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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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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風花雪月】

第二八零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上)

  儘管晚上路幾天。但使團享有最高等級的驛傳待遇。一路上都有快馬打前站。到驛吃飯。每日換馬。在大宋朝寬闊平坦的官道上。最快日行二百里。

  七天後。他們便趕上了風塵僕僕的蘇氏父子。蘇洵手裡也有兵部開具的驛券。但從出京的驛站領了三頭騾子後。就沒人給他們換過。緊趕慢趕。把畜生累得尥蹶子。還是讓陳恪趕上了。

  陳恪讓人撥出三匹馬來。把三人捎上。一路上三蘇心情沉重。少言寡語。只管悶頭趕路。

  越秦嶺、穿劍閣。跋山涉水幾千里。到了三月底。才終於抵達成都城下。要不怎麼說出使是苦差事呢。實在太考驗人的身體和意志了。

  到了成都。也到了王珪的家鄉。他一來實在是需要休息。二來想回家看看。三來也照顧一下陳恪。遂主動提出休整三日。

  陳恪便跟岳丈妻舅先行一步。呂惠卿、曾布等人則留下來休整。在花重錦官城的成都遊玩。三天後再出發與陳恪匯合。

  一天後的清晨。薄霧籠罩著眉山城。陳恪與蘇家父子所乘的官船。悄然抵達了碼頭。因為他們來得實在太快。以至於當地官府和鄉紳還蒙在鼓裡。所以沒有出現萬人空巷的歡迎場面。

  但來碼頭上進貨的商販。還是認出了生於斯長於斯的蘇老泉。

  “啊呀。這不是蘇老爺……”商販們登時驚喜莫名。上來大禮參拜。金榜傳臚的同時。禮部也將喜報快馬加鞭送到諸位新科進士的家鄉。眉州上下都知道。蘇老泉兒婿三人全部高中。他的女婿甚至中了今科狀元。

  這可是國朝全川四路頭一個狀元啊!

  如此盛事自然全川與有榮焉。這些天。各處衙門、各州大戶都來眉山道賀。眉山人更是深感殊榮。但大街上沒有歡慶時必紮的彩樓燈籠。反而掛著白幡、挽幛……

  蘇洵一下船。就看到一面挽幛上寫道:‘桃李芬芳、德澤天下’。登時兩腳一軟。抓住一人問道:“我渾家……”

  “蘇老爺節哀……”

  “唉喲……”最後一線希望破滅。蘇洵就像被大錘擊中。兩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陳恪早看到他搖搖欲墜。忙伸手抱住老丈人。

  “娘啊。兒子回來了……”蘇軾和蘇轍把背上的包袱一扔。就嚎啕大哭著。發足往家裡奔去。

  ~~~~~~~~~~~~~~~~~~~~~~~~~~

  紗彀巷中。已經變成一片白花花的世界。按照習俗。每位前來弔唁的官紳大戶。都會送來一道挽幛。靈堂裡放不下。就擺在院子裡。院子裡擺不下。就擺到大門外。到後來。整個一條巷子都擺滿了靈旗挽幛。

  陳恪攙著蘇洵從馬車上下來。便感到岳父渾身顫抖。兩眼發直。竟悲愴得要背過氣去。連忙去掐他的人中。蘇洵才吐出悠長的一口氣。眼淚便決堤一般流下來。掙開陳恪的手。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走去。口中喃喃道:“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

  院子裡。蘇軾兄弟已經撲倒在地。匍匐著、哭喊著。爬到亡母的靈柩前:“娘啊。你醒醒啊。你不孝的兒子回來看你了。你臨走的時候。不是親口對我說。一定要見到我們高中進士。風風光光的回來麼?”可是。兒子如今終於中了。你卻躺在這裡邊。再也不看兒子一眼了。孩子還沒好好孝敬你一天呢……”

  聲聲悲從中來。如杜鵑泣血。惹得滿屋子女人。又哭成了一片。

  陳恪都被夠得滿眼淚水。但他的目光不在靈柩上。而是落在那個青衣被髮、比黃花瘦的憔悴人兒身上。

  那人兒也淚水滾滾的望著他。兩人久久凝望。陳恪真想一把抱住她。好生安撫一番。可此時此地。只能克制住情緒。大步走過去。一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傳遞給她溫暖。

  感受到愛人的體溫。讓小妹早就哭幹的眼淚。再次傾然而下。她輕輕靠在陳恪的肩上。無聲的飲泣著。

  ~~~~~~~~~~~~~~~~~~~~~~~~~~~

  很快。男人們換上了白色的孝服。披著頭髮、赤著腳。連陳恪也不例外。在靈前致祭後。蘇軾的妻子王弗。便向男人們講述起了婆婆從病而亡的經過。

  原來。自家中的男人們遠赴京城科考求官之後。眉山的蘇家僅剩下了一個婆婆領著兩個女兒、兩房兒媳過日子。婆婆程氏於丈夫、兒子們出門之後。身體急轉直下、直至重病不治中年殞命。

  最為遺憾的莫過於。程氏直到咽氣也沒等到兒子們雙雙高中的喜訊。她含辛茹苦服侍丈夫。教育兒子。卻沒能等到告慰的一天。世間所哀。莫過於此!

  而事實上。程氏其實在父子離家之前。便已經疾病纏身。究其病根。又要追溯到當年那塊‘蘇氏族譜亭碑’的落成。那次對程氏的打擊相當殘酷!

  後來提出‘三從四德’口號的程聖人。現在才剛剛中了同進士。宋朝的女子雖然出嫁後以夫家和子女為重。但與娘家的關係仍然緊密。這點在法律上就有體現……不僅是在室女。如果離婚。或者無子喪偶返家者。皆享有娘家財產的繼承權。

  而且哪怕是出嫁女。其實也有權繼承家產。只是屬於她的那部分。已經通過嫁妝的形勢。提前給予了。所以宋代女家的嫁妝之後。有時候甚至超過了夫家的全部財產。但這些嫁妝的使用權、支配權皆歸女方所有。若是女方不幸亡故。夫家是要還給其娘家的。

  所以宋代女人並不像後世那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其與娘家的關係。反倒頗像陳恪原先那個時代。儘管程夫人的嫁妝早已貼補了家用。但她對娘家的感情。是不可能因此而耗光的。

  但性情孤傲偏激的蘇洵。採取了最激烈的方式來報復程家。他公開宣佈與女婿家兼岳丈家斷絕一切來往。並且寫詩詛咒程家。但這樣還沒能使蘇洵解恨。竟用立碑的方式。將程家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他自己是痛快了。卻沒有顧及自己的妻子。也是‘醜名遠播’的程家的女子呀!夾在中間的程氏夫人既悲哀女兒的遭遇。又痛心兩家成仇。與娘家斷絕了關係。心靈的煎熬使她日夜受到折磨。以至身體迅速垮下去。多年與藥為伴。但要侍奉丈夫。又要操持兩個兒子的婚事。她尚能靠意志堅持住。等到他們走後。一閑下來。程氏便病倒了。一年來遍請名醫。也沒有救得她的性命。

  只可憐去世之前。丈夫兒子沒有一個在身邊。她怎能安然瞑目?

  接下來兩天。蘇家父子都沉浸在嫉妒的悲痛中。對蘇軾和蘇轍來說。二十多年來幾乎全是母親在撫養教育。想到她燈下縫衣。想到她幼年。母愛似海。無涯無盡。如今卻咫尺之間、生死茫然。睹棺思人。怎能不讓人五內如焚。淚雨滂沱?

  尤其是至情至性的蘇子瞻。他進學科舉不過是為了滿足父母的期盼。如今高中甲科進士。完成了全家人的夙願。卻不能對高堂慈母侍湯用藥略盡人子之情。這叫他如何接受?從回家起。不吃不喝。一刻也沒離開先妣靈前。幾度哭昏過去。

  下葬的日子定在兩天後。這兩天裡。少不了臨近和本州縣的官員前來拜祭。蘇家父子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迎來送往的任務就落在陳恪身上。當然官員們不會認為失禮。事實上。他們有大半的原因。就是沖著他來的。

  好容易捱到兩天後的四月初三。靈柩抬出了蘇府。作為長子。蘇軾執紼前導。蘇洵和陳恪也穿著麻衣孝服緊隨其後。以蘇家今日的地位。蘇氏自然全族出動。出殯的隊伍長達二里。甚至趕上當年蘇老爺子葬禮時的盛況。

  在悲涼的哀樂聲中。紙錢漫天。隊伍緩緩出城。到了城外的蘇氏族墳老翁泉。當初立碑的時候。蘇洵便為自己選好了的墓地。只是未曾想到。竟然讓妻子先躺進來了。

  谷中青山碧水、花木繁盛。那族譜亭依然如新。保護著其內的石碑。蘇洵都沒有勇氣去看那石碑一眼。側著臉越過了這一讓他付出最慘重代價的‘傑作’。

  墳地前。墓井已經挖好。只等時辰一到。就把棺材抬入墓井中安放。然後填上土。葬儀就算結束……至於築墳立碑。都要等到將來老泉躺進去再說。

  沒有墓碑。但有祭文。蘇洵扶著棺材。將幾頁嘔血而成的祭文一邊焚燒。一邊悲聲吟著:“嗚呼!與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棄我而先。我徂京師。不遠當還。嗟子之去。曾不須臾。子去不返。我懷永哀……人亦有言。死生短長。苟皆不欲。爾避誰當?我獨悲子。生逢百殃……”

  “……歸來空堂。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殷勤。嗟予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失良朋。孤居終日。有過誰箴?”

  “昔予少年。遊蕩不學。子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子心。憂我泯沒。感歎折節。以至今日。嗚呼死矣。不可再得!”

  “……有蟠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骨肉歸土。魂無不之。我歸舊廬。無有改移。魂兮未泯。不日來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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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中)

  夜涼如水,上弦月若有若無地浮在薄雲輕霧中,牆面上爬著的青藤和牆腳下叢生的亂草中,各種夏蟲都鳴叫起來。

  陳恪坐在床邊,小妹青衣布裙、長髮披肩倚靠在他溫暖的臂彎中,柔弱的像一隻小貓。

  回來之後,便被繁冗的喪葬佔據了一切時間,竟一直沒工夫安靜的呆一會兒。直到下葬歸來,所有人都累了,各回屋睡去,兩人才能享受這珍貴的溫存。

  陳恪心疼的摸著小妹纖細的腰肢,低聲道:“這陣子,累壞了吧。”

  “不累。”小妹搖頭道:“有姐姐和嫂嫂們,不用我做什麼。”

  “那還瘦成這樣。”陳恪歎口氣道:“叫人心疼。”

  “怎麼能吃得下飯……”小妹黯然道:“娘病重,又擔心你們,實在排解不得。”

  “無論如何,總之是過去了,往者已矣,生者好好照顧自己,就是對母親在天之靈最大的告慰。”陳恪柔聲道:“答應我,要好好吃飯,讓心情快點好起來。”

  “嗯。”小妹柔柔的點下頭,抬頭望著他,漆黑的眸子閃亮亮地:“你其實大可不必那樣。”

  多少年的默契了,陳恪自然明白小妹的意思……其實還未成親,他大可不必在喪葬中持孝子禮。就算成親了,以他的身份也用不著,但他執意如此,在蘇家親族、眉山父老面前,便是以女婿自居了。

  他為何如此,其實就是為了盡可能給小妹一個交代。小妹自然心知肚明,感念之餘,又黯然道:“其實小妹時常在想,當初非要賴著大哥,是不是個錯誤?”

  “怎會這麼想?”陳恪沉聲道。

  “因為我總給大哥帶來數不盡的麻煩、”小妹幽幽道:“你在東京的事情,我二哥信裡都告訴我了,知道你為了退婚,很苦。還幾乎傾家蕩產。”她用了好大的努力,才從陳恪身邊離開道:“這些你卻從來不跟我說,小妹、小妹實在不值得……”

  話音未落,又被陳恪一把摟回去道:“值不值得,我說了算。又不是你給我惹得麻煩,實在是……”他本想說,你爹和我爹太麻煩,但這種日子顯然不適合那麼輕佻。便改口道:“造化弄人罷了。”

  “可是又要耽誤大哥三年……”小妹終於忍不住。又委屈又心酸又歉疚的掉淚道:“實在是太倒楣了……”

  陳恪輕輕攏著她的秀髮,柔聲安慰道:“還是那句話,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是那個安排這一切的傢伙太可惡了。”

  小妹趕緊伸手捂嘴他的嘴。然後小聲禱告道:“老天爺別往心裡去,他這人嘴巴壞,但心是好的。千萬別怪罪他。”

  “我家小妹啥時候開始信這些了?”陳恪捉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笑道。

  “大哥,你還要去冒險,還得求老天保佑呢。”小妹嗔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可千萬別不信,很靈驗的。過完年,我和二位嫂嫂,拜遍了眉州的大廟小觀,祈求你們三個高中,結果你看。全都高中了。”說著歎口氣道:“也不知是哪路神仙顯聖,得一家一家的還願,真是傷腦筋。”

  “呵呵……”陳恪莞爾道:“拜神的時候,你想著讓我們仨誰當狀元啊?”

  “還用問……”小妹嬌媚的白他一眼,捂著臉道:“我這個重色輕兄的傢伙……”

  “哈哈……”陳恪剛要放聲大笑,又趕緊把嘴巴捂上,歎氣道:“禮教真是害死人。我想岳母在天之靈,也不願她的女兒,再耽誤兩年三個月。”

  儘管宋代沒有名教害人,但亡者子女在居喪期間的禁忌已然不少。簡單說來有五方面,一是凡初喪。諸子三日不食;百日只喝水吃飯,十三個月後才能吃水果蔬菜。二十五個月後才能吃肉喝酒。

  二是不作樂、不嫁娶、不生子。《宋刑統》中將‘居父母喪、身自嫁娶,若作樂、釋服從吉,聞祖父母、父母喪匿舉不報’列入‘十惡’重罪之一的‘不孝’。

  三是不應試、不入仕。四是官員應丁憂服喪。五是墓中不得藏金玉……這一禁忌亦列入法令,主要是為了防止盜墓、保護死者。

  ~~~~~~~~~~~~~~~~~~~~~~~~~~

  這些禁令,其實老百姓並不太講究,官府也不可能追查的那麼細,但對官員來說,卻是要命的大問題。如果陳恪和小妹敢在這期間結婚,那蘇家兄弟的前途就算完了。而且小妹和老蘇還要被判刑,陳恪自己明明知情還要違禁,也逃不了。

  國法習俗如此,連陳恪這種生性不順從的傢伙,都徒呼奈何。

  “誰說不是啊。”小妹何嘗不是鬱悶的要死,她伏在陳恪肩頭,委屈地扭著身子道:“這兩年三個月,讓人怎麼熬啊。”

  “要不,等我外放之後,就把你偷著接過去吧。”雲南有瘴毒,小妹身子弱,陳恪哪敢帶她去?何況也太過無視禮法了。

  “人家說說解氣罷了。”小妹搖搖頭,輕聲道:“我能那般不曉事理?”這種事,萬一讓人查出來,陳恪的樂子可就大了。

  “唉……”陳恪長歎口氣道:“算了,不說這些話。這麼多年都等了,咱們再等兩年就是。”

  “大哥會委屈麼?”小妹閃著雙眸望著他,不待陳恪回答,又輕笑道:“估計是不委屈的,汴京城裡的風月班頭,有的是鶯鶯燕燕疼愛呢。”

  “嘿……”陳恪大窘道:“這個蘇子瞻,竟然告我的密。難道他就好到哪去麼?你知道麼,他中進士後,是夜夜笙歌……”

  “不是我二哥說的……”小妹悠悠道:“是旁人告訴我的。”

  “誰?”

  “月娥妹子……”

  “噗……”陳恪險些沒噴她一臉,瞪大眼道:“你不是說笑吧?你怎麼會見著她?”

  “上個月的晚上,我正在睡覺,突然感覺屋裡有人,睜眼一看,果然真有個人,把我嚇壞了,剛要喊,嘴巴就被捂上……”

  陳恪毛骨悚然,心說乖乖隆嘚咚,河東獅要殺人洩憤麼?

  “這時我看清了她的樣子,是個身材高挑、長相十分標緻的女孩子。”小妹道:“這才把心放下,不再掙扎,示意她把手放開。”

  “我問她想幹什麼?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只想悄悄來看看我然後就走,沒想到我這麼警覺,竟發現了她。還說讓我忘了這件事,就當她從沒來過。”小妹輕聲回憶道:“這時我猜出她是誰,就叫了聲月娥妹子……”

  ~~~~~~~~~~~~~~~~~~~~~~~~~~~

  隨著小妹的回憶,時光回到一個月前。

  “……”那女子沒想到她能認出自己,何況她也不是個善於作偽之人,遂脫口道:“你怎知……”等於不打自招了。說完寒著臉道:“不錯,我就是柳月娥,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只是來看看,是什麼人有這麼大魅力,讓那傢伙非娶不可。”

  “哪有什麼魅力,不過是個瘦瘦弱弱的民女。”小妹披衣起身,點亮了燭臺道:“哪一點都比不上月娥妹子。”

  “我又算什麼?”柳月娥聞言淒然一笑道:“在他眼裡,我一無是處。”

  “那是他沒眼光,”小妹給柳月娥倒杯茶道:“出來這麼多天了,肯定沒和人好好說過話吧。長夜漫漫正是夜話時,坐下來,我們說說話。”

  以柳月娥的武力,十個蘇小妹也不夠看,但以蘇小妹的智慧,十個柳月娥也不夠看。小妹很快就春風化雨,解除了柳月娥的戒備,只用了一夜的時間,便讓她把心事道了個乾淨。

  “我留她住了一陣子,家裡人都以為她是我昔日在書院的同學。有王弗嫂子幫我瞞著,自然不會露破綻。”小妹微笑道:“我們倒是極相處得來,到後來已經是無話不說的朋友了……”說著半是嗔怪、半是無奈看看陳恪道:“她真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你不該那樣對她。”

  “這話真稀奇。”陳恪有些著惱道:“我是為了誰?”

  “大哥要是有本事……”小妹挨近了陳恪,湊在他耳邊道:“就連她一塊娶了吧。”

  “這話真該打!”陳恪一把將她按在膝上,一掌擊在小妹挺翹的屁股上,痛得她哎呦一聲,討饒連連:“大哥饒命,小妹也是為了補償你啊……”

  “天一亮我就要出發了,就不說她了。”陳恪兩手一兜,像抱嬰兒一樣,把小妹抱在懷道:“我現在就想好好抱抱你。”

  “……”小妹頓時安靜下來,緊緊環住陳恪的手臂,喃喃道:“真不想你走……”

  “那我就不走了。”陳恪輕輕的搖晃著手臂:“不走了、不走了……”

  “嗯。”小妹含混應一聲,幸福的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呼吸漸勻,便沉沉睡去了。

  陳恪就這樣一動不動抱著她,一夜沒合眼。這一夜裡,他聽小妹叫了十幾聲‘娘,別走’,還有……幾十聲‘大哥、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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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下)

  天不亮,趁著小妹還沒醒,陳恪把她輕輕平放在床上,慢慢拉過被子,親一親她的額頭,便躡手躡腳的出去,他最不喜歡執手相望淚眼的離別場面,那會讓人英雄氣短。

  卻不知,身後的小妹睜開眼,滿目淚水送他離去……

  ~~~~~~~~~~~

  眉山碼頭上,陳恪與前來送行的蘇軾道別,囑咐他照顧好小妹,便登上了早等在那裡的雙層官船。

  上了船,除下孝服,換上一身素衣,陳恪來到前廳與王珪相見。

  王珪先表達了慰問之情,又對無法親臨至祭而表示內疚。

  陳恪代表岳家表示感激之後,轉入正題道:“王公,見到張相公了麼?”張相公就是張方平,這老兄去歲便已升任三司使。誰知在啟程之前,川南發生了瑤部叛亂,他不得不留下來平亂,二月裡剛剛收拾利索,準備再次啟程,結果又出了儂智高事變……

  “沒有,他已經去雅州了。”王珪搖頭道:“不過有樞密院給我的廷寄說,陝西諸路的部騎數萬,也在向成都移動,還有湖廣的部隊,也從水路進發,樞密院還發了一千車兵器,不日運到。有他們做後盾,我們的把握能大些。”

  “但是,蜀中的百姓又要遭殃了。”陳恪歎氣道:“本地為兵,客鄉為匪,這麼多軍隊湧入蜀中,怕不只是防備儂智高吧……”

  “要不怎麼說,兵乃不祥之物,不可妄動呢……”王珪雍容大度,是那種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官員,他當然知道,朝廷一面防備儂智高,同時也防備蜀中有趁機人作亂,再鬧一齣王小波出來。

  “最近局勢如何?”既然已經出來了,就管不著身後了。不如儘快完成任務,讓那些客兵沒理由在蜀中久留。這才是對家鄉父老最有用的。陳恪便換個話題問道:“我在眉山,見過不少地方官,都說現在人心惶惶。”

  “是啊,現在成都都盛傳,儂智高將率軍入川的消息,加上蜀地匪患不絕,羌民地區一直動盪不安,州府官員對此深信不疑。忙著調兵修築城牆。日夜不得休息,百姓亦很受驚擾。”王珪面帶憂色道:“咱們蜀人被兵亂嚇破膽了,許多巨富甚至舉家外遷。也有趁機渾水摸魚的。我看用不著儂智高殺過來,蜀中自己就亂了。”

  “相信以張相公的能力,會穩住局勢的。”陳恪安慰他一句。皺眉道:“不過,儂智高的事情,兩川官員也才剛剛知道,怎麼會傳得沸沸揚揚呢?”

  “說來也巧,”王珪苦笑道:“就在上月,儂智高還活著的消息,被往來大理商幫帶出來了。地方官被他凶名嚇破膽,三天五奏,誇大事態。朝廷八百里加急勒令張相公封鎖通往大理的諸要道。所以他才會去雅州。”

  “真是添亂啊。”陳恪歎口氣道:“問題是我們這邊一鬧騰,大理那邊豈不要緊張起來?”

  “那是自然。”王珪道:“等我們到了雅州,見著張相公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三艘官船抵達了雅州治所雅安城,這裡是大宋與番邦茶馬貿易的榷場,因此繁華更勝眉州。

  除了是重要的商貿城市之外,這裡還是大宋的邊防重鎮……儘管雅州不是大宋王朝的邊陲。但卻是朝廷勢力的盡頭。再往南走,就要進入少數民族各部控制的十萬大山了……大山那邊的大理國也是一樣,兩國雖然理論上接壤,但實際有上千里的崇山峻嶺橫亙著。之間盤踞著數不清的各族蕃民,這也是兩國幾乎斷絕往來。尤其對宋朝來說,大理存在感極差的原因。

  所以雅州便是大宋的邊防治所所在。這裡常駐禁軍兩萬,並有隨時徵調臨近五萬土兵的權力。在王珪和陳恪想來,如此風聲鶴唳的時刻,雅安城肯定已是草木皆兵了。

  誰知道眼前的碼頭上,竟仍然商旅雲集,未見軍隊大規模集結的跡象。

  碼頭上有茶馬司的官署,見到三艘大官船前來,連忙上前詢問,是否乃汴京使團。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那茶馬司的提舉官便求見上官。

  請示之後,侍衛們放他上去,一見到紫袍玉帶的王珪,那提舉便大禮參拜,口中道:“我們相公早就知道欽差要來,但為避免製造緊張氣氛,所以沒派官兵迎候。要我代他向上差致歉。”

  “國家有事,豈能講那些虛禮?”王珪搖頭道:“你們相公在哪?”

  “在府衙。”

  “速速帶路!”

  ~~~~~~~~~~~~~~~~~~~~~~~~~~~~~

  “哈哈哈……”雅州府衙,張方平早已得到通稟,來到門口迎接王珪一行。他是個身材高大、面皮黝黑、聲音洪亮,看上去是個很直爽的官員。但那雙深如秋潭的眼睛,讓人知道這個半老頭絕不簡單。他雖然比王珪大十來歲,但也是京中舊識,如今在這西南邊陲重逢,自然十分開心。他抱拳朗聲笑道:“禹玉老弟,別來無恙啊!”

  “安道公,風采更勝往昔!”王珪連忙行禮道。陳恪站在他身邊稍靠後些的位置,也跟著行禮。

  張方平向前邁一步,一把扶住兩人道:“這位就是新科狀元郎吧!”

  “正是本科狀元及第陳仲方!”王珪一臉與有榮焉的引薦道:“仲方,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張安道公!”

  “下官拜見張相公!”陳恪只好再次見禮,對方如今是以三司使行知益州府、提點兩川軍務,自然當得起相公的稱呼。

  “好好好,狀元郎不必多禮,”張方平一臉親切的扶起他道:“老夫是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了。咱們神交已久,還是以兄弟相稱吧。”

  “張公折殺下官了。”陳恪這話的意思是,那就不稱你為相公,但再隨便就太過分了。身在官場,就得說假空虛的官話,這叫他心裡無比彆扭。

  “咱們進去說。”張方平一手拉著陳恪,一手拉著王珪,親熱的把他們迎進府去。

  僕役上了茶,端上點心,張方平朝陳恪笑道:“去歲蘇老泉帶他兩個小子去見我,據說你也到了成都,卻躲著不見我,你說該是不該?”

  “確實不該,”陳恪歉意笑道:“不過張公公務繁忙,下官是怕人太多,你會不勝其煩。”

  “這不是實話啊。”張方平有中原男兒的爽朗性格,放聲笑道:“你是因我跟你老師不和,擔心吃臉色,所以才躲著我,對不對?”

  “絕無此事。”儘管被說重了,陳恪也不能承認啊。遂搖頭道:“張公雅量高致,怎會為難個後輩呢。”

  “哈哈哈,真會說話。”張方平笑道:“聽說你是先默寫了十萬字,才得以參加會試,果有此事?”

  “不堪回首。”陳恪苦笑道:“但確實如此。”

  “王介甫那小子,總是目無餘子,你能挺過去,也叫他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張方平笑得十分開心,豎起大拇指贊道:“厲害,厲害!”

  “還是比不上張公啊。”陳恪苦笑道:“我十年時間才背過十萬字,王公卻只用十天就能背過‘三史’,米粒之光豈敢與皓月爭輝?”

  這馬屁拍得張方平渾身舒坦,笑得臉都開了花。因為若論聰明強記,他絕對是大宋朝第一人,多少神童、天才,在他這只有吃灰的份兒。

  據說他夠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年輕時曾經向人借‘三史’,十天即歸還,裡邊的每一句話都能牢牢記住……‘三史’是《史記》、《漢書》、《後漢書》,僅一本《史記》就五十多萬字,他能十天全都背過,你上哪講理去?

  “我那是家裡太窮,想讀書只能去借,才不得不全都背過。”張方平笑道:“說來可笑,後來做官買回來的書,看了卻不能盡記,反倒是當年借的書,全都記得清清楚楚。你說可笑不可笑。”

  ~~~~~~~~~~~~~~~~~~~~~~~~~~~~~

  他在這兒一個勁兒的講古,那邊陳恪和王珪,都流露出無奈之色。這真是急驚風遇著慢郎中,他們是滿心的焦急,火燒火燎的趕到這雅安城,誰知這位蜀中最高軍政長官,卻一點都不著急。

  不僅是嘴上不急,看看雅安城商賈雲集、一點戒備也沒有的平靜景象,就知他是真不急。

  “安道公,據小弟所知,朝廷命鈐轄司封鎖通往大理的商道。”王珪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何看起來,邊貿並未受影響?”

  “哈哈,”張方平卻不以為意的笑道:“關閉商路,只會給商人們帶來巨大損失,還會帶來不必要的恐慌,讓人趁機得利,好處卻一點沒有。所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啦。”宋朝的大臣就是這樣牛氣,遇到張方平這樣的能吏,自然是社稷之福了。但就怕有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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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6: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一章 大理國 (上)

    “可是,怎麼有傳聞說,儂智高已經率軍渡河,進入我大宋地界了?”王珪面現憂色道。。

    “這個我也聽說了。”張方平點點頭道:“因此今日請來了,首先報告這一消息的邛部川頭人詢問。待會兒我要請他吃飯,二位欽差不嫌棄,不妨也一起出席?”

    “那感情好。”

    “不過到時候,一切看老夫的眼色。”張方平狡黠一笑道。

    “拭目以待!”王珪笑道。

    ~~~~~~~~~~~~~~~~~~~~~

    待三人轉到正堂,便見五個黑布裹頭,穿黑色短衣,左衽赤腳、面皮黝黑的中年人,正坐在椅子上,裝模作樣的喝茶。

    一看到張方平來了,五人趕緊起身行禮,用生硬的漢話向他問好。

    張方平為他們引見,告訴王珪和陳恪,這五位是黎州、雅州邛部川的土官,但對那些頭人,只說他倆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並沒提起他們要出使大理這茬。

    這時候,老軍上來稟報,已經可以開席,張方平便請眾人分主賓就坐。

    雖然是同桌吃飯,但菜肴涇渭分明,王珪、陳恪面前,擺得是精緻的酒菜,而一干土官對珍饈佳餚不感冒,每人面前擺著一條羊腿,一條狗腿,還有一隻肥肥的豬蹄膀。酒也不用杯,每人面前是一隻斗大的酒罈,裡面是軍隊喝得濁酒。

    一眾土司亦不用筷子,便就手抓著條腿,甩頭撕下一條油滋滋的大肉,另一手拎著酒罈子,咕嘟嘟喝下一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很快就忘乎所以、醜態百出。

    他們這副餓鬼投胎似的吃相,看得王珪暗暗皺眉,心中不禁埋怨張方平,讓我們和這樣一幫人吃飯。不是折磨我們麼、

    陳恪卻神態自若,還和那些頭人主動攀談,問些無傷大雅的風物人情,不一會兒就混熟了。。

    張方平一直在勸酒,待那些頭人打個飽嗝,醉眼迷離了,才開始正題道:“這次相煩諸位前來,是因為你們提供的情報很及時、也很重要。但是太過簡略。本官沒法上報朝廷,故而請諸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幫老夫把這份上奏完善好,”說著呵呵一笑道:“當然,少不了為你們請功!”

    五個頭人已經喝得醉醺醺訊。聽說要請功,登時眼冒綠光,你一言我一語,唯恐被別人搶了先。

    但聽他們的描述,前後矛盾、破綻百出,王珪和陳恪都皺起眉頭來……有人說,儂智高的部隊有三五千,有人說是三五萬,還有說是幾十萬。有人說他已經在黎州。有人卻說還沒渡河。有人能把儂智高的相貌都描述出來,有人卻連儂智高是哪個族的也弄不清楚……

    總之是雲山霧罩、不著邊際,但張方平不但照單全收,還一臉感激道:“你們提供的情報太重要了,我整理一下,馬上加急發往朝廷!”

    這會兒工夫,幾個頭人又幾罎子酒下肚。醉得快要睡過去,卻還沒忘了賞賜,噴著酒氣,呲著大板牙道:“今年春荒,族人們快要餓、嗝。餓死了……”

    “沒問題。”張方平豪爽的一揮手道:“三天後,有一批軍糧運到。全給你們了!”

    頭人們歡呼起來,爭相感謝張相公的慷慨。

    “你們回去再回來,實在太麻煩了。”張方平好人做到底道:“不如在這兒小住幾天,本官好酒好肉管夠,你們只消派人回去,叫丁壯來運糧就是了。”

    “好的好的。”頭人們巴不得在雅安城多享受幾天呢,自然無不應允。

    ~~~~~~~~~~~~~~~~~~~~~~~~~~~~~~

    等這些醉醺醺的頭人被扶下去,張方平請王珪二人後廳用茶。。

    一坐下,王珪就忍不住道:“安道公,對那些蕃夷,至於那麼奉承麼?”

    “呵呵……”張方平撚須笑道:“邛部川的蕃夷很特殊的。”

    “怎麼個特殊法?”

    “所謂‘邛部川’,是指是生活在雅州以南十萬大山中的邛部蕃人,他們也是諸部蕃夷中最為強悍的。經常阻斷商路,做些‘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的營生。但因為當初朝廷在平定蜀中後,沒有一鼓作氣拿下大理,如今想消滅他們已經不可能……一旦大軍來剿,他們便躲入大理國境內,等到風聲一過再回來,你根本抓不著他們。”

    “所以官府不得懷柔羈縻、賜其錢糧、授其官職、稍稍約束。況且朝廷也需要他們來監視大理……”因為對唐朝的教訓矯枉過正,朝廷對大理一直保持警惕,所以地方官利用能夠隨意出入大理境內的邛部川蕃人,作為他們收集大理軍事情報的重要來源。

    便聽張方平解釋道:“可是邛部川卻不單純為大宋服務,他們同時也為大理所用,常充當大理國的使臣,取道西蜀向宋進貢,還幫助大理呈書遞信,代大理請求冊封。可以說,他們就是兩頭吮吸的諜探。如此一來,他們的可靠性就大大成疑了,一旦他們提供的情報不屬實,無論對宋朝還是對大理國的決策者,都會造成嚴重的誤判。”

    “所以張公要把他們叫來,親自問問。”王珪明白了:“為何要先喝了酒再問?”

    “酒後才能吐真言吶。”張方平笑道:“別看他們外表粗豪,實際上一個個狡詐多端,你要是聽他們清醒時的鬼話連篇,非得被拐到九霄雲外不可。”

    “喝醉了就會說真話麼?”王珪是如玉君子,很難理解張方平這種老油條的想法。

    “喝醉了也說假話,但心裡一迷糊,就圓不住。加上又說要為他們請功,便爭先恐後的表現,結果說多錯多。”張方平淡淡道:“至少能確定,他們是在鬼扯謊。”

    “他們為何要撒謊?”

    “一方面,他們狡詐貪婪,總想變著法子從朝廷這邊撈好處,那造謠誇大軍情,讓朝廷不得不倚重他們,厚賞他們,賜給他們兵甲武器,就是很好的辦法。”張方平道:“另一方面,商路上亂了套,他們才好假扮儂賊,趁火打劫。”

    “果然是一群養不熟的狼,”王珪倒抽一口冷氣道:“和這種人打交道,心眼不夠可不行。”

    “也不必高看他們。”張方平冷笑道:“不過是一群只有小聰明的蟊賊而已,看我怎麼收拾他們!”說著對王珪和陳恪道:“在雅安城住上三日吧,磨刀不誤砍柴工,三天後上路,保准比現在上路,要輕鬆多了。”

    “聽安道公的安排。”王珪點頭道。

    ~~~~~~~~~~~~~~~~~~~~

    三天時間轉眼就過去,這日,陳恪正與呂惠卿、曾布等人,研究入滇的路線。忽聽得前衙升堂鼓響,又有小吏來請。便急忙忙換了官服,往大堂去了。

    等他和王珪到時,張方平已經在帥位上端坐,大堂中文武分列左右,又有彪悍的甲胄之士警戒儀仗,端得是一派威武肅殺之氣。

    示意他們二人坐下,張方平一拍驚堂木,肅容道:“帶進來!”

    便見十名高大軍士,扭著五個五花大綁的蕃人進來,不由分說,按跪在地上。

    陳恪和王珪一看,竟然是那日的座上賓,五名邛部川頭人。

    五人一見到張方平,就或是委屈、或是憤怒的大聲嚷嚷起來,儘管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想想就知道,是在質問他為何翻臉。

    “閉嘴!”張方平重重一拍桌案,怒道:“爾等大禍臨頭,還在這裡不知死!”

    “……”五個頭人一愣,一個被授予黎州判官的頭人問道:“我們忠心為朝廷報信,如何卻惹上禍事?”

    “要真是忠心,自然只有好處沒有禍事。”張方平冷聲道:“但是你們謊報軍情,虛聲動搖兩川情狀,自然要遭受嚴懲!”

    “冤枉啊大人,我們確實是見到儂賊。”頭人們叫起來撞天屈道:“才敢向朝廷報信的!”

    “那為何朝廷的斥候窮搜十餘日,仍不見儂賊的一兵一卒?”張方平質問道:“莫非儂賊專找你們,官兵一出現就消失?”

    “十萬大山,到處可以藏數萬大軍,怕斥候一時間不能盡搜……”任判官狡辯道。

    “既然你們說儂賊已經入川,那好,咱們不妨立個軍令狀。”張方平冷笑道:“如果一個月內,他們出現在大宋任何城鎮,老夫就給你們請封宣慰使,反之,滿門抄斬!如何?”

    “滿門抄斬?”幾個頭人驚呆了,他們沒想過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如今朝廷因你之言,大動干戈,開幾十萬大軍入川,蜀中各府也是礪兵秣馬,枕戈待旦,所耗費的錢糧數以億計。要是你們謊報軍情的話……”張方平目露凶光道:“是不是萬死莫辭?”說著大手一揮,獰笑道:“還有你們前來領賞的族人,本官也已經全都扣下了,到時候一併處斬!”

    “敢不敢立?”在張方平一字一句的質問聲中,五名頭人的心防徹底崩潰,交代了他們聽聞儂智高出現在大理後,便散佈謠言,想趁機漁利的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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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6: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一章 大理國(中)

  果然,儂智高率軍出川的消息,正是他們散播出來的,純屬子虛烏有。張方平將五人痛斥一番後,然後讓下屬將其中四人帶去益州,逐州逐縣地消除謠言。並命那任判官隨使團入大理,窮問儂智高的著實消息。

  為了讓這些人不耍花樣,張方平扣押了他們的親屬,只待任務完成再放回。

  讓陳恪他們在雅安等待的幾天,張方平抽空為他們準備好了五百精銳護衛,五百民夫,兩千匹大理馬……其中一千匹坐人,五百匹拉車,五百匹備用,車上裝著足夠他們往返的糧秣軍械。張相公的能吏之名果不虛傳。

  “這任判官和大理上層頗有聯系,更重要的是,他與沿途路上的部族很是熟悉,能讓你們順利抵達大理。”出發那天,他親送使團南下,路上諄諄囑咐道:“據說大理國內也不消停,但具體什麼情況,還得到了才知道。我會繼續陳兵邊境配合你們,能做的就這麼多,其餘只能靠你們隨機應變了。”

  “安道公已經做得夠多了。”王珪和陳恪真心實意的抱拳道:“能在出境之前,得到你的大力幫助,真是我等天大的幸運!”

  “哪裡話。”張方平正色道:“這次只是虛驚一場,就把蜀中鬧得雞犬不寧。那儂智高真要是聽說,蜀人都成了驚弓之鳥,說不定真會來的,到時候可就大難臨頭了。”說著抱拳行禮道:“我代蜀中百姓,拜托諸位了!”

  “定不負使命!”兩人肅容還禮。

  軍士捧來美酒,出征的將士人手一碗,張方平高高舉起酒碗,大聲道:“天佑大宋!天佑爾等!”

  “天佑大宋!”將士們一飲而盡。把酒碗摔碎在滾滾大渡河邊,轉身邁上了鐵索渡橋。

  上橋之前。陳恪看到宋端平領著個熟悉的身影過來:“仲方,快看誰來了!”

  “小玉兒!”陳恪驚喜的翻身下馬,開心道:“你終究還是來了!”

  “檀越請稱呼小僧玄玉,或者喊一聲大師。”玄玉穿一身藍色僧衣,頭上帶著斗笠,手里持著禪杖,腳下踏著木屐,面容寧靜的站在滔滔江邊,頗有出塵之意道:“小玉兒是我閨女的名字。”

  “哈哈哈……”陳恪放聲大笑道:“你都當爹了,怎麼還當和尚?”

  “阿彌陀佛。”玄玉合十。正色道:“還俗盡人道。事畢歸我佛。”

  “不簡單啊!”陳恪贊道:“這才兩年時間,就整出個閨女來了。”

  “一兒一女。”玄玉一臉平淡道。

  “好好好,你厲害!”陳恪豎大拇指道:“本以為你在家當奶爸,所以這次去大理才叫上你。教你出來透透氣。”

  “大理的佛學之盛,還要超過中原。”玄玉道:“小僧此去正好求教一番。”

  “好好,咱們上路吧。”故友重逢,讓陳恪的心情豁然開朗,鬥志昂揚的踏上了‘異國’的土地。

  過河之後,使團遇到的第一個嚴峻考驗,就是如何抵達大理。要麼走茶馬道,經建昌府、善巨府到大理,要麼走蜀身毒道。經建昌府、會川府、弄棟府到大理。後一條路要近不少,但因為商旅不興,路況不好,所以並不會省太多時間。

  經過一番商討,為了安全起見,決定還是走茶馬道。等回去的時候,再走蜀身毒道……陳恪他們還負有一個秘密任務,就是摸清大理的山川地形,以備不時之需。

  但上路之後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好走,也是相對而言的。一路上除了長途跋涉,風雨侵襲之外,還要經過許多人煙稀少的草原,茂密的森林,遼闊的平原。要涉過洶涌咆哮的河流,巍峨的雪峰,還要攀登陡削的巖壁。

  人馬必須緊貼著巖壁,才敢通過那些開鑿在絕壁上的,三尺多寬的道路,稍有不慎即跌落萬丈懸崖。若是兩隊相逢,進退無路,只得雙方協商作價,將瘦弱馬匹丟入懸崖之下,而讓對方馬匹通過。

  還得當心頭頂上滾落的山石,陳恪他們就遭受過數次落石的襲擊,十幾名兵勇被當場砸死,傷者達幾十人。

  除了天險之外,通過密林時,還有毒蟲叮咬,成群的蚊子鋪天蓋地,盡管陳恪已備好了充足的除瘴、驅蚊藥,還是有不少人中招發病,沒有走出大森林。

  毒蟲之外,還有來自人的威脅。要說蕃人真是要錢不要命,使團帶了這麼多護衛,還是照搶不誤。你自報家門,沒用,過了大渡河,理論上是大理國地界,但實際上是三不管地帶。這裡盤踞的蠻番只認銀子不認人,常走這條線的商隊,每年都要按時打點,才能走得安生,現在見了面生的隊伍,自然抄家伙上搶:‘交沒交過路費?!’

  按照王珪的意思,自然是破財消災,再讓那任判官幫著砍砍價,花點錢過去得了。陳恪不同意,說這樣只會招來更多的搶劫犯,要是一一打點,到不了大理,咱們就連底褲都不剩了。更何況咱們代表朝廷出使,碰上蟊賊都屈服的話,怎能讓大理國人瞧得起?

  但王珪有著大宋官員花錢買平安的優良傳統,堅持要這樣做,他是正使,陳恪不得不給他面子。

  可也不幸讓陳恪說著了。在用錢和糧食打發走一撥蠻番後,那些人非但沒有滿足,反而呼朋喚友、奔走相告:‘可碰上肥羊了,快去搶啊!’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幾乎每日都有搶劫犯光顧,而且胃口一次比一次大,甚至有人想讓他們把所有的物資、還有身上的武器都留下,空著手上路。

  王珪徹底傻眼了,怎麼能這樣呢?也太不君子了吧?這才不得不向陳恪求助。

  陳恪不發一語,朝這些天來,受盡羞辱、早就憋到內傷的侍衛們揮揮手,一排弩箭便射了出去,慘叫聲中,那些衣衫襤褸的蠻番便倒了一片。

  “你真敢下手?”看著滿地慘叫的蠻番,王珪顫聲道。

  “精良的武器,不該是擺設。”陳恪淡淡道,話音未落,一個穿著白袍的官員便挺起長槍,拍馬殺了出去,正是王韶。

  玄玉和宋端平趕緊跟上,就這三人三馬,衝入亂成一片的蠻番陣中,將一個戴皮帽圍披風的頭領擒了回來。毫髮無傷,如入無人之境。

  “不想死的話,讓你的人趕緊滾蛋,我們到了大理就會放你回去。”陳恪逼視著他道。

  任判官一通哇啦哇啦的翻譯,那人一臉桀驁,還待放幾句狠話。

  只見寒光一閃,他的一只耳朵便離開了腦袋。

  陳恪提著滴血的寶劍,冷冷道:“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那頭人嚇呆了,他極少見到這樣狠厲的漢人。

  任判官也驚呆了,他見過的大宋官員,大都是些裝腔作勢、膽小如鼠之輩,就像那個王正使。沒成想到這個高大的副使,竟是個徹頭徹尾的狠角色!

  溝通變得順暢起來,那頭人的部下撤走了,只留下幾個照顧他的僕人,跟著使團一道上路。

  “這樣會不會太魯莽?”上路後,王珪依然憂心忡忡道:“招來報復怎麼辦?”

  “王公知道為什麼沿途的商幫,在交了保護費後,還要人人攜帶武器?就是為了保護貨物隨時拼命!”陳恪面沉似水道:“狼是餵不飽的,你得先讓他知道你會誓死反抗,他們才會掂量輕重。”

  之後兩天,又打退了兩撥襲擊。宋軍的弓弩,在百步以外仍有致命的殺傷力,那些蠻番手裡的弓箭,卻只有三十步不到的射程,要頂著弓弩前進七十步,死傷自然無算。蠻番們只是抵搶劫而已,又不是要拼命,見占不著便宜還很危險,打他們主意的部族陡然減少。

  這還要歸功於王韶,這個暴力書生竟然深諳兵法,在他的指揮下,軍隊行軍下寨、攻守布陣,都有章有法,比帶隊的武官要強多了。正是有他這樣的牛人存在,陳恪才有硬來的底氣。

  就這樣白日行軍,夜裡下寨,每日最多不過行軍五六十里,在路上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所歷的艱辛罄竹難書,把王珪的腸子都悔青了。

  這一日,忽而行到一處雄關險隘之前,王珪仰望了半天,說出一句:“這下得交過路費了吧?”

  陳恪用一種‘你腦子燒糊塗了’的眼神望他一眼,道:“這是大理國的邊關。”

  話音未落,兩面山坡上,出現了滿山遍野的軍隊,還立起了一面杏黃色的旗幟,上書‘大理’二字。

  “虛張聲勢。”使團上下都很緊張,王韶卻笑起來道:“虛張聲勢,他們要是想和我們打,就沒必要暴露了。”

  “把我們的旗幟也打起來!”陳恪大手一揮,一面火紅的旌旗緩緩豎起,上書一行斗大的大字:‘大宋皇帝欽命出使大理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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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大理國 (下)


    要不怎麼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呢?

    那面對蠻番毫無用處的破旗,在大理國軍隊面前,卻是立竿見影。

    看清旗幟之後,馬上有軍官帶著一隊士兵下來查問。士兵穿得是短袖半身皮甲,頭上戴著銅盔,軍官則穿著明光鎧,帶著簪纓的鋼盔。看著這伙像是從壁畫中走下來的官兵,要不是個子普遍矮了點,大宋使團真有種從蠻荒時代穿越到唐朝的感覺。

    “諸位真是上國的使團?”那軍官站定了,打​​量著這隊人馬雖然狼狽,卻明顯裝備精良,氣質高雅……也不知他從哪看出來的,忙抱拳施禮道。說的是漢話,行的是漢禮,讓一路上聽慣了'烏魯瓦拉,鳥語的大宋使團,頓時那叫一個親切。

    “正是。”呂惠卿撥馬上前,與那軍官通報了名號,又出示了使節和官憑,對方雖然是邊關守軍,但大宋從沒向大理派遣過使者,他自然也無從分辨真偽了。

    但常識告訴他,肯定錯不了,大宋朝的使者,是那些蠻番假扮不來的。趕緊命開關門,放上國天使入關。不過保險起見,還是請他們只帶百人護衛,其餘人在關外按扎,自有酒食奉上。

    這本是題中應有之義,何況這處名喚'鎮北關,的關城裡,竟然因為大宋的軍事行動,而增兵到兩萬餘人,要想消滅他們,完全不必費這般周折。

    陳恪和王珪一合計,由王珪帶人進關去,他則留在關外,和衛隊在山坡上安營。

    如此休整十餘日,使團上下的體力和精力都恢復的差不多了,那邊大理國派來迎接的官員也到了。

    大理官員的服飾,也甚合唐制……而宋也基本沿襲唐制所以看上去格外親切。

    只見為首的兩人都不到三十歲,頭戴進賢冠′身著紫色大袖長袍′腰圍圍裳′前系蔽膝腰繫玉帶,足著厚底靴。與大宋官員的法服無甚區別,唯一的不同在於,他們的進賢冠很高……何止是進賢冠,這些日子看到大理國文官武將的帽子都有一尺多高,顯得有些滑稽。

    “這真是個喜歡戴高帽的國家。”王珪和陳恪在前面應酬宋端平他們在後面小聲嘟囔道。

    “你看這兩人的進賢冠怎麼都是七樑的?”呂惠卿專盯著代表等級的樑數看:“莫非在這大理國,樑數越多越不值錢?”

    但很快就證明他錯了,大理國也是樑數越多越值錢。因為前來迎接的,一個是大理太師楊允賢之子楊義貞,另一個是大理相國高智升之子高升泰······兩國還是有不同之處的,比如大理國就不避先人字諱。

    楊氏和高氏是大理兩家權臣,地位與王族段氏並駕齊驅,所以兩人年紀輕輕,就品級如此之高,也沒什麼好稀奇的了。

    這二位年紀相仿,楊義貞濃眉鷹目一副豪傑之相;高升泰則方面闊口,一派貴人之象,端得都不是凡人。他倆中為首者是楊義貞,朝王珪行一個標準的漢禮道:“上國天使駕臨,下國小臣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

    對方肯玩斯文,王珪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紫袍,渾身上下透著雍容華貴之氣道:“世子免禮,本官受大宋天子所遣,前去拜見貴國國君,一路上跋山涉水又在這鎮北關待了半個月,不知何時能見到貴國國君啊?”

    “這就可以上路了。”楊義貞笑道:“主要是下國從沒接待過上國使者所以有些忙亂,失禮之處,還請恕罪。”

    “好說好說。”

    使團在楊義貞和高升泰的引導下,開入了大理境內,起先依然是崇山峻嶺、道路艱險,但陳恪他們都恢復了體力,加之又不用擔心安全,走起來要比前半段道路輕鬆多了,也終於有心情,欣賞一下大理國境內的雄奇美景了。

    這是個顏色極度鮮豔的國度。抬頭望去,是那藍得讓你心醉的天,儘管大宋境內也沒有大氣污染,但決計沒有這種純粹的藍。

    跟藍天最近的,是熠熠生輝的雪山頂,儘管已經五月,可那高聳的山頂上,仍是銀妝玉砌、聖潔高雅,讓人望之忘俗。純白的雪線下,是碧綠的草原,草原下是濃綠色的茂密森林,森林裡有碧綠色的高山湖。林影投在明淨的湖中,早晨湖面上的嵐霧縷縷飄蕩,亦真亦幻,如詩似畫。

    沿著河從森林走出來,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望之無垠、開滿野花的大草原。高升泰介紹說,這種平原叫'壩子’,大理國的城鎮,就是建立在這些大大小小、散落在崇山峻嶺中的壩子上的。

    看著道邊開滿鮮花的寬闊道路,眾人才發現,這美到讓人窒息的國度,竟然連土地都是紅色的!上天太偏愛這片土地了,怎能讓她生得如此之美?大宋的文官們情不自禁,一首接一首的吟詩作賦,讚美眼前這片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就連王珪都認為,能來到這美麗的國度,來路上的辛苦,值了!

    在壩子外,震驚他們是自然的美景,到了壩子內,吸引他們的是應接不暇、變化多端的民風·……大理國部族眾多,幾乎是一個壩子一個部族,每個部族都有自己的文化、建築、服飾、習俗、飲食。這實在是這些昔日里'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大宋書呆子們,開拓眼界、改變思維的再好不過的課堂了。

    讓他們感動和自豪是,大理人竟對大宋懷有極大的好感。使團每到一處,都會受到最隆重的招待,離開的時候,那些部族還會奉上最珍貴的特產······當然大國體面,向來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使團會以大宋特產的茶葉、絲綢還禮,都要比他們的饋贈厚重不少。

    這時候,陳恪他們才明白,為何張方平要讓他們帶上這麼多物資,若非如此,還真不夠賞賜的。

    這也讓陪同的大理官員暗暗讚嘆:'天朝上邦就是泱泱大氣……’

    這群大理官員,早就被宋使的文采折服,每日裡像學生一樣跟著他們,一旦有詩賦新作,便馬上讓人抄錄下來,不僅自己欣賞,還要送到大理城去,先給君王公卿欣賞。

    現在又見大宋使者雍容有禮的對待各部部民,亦得到各部民發自肺腑的愛戴。他們簡直成了宋朝的腦殘粉。

    但那楊義貞和高升泰,雖然也是笑容滿面,眼裡的陰雲卻越來越多。

    陳恪冷眼旁觀,對這兩家的心思有了初步判斷。暗地裡,他和呂惠卿、曾布一合計,發現大家想到一塊兒了,看來雖不中亦不遠矣…···

    要說這大理國,基本繼承了南詔國的領土,也承襲了其官制與區劃。其政治中心在洱海一帶。疆域大概是後來的雲南、貴州、四川西南部、緬甸北部地區,以及老撾與越南的少數地區,面積將近後世云南的三倍之大。

    但它與南詔國不是一回事,其最大的變化,就是統治民族變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民族,主要是烏蠻和白蠻兩族,南詔國是烏蠻人建立的,可到了末年,權臣鄭買嗣弒君篡位後,短短三十年間,皇權四易其主,烏蠻的勢力迅速衰落,白蠻趁機上位。

    鄭氏之前的兩朝皇族趙氏和楊氏都是白蠻,鄭氏本身也是白蠻。宋太祖出生前一年,楊氏的首領楊乾貞篡位登極,當時段氏首領段思平,任通海節度使。因為傳言其有帝王之相,在疑懼下,楊乾貞對段思平狠下殺手。

    段思平全家被殺,隻身逃回通海後,聯合白蠻大族,向東方的烏蠻三十七部借兵,討伐楊乾貞,所向皆克,逼楊氏退位,最終建立大理國。但楊氏仍然是烏蠻大族,且段思平主要靠借烏蠻之力起事,本身並不具備壓倒性優勢,擔心一旦把楊氏消滅,自己會被烏蠻所吞。

    所以他沒有消滅楊氏,反而善待他們,這為他贏得了崇高的聲譽,也使得大理始終是白蠻的天下。但為了給烏蠻一個交代,他又分封諸侯,把國家除了國都大理外,分成了兩都督、六節度,分封給隨他起事的白蠻、烏蠻的貴族大姓,楊氏也在其列。終於穩住了政權,傳國至今。

    但這種只顧眼前的姑息政策,也給子孫留下了禍根。如今在大理國是權臣當道,且都有兵有地盤,其中最橫的就是這高、楊兩家。

    高家,是當年三十七部烏蠻首領,被封為岳侯的高方之後;楊家,就是前代皇族之後。幾十年前,白蠻大族董氏叛亂失敗後,這兩家囡為勤王有功,便脫穎而出,完全超過了其它六家。為了壓制其中​​一方,大理國王不得不倚重其中一家,等到這家勢大後,再倚重那家,結果就這造就了兩家尾大不掉的權臣出來。

    完全是飲鴆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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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段氏(上)

    隊伍一路上走走停停、迤邐而行,讓宋使盡情領略了大理國的風采,亦享受到無比的尊崇,然而走了大半個月,還沒到大理城,這讓陳恪等人心中焦急。

    “這速度實在太慢了。”一天飯後,陳恪與幾個同年到鎮外的田野上散步,再艷麗無邊的美景,也有看膩的一天。

    “我看他們分明是在拖延。”呂惠卿道:“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用你說!”曾布笑罵道:“其實他們無非在爭論兩點,一個是和我們談什麼,另一個是如何處置儂智高。想想就知道,三家肯定各有立場。”

    “你說,他們都持什麼立場呢?”呂惠卿瞪他一眼道。

    “那得看他們想幹什麼了。”曾布道:“但不管高、楊兩家,是否有不臣之心,肯定都不願看到段氏和大宋走得太近。”

    “那是自然。”王韶點點頭道:“兩家誰都不願意,段氏背後有了靠山,可惜他們誰都不知道,這靠山只能聲援,實際上是靠不住的。”

    “別那麼尖銳。”呂惠卿搖頭道:“這一路上你也經歷了,一千八百多里的跋山涉水,處處都有萬夫莫開之險,朝廷根本鞭長莫及。我現在終於理解,為何太祖打到大渡河邊,就不准再往南下了。進攻大理國的代價,實在太高了。”

    “哪有憑天險守住的江山。”王韶卻哂笑道:“蜀國不就是例子?”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別爭了。”陳恪趕緊拉開兩個總是拌嘴的傢伙道:“等你們一個當上宰相,一個當上樞密使,再討論這種高屋建瓴不遲。”

    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無論如何,我們得催促他們趕緊上路了,”陳恪沉聲道:“大宋對大理的滲透太不力了,我們得自己打開局面。到了大理,情況才能好很多。”

    “怎麼聽著,你有底牌似的?”

    “到時候看吧。”陳恪笑笑道:“我也不確定。”

    在陳恪他們的催促下,隊伍終於不再走走停停,五天後,抵達了洱海邊,登上了等候多時的樓船。

    船行洱海,但見湖水碧綠清澈見底,無邊無涯,波光粼粼、沙鷗翔集。像美麗的少女,緊依著山頂白雪皚皚、山腰白雲繚繞的點蒼山,又是一處造化鍾秀之地。

    到了夜裡,水靜風輕,月影波光,整個洱海又變成一塊白璧,美得令人窒息。

    “這才是真正蒼山雪,洱海月。”站在船頭上·陳恪望著天地間的美景,長長嘆一聲。

    “聽大人的意思。”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那鷹一樣的楊義貞,出現在陳恪身邊:“似乎原先來過大理。”

    “上輩子來過。”陳恪淡淡道:“興許上輩子,我是大理人吧。”

    “大人竟知道自己的前世?”大理人都篤信佛教,所以楊義貞也深信輪迴。

    “呵呵……”陳恪笑笑,沒搭理他。

    “明天就要到大理城了。”楊義貞不以為意,正色道:“大人,我們開誠佈公的談談吧。”

    “我是副使,世子是接伴使。”陳恪望著無邊風月道:“我們能談什麼呢?”

    “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楊義貞道:“這一路行來,難道我還看不出,上國使團中,說了算的不是那位德高望重的正使,而是大人麼? ”頓一下,他挺起胸膛,傲然道:“而大理國是白人的天下,我們楊家又是白人裡最強的一族,什麼事情有我們支持,保准順風順水。”

    所謂'白蠻’、'烏蠻,,都是宋人對他們的蔑稱,大理人當然不會這樣稱呼自己,他們管白蠻叫白人,管烏蠻叫黑人······這不是從膚色分,而是以民族服裝的顏色分。

    “楊公子醉了吧。”陳恪轉頭看他一眼道:“我怎麼聽說,貴國王族也是白人?”

    “這······”楊義貞沒想到,陳恪對他們的成分還真了解,只好訕訕改口道:“王上是大理所有部族的王,不能算白,也不能算黑。”

    “嗯。”陳恪點下頭,心說:'那就是灰人’,面上不動聲色道:“那好,你想談什麼。”

    “這話應該我問大人。”楊義貞道。

    “我們來的目地很簡單。”陳恪淡淡道:“就是為了確定儂智高,是否在大理境內。”

    “若是在呢?”

    “希望貴國將他交給我們。”

    “……”這原是題中應有之義,楊義貞沉吟片刻道:“既然天朝派遣特使,千里迢迢而來,必然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

    “是。”陳恪點點頭道:“多方證據表明,他確實就在大理境內。”

    “但貴使離開大宋已經一個多月,這段時間足以讓儂智高離開了。”楊義貞頗有些無恥道。

    “這麼說,他至少曾到過貴國?”

    “不錯,”楊義貞點點頭道:“不瞞大人說,在我大理境內,儂族是黑人三十七部中的一部,而且是很強的一部。”頓一下道:“而且當年儂智高的父親被殺後,他正是靠黑人的勢力,奪回廣源的。”

    “他兵敗之後,帶了很多同族過來,我們大理本不想接收他,但在三十七部首領的庇護下,他們還是在儂部的地盤住了下來。”

    “你的坦白出乎意料啊。”陳恪面現讚許道:“稱得上開誠佈公了。”

    “多謝大人誇獎。”楊義貞笑道:“既然他是上國的敵人,那也是我們楊氏的敵人。他被黑人趕走了則罷,若還在大理境內,我們必會協助上國,將其擒拿歸案。”

    “世子這份心意,下官記下了。”陳恪點點頭道:“相信有了世子的協助,我們此行一定會順利得多。將來事成歸國,一定請官家重賞楊家。”

    “只要上國知道,在這彩雲之南,還有我們楊氏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僕,寒家便心滿意足了。”楊義貞先是致謝,又關切道:“大理夜裡太冷,大人還是儘早進艙吧。”

    “我再站一會兒。”陳恪笑道:“這真是個讓人安寧的國度。”

    “那就不打攪大人了。”楊義貞躬身施禮退下。

    陳恪沒等多久,黑暗裡又走出一人,不用看都知道是那高升泰。

    高升泰奉給陳恪一個精緻的錫酒壺道:“剛燙好的哀牢酒,給大人驅驅寒氣。”

    陳恪這陣子沒少喝這哀牢酒,其實就是後世的雲南銅鍋酒,因為最後有一道銅鍋蒸餾的工序而得名,所以這種酒也比中原的更加清澈、也更有勁兒。大概相當於三十度白酒了。

    起先大理人都很自得,說我們雖然樣樣比不上上國,唯獨這酒要比上國釀得好。然後陳恪讓人拿了一壇'仙露’出來,他們就再也不誇口了。

    不過這酒確實不錯,至少不像仙露那樣醉人。陳恪接過呷一口道:“生活在這片世外桃源,飲著美酒,看著美景,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大人還沒見識過大理最美的呢。”高升泰那張正派的臉上,流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道:“大理的美女,比仙露還要熱辣呢。”

    “那一定要見識一下。”陳恪呵呵笑道。

    “全包在小侯身上了,”高升泰拍胸脯道:“大人可一定要賞光哦。”

    “豈能辜負了小侯爺美意?”陳恪開心道:“下官萬分期待了。”

    “必不然大人失望。”高升泰也很開心,人就怕沒喜好,既然宋使好這口,那就好辦了。便也不談正事,只跟陳恪介紹大理的風物,不著痕跡間,許下了無數賄賂。

    他學識淵博,更兼言談風趣,和陳恪交談甚歡,兩人真叫個相識恨晚,一直聊到下半夜才各自回房。

    回到房間,陳恪便趕緊鑽進被窩,渾身打哆嗦道:“他媽的,這鬼地方,晚上跟冬天似的。”

    “和倆小子聊得怎樣?”同屋的宋端平小聲問道。

    “都是人物啊。”陳恪牙齒各個打顫,掏出仙露酒來喝了兩口,身上才有了熱,呼氣道:“不過高升泰比楊義貞會做人,在這個山頭林立的大理國,這點很重要,所以我更看好前者。”

    “不過從這兩位的言談看,好像都不怎麼把段家放在眼裡。”陳恪笑罵道:“也不知段譽他老爺爺怎麼混的。”

    “段譽他老爺爺?”

    “就是段思廉。”陳恪嘆口氣道:“大理國內的局勢,看來遠比之前想像的複雜,其國主沒有威柄的話,我們的差事就麻煩了。”頓一下,目光一凝道:“說不定,要被捲進大理國內的漩渦了。”

    “明天就見到老段了,說不定兩個小子是瞎吹牛,人家還是一代雄主呢。”宋端平笑道:“看看再說吧。”

    “嗯。”陳恪點點頭,吹熄了燈。

    翌日清晨,樓船抵達大理城,大理國君段思廉,親率文武百官出迎,儀式極為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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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段氏(中)

    大理城東臨碧波萬頃的洱海,西倚雄威綿延的蒼山,整座宏偉的城市依山勢而建,一道青磚石牆環繞城池,城內由南到北橫貫著五條大街,自西向東縱穿了八條街巷,整個城市像唐都洛陽那樣,呈棋盤式布局。

    只見城中一色的白牆青瓦,一色的斗拱飛簷,掩映於花樹流水之中。又有幾十處紅牆碧瓦的佛寺,傳來渺渺佛音,在遠處三座白塔掩映下,顯得格外聖潔。

    儘管只有汴京城的一半大,但這種高低層次造成的立體感,卻使大理城的視覺衝擊力,更甚於汴京城。但絕無張牙舞爪的霸道,而給人一種祥和美好的安寧感覺,怕是見到西天極樂,也就不過如此了。

    “真不愧是佛光普照的妙香福地啊……”玄玉和尚已經熱淚盈眶了。話沒說完,挨了宋端平一個暴栗:“你算是找到組織了。”

    水門前的碼頭上,一列列手持的畫戟、彩旗的金甲武士在儀仗、警戒。兩側的臺階上,則排列著大理國的宮廷樂隊,一層一層十分龐大。第一層是琵琶五十面,第二層是箜篌、高架大鼓兩面、羯鼓兩座,第三層是簫、笙、塤、篪、觱、篥、龍笛等管樂,第五層是對列杖鼓二百面,演奏者著紫、紅、綠三色寬衫,系鍍金凹面腰帶,皆是秀雅動人的女子。

    正中位置上,站立著大理國的文武百官,公卿貴族,其中華蓋之下,一個三十來歲,身穿圓領大袖龍紋長袍,雍容華貴的男子,便是大理國君段思廉。他身材高大、美髯飄飄,望之頗有人君之象。

    在大理境內一路的奉承中,王珪的精氣神已經滋養過來,但見他身著紫袍玉帶。儒雅翩翩,端的是一派上國大臣的氣象。

    兩人表演一番繁文縟節後,王珪向段思廉介紹副使,聽說陳恪是今科的狀元,大理人不禁發出驚歎,顯然覺著能在上國中狀元的,定是神仙般的人物。倒讓王珪吃了個小醋……當年他也有機會中狀元的,無奈被‘有官人’的身份擋住。而陳恪同樣是‘有官人’。卻能讓官家破例。同人不同命,找誰投訴去?

    段思廉又向宋氏介紹自己的主要隨員,一個穿著紫色圓領中袖長袍。面如重棗的老者,便是大理太師楊允賢,另一個與他做一般打扮。身材不高,但相貌十分儒雅的中年男子,則是大理相國高智升。

    段思廉身後,還立著個雙十年華、螓首蛾眉、膚如凝脂的美麗女子,只見她膚若凝脂、眉目如畫。頭頂挽高髻,髻系長帶,以蓮瓣束髮,耳戴明珠。身著明黃色宮裝,環佩叮咚。氣質十分高雅。

    王珪以為這是王后,但看服飾不像,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問候。

    “這是舍妹明月。”段思廉見宋使難掩詫異,只好多解釋一句道:“鄙國上承唐風,自來民間亦無男女之防。她因久慕上國,纏著小王要來看熱鬧。小王被她纏得頭疼。只好帶她一道前來,倒教貴使笑話了。”說著對那明月公主道:“你先退下吧。”

    “無妨無妨,”王珪笑著攔住道:“入鄉隨俗,來到大理自然尊從大理國的習慣。”

    “王兄,”明月公主聞言笑道:“那我到底該聽誰的?”

    “這……當然是聽上使的了。”段思廉苦笑道。

    “多謝王兄開恩。”明月公主先朝乃兄一笑。然後轉身福一福道:“奴奴拜見二位相公。”

    “公主殿下不必多禮,我二人可當不得‘相公’之名!”在貌美如花的女子面前。男人總會顯示他的大度。便聽王珪笑道:“那是宰相專屬的稱呼。”

    “二位貴使日後一定能當上宰相的,”明月公主笑靨如花道:“提前叫一下也無妨吧。”

    “愈發不像話了。”段思廉笑道:“不過這話倒說對了。”

    聽他們兄妹和宋使談得熱火朝天,一邊的楊太師出言道:“王上,宮裡的宴席已經擺好,還是請上使到五華樓就座吧。”

    “唔,也好。”段思廉涵養很好,話頭被打斷還若無其事,頷首道:“請上使登車。”

    ~~~~~~~~~~~~~~~~~~~~~~~~~~~~

    韶樂聲中,龐大的儀仗護衛著車隊啟程,陳恪和王珪坐在一輛,與段思廉的禦輦形制類似的十六人抬轎車裡,透過珠簾打望著大理街景……但見大理城內人煙稠密,市肆繁華。大街上青磚鋪地,家家戶戶都栽花種樹,各種紅花綠枝伸出牆外,連成一條條花巷,芬芳的花香四時不絕,彌漫了全城。

    大道兩邊,叮咚的水聲不絕於耳。那是清洌的泉水,從蒼山上流進城裡,穿街繞巷,經過一家家門前,灌溉著花樹,洗淨了纖塵。民眾在街上行走,甚至不必穿鞋。

    正如那段思廉所言,大理男女並無禮防,如今已是春夏之交,大理頗為炎熱,許多少男少女就攜手上街。那些美麗的白蠻女子,戴著色彩鮮豔、纓穗雪白的頭巾,身穿緊身的白色右衽大襟衣,下穿束腰花邊褲,有的穿著繡花鞋,有的乾脆赤著白嫩嫩的玉足,走在潔淨的石板路上。

    這些線條婀娜多姿,盡情展示美好青春的大理女子,看得宋使目不轉睛,好生羨慕此間男子……儘管大宋還沒有誕生理學,但女子服飾趨於保守,再也見不到這樣的景象。

    不過宋朝的士大夫,絕不會像明清士大夫那樣,嘴上掛著‘非禮勿視’,然後從指縫裡偷窺的。他們會大大方方的欣賞,還要寫詩讚美。王珪就熱情洋溢的賦詩道:

    “獨辮明滅繫紅絛,滿頭雲錦分外嬌。流蘇俏向紅顏窺,鬢雲暗把劉海招。緊袖白衫洱海憐,絳紅領褂蒼山繞。”

    “看來王公是打算‘一段江山一段情,留取遺愛在玉京’了。”陳恪笑著打趣道:“不過這裡的姑娘性子可烈著呢,小心非跟著你回汴京去。”

    “哦?”王珪苦笑道:“那可得小心點了。”

    歡迎午宴是在皇宮中的五華樓舉行。大理的都城雖然比大宋小一半,但皇宮卻比大宋還氣派……當然,大宋的皇宮確實過於寒酸。只見無數金碧輝煌的重簷宮殿,依著山勢層層疊疊,其中最高的一座五層建築,便是大理皇帝招待貴賓,群臣宴飲的五華樓了。

    段思廉邀請宋使登樓,樓上一派笙歌美樂,兩行紅粉嬌嬈侍奉左右。再看那宴席分成兩排,卻是一半素齋一半葷席。

    見宋使感到奇怪,段思廉解釋道:“鄙國舉國信佛,一年倒有半年齋戒,如今還未曾開齋哩。”說著送王珪入席道:“上使只管開懷享用,我等雖然吃素,但是未曾戒酒,自然奉陪無礙。”

    於是眾人分主賓、按品階就坐,伴著優美的大理舞蹈,頻頻舉杯,祝大宋國泰民安、祝大宋皇帝萬壽無疆、祝大宋百姓安樂無憂。然後又把大理國的國、君、民祝賀一遍,這酒便算是吃到位了。

    王珪擱下酒盅,開口道:“王上,此次我大宋皇帝遣臣等前來,一是向王上致意誠摯的問候。二是想找個人……”

    “上使一路遠來,車馬勞頓,今日只管吃酒耍樂,歇息好了,明日再談國事吧!”段思廉微微一笑,揮了揮手,大理國的文武大臣便爭相敬酒,王珪無奈,只好先把正事擱下,應付大理的文武。

    王珪不勝酒力,不一會兒就醺醺了,段思廉便命將上使送到禮賓館安歇。

    ~~~~~~~~~~~~~~~~~~~~~~~~~~~~~~

    第二天上午,王宮裡有內宦來迎賓館,請上使入宮說話。

    王珪便和陳恪一起入宮,在大理國的禦書房中,見到了換穿一身大宋衣冠的段思廉。

    “宋朝的衣裝真好看。”見二人打量自己的衣冠,段思廉呵呵一笑道:“小王真恨不得天天都穿。”

    王珪和陳恪對視一眼,心說這麼露骨啊……不過他們就是來誘姦的,又怎會嫌他猴急?王珪便笑道:“王上要是中意,下官可以奏請官家,賜王上幾身衣冠。”

    “這正是小王期盼多年的啊。”段思廉目光火熱的望著王珪道:“又何止是我,這也是幾代先帝共同的期盼。”

    “這有何難?”王珪笑道:“之前朝廷不瞭解大理,以為還是如南詔一般的野蠻國度。但眼見為實,下官和同僚都能為王上證明,大理是心向華夏的禮儀之邦,我大宋官家定不會讓王上失望的。”

    “可是此事非我一人能做主啊。”段思廉歎口氣,請兩人坐在蒲團上,親自為他們斟茶道:“包括上使此來的目地,小王也能猜到幾分,應該是沖著那儂智高來的。小王自然願意協助貴使,將他捉拿歸案。但他所盤踞的特磨寨,是黑衣三十七部的地盤,那蠻族些實力強橫、不服王化,小王也無可奈何。”

    王珪正待說話,內宦進來稟報道:“主上,太師和相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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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段氏(下)

  聽說兩個老鬼這麼快就來了,段思廉眼中閃過一絲無奈,但很快調整過來道:“快有請。”說著摘下頭上的貂蟬冠,露出底下的軟腳襆頭,一臉無奈的對宋使道:“小王拿這兩個老頑固,實在毫無辦法,他們總覺著上國,要謀奪下國什麼似的。勞煩上使再將大宋的要求,講給他們聽聽。”

  王珪和陳恪換個眼色,大宋朝堂混出來的人,玩心計向來一個頂仨,怎麼看不出,這是段思廉早就設計好的。

  於是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不一會兒,兩個頭戴高冠的紫袍老者進來,楊太師哈哈大笑道:“年紀大了,腿腳慢了,讓主上和上使久等了。”

  高相國微笑著行禮,什麼也沒說。

  “來的不晚,請坐吧。”段思廉一擺手,內宦又奉上兩個蒲團。

  兩人坐下來,正好與王珪陳恪相對,段思廉獨坐上首,倒成了超然者,他緩緩對兩名權臣道:“上使方才已經道明了來意,是詢問一個叫儂智高的下落,你們可聽過這個人啊?”

  這絕對是坑爹了,陳恪和王珪同時暗叫道,一臉好人像的段思廉,果然不是個善茬啊!

  不過想想也是,天天跟這些老鬼鬥,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練成精。

  “這個名字很熟悉啊。”楊太師撚須道:“相國,你怎麼看?”

  高智升道:“有些印象。”

  “儂這個姓,很特別的。”楊允賢緩緩道:“我記得滇東三十七部裡,有一個儂部吧。”

  智升點點頭道:“是有這麼一個。”

  “那這個儂智高,會不會是儂部中人呢?”楊允賢問道。

  “儂智高不是儂部中人。”陳恪沒心情聽他們在這兒說相聲,出聲打斷道:“他是我大宋廣南西路廣源州的蠻族首領,四年前造反稱帝,禍害我大宋廣南兩路,所造殺孽無數。後來朝廷調集大軍將其剿滅,但只在他的偽皇宮裡,搜到一具穿龍袍卻面目全非的屍體。”

  “之後數年他銷聲匿跡。但朝廷始終沒有放鬆對他的追查。”說到這,陳恪目光如刀地望一眼那高相國道:“經過我們反復追查,發現他躲在一個叫特磨道的地方。但因為一直沒有攻下廣源州,所以朝廷一直沒能對他動手。”

  “特磨道,那不正是儂部的封地麼?”段思廉一臉吃驚道。

  “我們不管它是哪個部族的地盤,只知道儂智高躲在那裡。不過今年初,儂智高的族弟儂宗旦,在朝廷連年清剿下。已經率廣源州的蠻族投降了。朝廷終於打通了通往滇東的道路。”陳恪七真三假道:“如今我朝大將楊文廣、蕭固等人,已經集結大軍,隨時準備進剿。”頓一下。他望向被唬得面無人色的大理君臣道:“但我大宋乃禮儀之邦,大理並非我們的屬國,更非敵國。故而官家派遣我等前來,請貴國幫忙捉拿此人……或者,開放滇東邊境,我們自己動手。”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暗暗擦汗,包括王珪在內:‘心說小陳啊,你也太能吹了吧。朝廷確實屯兵邊境不假,可哪裡做好動武的準備了?”

  但這會兒,他可得幫陳恪圓著,便在大理國君臣望向自己的時候。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這下事情大條了。’大理國君臣心虛的對望著,他們起先只知道大宋軍隊在蜀地集結,想不到在東面也集結起了軍隊……為了個儂智高,至於如此大動干戈麼?恐怕是要假道伐虢,攻取大理吧?!

  ~~~~~~~~~~~~~~~~~~~~~~~~~~~~~~~~~~

  隔閡從來都是相對應的。就像大宋對大理不甚瞭解一樣,大理對大宋也不甚瞭解。現在派出再多的探子,也只能發現。大宋確實在兩面邊境聚集軍隊,卻發現不了,宋朝只是虛張聲勢。

  陳恪正抓住這一點,狠狠的威脅了一下大理君臣,把主動權握在手裡。見三隻大理狐狸的表情。已經不像起先那麼從容了,他又加碼道:“據查實。儂智高和大理國的關係匪淺,當初他的父親被殺後,他正是靠大理的力量,奪回廣源的。”

  “斷無此事!”段思廉沒想到,這大宋副使與那好好先生似的正使截然相反,竟是個咄咄逼人的狠角色。連忙矢口否認道:“我大理從不管他國之事,更不要說是大宋境內的廣源州了。”頓一下,他望向那高智升道:“相國,是否是儂部有擅自行動?”

  “應該不會……”高智升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我回頭就寫信查問此事。”

  “自然是要查的,”段思廉沉聲道:“讓他們老實交代和那儂智高的關係,若是容留此人,必須馬上交出來,否則等著滅頂之災吧。”

  高智升應一聲道。

  “要用多長時間?”陳恪問道。

  “是啊,總得給宋使一個期限吧。”段思廉道。

  “一個月。”高智升道。

  “太長了。”陳恪搖頭道:“來回十天就夠了,我只要個准信,有還是沒有。如果相國覺著拉不開情面的話,交給我大宋動手即可。”

  “十天就十天吧。”高智升額頭見汗,呵呵笑道:“無需上使動手,無需上使動手。”

  “不用我們動手最好,”陳恪點下頭道:“但用我們動手時,也絕不會含糊。”

  一場難稱愉快的會談,算是告一段落。王珪和陳恪起身告辭,除了王宮,回到自己的侍衛中厚,王珪直搖頭道:“仲方,你可真敢說,就不怕牛皮吹破了,沒法收場?”

  “有什麼辦法,誰讓大宋朝沒實力?”陳恪兩手一攤道:“好在大理國的君臣各懷鬼胎、一盤散沙,也沒膽量跟大宋硬抗。”說著苦笑一聲道:“大家手裡都是一把爛牌,來不了硬的,只能爾虞我詐,看誰詐過誰了。”

  “你說十天後,會是個什麼結果?”王珪道:“會不會告訴我們,儂智高跑了?”

  “那高智升肯定希望這樣,但段思廉和楊允賢肯配合他麼?我看不見得。”陳恪搖搖頭道:“其實說白了,如果大理國這君臣三人一條心,咱們是真沒辦法。”

  “他們會不會‘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王珪問道。

  “不會的,”陳恪很肯定道:“王公,這三家看似平分秋色,三足鼎立,但實際上,如果沒有外力打擾的話,最後的結果,八成是高家勝出……楊家和段家是有世仇的,高家只要不輕舉妄動,兩家早晚會打起來。到時候無論誰勝誰負,白蠻的實力都會大打折扣,烏蠻就成了最強的。到時候無論是挾天子令諸侯,還是取而代之,都看高家的心意了。”

  王珪點頭贊道:“說得好。”

  “這一點,咱們外人都能看明白,段氏和楊氏不會不知道,但楊氏好容易走到今天,豈會善罷甘休?繼續向段氏俯首稱臣?顯然是不可能。所以咱們的出現,對楊家來說,實在是一場及時雨。他們肯定想借機把高氏廢掉,好專心和段氏爭霸。”在洱海行船夜,楊義貞那番話,就把他們的這一想法,暴露無疑了。

  “對於段家就更是如此了,高、楊兩家都覬覦著他們的王位,不借著這次機會,好好的謀劃一番的話……”陳恪面無表情的分析道:“等到我們一走,他就只能坐看局勢進一步敗壞了。你說,他們能一條心麼?”

  “不能。”王珪被說服了,笑道:“那咱們就等上十天看。”

  ~~~~~~~~~~~~~~~~~~~~~~~~~~~

  大理皇宮裡。

  當著宋使的面,段思廉是稱王的,但宋使不在時,就改回皇帝了。

  他望著兩名權臣道:“宋使的話,你們都聽得分明,為了個儂智高,和大宋朝對著幹,值麼?”

  這話當然是說給高智升聽的,他依舊不緊不慢道:“如果儂智高只一個人,我立刻把他抓了交給宋使。可他在特磨道休養生息這幾年,聚攏族人達五六千,其中可戰之士竟達兩千餘人,再加上儂部的七八千儂兵,這就是將近萬人啊。而且是彪悍善戰的儂兵,依託在萬夫莫開的山寨中,陛下打算出多少兵清剿?”

  “……”段思廉看看那楊允賢。後者便道:“這有何難?咱們三家各出一萬兵,打他個出其不意,就不信儂部能為了個儂智高,和我們血戰到底。”

  這確實是個可行之計,但對高氏的打擊太重了……不僅儂部要恨死高家,其餘的部族也不會再信任一個出賣他們的首領。

  人心散了,隊伍怎麼帶?這是高智升最大的苦惱……烏蠻三十七部從人數到彪悍程度,都不是白蠻可比,哪怕楊氏和段氏聯合起來,都不是對手。可為什麼統治大理的一直是白蠻,而不是烏蠻呢?答案就在這三十七部,山頭林立、各懷心思,遇到事情無法擰成一股繩,自然無法形成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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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7: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三章 困龍(上)

    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高智升離開御書房,登上了馬車。高升泰關上車門,坐在他的​​對面,問道:“父親,談成什麼樣了?”

    “楊允賢也​​跟著段思廉施壓,要我們交人。”高智升嘆口氣道:“當初一時貪念,接受了儂智高,本以為如虎添翼,誰知卻惹來這天大的麻煩。”說著便把宋朝在廣南西路也集結大軍的消息,告訴了兒子。

    “為這個禍胎死扛不值得。”高升泰輕聲道:“不過他在儂族的地位很高,也不好做得太絕,不如讓他去蒲甘躲一陣子吧。”蒲甘就是緬甸西部,緬東則屬於大理國。

    “也只能如此了。”高智升沈吟片刻,點點頭道:“宋使那邊,為父不方便出面。九天後,你替我宴請一下,說明儂智高外逃的情況。再把原先擬定的禮金翻倍,上下都打點到了。”

    “代價實在太大了。”高升泰黯然道。

    “能把這幫瘟神送走,花多少錢都值。”高智昇道:“我看那段思廉還是沒有死了歸附的念頭,今天他穿了件宋人的袍子見客,那點心思能瞞過誰?要是真讓他靠上宋朝,坐山觀虎鬥的,就不是咱們了。”

    “這件事,楊家應該比咱們急吧?”

    “不錯,要是段家靠上宋朝,楊允賢還怎麼演他的復辟大戲?”高智升頷首道:“在這一點上,咱們和楊家又是一致的。所以咱們還是繼續裝好人,讓楊允賢父子倆蹦躂去吧。”

    皇宮裡把神仙們都送走,段思廉盤膝坐在蒲團上,手捻著念珠。陷入了沉思。

    他之所以迫切希望依附宋朝,是因為那種源自骨髓的恐懼感……儘管大理的皇帝向來無法唯我獨尊,但像他活得這樣窩囊的,卻絕無僅有。因為這個皇帝之位,本不該是他的。

    大理的皇位傳承,也經歷過類似宋朝'燭影斧聲’的故事開國太祖段思平在打天下的過程中,過分倚重弟弟段思良,結果造成其權柄過大。一欸段思平崩殂,段思良便夥同董氏,藉故廢了自己的侄子自己當上了大理的皇帝。

    之後帝系便一直在段思良一脈傳遞,段思平的子孫,自然與太租皇帝的子孫一樣,遭受著各種排擠和提防。一直傳到天明皇帝段素興,因為'素好遊狎、荒淫日甚’,結果被相國高智升廢掉,立了段思平的玄孫——也就是段思廉為帝。自此,帝系重新轉回太祖一脈。

    但這種被大臣扶起來的皇帝,手裡能有什麼權力?而高氏如昔日之董氏,借擁立之功,一舉掌握了政權。大肆擴充實力,成為大理國最強的一方,凌駕諸姓之上。

    原先依附段氏的部族也因為天明帝被廢,紛紛改換門······他們需要強有力的保護,顯然一個被大臣扶上龍椅的皇帝,沒有這樣的能力。這些部族大都是白蠻,所以大都歸於楊氏楊氏的實力也急劇膨脹起來。

    而段思廉出於對高氏的恐懼,十幾年裡不斷給楊氏加碼,希望他們能替自己,和高氏對抗起來,打個兩敗俱傷最好了。他卻忘了楊氏的來歷——那是前代皇族的後裔,和段氏有滅國之恨!

    且高智升不愧'大理第一智者’的稱號,他並沒有按皇帝的劇本,和楊允賢明爭暗鬥,而是低調做人、處處退讓,從不跟他發生爭執。就像今日的磋商,只要是楊允賢提出的,他一定不反對,哪怕是針對他的,他也毫無二言。

    有部屬子弟對此十分不忿,說當今皇帝都是我們高家立的,憑什麼處處讓著姓楊的?但凡說這種話的,都被高智升痛打一頓,逐出京城去。他曾經數度對人說,論才能和威望,我比楊公遠遠不如。況且我一個黑人,能忝居相國之位,便已經戰戰兢兢了,又豈敢在楊公這種天潢貴冑面前放肆。

    高智升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他把自己地嫡女嫁給了楊允賢的庶子,後來又為自己的長孫,求娶了楊允賢的孫女,而且言明,只要庶孫女即可。弄得楊允賢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嫡孫女給了他家,令高智升感激涕零,逢人就說,楊公實在是太仁義了,我們高家從此以後,唯楊家的馬首是瞻!

    為了表示感謝,他極力為楊允賢爭取太師之位。太師,是天子的老師,大理國從沒有人活著得到這個頭銜。很多人都勸楊允賢不要接受,不然讓皇帝情何以堪?然而作為前代皇帝的後裔,楊允賢太想把段家壓在身下,取而代之

    而且高智升持續經年的退讓和奉承,已經徹底麻痺了楊允賢。真把他當成了窩囊廢、應聲蟲,感覺大理國內,唯我獨尊了,所以高興的接受了這太師之位。

    當上太師後,楊允賢每天和皇帝見面,都是段思廉先行禮,然後他再還禮,要是心情不好,就直接免了。而且老傢伙總拿出老師架子來,有事兒沒事兒的教訓皇帝玩。

    段思廉好歹也當了十多年的皇帝,卻被他整天訓得跟個三孫子似的,兩人的關係自然急轉直下,矛盾開始孳生。或者說,楊允賢就是在故意找碴,試探皇帝的反應……據可靠消息稱,楊家已經在滇西的封地中,緊鑼密鼓的訓練兵士、打造武器了。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段思廉雖然盡心竭力恢復段家的實力,但在兩大權臣的夾縫中,實在難有作為。所以明知道楊允賢要造反,他也毫無辦法,直到宋使到來,才看到了一線希望······但高楊二人極力反對歸附,之所以拖了那麼久,才把宋使接到大理,就是因為兩人要他,保證隻字不提內附,才允許宋使入境。

    段思廉扛了幾天,但終歸是扛不住,只好答應了兩人的要求。不過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所以今早才利用時間差,博得了片刻與宋使獨處的機會,把自己心意表露一二。只是還未及細談,兩個老鬼便急匆匆趕來,把他的話都憋了回去。

    待宋使走了,兩人又毫不客氣的尅了他一頓,並正告他應該以休息為重,把以後的接待工作,全都攬了過去……竟不許他再見宋使。

    想自己一個帝王,竟然混到這份兒上,段思廉心裡哪能好受,坐在蒲團上黯然低吟道: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邙······”

    正在自憐自傷,把自己比成漢獻帝時,他突然聽到帷簾後有悉索聲,登時驚起道:“什麼人?”

    “阿兄,是我。”悅耳的聲音響起,一個宮裝麗人走出了帷簾。

    段思廉鬆了口氣,責備道:“明月,你怎麼在這兒?”

    “今天阿兄接見宋使,阿妹好奇想偷聽。”明月公主不好意思的吐吐小舌道:“站得太久麻了,剛才忍不住跺了跺腳。”

    “方才的對話都聽到了?”段思廉黯然道:“想不到你的阿兄,竟被大臣欺負成這樣吧。”

    “這不怪阿兄。”明月走到段思廉身邊,緩緩跪坐下道:“這些年來你的努力,阿妹都看在眼裡,可是高家把持著朝政,楊家控制著白人,我們段家在夾縫裡,越是用力就越是透不過氣來。”

    “是啊······”段思廉點點頭道:“朝野不看好咱們段家​​,都依附他們兩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朕這些年來,是飽嚐了苦頭,卻依然兩手空空。”

    “所以阿兄想藉助宋朝的冊封來重聚人心?”

    “是啊。”段思廉點頭道:“天朝在咱們大理很有威聲,若能得宋朝皇帝冊封,那朕在各部族心中的分量,一下就能重起來。高楊兩家再敢造次,也得掂量掂量了。經年累月、此消彼長,最多十年後,我們的實力就能恢復過來,到那時再動手削藩,將高楊兩家的勢力慢慢消滅。我段氏子孫,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的當窩囊皇帝了······”

    “他們兩家肯定也擔心這個,所以不許阿兄再見宋使了。”

    “是啊,”段思廉淒然一笑道:“阿妹,你可知道,若非宋使之來,楊家說不定已經造反了。”

    “啊······”明月公主吃驚的捂著小嘴道:“造反?”

    “阿兄不是嚇唬你,他們不僅在滇西訓練軍隊、打造兵器,還取得了高家的默許。”段思廉黯然道:“當年太祖皇帝善待楊家,想不到卻種出今日的惡果。”說著痛惜的望著妹妹道:“楊家可不會像太祖那樣善待咱們,阿妹,收拾好行裝,等宋使返程的時候,我會求他們把你帶去天朝的……”

    “我是大理的公主,去天朝作甚?”明月公主的反應,卻出乎乃兄的意料,她的臉上雖然寫滿驚懼,目光卻十分堅定道:“他們不讓阿兄見宋使,我去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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