幾本書真好,我看了大有感觸。今晚到我那去,我們點燈夜談。”

    “這個不急。”那被他叫做君實的,正是那位壯志未酬的司馬光,鎩羽而歸,坐冷板凳是肯定的了,所以時間有的是。他輕聲道:“你還是打起精神,把眼前這關應付過去吧。”

    “怎麼了?”王安石奇怪道:“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是你自己惹出來的?”司馬光便用上朝之前這段時間,給他簡單講了講方才的事端。

    “……”王安石默默聽著,輕輕點下頭,表示知道了。

    ~~~~~~~~~~~~~~~~~~~~~~~~~~~~~~~~~

    早朝時,果然有御史參奏歐陽修和王安石妄為,但官家說如此取士,是自己授意的,把責任攬了過來。

    又有人拿錄取名單說事兒,指出歐陽修的學生曾鞏、陳恪,及其親族多有中第,而且別頭試第六名陳恪,竟然在有作弊嫌疑的情況下,得以順利考試並取中,怕是有提前泄題,考官徇私等違紀現象,要求朝廷嚴查。

    官家道,考題除了詩賦,是歐陽修所命之外,其餘皆是自己所出,直到最後一刻才公佈。而且今科重策論、輕詩賦,但凡所取之士,都是靠策論而不是靠詩賦,所以提前泄題一說站不住腳。

    至於陳恪的嫌疑,趙禎道,此事已經查明,乃是某人因為私怨,買通了搜檢的兵士,栽贓陷害於他。為此,朝廷換了主考、派皇城司兵重新搜檢,足以保證科舉的公正性了。

    “可是,查明真相是在會試後,考官並不知情,為何敢在他洗脫嫌疑之前,就允許他考試,並取中他呢?”宋朝的官員,是不會跟官家客氣的。

    趙禎看看王安石,道:“王卿家來解釋這個問題。”

    “喏。”王安石出班道:“那陳恪是在洗脫嫌疑之後,才得以入場考試的。”

    “你怎麼證明他洗脫了?”

    “我叫他當場默寫《五經全注》。”王安石淡淡道。

    “全文?”

    “全文。”

    “怎麼可能?”官員不通道:“全篇十萬字,就是抄的話,得多長時間抄完?”

    “用多長時間抄完,我不知道。但他默寫的話,用了一天半,準確說,是十六個時辰。”王安石淡淡道:“就在至公堂中,有二十七位考官的印簽為證。已經隨同他的試卷存檔禮部,諸位隨時可以調取閱看。”

    “調來。”趙禎揮揮手,馬上有禮部官員,在皇城司侍衛的陪同下,火速出宮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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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0: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三章 回應

    退朝前,陳恪的試卷存檔取來了,官家命眾人傳閱,在鐵證面前,百官才徹底服氣,終於相信有的人,生來就是為了讓別人自卑的。

    這一關算是應付過去,但還有更嚴重的考驗,在等著王安石和歐陽修……

    下朝後,為就近返回衙署,官員們有的從宣德門出去,有的走東華門,王安石和歐陽修,都是由東華門回去。

    因為歐陽修是坐轎的,而王安石靠兩條腿走道,所以年邁的反而走在前頭。

    但轎子沒出東華門多遠,便聽到道邊響起一聲大叫:“出來了!”

    緊接著呼啦一聲,他的轎子便被一群落第舉子攔住,大聲謾駡起來:

    “醉翁醉翁,你醉生夢死的老糊塗,為何還不醉死?!”

    “歐陽修你個心狠手辣的老混帳,妄稱文壇盟主,卻盡斬天下英才!”

    “你應該跳到汴河裡,變個王八再上來!”

    謾駡聲如潮如雷,引得無數市民前來看熱鬧。見人越聚越多,那些落第舉子愈加興奮,把一個士子推舉起來,大聲道:“這位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劉幾劉之道,像他這樣舉世聞名的大才子,竟也被歐陽老匹夫的學生黜落。而這老匹夫的學生親故,則一個不落全都上榜,大家評評理,這裡面到底黑不黑啊!”

    嘈雜的罵聲越來越刺耳,落第舉子們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竟要動手拆了他的轎子。

    歐陽修的轎夫和隨從全力護主,他們阻擋著士子們的進攻,被揍得鼻青臉腫。

    “都住手!”一聲斷喝響起,竟壓住了數百舉子的叫嚷:“我才是本科主考,你們找錯人了!”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本科的主考官王安石,出現在身後,這才是正主,而且不帶隨從、孤身一人。

    “他就是王安石。黜落我們的劊子手!”眾人登時轉移了目標,大叫著:“揍他!讓他知道教訓!”

    長街之上,眾舉子百犬吠聲,朝著王安石湧過來。

    王安石卻紋絲不動,面上只有輕蔑的冷笑。

    他這副樣子,更讓舉子們窩火,真就有人要動手了。

    “誰敢打他一下,這輩子就算完了。”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滿臉正氣的司馬光出現在王安石身邊:“動手之前最好想一想。自己的十年寒窗苦,家裡的爹娘妻兒。然後再想想,在東華門外打考官的後果是什麼。”

    見眾舉子一滯。司馬光趁熱打鐵道:“你們這一科考不上,還有下一科,至不濟還有特奏名。但要是在這皇城根下報復主考官,必然要被刺配充軍,今生是別想參加科舉了!”

    心裡有指望的人是最軟弱的,因為他們患得患失。司馬光一番話,拔去了舉子們的虛火,儘管他們仍在叫囂,卻只是把王安石團團圍住,沒人敢動手。

    “我們就是要找他評評理,君子動口不動手。誰要打他來著。”

    “但今天不給個公道,這東華門裡住著官家,我們就去請官家給個說法!”眾人七嘴八舌的叫嚷著。

    “評理就好好說話。駡街不叫評理。有道是’君子無所爭,其爭也君子’。諸位皆是飽讀詩書之輩,卻在這裡詆斥師長,圍攻考官,還要不要‘斯文’二字了?”司馬光沉聲道:“你們推舉個代表出來。和主考有一說一,對錯自有天下人評判。”光光說話有個特點,就是句句占理,讓你只能聽他的。

    舉子們一聽果然在理,便把劉幾推舉出來。劉幾今年二十六歲。幼失怙恃,但他卓然有志。慷慨出鄉里,拜師求學。八年學成,成為海內名士。為了準備這屆科舉,他四年前就來到汴京,在這裡更是名聲大噪,得到了天下第一才子的稱號。

    重重鋪襯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認為,本屆狀元非他莫屬了。

    誰知道最終竟名落孫山,第一才子的名頭,登時淪為了超級笑柄。別說心高氣傲的劉幾,換了誰都無法面對。加上身邊人的慫恿,這位平日裡很有分寸的年輕人,竟也出現在前來滋事的人群之中。而且成了出頭鳥……

    ~~~~~~~~~~~~~~~~~~~~~~~~

    “學生敢問考官,”長街上,劉幾望一望滿臉悲憤的考生,深吸口氣道:“為何要貶斥太學體?”

    “無它,教你們說人話。”王安石淡淡道:“你叫劉幾,我知道你的大名,相信你確實有才。”

    “有才你還黜落!”眾人怒道,劉幾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聽他說下去。

    “但是你的才,被你的文,大大削弱了,不能體現十之一二。”便聽王安石道:“你用太學體寫作,為文奇澀、辭不達意,讀之不能成句,連通順直切尚不能做到,更不要說展示你的才氣了。”

    “可多少年來,太學體寫得好壞,才體現才氣的高低。”劉幾沉聲道:“主考否定太學體,某非要把之前數科的狀元,統統都否定掉麼?”此言一出,引得眾人喝彩,大才子就是辯才無礙啊。

    可惜他遇到了大宋朝的第一戰神,只見王安石眉頭都不皺一下道:“以前的考試我管不著,但若是趕在嘉佑二年這一科,只要寫太學體,我必然黜落!”

    眾舉子倒吸冷氣,這主考官還真是狠人,一竿子把前面幾任狀元都掃倒了。

    當人無所畏忌時,那些精心設計的陷阱,就變成了笑話。

    “再說回你劉幾,明明是學富五車,任何文體都應用自如,為何卻偏偏用太學體?原因你已說明,是因為之前用這種文體的人都高中了。”王安石雙目如劍,仿佛要刺透劉幾的心道:“所以你寫太學體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投機取巧!而不是真心認為這種文體好。”

    “你這樣的人,當了官也會趨利避害,毫無原則,更無擔當。朝廷取你這樣的進士,毫無用處,只多了米蟲!”說著王安石重重一揮袖,一字一頓道:“不、如、不、取!”

    “這不公平!”劉幾的心思,被王安石剖析得透徹無比,就像把他扒光了示眾一樣。強烈的羞恥感湧上來,他無比憤懣的喊道:“聖人云,不教而殺謂之虐!天下考生都在學太學體,練太學體,以為太學體是考試的文體。諸位考官卻招呼也不打,就以此為罪,直接把我們黜落,這難道不是不教而誅麼?難道不是惡政麼?”

    “還才子呢?用詞不當!說本官不教而殺?敢問諸位誰死在我的刀下?”王安石面無表情道:“只是今科不中,又不是不讓你們參加下一屆科舉了,這就是在教你們,怎麼就成了誅殺?!”

    “下一屆,說得輕鬆,整整四年啊!”舉子們怒道:“我們一生有幾個四年,誰敢保四年之後,我們這些長江前浪,會不會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

    “第一,掄才大典掄得是可用一生的英才,不是四年後就老邁的蠹材!”王安石說著朝身後一抱拳道:“第二,官家仁慈,在此次科舉之前,就定下在後年加一科。即是說,今後四年內的大比,不是一科,而是兩科,你們還要說,朝廷在不教而誅麼?”

    落第舉子們的憤怒,除了落榜的失落外,主要就來自對四年漫長等待的恐懼。現在聽說,兩年就可以考一次了,便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走到綠洲一般。

    “真得?”“真的麼?”“不是騙人?”當然,首先要確定,是不是海市蜃樓。

    “不錯,老夫可以證明。”舉子身後,轎簾緩緩掀開,歐陽修走了下來,他正色道:“在這東華門前,天子腳下,諸位覺著我們敢撒謊麼?”

    眾人本來就信,現在更加確信,氣氛頓時就緩和了許多。

    “我知道諸位都恨我,也恨王介甫,但你們不要恨他,只管恨我,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歐陽修把責任攬了過來,他緩緩道:“但同時也請你們聽我說幾句肺腑之言。”

    歐陽修在士子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很高,只是因為這次對太學體的革命不留餘地,才招致今日之積毀銷骨。其實今天早晨出門時,他的家人就發現,有人在門上貼了一篇《祭歐陽修文》,竟是詛咒他去死。

    這樣一直深受士子愛戴的老歐陽很受傷,加之在待漏院中,又被同僚揭了舊瘡疤,所以他今天心情十分沉痛。但歐陽修無怨無悔,這個鬚髮皆白的老鬥士,只要認定了是對的事,就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哪怕被傷得遍體鱗傷。

    ~~~~~~~~~~~~~~~

    歐陽修站在個墩子上,深深望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然後目光越過他們,指著遠處道:“你們看。”

    眾人循聲望去,卻只見到一條黃狗臥在血泊中,便回頭不解的望著歐陽修。

    “方才你們陡然喧鬧,驚了一個行人的馬,那馬跑起來,踩死了這只可憐的狗。”歐陽修笑笑道:“你們八成以為,我是要借此講什麼深奧的道理,但不是這樣的,老夫只是想就此跟你們,道一道文章到底該如何去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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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四章 無上光榮!

  長街上,越來越多的士子聞訊趕來,圍著歐陽修,聽他講述文章之道。

  “寫文章到底是為了什麼?聖人說得很明白,就是‘文以載道’。載,承載也,一字道出了文章的作用。它是我們讀書人,用來抒情記事講理的工具,而不是用來炫耀文采的擺設。”只聽歐陽修語重心長道:“許多人可能會說,感情你是要我們寫白話,那還有什麼文章之美?”

  眾舉子紛紛點頭道:“不錯,就拿你推崇的古文來說,也不是白話吧?”

  “說對了。文言就是文言,它和口語儘管同源,但確實是兩碼事。它的表達更簡練、卻富有文字的優美,令人賞心悅目,這都是口語不可比擬的。”歐陽修道:“把文章寫好,這是歷代讀書人的追求。所以才漸漸從古文中,發展出駢文。但縱使司馬相如那樣華麗的漢賦,也無法擺脫空洞虛化、言之無物的毛病。何況我朝楊文公的西昆體呢?”

  “所以才有了你們的祖師爺徂徠先生,對西昆體的強烈批判。”歐陽修目露緬懷道:“諸位應當知道,我與徂徠公是好友,更是戰友。不僅在政壇,更在文壇,一起向‘窮妍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詞,浮華篡祖’的西昆體宣戰。但是矯枉難免過正,不知何時起,竟流行起了這種怪誕詆訕,流蕩猥瑣的太學體。”

  “它既無古文之平實質樸、言之有物,又乏駢文的典雅華麗、賞心悅目,可謂兩頭不占一頭,實在是個怪胎。它完全失去了文人對道和美的追求,通篇險怪紕繆之語。直以斷散拙鄙為高。如果不清除它,天下人翕然效仿。那我大宋的文教。就要走火入魔而亡了。”

  歐陽修語重心長,說得十分誠懇,讓眾舉子明白了太學體的來龍去脈及危害。但否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要告訴他們。文章應該怎麼寫。

  “我要告訴大家的是,不要瞧不起簡單的文字,殊不知。大巧不工。大成若缺。”歐陽修說著一指,那條被馬踏死的黃狗道:“諸位都愛太學體的精煉,那我們不妨比試一下。先請諸位將此情景一言以蔽之。若誰的用語比老夫更加言簡意賅、通順直切,老夫便自此折筆焚紙,再不預文教之事。”

  這話說得極大,儘管他是文壇盟主。但幾百個自以為有才的舉子,心說怎麼還整不出一句壓倒他的?

  於是皆都思索起來。苦心凝練語言。不一會兒,有人搶先道:“有黃犬臥于道,馬驚,奔逸而來,蹄而死之!”

  歐陽修撚須微笑,很快又有人道:“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

  “好點了,還有沒有?”歐陽修點點頭,轉顧其他人,便又有人道:“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不錯,還有沒有更好的?”歐陽修仍不滿意,眾人已是技窮,都望向他們的翹楚——劉幾。

  劉幾聞言,揚聲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騮逸,逾通衢,臥犬殂。”九個字的太學體,果然是精煉到不能再精煉,就不信你娃還能再縮到哪兒去!

  舉子們誇張的大肆喝彩,同時挑釁的望著老歐陽。縮啊,你倒是縮啊!縮不了句子,可就要當縮頭烏龜啦!

  只聽歐陽修淡淡一笑道:“‘逸馬殺犬於道’,六字足矣!”

  六字言簡意賅,更比前者要文從字順,語言優美,而他只用最簡單的字便道出來了。

  在一瞬的靜默後,司馬光率先叫好,圍觀的眾人的撫掌喝彩聲,也越來越響亮。就連劉幾也不得不服氣,薑還是老的辣!

  待眾人安靜下來,歐陽修語重心長的對劉幾,也對眾舉子道:“老夫希望諸位在將來,不論是寫奏章還是做文章,都應謹記‘文從字順’四字。行文簡而有法、流暢自然,質樸曉暢,方能準確達意。言以載道,而文以飾言,不要本末倒置。”頓一下,他露出慈祥的笑道:“其實文章無需浮靡雕琢,道理說清楚了,不須著意雕刻,便自有文采之輝光。”

  他這番話,不由引得眾人沉思起來,而凝聚在長街上空的戾氣,也隨著長者肺腑之言,消彌於無形中。

  ~~~~~~~~~~~~~~~~~~~~~~~~~~~~~~~~~~~

  這時,‘鐺、鐺、鐺……’一陣靜街的鑼聲響起,有人高喊道:“開封府包大人來咯……”

  一聽老包的大名,眾舉子無不變色,唯恐被這鐵面無私的包青天,給抓去開封府大牢。劉幾朝歐陽修和王安石一抱拳道:“今日受教了,學生後年再來!”說完便急匆匆走掉了。其餘的舉子也做鳥獸四散。

  見這場足以令自己和王安石身敗名裂的風波,終於過去了。歐陽修感覺一陣虛脫,身軀不禁晃了晃。

  王安石和司馬光趕緊扶住他,歐陽修苦笑道:“真是老了,不經事了。”

  兩位學生輩,滿是敬仰的望著老前輩,司馬光激動道:“醉翁此言差異,今日實乃你光耀千古之時。看吧,下一科肯定沒有誰再去做什麼搜奇抉怪的文章!天下文風將變矣!”

  “太學體於本科、今日絕矣!”王安石也堅定道。

  “哈哈哈……”歐陽修暢快的笑起來,心中的塊壘終於一掃而空,他從袖中掏出一折紙道:“讓你們這一說,老夫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

  “你本來就很了不起!”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原來是聞訊前來救駕的包青天,下了轎子道:“永叔哇,這世上單槍匹馬闖龍潭,往往非死即殘。像你這樣全身而退,還一力扭轉了天下之風氣的,不說絕後,也絕對是空前的!”說著抱拳深深行禮道:“老夫代天下人,向你致敬了!”

  王安石和司馬光也向歐陽修深深施禮。

  圍觀的官民百姓,不管明不明白此中含義的,都心有所觸,一齊向他行禮。

  老歐陽熱淚盈眶,他請諸位起身,然後朝著東華門深深一拜,心中哽咽道:“官家,你問我,此生最榮耀的時刻是何時,老臣終於有了答案!”

  待他直起身,包拯笑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這個,哈哈……”這一刻,歐陽修解開了所有的枷鎖,渾身輕鬆,一下像回到二十歲時。他把那折紙抖一抖,笑道:“是他們寫給我的祭文。”

  包拯接過來,勃然變色道:“真是惡毒至極,老夫替你把他找出來!”

  “不必了不必了。”歐陽修卻呵呵笑道:“你給我找個火盆來吧。”

  “要火盆作甚?”

  “既然是祭文,當然是要燒掉了。”歐陽修大聲道:“就讓它哀悼太學體千古吧!”

  “好主意!”包拯一看邊上兩個濃眉大眼的捕頭道:“張龍趙虎,速去找個火盆和酒來!”

  “酒就不必了,我這裡有‘仙露’!”歐陽修笑著,從家人手裡拿過一個葫蘆道:“你要不要嘗一嘗!”

  老包也好杯中之物,拿過來嘗一口,登時憤怒道:“這小陳真不仗義,枉我老包對他百般呵護,釀出仙露也不知道送我一壇。”

  “嘿嘿,產量太少,估計下一波就該給你了。”歐陽修得意的笑道。

  “果然是親疏有別啊。”包拯笑駡一聲,無比羨慕的望著歐陽修道:“你教的好學生啊!”

  “我的好學生多了。”歐陽修暢快的飲一口美酒。

  他完全有理由驕傲。這一屆,除了陳家兄弟和宋端平,還有曾家兄弟……曾鞏、曾布、曾牟和他們的妹婿王無咎,同登進士第。實在令老歐陽老懷甚慰。

  更兼之,還有他最欣賞的蘇軾兄弟,也一舉成名天下知了。又有鄧綰、呂家兄弟、章家叔侄、王韶、林希、蔣之奇等一大批天下英才……若非他力主掃除了太學體這只攔路虎,又豈能一榜盡收?

  你叫老歐陽如何不得意,如何不痛飲?他哈哈大笑道:“二十年後,且看這幫小子,如何讓這天下翻天覆地吧!”

  ~~~~~~~~~~~~~~~~~~~~~~~~~

  這時候,張捕頭把火盆端來了。歐陽修便親手把酒,灑在那摞祭文上,送入盆中點燃。

  沾了高度酒的宣紙,一扔進火盆裡,登時竄起兩尺高的藍焰。剎那間便化為灰燼,東風一吹,便被卷向天際。

  包拯和歐陽修站在火盆邊上,兩手緊緊握著,望著那灰飛煙滅,兩個老人熱淚盈眶。

  王安石和司馬光並肩站在他們身後,仰望著崇高的前輩,只覺著心中洋溢著,滿滿的感動,更有一種力量,在注入他們的體內。

  這便是傳承。

  儒家之浩然正氣!華夏之良心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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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殿試 (上)

一場風波過後,人們的注意力也很快轉移,因為嘉佑二年的殿試,接踵而至了。

    二月二十六日,官家召參知政事曾公亮、尚書禮部侍郎宋祁、知制誥劉敞以下官員五十名,赴崇政殿後水閣,分別任命為編排官、封彌官、出義官、初考官、覆考官、點檢官、對讀首、詳定官,並設置編排所、考校所、覆考所、詳定所等臨時機構,為次日的殿試服務。

    同一日,鴻臚寺官員在崇政殿內東側,以及殿外丹陛正中各安置黃案一張。光祿寺官員在崇政殿兩廡佈設帷幔、安放試桌,禮部和皇城司官員,監督員役在每張試桌上粘貼貢士姓名。

    還是同一天,禮部官員在東華門外張榜,貼出考生姓名、座位次序。考生次日便按照各自的序號,單號由東華門左側門入宮,雙號由右側門入宮,進入考場後,也必須依名就坐,亂坐者以作弊論處。

    ~~~~~~~~~~~~~~~~~~~~~~~~

    因為次日便是殿試,所以陳希亮不讓孩子們去看榜,但又擔心旁人會看錯,便對知院告了假,親自在東華門前等著榜單貼出。結果,還沒等到禮部的人出來,卻碰上了同樣來看榜的昔日老友蘇洵……之所以說是昔日,是因為兩人已經不來往多年了,蘇洵進京一年有餘,連他的婚禮也沒參加,這愣是第一次見面。

    一見到陳希亮,蘇洵便想掉頭走掉,卻被他叫住道:“老泉兄,親家公,多大的氣性,到現在消不了?”

    聽了‘親家公’三個字。蘇洵的臉色才緩和了些,站住腳。打量著比當年還要年輕的陳希亮。尖酸道:“你現在皇親國戚、朝廷命官。草民我豈敢高攀?”

    “你這話,可真叫人惱火。”陳希亮道:“人生遭際不同而已,我還是當年那個和你一同遊學的陳公弼!”

    “人生遭際……”蘇洵咀嚼著這三個字,黯然道:“是啊。當年你我共赴春闈,一個考中。一個不中,就有今日這番天壤之別。”

    “什麼天壤之別?你現在是聞名汴京的大學者,你的兩個兒子也馬上就要中進士。”陳希亮笑駡道:“三蘇名噪天下。已經指日可待了。”

    “你這是在誇自己麼?”蘇洵半是驕傲半是醋道:“我兩個兒子要中進士。你可是滿門進士啊!”

    “好啦,我們就別相互吹捧了。”陳希亮笑駡道:“讓別人聽見,肯定說這倆人太愛炫耀了。”說著一拍蘇洵道:“老哥你就是太要面子,你要是今科下場的話,肯定能高中。老宋這點就比你強,父子同場怎麼了?那是一段佳話哇!”

    “人無前後眼。我怎知這科廢了太學體,以古文取士呢?”蘇洵歎氣道:“這科舉。說難考是真的,我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上,說不難考也不假,我兩個小子,玩兒似的就考中了。不能不說是命啊……”蘇洵的古文,有濃郁的先秦之風,已為世人稱頌。但詩賦是他的弱項,之前一直倒在這上面。但這一科,一改之前重詩賦輕策論之風,改為以策論為主,且不取太學體,而以古文為主。若是這科考,必然會名列前茅。

    “確實是命,子瞻仲方他們趕上好時候了。”陳希亮感慨道:“想我兄弟二人,還有老宋,咱們困頓科場、蹉跎半生,不是才力不濟,而是生不逢時。”

    “嗯。”蘇洵感慨道:“先是西昆體、後是太學體,把咱們的路擋得死死的,他們這些小崽子,卻能碰上歐陽公洗刷文風。而且還有殿試不黜落的好事兒……”說著苦笑道:“要是當年那會兒,就有這條規矩,我不早就及第二十年了?”

    當年蘇洵第一次來京城應試時,便順利的通過了會試,躋身殿試。但當時以詩賦論等級,且是有黜落的,他被評為最末第五等,無奈落第了。

    “孩子們一蹴而就,便算是對你最好的補償了。”陳希亮安慰他道:“咱們都是參加過殿試的,現在的孩子,可真享福了。。”

    “回想當年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據案,其後每思至此,即為寒心。”蘇洵歎氣道:“現在的條件確實好多了。”

    正說話,禮部官員出來張榜,兩人趕緊擠上前去,把自家孩子的座次都抄下來,然後離開東華門。

    “明日送考之後,到我家去請你喝酒。”陳希亮有心與蘇洵修好,拉著他道。

    “不去,”蘇洵搖頭道:“想到你那嫌貧愛富的婆娘就來氣。”

    “她不是那樣的人,其間諸多誤會,還是解開的好。”陳希亮苦笑道:“畢竟三郎和小妹,馬上就成親了,就算為了自己閨女著想,你是不是也該緩和一下。”

    蘇洵這才勉強答應。

    ~~~~~~~~~~~~~~~~~~~~~~~~~~~~

    次日不到四更,陳希亮便把陳恪幾個叫起床,讓他們換上白色襴衫、黑色襆頭……這是貢士的規定著裝。

    吃早飯時,他又不厭其煩的講解殿試經驗,諸如到裡面該如何行禮、如何叩簾、想上茅廁了怎麼辦,這都是十分珍貴的經驗,只是這些天,他已經講了十幾遍,聽得人耳朵生繭。

    “字一定要寫得認真再認真,因為最後官家會御覽原卷……”陳恪苦笑道:“爹,安靜點吧,都能倒背如流了。”

    “就是說給你聽的,要是再出岔子,看你怎麼辦!”陳希亮氣道。

    “橫豎不黜落,那麼緊張幹啥?”陳恪滿不在乎道。

    “不黜落歸不黜落,但也分上下五等!進士及第和同進士出身能一樣麼?你看本朝幾十年來的宰輔,哪個是同進士?”陳希亮氣道:“你考不了前五名,不要回來見我!”

    “開什麼玩笑?”陳恪瞠目結舌道:“還以為是別頭試啊?這可是所有人一起考一起評卷的!”這可是嘉佑二年龍虎榜啊!千年科舉史上,最牛逼的一榜!

    之前,他之所以一路披靡,狀態極差都能考第六,那是因為考得是別頭試。說白了,就是矬子裡拔將軍。但現在,自己要跟二蘇、二章、二程、三曾、四呂,還有鄧綰、林希、王韶等一票超級牛人一起考試,想想這得多悲催吧……

    如果不是進士不黜落的話,他寧肯晚一屆,也不會湊這個熱鬧的。所以他自己的預期是……能考個進士出身,就謝天謝地了!

    “我早看出來了!”陳希亮怒視著陳恪道:“會試之後,你就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這是什麼,未戰先怯,小富即安!你對得起自己的十年寒窗麼?”

    “我一定盡力考。”陳恪苦笑道:“但前五名可真不敢說,高手太多。”

    “你也是高手,”陳希亮沉聲道:“不要畏懼、相信自己!”說著看看一幫子侄道:“你們也是,拿出考狀元的心勁兒來,把這最後一場考完,才不會留下終生遺憾!”

    “明白了。”眾人面色鄭重的點頭道。

    廳堂裡,本來挺輕鬆的氣氛,被小亮哥弄得凝重起來,他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這才像個考試的樣子。

    這就是寶貴的經驗了,因為殿試不黜落,考生肯定會思想懈怠,這時候,更加重視的人,自然會考好名次!

    等到分配官職的時候,就知道好名次的重要了,但到那時,可沒處買後悔藥去……

    ~~~~~~~~~~~~~~~~~~~~~~~~~

    正如蘇洵所言,如今殿試的條件愈發好了,筆墨紙硯、桌椅板凳,乃至吃食點心,統統由宮裡提供,好讓天子門生們,從這一刻起,就開始感受到皇家的恩典……而殿試的真正目的,正是要割斷考生們和考官之間的聯繫,將師生之誼、拔掖之恩,轉到皇帝頭上。

    所以除了考牌,考生什麼都不需要帶,穿著朝廷提供的貢士服裝,五更天在東華門外列隊。

    宮門未開,便有禮部官員在逐一核對身份,以防有人替考。亦免不了有辱斯文的搜身,但搜查較會試松了許多。畢竟到了這一步,都是板上釘釘的朝廷命官了,總要給幾分體面的。

    等到悠揚的鐘聲響起,東華門開,考生們便在官員的引導下,分成兩列緩緩步入皇宮。

    考試之前,先是隆重的開考的儀式,文武百官身著公服,如常朝侍立崇政殿內外,官家身穿章服升殿,鞭炮齊鳴,教坊奏樂。

    而後執事官舉黃卷密封考題入殿,由內侍官將策題置於殿中黃案上,貢士們朝官家行參拜大禮。

    然後官家溫言勉勵貢士幾句,便命考官接卷。本屆殿試的出義官,參知政事曾公亮,將殿內黃案上的試題捧出,在殿簷下授給尚書禮部侍郎宋祁,後者躬身接過,走到殿外丹陛上,將試題放置在此處的黃案中。

    這時百官再次向官家行禮,依次退出。

    而負責考試的讀卷官和執事官,則按贊禮官的指示,在丹陛下排班站立。貢士們也在贊禮官的指揮下排班,同樣向黃案行禮。

    禮畢,禮部官員向貢士們發題,貢士們接題後,鴻臚寺官員引領他們,走到各自的試桌旁……

    嘉佑二年的殿試,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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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殿試 (中)

    殿試的考場在崇政殿的兩廡,考場中整齊擺著一排排二尺多高的小桌,桌後是方凳。之前的考桌正如蘇洵所言,是唐制的幾席,考生要屈膝就席,俯首據案。極不舒服。且現在大家習慣了坐椅子,再學古人實在苦不堪言。所以從十年前開始,官家就下旨改為桌椅。

    小桌上貼著考生的姓名,擺著御賜的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貢品,考生考完後,可以帶走,算是官家的賞賜。除此之外,還有一把小刀,不是用來削水果,而是改錯字的。

    因為試卷是特製的宣紙白摺,比一般宣紙厚一倍多,很難書寫。如果寫錯了字,不准塗改,只能用小刀把錯字輕輕地刮去再寫,否則就視為‘髒卷’,以前是不予錄取,現在則直接落到三甲,一樣很慘。

    ~~~~~~~~~~~~~~~~~~~

    終於坐在宏偉大殿的考桌前,年輕的貢士們不禁感慨萬千,他們回想起自幼頭懸樑、錐刺股、五更起、三更眠,經過那麼多考驗、那麼多失敗,才坐到這個大殿中。心中充滿了希望、興奮,與患得患失,許多人竟久久不能平復……

    陳恪卻不一樣,他早間被老爹棒喝一頓,哪還敢想三想四?一坐在桌前,就撕去封皮,展開了卷成一筒的卷子,便嗅到濃重的油墨香味。

    殿試題目是昨日由出義官草擬,官家欽定的。考題定下後,由宮中保密措施最好的御藥院連夜刊刻印刷,外面有皇城司侍衛看守,嚴防有人探查考題。開考日淩晨方印刷完畢,趕在考前發給每位貢生。

    陳恪看那考題共有三道,一詩一賦一策論,考試時間是整個白天,在太陽落山之前交卷。不能完卷者也必須交卷,其成績列為最後。

    時間還是很緊迫的。容不得胡思亂想,他深吸口氣,在試卷上寫好自己的姓名後,便心無旁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三道題上。

    只見詩題是‘鸞刀詩’,賦題是‘民監賦’,策論題是‘重巽申命論’。按道理講。這三道題按照重要性。分別是賦第一、詩第二、論第三。但近年來,論的地位開始上升,所以哪個都大意不得。

    把三道題都審過之後。陳恪便先拿《鸞刀詩》下手,殿試出題很講究,都是從儒家經典中搬下來的。絕不會引起誤解。譬如這一首,便是出自《禮記》:‘割刀之用,鸞刀之貴,反本修古,不忘其初也。’

    能坐在這兒的貢士,都有較高的學養,破題作詩肯定沒問題,就看誰做的好了。陳恪十歲學詩,先後師從王方、歐陽修。與二蘇曾鞏為友,又精擅聲韻之學,對詩詞的造詣,已經是爐火純青。

    他唯一欠缺的,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天才,但好在殿試這種命題作詩,向來出不了名篇。達到精品的檔次,便足矣。

    用了半個時辰精心訓詞用韻、尋章摘句,將這首《鸞刀詩》作完。陳恪又開始對《民監賦》下手,這是重中之重,哪怕策論的地位再提高。怕是在十分保守的官家這裡,也高不過律賦。

    用了整整一上午。陳恪才把這篇賦的草稿打出來,正欲細細推敲,有內宦搖一下鈴,輕聲道:“請諸位貢士用午膳。”然後便有役者將飯食分發下來。

    因為是在考桌上吃飯,肯定不能七碟子八碗,御膳房用類似於後世便當的梅紅色尺許見方的盒子,為貢士們提供吃食。

    陳恪擱下筆,收好試卷。打開蓋子一看,只見裡面隔出了八個小格子,每個格子裡都有一樣吃食,諸如荔枝白腰子、鱔魚炒鱟、鵝肫掌湯齏、鴛鴦炸肚之類,四葷兩素一個湯,還有一盒麵食,都是御廚精心烹製的,自然可口無比。

    但量都不大,不會撐到你。這不是官家吝嗇或者御膳房克扣,而是為考生考慮……要是吃得太飽,下午還考不考試?

    不過大多數人並沒有多少食欲,因為這些菜肴,京城的大酒樓都能做,而且做得更好,盤桓京城將近半年,他們早就吃膩了。

    陳恪也不例外,簡單的填飽肚子,便把飯盒推到桌角,自有內侍來收走。他則專心致志繼續雕琢那篇《民監賦》。

    殿試的時間很緊張,不能隨意浪費,陳恪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定稿,然後謄抄下來。

    此時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兩個半時辰,陳恪還剩一篇《重巽申命論》。所謂‘重巽以申命,剛巽乎中正而志行’,出自《易經》‘巽卦’‘彖傳’。其實只表達了一個意思‘上下順也’。

    上下順也,正體現當今官家的心思。陳恪不禁暗歎一聲,官家趙禎,雖然剛年近半百,換作平常大臣,正是年富力強,風光無限的好時候。但趙禎已經當了三十多年皇帝,所遭遇的病痛與挫折,早就將他的雄心磨光。

    現在的大宋官家趙禎,一門心思就只想著‘上下順也’了。那這篇策論該怎麼寫,就呼之欲出了,甚至連那‘鸞刀詩’、‘民監賦’的調子,也應該與此一致,否則很難取得好名次。

    好在陳恪在審題時,就發現了這點,所以詩賦都做得極為小心……其實‘鸞刀’,是一種神兵,在這裡就是指的狄青。對於自己食言,沒有保住社稷功臣的權位,官家始終是有愧的,處於一種複雜的心理,才出了這道題。

    這樣的詩有很多種寫法,譬如以‘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或者以‘刀者兵也,不祥之物,聖人當慎用’為論點,都是很好很好的。但結合官家的心理,就知道最合適的寫法,其實是設法寬解官家的心結。

    所以陳恪說,鸞刀收在鞘中,既可以保護鋒刃,又不會誤傷自己,一旦有事,又可拔刀出鞘,了卻君王天下事。就不信這首詩撓不中官家的心。

    而《民監賦》的調子就是歌功頌德,不止派了當今的馬屁,還把太祖太宗真宗都誇了一遍,這是最安全的寫法……當初在會試時,陳恪答題十分倉促,不得不行險寫一篇充滿法家味道的策論。目的是為了引起王安石的好感。同樣道理,現在寫得花團錦簇、萬家生佛,也是為了贏得官家的好感。

    應試文章,向來應該如此。

    ~~~~~~~~~~~~~~~~~~~~~~~~~~~~~~~~

    思路定下來,行文便如文思泉湧,當陳恪答完卷子擱下筆,距離交卷還有半個時辰。

    ‘這次應該能考個進士出身了吧?’他長長鬆了口氣,想要再仔細檢查一遍。卻見一個慈眉善目、穿著紫衫的老太監過來。這人陳恪也認識,乃是官家身邊的大內總管胡言兌。

    胡公公指一指御座上的官家,又指了指陳恪的卷子。

    陳恪愕然望向趙禎,只見官家微笑著點頭,便明白這是要看自己的卷子。‘靠,我還沒檢查呢’他心中嘟囔道,但哪敢不從?

    胡言兌便把陳恪的卷子,連同草稿一道收上去。

    這一幕,自然落在眾位監考的考官眼中,但這並不出奇,因為官家才是主考。他在御座上悶了一天,對提前答完的卷子,自然會見獵心喜。當然也有可能是官家認識此人,出於關心想看看,總之是人之常情。

    不過考官還是得緊盯著官家的表情,看他對這篇文章的反應。他們得讓評出的成績,符合官家的期許才行。

    宋祁是個老花眼,看遠處卻在很在行,只見官家一邊閱卷一邊微笑,甚至還有不好意思的笑……侍奉這位君王二十年,小宋知道這是官家被人拍正了馬屁,卻又不好意思的表現。

    ‘看來今科狀元,非這個人莫屬了。’他估計官家會在卷子上寫上評語,或者乾脆當場點狀元。

    但讓他意外的是,趙禎什麼也沒說,就讓人把卷子交給收卷官,裝在了箱子裡。

    ‘我靠,我真靠了,這不是玩人麼?’宋祁登時抓狂……那卷子一進了箱子,他就無緣一見了。閱卷時批的是謄抄本,教他怎麼找出這份御覽過的卷子?

    卷子被收走了,陳恪也不知道幹啥,君前不敢造次,只好枯坐等著收卷。

    好容易捱到天色昏暗,便聽考官一聲令下道:“都停筆!”

    馬上就有人下來,連考卷和草稿一起收了上去。這時仍有考生未能謄抄完畢,卻也不敢因小失大,只好乖乖把卷子交了,然後做捶胸頓足狀。

    收卷官把所有卷子收上去,裝在那個大箱子裡,然後貼上封條,送去位於後殿的彌封所。

    貢生們則在鴻臚寺官員的率領下,起身列隊,向官家行禮。待趙禎離開後,才在有司的帶領下,由東華門魚貫而出。

    十天後,便會殿試唱名,之間這十天裡,考生既放鬆又緊張,難免痛並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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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五章 殿試 (下)

    貢士們的考卷送到彌封所後,先由排編官對折,同時糊住姓名籍貫欄,再取中幾個字的偏旁,合成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字,作為每份考卷的代號將試卷依序排好後,交封彌官謄寫校勘,由點檢官檢查試卷無誤後,進士科的試卷送交進士考校所;諸科的試卷,送交諸科考校所。

    單表進士考校所中,八位初考官,用兩天時間,初審三百二十四份進士卷。

    其中第一等謂學識優長,辭理精純,出眾特異,無以比倫者。

    第二等謂才學該通,文理周密,於群萃中堪為高等者。

    第三等謂藝業可采,文理俱通者。賜進士出身必須三等以上。

    第四等謂藝業稍次,文理粗通,賜同進士出身。

    第五等謂文理疏淺,退落無疑。但現在除了棄考或者紕繆荒惡者,並不黜落一人,所以此等便形同虛設。

    然後把判定的等次封上,送交覆考所,由覆考官再次閱卷,兩天後,覆考所將所定的等次呈交詳定所,由兩位詳定官,尚書禮部侍郎宋祁和知制誥劉敞,將初考官所定的等次揭開,與覆考官所定等次相比較,若二者一致,則依次奏聞。若二者有差別,就再審閱試卷,或者根據初考官所定,或者根據覆考官所定。

    但如果詳定官認為,初考、覆考的判定都不合適,也可以別於另立等次,所以這二位事實上就是殿試的主考。

    此刻,是閱卷的第六天,初考覆考已經結束,所有試卷都呈到二位詳定官面前,將由他們排定名次。這不是個困難的工作,因為不是極特殊的情況,詳定官還是以初考覆考的結論為主。

    撕開初考官的彌封,對照覆考官的判等,若是一致就直接定下等級。因為判卷其實是有標準可循的。如學識、詞理之類,優劣之分不難判定,所以在七成的情況下,初考覆考的結果是相同的。剩下的三成考卷,到底該以初考還是覆考為准,兩位聞名遐邇的大學者一目了然。

    僅用一天多的時間,兩人就把所有卷子定完。還剩下最後的工作……從一二等卷子共二十五份中挑出十份來進呈御前,供官家最後欽定。

    還有個問題就是。那份官家御覽過的卷子。在不在這二十五份卷子中?如果最後沒有呈上去,官家肯定會不悅的。

    這可難壞了宋祁和劉敞,他倆誰都沒見那份卷子長啥樣。如何從三百多分卷子中挑出來?

    但那考生的名字,兩人都知道,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陳恪陳仲方。劉敞更知道。那是汝南王爺家的眼中釘,巴不得他落到三等以後呢,所以並不熱心。

    宋祁卻執意要把陳恪的卷子找出,他一份份細看文字,試圖把嫌疑人全都包括進去……本屆會試,一共有兩篇《刑賞忠厚之至論》論名聲大噪,一個是眉山蘇軾所作,另一個是青神陳恪所作。這兩篇文章已是廣為流傳,宋祁也曾看過。他知道前者講仁恕、後者治。正好唱的是反調。

    所以在宋祁看來,那蘇軾的文風必然溫和,陳恪則犀利敢言,他就秉著這個標準,盡選了些直言敢諫的卷子。

    時間又過去半天,劉敞有些不耐煩道:“子京,不能為這一個人。耽誤整個閱卷。何況這一科的俊才如此之多,你我只需秉公薦優,相信官家不會在意,前十名裡到底有沒有那份卷子的。”

    “呵呵,我們詳定官。雖號稱主考,但不過是為官家代選。當然要以聖心為主了。”宋祁說著,又把一份犀利的卷子排到了前十。

    “這又不是‘直言極諫科’……”劉敞不禁嘟囔道:“你這是給官家添堵……”

    宋祁卻堅持己見,最後挑選出了官家‘中意’的前十份佳卷。

    次日黎明,官家在崇政殿升座,考官們分左右列班,皇城司侍衛將全部考卷抬到殿中。宋祁呈上選出的十分佳卷。此時所有的卷子,包括這十份佳卷都沒有拆開彌封,誰也不知道哪份卷子是誰做的。

    胡言兌接過托盤,呈送御前,官家將對這前十份試卷詳細閱看,最後欽定名次。

    ~~~~~~~~~~~~~~~~~~~~~~~~~~~

    望著黃綢托盤中,平鋪相疊的十份試卷,趙禎的心情有些激動。儘管這已經是官家第十幾次閱卷了,但想一想一代代名臣就這樣從自己手下踏入仕途,開啟他們的輝煌人生,締造出一個空前繁盛的大宋朝,趙禎總感到十分的榮耀。

    平復下心情,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試卷……這試卷的排放順序,就是閱卷官們初定的名次,只是殿試排名要由欽定,所以只用這種無聲的暗示。

    官家一般情況下都認可閱卷官擬定的名次,只作個別改動,決定名次後再拆開彌封,但是拆封後還有可能更改名次,主要是更改狀元的人選。皇帝有這個特權,從全

    盤考慮作出最後的調整,不過這種情況是極少發生的。

    展開這份試官擬定的狀元卷,趙禎先看了看詩,然後翻到重中之重的《民監賦》上。只見這份考卷的破題是:‘天監不遠,民心可知。’皇帝一下子就沒了好心情,邊上的胡言兌不禁吐了吐舌頭,心說犯了官家的大忌了。

    看到這一幕,宋祁登時手腳冰涼,看來這次的馬屁,拍在馬腿上了。

    果然趙禎把這份卷子擱到一邊,去拿下一本,打開一看,還是那種犀利的文字,眉頭不禁微微皺起。再看一本,還是。忍住氣,又翻了幾本,都是一個鳥樣,趙禎終於忍不住道:“本科的卷子,都是這種言官腔調麼?”

    這就是趙禎不喜歡這些文章的原因……這一年裡,為了立儲之事,他被各種勸諫、苦諫、諷諫、死諫,搞得死去活來,以至於一看到這種義正言辭的文章,就頭大。

    二位詳定官趕緊上前請罪,宋祁解釋道:“微臣以為,這些文章才氣縱橫,有少年之鋒銳,正是朝廷緊缺之新血。”

    “劉愛卿也是這樣想的麼?”趙禎看看劉敞道。

    “微臣確有不同意見。這又不是直言極諫科,而是選拔未來宰輔的進士科。”這時候救場第一,至於宋祁的面皮會不會太難看,就不是劉敞關心的了:“微臣竊以為,還當以文字中正平和為上。至於這些言辭誇張的考卷,縱使才氣再高,也不當給以顯名。”頓一下,給出他的理由道:“這些未入仕途的年輕人,知道多少內政外情?就誇誇其談,批評起國君國政來,此風實在不宜助漲。”

    “那,你為什麼同意宋卿家的排序?”趙禎的臉色緩和了些。

    “微臣敬重宋侍郎,認為這樣排序也無不可。”劉敞道:“不過微臣在閱卷時,倒也挑了了幾份文采斐然,頗為大氣的文章,排在十名之後。”

    “呈上來。”趙禎招招手,劉敞便將他中意的幾份卷子,呈到了御前。

    趙禎拿起最上面一份,直接找到《民監賦》,便見開篇破題是‘運啟元聖,天臨兆民,監行事以為戒,納斯民於至純。’臉色便徹底緩了下來。當他讀到‘運啟元聖’時,動容歎息曰:“此謂太祖。”讀至‘天臨兆民’,歎息曰:“此謂太宗。”

    讀‘監行事以為戒’,歎息曰:‘此謂先帝。’至讀‘納斯民於至純’,乃竦然拱手

    曰:“膚何敢當!”說完便拍板道:“此賦雖不切題,然規模甚偉,自應作狀元。”

    官家欽定,這還有什麼好說的?於是眾考官齊齊行禮道:“恭賀官家得真英才!”

    趙禎笑笑,又看了幾份,道:“就依劉卿家的名次排,這個‘虭’字型大小的卷子第一,‘磼’字型大小第二,‘抶’字型大小第三。”他畢竟是個‘上下順也’的皇帝,又看向一臉尷尬的宋祁道:“後面的名次按照宋卿家排定的。”

    “遵旨。”眾考官齊聲應道。

    於是當場拆開試卷彌封。便見第一名是眉州人陳恪,第二名是建州人章衡,第三名是曹州人竇卞。

    這時候問題來了,只見那狀元陳恪的名字邊上,寫著個‘官’字,這是有官人的意思,按照規定,有官人不得為狀元,以示朝廷對平民士子的照顧。

    只能落到榜眼,原來的榜眼章衡為狀元。

    三鼎甲後,傳臚是羅愷,之後是鄭雍、朱初平、呂惠卿、蔣之奇、蘇軾、曾鞏、章惇、朱光庭、曾布、林希、史元道、王韶、梁燾、蘇惟賢、蘇轍、劉元瑜、鄧綰、宋端平、陳愉、郟亶、張載……

    五郎落在了三甲,不過看看和他同在三甲的程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但這並非最後的名次,因為還有一次針對前十名的面試,又叫小傳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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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六章 傳臚 (上)

    傳臚,就是激動人心的金殿唱名。

    按說在金殿傳臚當天,才能知道進士的名次,但實際在前一日,官家就會於集英殿召見殿試前十名,俗稱‘小傳臚’,其目的是為了觀察,即將出爐的三鼎甲的風儀,防止出現意外的情況……比如某位元老兄是個形象猥瑣之人,或患有嚴重的佝僂病,及其它有礙觀瞻的殘障,那就算才比李杜,也不得不屈居後列了。

    因為科舉的目地是選出代表朝廷管理百姓的官員,三鼎甲更代表朝廷的臉面,最起碼形象上不能丟人。

    小傳臚的前一天,禮部便派員通知到了前十名考生,並告訴他們應該準備好的事項。除了相應的著裝外,還要找一位同鄉官員,第二天陪同他們入宮覲見。

    陳家這邊得了報,全家人自然喜出望外,陳恪卻難以置信,他覺著自己能入二甲就很幸運了,現在竟進了前十名。莫非是老天瞎了眼?

    “我說什麼來著?”陳希亮滿臉放光,使勁拍著陳恪的肩膀,也不嫌手疼,大聲道:“你肯定行的!怎麼會不行呢?也不看是誰的兒子……”

    便和曹氏開始緊張準備,第二天入宮的服裝佩飾,衣服還是那身白衫,佩飾主要是荷包和忠孝帶,這是從漢朝以來,流傳了千年的官場習俗。至於同鄉官員,就不勞煩別人了,陳希亮親自上陣。

    第二天一早,父子兩人便來到東華門外,不一會兒,章衡、竇卞、蘇軾、呂惠卿等人也到了,眾人都有些如墜夢裡。相互致意後,便安靜的等著召見……越是這種人生得意的時候。他們就越是小心,以免給人留下張狂妄行的印象。

    待人到齊後。禮部官員便在東華門外的直廬中。向他們教導覲見官家時的宮廷禮儀。其實在殿試前,就已經有這方面的教導,但一方面人太多,另一方面教一次的效果也了了。所以在殿試時。貢士們舉止失措、醜態百出,讓負責教導他們的官員如芒在背。

    所以這會兒。抓緊覲見前的空兒,又給他們臨陣磨槍。拿一把空椅子假設是皇帝,教導他們畢恭畢敬行禮。逐個糾正他們的動作……

    把一套動作教了好幾遍。負責引導他們的官員奇怪道:“怎麼還不召見?”看看天色,按說這時,小傳臚該結束了才是。

    只好繼續演練……差不多到了辰時,才有內宦出來,引領他們進東華門,至集英殿門前西階下候著。官家也已從垂拱殿乘坐輿轎來到集英殿升座……皇宮裡有許多殿堂。每個殿堂都有專門地用處,皇帝每天的任務就是在幾個殿裡搬來搬去。舉行大朝在大慶殿。接待外賓在紫宸殿,接待朝廷官員外臣在垂拱殿,而這集英殿就是專門用來接見科舉考生的。

    比起隆重之際的大傳臚,小傳臚整個過程極為安靜,沒有儀仗、沒有奏樂,也沒有大聲傳呼某人的姓名。

    在覲見前,前十名進士的名字,已經寫在綠頭簽上。禮部官員捧著綠頭簽,躬身小步走到官家御座前,進呈給皇帝。然後按照官家的點名,依次傳召被點到名的進士覲見。引見的時間很短,只需讓官家看看相貌,回答幾個簡短的問話,如籍貫、年齡等等,就會得到官家的溫言勉勵,並賜一條玉帶,那也是覲見結束的信號。前一個退下後,官家再叫下一個,整個過程不會持續超過半時辰。

    官家拿著寫有他們名字的綠頭簽,最終確認這十人中誰拔頭籌,以及其後九人的名次。如果引見中不出意外的話,名次還是以評卷時的結果為准。

    ~~~~~~~~~~~~~~~~~~~~~~~~~~~

    陳恪候在集英殿外,看著九個同年進來出去,心說,看來我八成是第十,不禁有些小失落,旋即又暗罵自己太貪心……能中前十已是邀天之幸了,難道還想中狀元不成?

    等到第九個曾鞏出來,禮部官員終於叫到了陳恪的名字。待把他送進去後,那官員又轉出來,對另外九人道:“走吧。”

    “還有一個沒出來呢……”蘇軾小聲道。

    “忘了麼?不許聒噪。”禮部官員嚴厲的瞪他一眼,小聲道:“這是官家的意思,不用等他了。”

    單獨留下陳恪作甚?眾人不禁浮想聯翩,莫非他才是真命狀元?

    不到金榜傳臚,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前十名中的第幾名。

    禮部官員領著進士們離開了。集英殿中,陳恪正在向官家行禮。

    “你叫什麼名字啊?”只見官家把玩著一支綠頭簽,八成就是寫他名字的那支,頭也不抬道。

    陳恪心說這不廢話麼?就算你得了健忘,難道還不認得我了?但嘴上還得老實答道:“學生叫陳恪,耳東陳,心各恪。”

    “陳恪,知道自己考了第幾麼?”

    “不知道。”

    “想知道麼?”

    “想。”

    “狀元。”

    “啊……”陳恪的心登時漏跳了半拍,誰說我不在乎?只是嘴上不在乎罷了……

    “不信啊?”

    “呃,回稟官家,朝廷有慣例,有官人不能中狀元的。”

    “所以給你打到了第二。”趙禎緩緩抬起頭,眼裡戲謔道:“高興麼?”

    “呃……”陳恪大腦有些當機道:“高興……”

    “別高興太早。”誰知官家純粹尋他開心道:“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也是有可能的。”

    陳恪寒毛直豎,想起了這位千古仁君的無情一面……那位大才子柳三變,不過是因為落地後一首牢騷詞,就被官家擋在進士門外,毀了一生。他連忙陪笑道:“不是說,本科不黜落麼?”怎麼說,你也是我姨夫,還能那麼絕情。

    “是啊,但凡事總有例外。”趙禎也笑道:“寡人記得,殿試條例中有明文,科舉期間犯法,或者被查出犯法者,非但不可取中,還要扭送法辦。”

    “……”陳恪咽口吐沫道:“微臣可是清白的。”

    “清白?”趙禎哂笑道:“臉皮可夠厚的,你過幹多少不法的事兒,莫非要寡人一條條念出來?”

    “微臣,確實是清白的。”陳恪心說,小樣吧,詐我呢?

    “不止臉皮厚,還嘴硬。”趙禎看看胡言兌道:“念給他聽聽。”

    “喏。”胡言兌便掀開手裡的小本,出聲念道:“慶曆五年三月,於眉州青神縣橫灣村,持械刺傷大伯母侯氏,時年十歲……”

    一聽這日期,陳恪當時就要吐血,十年前的事兒,竟也翻出來了,這皇帝老兒真把自己查到骨頭裡去了。

    “皇佑四年,夥同宋端平等人,襲擊禁軍,夜闖王府,綁架郡主,挾持王子……”

    陳恪登時一頭白毛汗,心中瘋狂祈禱:‘乖乖隆地洞,千萬千萬別把我拐賣余靖老頭的茬兒查出來……’

    萬幸、幸好、好在,下一條就直接跳到了去年:“嘉佑元年五月,在剿滅無憂洞後,引起了宗室趙宗楚、趙宗漢等人的瘋狂報復,懷疑私吞贓款十萬貫以上。”

    “嘉佑二年二月,以假龍袍栽贓陷害宗室趙宗暉。”

    待胡總管念完,陳恪已經汗流浹背了,這絕度不是裝出來的……他原本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的那些事兒,皇帝竟然了若指掌,冷冷道:“哪一條罪名,都能讓你萬劫不復!”

    什麼進士榜眼的,全都是浮雲了,能把小命保住了,就阿彌陀佛了。

    ‘官場太黑暗,皇帝太陰險,不玩了,不玩了……’就在他魂魄出竅之時,便聽趙禎冷冷道:“陳恪,你可知罪!”

    “微臣,微臣冤枉啊……”陳恪抹去滿臉的汗水,趕緊大聲道:“這些情報存在嚴重的歪曲、片面,不符合實際情況!”

    “你倒說說,怎麼片面了?”官家沉聲道。

    “我小時候是刺傷過嬸娘,但那是她虐打我兩個弟弟在先,我以為他們被她打死了,一時衝昏頭腦,才用她的金釵戳了他一下。”陳恪連忙辯解道。

    “不愧是才子啊。”趙禎看看胡言兌,笑道:“把刺,改成戳,嚴重程度馬上就降下來了。”

    “嗯。”胡言兌點頭附和道:“老奴真長見識了。”

    “你繼續。”趙禎示意陳恪道。

    “至於皇佑四年那次,微臣父親因為調查嶺南文武貪腐窩案,慘遭陷害,身陷囹圄,命在旦夕。”陳恪道:“我冒萬死,去找當時的余文帥報信,卻被他扣押。因為擔心父親的安危,更擔心平叛大局,才鋌而走險,從他軟禁我的衙門裡逃出來,誰想到北海郡王父女竟住在隔壁,這才誤打誤撞,碰到了郡主,但絕對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後來小王爺為了保護妹妹,答應以身為質,送我出城去找丁憂在家的歐陽公。官家看我們後來的關係,就知道當初絕對沒有暴力和傷害發生……”

    “那無憂洞贓款的事呢?”

    “這純屬是妄揣了。”陳恪激動道:“微臣擊殺了他們的大龍頭,他們自然就把懷疑的目標指向了我。但此事,開封府尹包龍圖已經嚴查過了,若是有事,以他鐵面無私的性格,哪能容我參加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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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2: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六章 傳臚 (中)

    “至於趙宗暉外宅那件假龍袍。”陳恪知道,也不能全然推脫,那樣會顯得太虛偽,便坦白道:“確實是我偷著放進去的,沒別的,就是噁心噁心他,讓他嘗嘗被栽贓陷害的滋味。”

    “膽大包天!”趙禎重重的一拍禦案道:“朕怎麼可能,把榜眼授予你這種狂徒!”

    “微臣早不指望了,”陳恪垂頭喪氣道:“任憑官家處罰吧。”

    “當然要處罰!重重處罰!”趙禎嚴厲道。

    “……”陳恪低頭不吭聲了。

    “怎麼,”趙禎玩味的望著他:“害怕了?”

    “嗯。”陳恪老實點頭道。

    “抬起頭來,”趙禎的憤怒來無影去無蹤,突然似笑非笑道:“讓寡人看看,你臉上是否寫滿了驚恐!”

    ‘靠,這太強人所難了吧……’陳恪心裡罵一聲,無奈的抬起頭,使勁擠了擠眼。

    看到他那張為表現驚恐,而扭曲起來的臉,趙禎終於忍俊不禁笑出來,對胡言兌道:“怎麼樣,老胡,寡人沒猜錯吧,這廝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胡言兌也繃不住笑道:“服了,老奴服了,服侍大官三十多年,還沒見過這麼橫不怕的小子呢。”

    “你為什麼不害怕?”笑罷了,趙禎問陳恪道。

    “官家真要想處罰微臣,早就讓官差把我抓了,然後交有司訊問了。”陳恪歎口氣,心說我又不是二傻子,答道:“怎會在小傳臚時發落我呢?那樣太給大宋朝丟人了。”

    “是啊,這點小手段,怎能瞞得過膽大心細臉皮厚的陳三郎呢?”趙禎皮笑肉不笑道。

    “微臣,愧不敢當……”陳恪這個汗啊。

    “你當是在表揚你麼!”趙禎笑駡道。

    “官家說我臉皮厚,微臣只能勉為其難厚一點了。”陳恪苦笑道,他發現,趙禎還就吃自己這套混不吝。估計是從來都沒人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原因吧。

    “你知道。寡人為何沒立即法辦你?”官家漸漸斂去笑容,沉聲道:“不管你有多充分的理由,僅憑你刺傷伯母一事,就足以把你刺配充軍了!”

    “想是微臣,”陳恪咽口吐沫道:“還有些可堪入目的地方。”

    “你倒是明白。”趙禎啐一口,正色道:“不錯,寡人看重的,是你雖然膽大妄為。但從不做惡。正如你所說。刺傷了伯母,是因為她虐打你們兄弟在先;襲擊禁軍,擅闖王府。是為了救你父親,也是為了大義。”

    “至於陷害趙宗暉,那是有仇報仇。也說得過去。可是你敢利用朕,這如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吧?”趙禎怒瞪著陳恪道:“萬一寡人一時腦熱,真殺了自己的侄子,你有幾條命來賠?”

    “微臣知道,官家是堪比堯舜禹湯的仁君,就算他藏了龍袍,也不會傷他的性命。”陳恪道:“況且,我用的是戲袍,官家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來,最多也就責罰他一頓……”說著正色道:“但微臣發誓,我對官家,一個字是忠,一個字是敬,絕沒有不忠不敬之意。”

    “若不是看在你還算忠義、敢作敢當的份上,寡人豈會跟你費這番口舌?”官家冷哼一聲。語氣放緩道:“六塔河、你冒著得罪當朝公相的危險,也要堅持為民請命;無憂洞、你更是置個人安危於度外,為汴京百姓掃除了這個百年大患;還有十三行鋪,包拯已向寡人密奏,多虧了你挽回的巨額損失。朝廷才能堅持過去冬今春來——”說到這,趙禎有些動感情道:“寡人看到了你的大膽。你的本事,也看到了你的忠義,更領你的情!”

    ~~~~~~~~~~~~~~~~~~~~~~~~~~~~~~~

    “你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臭小子,”趙禎的目光,竟有些慈愛的望著陳恪道:“讓朕想到一個人。”

    “何人?”

    “寇萊公。”

    “官家謬贊了。”陳恪汗顏道:“微臣哪能跟寇萊公比?”

    “寡人是不會看錯的,寇萊公正比你還要膽大包天,當年竟敢挾持先帝上前線。他幹過的出格的事情,可比你多多了。但是他立得功,也是百年第一的!”趙禎歎口氣道:“可惜啊,長於謀國、拙於謀身,最後被人陷害,鬱憤而死。”

    “……”陳恪知道,這時候乖乖閉嘴是上策。

    “國朝以文教立國,如今已有三代,造就的淳淳君子越來越多,可是這士風也越來越苟且,人人趨利避害、明哲保身。”趙禎一臉沉痛道:“像寇萊公和你這種本事大、膽子大,卻又忠心正派之人,大宋朝實在太少了,就算是為了樹個榜樣,寡人也要留著你。”他搖搖頭,目光淩厲地望著陳恪道:“但是陳三郎。不要以為,寡人今天放過你,就會永遠放過你。你以前的賬寡人都給你記著,以後入朝為官,再敢胡作非為,一併發落!”

    “微臣定然奉公守法,螞蟻都不踩死一隻。”陳恪恭聲道。

    “也不是這樣……”趙禎嘿然笑道:“記住一個忠,一個義,其它只管灑漫去做。”又加重語氣道:“寡人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為臣遵旨!”陳恪真心被感動了。

    “好了,中午了,”見小內宦端著禦膳桌子進來,趙禎端起茶盞,潤潤喉嚨道:“陪朕用膳吧。”

    “喏。”陳恪應一聲。

    “陳大人,這是殊榮啊。”胡言兌笑道:“官家上回和臣子用膳,還是送狄元帥出征呢。”

    “微臣惶恐。”

    “惶恐什麼?”官家不在意的擺擺手道:“別聽他說的,只是一頓飯而已。”

    說話間,桌子擺好,一共兩桌,一簡一豐。官家在簡單的一桌前坐下,對陳恪道:“那桌是你的,寡人知道,讓誰和皇帝同坐,他也不敢放膽吃。所以給你單開上一席,讓你吃得暢快。”

    陳恪趕緊道:“臣怎敢比官家吃的還好?”說著歎氣道:“這御膳也太寒傖了些吧?這也叫四菜一湯?三個都是素的,瞧這清湯寡水的,哪像官家用的膳啊。”

    聽他這樣說,趙禎很開心,覺著自己將心換心,收復了這個臣子的心,一邊夾一筷子青菜,一邊笑道:“年輕人不明白啊,清清淡淡、湯湯水水,這是養生之道。”說著看看陳恪那張生機勃勃的臉,歎道:“年輕就是好啊,年輕就該吃肉!”說著擺擺手道:“快用吧,吃完了寡人還有事對你說。”

    ~~~~~~~~~~~~~~~~~~~~~~~~~~

    趙禎平日的膳食非常簡單,吃得既少,還不愛葷腥油膩,胃口也不好,今天因為高興,還多吃了半碗珍珠飯。

    那邊陳恪第一次跟皇帝一起吃飯……上次陳希亮結婚,他一直站在皇帝身後……自然放不開,官家已經要漱口了,他才剛吃了一點。

    見官家停箸,陳恪也想擱筷子,卻聽趙禎道:“寡人知道你還沒吃飽。今天這膳食是專為你預備的。”說著站起身道:“知道我在場,你吃不痛快,寡人先去看奏章,你能吃就多吃些。要不,糟踏了不也可惜。”

    趙禎說完就抽身回到御座了,陳恪這才放下了心。說實話,他今天早晨因為趕著進宮沒有吃好,還真是餓了。既然奉了皇命,自然不再矜持,風捲殘雲一般,把一桌子菜肴收拾到肚子裡。

    漱漱口,擦擦嘴,才起身去御座邊,行禮謝恩。

    “用好了?”趙禎的目光停留在一份奏章上。

    “吃得很飽。”陳恪笑道。

    “吃得太飽,那就站會吧,不賜坐了。”趙禎笑道:“知道今天小傳臚,寡人為何來晚了麼?”

    “微臣不敢妄揣。”

    “讓你揣一揣呢?”

    “必然發生了什麼大事。”標準萬金油回答。

    “不錯,”趙禎撚須笑道:“你猜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是好事,不過可能也很棘手。”

    “你從何得知?”

    “要是發生了壞事,官家早就去找諸位相公商議了,不會跟微臣浪費這麼多時間。”陳恪道:“但要純是好事,官家也不必親自講,微臣回去看邸報不就得了。所以應該還有什麼事,是微臣能效力的。”

    “哈哈哈……”趙禎滿意的點頭道:“聰明,有這個機靈勁兒,寡人可以放心把這差事交給你。”說著把手裡的奏章遞給陳恪道:“看看吧。”

    陳恪雙手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份捷報——廣南西路轉運使王罕、知桂州蕭固上報,盤踞在廣源州的廣源蠻首領儂宗旦,歸降朝廷了!

    這儂宗旦陳恪知道,乃是那大名鼎鼎的儂智高的同族人。儂智高被剿滅以後,儂宗旦佔據險要地形,聚集叛軍殘餘黨羽,多次出山掠奪大宋境內。

    朝廷本打算起大軍征討儂宗旦,但知桂州蕭固建議朝廷招安儂宗旦。廣南西路轉運使王罕也認為,倘若儂宗旦憑藉險要的地勢退守山谷之中,一旦設下埋伏以對付官軍,宋軍恐怕不易取勝,那樣,廣西地區的邊患又將再度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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