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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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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三章 困龍(中)

  戒備森嚴的禮賓館中,大理衛士層層把守週邊,內院則交給了大宋的侍衛。侍衛們得到命令,今天早晨,有重要的客人造訪,不許放任何外人進內院。

  內院中,使團的所有官員齊聚一堂,聽這位客人講述大理國的情形。

  這個身材不高,皮膚粗糲,但雙目精光閃閃的中年人,名叫張俞,自我介紹是一名常年在大理經商的蜀人。他對大理的情況,不是一般的瞭解,先為使團眾人,介紹了大理國內,如今劍拔弩張的局勢。然後又介紹起大理國內豐饒的物產:

  “大理盛產良馬、每年可以為朝廷提供上萬匹戰馬;大理出產的甲胄不僅輕便而且堅固,是天下最優良的盔甲;大理的刀劍,因為當地的鐵質好,所以吹毛透風,無論是堅固還是鋒利,都遠超大宋所產。”

  “這麼說起來,大理的軍隊豈不戰無不勝?”見他把大理誇成花,有人不愛聽了,天朝上國的優越感,還是根深蒂固的。

  “武器再好,士兵都吃齋念佛,這仗還怎麼打?”張俞笑道:“而且我說得這些,都不是大理最值錢的物件。”

  “那什麼最值錢?”官員們問道。

  “錢。”張俞沉聲道:“大理遍地是錢。”

  “這……”年輕的官員們尚且覺著有趣,但王珪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他就算再平易近人,也沒興趣聽過商人在這兒賣嘴皮子:“你倒是抓一把來看看?”

  “我還真帶來了。”張俞笑笑,打開隨身帶的一口木箱,拿出一塊塊用紅綢包著的物體擺在桌上道:“諸位打開看看。”

  年輕的官員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上前把那些紅綢揭開,只見裡面是一塊塊黃綠色、黃褐色、綠褐色的石頭。

  “這不些爛石頭麼?”有人笑道:“能當錢使麼?”

  “不能,但加工之後就能了。”卻也有識貨的,只見曾布拿起兩塊石頭,互相摩擦亦一下道:“這是銅礦石,而且是品相很高的銅礦石。”

  “這位大人識貨!”張俞贊道:“不錯。大理境內,幾乎遍地都有銅礦的存在,而且都是在淺層,易於挖掘。”頓一下,他石破天驚道:“與大理國的銅礦相比,我大宋四大錢監合起來的所有銅儲量,不過九牛一毛。”

  登時,屋裡的氣氛不一樣了……

  中國是個嚴重缺乏貴金屬的國家。尤其在探採手段不夠發達的古代。缺銀少銅一直是歷代君臣最頭疼的問題。在商業空前發達,經濟空前繁榮的宋朝,這就不只是頭疼。而是要命的問題了……唐天寶年間,每年鑄錢只有三十二萬貫,宋初年的鑄錢量就達到了一百萬貫以上。之後連年增長,到了慶曆年間,這個數字就接近五百萬貫,這還不算鐵錢和交子。

  再往後,鑄錢數開始萎縮,不是錢夠用了,而是銅不夠了……

  翻開宋朝的歷史,便會發現,大宋朝與嚴重的錢荒相伴始終。而在這個時代。錢荒就是銅荒。為了緩解錢荒,官府無所不用其極,太祖顯德二年,便頒佈了《銅禁令》,規定民間不得擁有銅器,除了寺廟的某些法器外,其餘銅器全部收繳銷毀。熔煉造幣。

  另外,為了減少所需銅錢的規模,朝廷還禁止銅錢流入川陝,禁止銅錢外流。可以說是想盡了辦法,卻仍然缺錢。也不知每年鑄那麼多錢。都上哪去了?宋朝人搞不明白,陳恪搞得明白。卻不告訴他們。

  但他們能真切的感受到,國家缺錢帶來的危機。對於生長在城市的人來說,他們所見的是市面上因缺少現錢而無法交易,當鋪竟因沒有現金,導致大白天停止營業。農村長大的官員,更能體會缺錢的危害,因為市面上找不到現錢,農民的產品賣不出去,無法完納賦稅,只得棄逃亡。

  王珪曾經擔任過戶部侍郎,對此的體會更加深切。毫不誇張的說,因為朝廷缺錢,而導致百貨不通,人情窘迫,國庫空虛,每年所鑄之錢,像潑出的水一樣,立馬不見了蹤影。整個國家就像是極度缺水的人一樣,都快要渴死了!

  如果大理國真有那麼多銅,如果都能輸送到大宋去,那麼國庫必將充盈,民間也不會缺錢,真正的太平盛世,就要到來了吧!

  口水,沒有節操的從好些官員的嘴角淌下。

  ~~~~~~~~~~~~~~~~~~~~~~~~

  粗重的呼吸聲中,使團的官員們,徹底明白這張俞,或者陳恪的意思了——大理內亂,大理有大宋的救命靈丹,該怎麼辦還用說麼?當然是趁亂取之了!

  “有密旨。”陳恪從袖中掏出一份黃絹,眾官員連忙肅容聽旨,展開道:“著爾等詳看大理銅礦儲量,是否方便運出,是否可以為我所用。及……若欲取之,計將安出,欽此。”

  一片驚詫聲中,眾人終於明白——官家派遣如此大規模的使團前來大理,並非只為了個儂智高,而是有更重要的目標!

  “仲方,你瞞得我們好苦哇,”王珪苦笑道:“離京前,官家曾言道,到了大理,你有密旨宣佈,這才跟我們說。”

  “王公見諒,事關重大,不得不慎重。”陳恪歉意的笑笑道:“來前,官家囑咐,此事必須慎之又慎,一不可輕舉妄動,二不可洩露風聲,下官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焉能不分輕重?”王珪呵呵一笑道:“跟你開玩笑的。”說著正色道:“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其實朝廷的諸多問題,無非就是個缺錢。雖然大量增加銅錢供給只是治標、並非治本。但國如一人,之病重矣,需先溫補調養,待身子強健了再治病。”陳恪正色道:“張老闆花了幾十萬貫,用了十二年時間,探出了幾十處銅礦,足夠我大宋挖掘百年。這正是我大宋急需的一劑溫補方子。我輩讀書人,總恨報效無門,現在建千秋之功的機會來了,又豈能錯過?”

  “不錯,若大理國真能為大宋解燃眉之急,此乃天與之,不取必受其咎啊!”王韶馬上激動道。這廝有些英雄病,平生最想開疆拓土,建功立業。就沒有比這樁事,更合他胃口的了。

  呂惠卿、曾布、宋端平幾個,也都是只恨世上無事的性格,自然積極回應。

  倒是幾個老成的官員,面現難色道:“這事關國策,豈是我們小臣可妄言?”說完都望向王珪,卻見他在撚鬚沉思……王珪在想,官家和相公這次煞有介事的安排,顯然是有企圖的。若自己毫無作為回去了,怕是後半生的仕途就要黯淡了。不過官家和相公們都知道,自己為官向來穩字當頭,為何要派我來冒這個險?哦,這是叫我收著韁繩,別讓陳恪他們過了火。

  想明白來龍去脈後,他望著眾人道:“既然是聖意,我等自然遵從,但在這異國他鄉,想要辦成此事,實在難比登天。”

  “把大理變成大宋不就結了?”王韶沉聲道:“這個國家一盤散沙,朝廷只要下定決心,精心籌畫,就不愁拿不下來。”

  “休想,”王珪瞪他一眼道:“萬一偷雞不成,可不是蝕把米的問題,是又為朝廷樹一強敵!”光遼國和西夏,就夠大宋銷魂的了,若再加上個大理,直接就得崩盤。

  “硬取確實不好,也沒必要。”呂惠卿道:“我們要的,是這裡的銅礦,又不是這片土地。況且大理到處是蠻族,真要反目成仇,還怎麼採礦?”

  “不錯,大理能稱臣便足矣。”曾布道:“不過道路險阻,這是個大問題。”

  他們這一路上是怎麼來的,眾人自然深有體會,想那銅錠多重啊,要是一車車往外運的話,一來風險太高,二來成本太高……不管大理誰當家,都不可能免費給你挖礦,朝廷是要支付合理報酬的。若是運輸成本居高不下,朝廷賠錢鑄錢的話,此事也不可能長久了。

  “這個問題我能解答,沒必要走陸路。”張俞道:“大理國水系縱橫,是許多大江大河的源頭,譬如南盤江可通珠江走海運,金沙江可入長江,走河運,都可以大大縮短時間,減少成本,使朝廷從大理辦銅,運回內陸仍然有利可圖。”頓一下道:“當然,這裡的河道都是原始的,需要下本錢整修。”

  “說起整修來,其實最簡單的一條道,就是靈渠。”陳恪接話道:“一千五百多前的秦始皇,早就為我們修好了一條貫通南北的水道,咱們連最後一點困難都克服不了?”

  陳恪知道,在八百年後的清朝,雲南的銅產量,占了全國的九成五以上,所以這件事肯定可以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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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三章 困龍(下)

  一次激動人心的會議後,新科進士們變得壯志淩雲,迫不及待想在這彩雲之南,為大宋建立一番功業。但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幹,當陳恪和王珪再次求見段思廉時,卻吃了閉門羹。

  “王上突發急病,必須靜養,上使有什麼事,和下官談也是一樣的。”大理相國高智升,一臉歉意的對二人道:“我可以全權代表王上。”

  兩人對視一眼,萬萬想不到,大理的王權,已經暗弱若斯了。和高智升敷衍幾句後,他們便轉回禮賓館。

  “看來……”馬車上,王珪澀聲道:“求封一事,只是大理王一廂情願,別人未必同意。”

  “嗯,這應該是高家和楊家共同的態度。”陳恪點頭道:“若這兩家保持一致,我們還真無計可施。”

  “就知道沒那麼簡單……”王珪歎道。

  “不急在一時,事情總會起變化的,”陳恪安慰他道:“況且我們這次來,也沒有硬性的任務,主要還是觀察為主。”

  “你能這麼想就好。”王珪笑道:“我還真怕你亂來,不好收拾呢。”

  “怎麼會呢,我知道輕重。”陳恪的笑容讓人很沒信心。

  回到禮賓館,便見李全神色曖昧的笑道:“大人,豔福來了。”

  “什麼豔福?”陳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大理公主,在裡面等你呢。”

  “等我?”陳恪奇道:“等我作甚?”

  “看來汴京城的風月班頭,在大理也是一樣有吸引力啊。”王珪也不正經的笑道:“狀元郎要為國爭光哦。”

  “那公主是花癡麼?”陳恪嘴上雖然吐槽,心裡卻一點也不反感,和美人打交道,總比那些滿臉褶子老傢伙舒坦。便往客堂相見。

  只見那明月公主今日沒穿戴繁瑣的朝廷命服,只穿了一件薄如蟬紗、潔比雪豔的蜀錦六幅拖裙,越發像一朵出水芙蓉光彩照人。儘管陳恪在汴京見慣了絕色,但還是暗暗讚歎,這風花雪月之地。果然是出美女啊。

  “奴奴冒昧前來。”明月公主起身福了福,柔聲道:“讓陳大人見笑了。”

  “哪裡哪裡,”陳恪笑著請公主坐下,自己坐在一邊道:“公主降尊紆貴,下官榮幸的很。只是不知公主有何貴幹?”

  “奴奴深慕華夏,自幼酷愛詩書,然而偏居西南,苦無名師指點。多少年來只能閉門造車。這次天朝文曲星前來。心中不勝欣喜,故而冒昧前來求教。”明月公主說著,將一本詩冊雙手奉上道:“肯請大人不吝賜教。收下我這個女弟子吧。”

  “賜教不敢當,共同切磋吧。”陳恪微笑著接過詩集,掀開一頁。映入眼簾的是娟秀中帶著英氣的字體,遂點頭笑道:“好字。”

  “大人過獎了。”明月公主難掩歡喜道。

  陳恪再看她寫的詩,竟然功力十足,不禁更加刮目相看。其中有兩首他十分喜歡。其一是:

  “淡妝輕素鶴翎紅,移入朱欄便不同。應笑西園桃與李,強勻顏色待秋風。”

  另一首是:

  “桃花流水本無塵,一落人間幾度春。解佩暫酬交甫意,濯纓還作武陵人。”

  這樣的詩,語句境界均無懈可擊。更難得的是,其中有女子中罕見的胸襟格局,讓他讚不絕口:“殿下的詩,放在中原,也是極好的。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多謝大人誇獎。”明月公主笑道:“後面有幾首是新作的詞,還請大人指點。”

  陳恪依言往後翻。便看到一張紙片,飛快掃一眼,不動聲色道:“詩詞有其相通之處,但也有很大的差異。公主還需要多看看這方面的書。”

  “無書可看,正待請教。”

  “這樣吧。我從中原帶了一些來。”陳恪起身道:“公主不妨去挑幾本,先拿回去看看。若有不明之處,再來問我就是。”

  “如此甚好。”明月公主喜上眉梢,跟著陳恪往後院走去。一幫子侍女僕婦想跟上,卻被她喝住道:“這麼多人跟著幹什麼?我自去就行。”

  ~~~~~~~~~~~~~~~~~~~~~~~~~~~~~~

  陳恪領著公主,進到內院書房中,侍衛把門關上。

  “這裡可以放心說話了。”陳恪玩味的望著她道:“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要靠自己的妹妹來傳話。”

  “我兄長要是硬來,他們也無可奈何。”明月公主淡淡道:“但是那樣的話,大理國脆弱的平衡將被打破,到時候上使一走了之,爛攤子還得我兄長收拾。”

  “煮熟的鴨子。”陳恪呵呵笑道。

  “怎麼講?”明月公主再愛看書,也學不到這些中原俚語的。

  “嘴硬。”

  “你……”明月公主一窘:“大人,請給我段家留點顏面。”

  “是顏面重要,還是段氏的生存重要?”陳恪微笑道。

  “好吧。”公主歎一聲,交代道:“現在大理國內,楊家高家氣勢淩人,楊家控制了大理西部洱海地區,高家在滇東稱霸一方。皇權旁落,我們只靠忠於王室的力量,抗衡不了高家、也對付不了楊家……”

  “所以你們想?”陳恪冷聲道。

  “請大宋替我們做主,”公主艱難的抬起頭道:“我王兄願意世代奉大宋皇帝為主。”

  “公主找錯人了,下官不過是來追問儂賊的下落。”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陳恪心中歡喜,面上不動聲色道:“至於兩國邦交之事,不是下官該過問的。”

  “請大人務必幫這個忙。”明月公主起身,深深一拜道:“奴奴和兄長,願以傾城相報。”

  “唉……”陳恪一臉為難道:“不是我不想幫公主,實在是臣子出使,最忌諱的便是擅作主張。”見公主泫然欲泣,他歎口氣,一副英雄難過美人關道:“這樣吧,待我返程,讓你們請封的隊伍,跟我一起上路,我盡力幫你們,如何?”

  “可是有高家和楊家阻撓,我兄長也無法派出使團。”明月公主道:“讓他親筆寫一封奏章,大人帶回去可以麼?”

  “呵呵……”陳恪冷冷一笑道:“公主未免把國事視同兒戲了。你兄長連使團都不敢派,只憑一封信,就想得到我大宋的冊封,這可能麼?”

  “為什麼不可能?”

  “萬一我們官家下旨冊封,你們大理君臣卻不認帳,讓大宋顏面何存?”

  “我兄長肯定會認帳的。”

  “可國事是由高、楊兩家說了算啊。”陳恪冷冷道:“誰知到時候,他們會不會逼得你兄長,再次變卦呢?”頓一下,他正色道:“請求冊封可以,但必須走正規的程式,一個皇帝若連這點都做不到,我想我大宋官家,也沒興趣冊封他吧?”

  “這……”明月公主緊緊咬著下唇。

  “交淺言深,在下已經把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陳恪沉聲道:“公主和令兄要明白,這世上沒有不要錢的午餐,不能光想著吃飯不想出力。何況,只是讓你們公開請求冊封,這有何難?”說著胡亂拿起幾本書道:“在裡面的時間夠長了,公主快快回去吧,以免有些人起疑心。”

  “是。”明月公主收拾心情,朝陳恪福一福道:“大人的意思,我會轉達給兄長的。”

  “這就對了,女孩子家家的,寫寫詩,唱唱曲就很好了。”陳恪點頭道:“這些令人煩惱的政務,還是交給你兄長吧。”

  “大人好像很看不起女人?”明月公主秀美一揚,似笑非笑道。

  “沒有,主要是心疼。”陳恪搖頭笑道:“看公主方才秀眉顰蹙,我真擔心會生出皺紋的。”

  “大人如此關心我,明月感激不盡。”聽了他的調笑,明月公主不像漢家女子那樣害羞,反而高興道:“若大人多看顧我們段家,我會整天對著你笑的。”

  “這麼說來,在下責無旁貸嘍。”陳恪哈哈大笑道:“回去告訴你兄長,只管灑漫去做,天塌下來,有大宋頂著。”

  “這可是大人說得啊。”明月公主的秀眸中,蕩漾著柔媚的波光。

  ~~~~~~~~~~~~~~~~~~~~~~~~~~

  “你這不是把段家,往火坑裡推麼?”聽了陳恪的講述,呂惠卿苦笑道:“段思廉只要敢在朝堂上提出來,你信不信,楊家第二天就能造反?”

  “楊家不造反,哪有我們大宋的戲唱?”陳恪呷一口米酒,語氣平淡道:“原先大理國內劍拔弩張、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可咱們一到,好麼,全歇了。楊家是打定了主意,想等我們離開再動手,這讓咱們有力無處使。所以必須逼得他們提前動手,咱們才有機會。”

  “不行不行,你這招太冒險,”呂惠卿反復推想後,搖頭道:“況且就算汴京城的官家和相公們,同意救援段家,但這一來二去,還得調兵遣將,最少半年出去了,半年時間,怕段氏早被楊家滅了。”

  “不,楊家滅不了段氏。”陳恪搖頭道。

  “你對段思廉倒是有信心。”

  “我對姓段的沒啥信心,但我對姓高的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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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刺陳(上)

  “高家?”

  “十二年前,高智升廢了天明帝,把段思廉扶上臺,之後權勢傾國,成為大理第一大姓。”陳恪站在窗前,緩緩道:“當時所有人,都把高智升視為曹操,高智升卻出人意表的,把楊允賢捧了起來。你說他是不是犯賤?”

  “當然不是……”呂惠卿一點就透道:“你的意思是,高家是在拿楊家做替死鬼?”

  “不然呢?高智升連皇帝都敢換?憑什麼要給楊允賢伏低做小?”陳恪哂笑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光楊允賢有不臣之心,高智升也有。但大理畢竟是白蠻的天下,他一個烏蠻,稱帝的話阻力太大,所以高家更注重的是實利。他要先挑著楊允賢鬧起來,和段氏自相殘殺。等到段氏支撐不住,不得不向他求援時,再趁機大敲竹槓,把段氏最後一點油水也榨光了,然後起兵把楊氏滅了。”

  “為何等到楊氏把段氏滅了,他再討伐逆賊,為先帝報仇呢?”呂惠卿問道:“那時候,楊允賢已經替他做了惡人,他稱帝的阻力也就沒那麼大了。”

  “不會的。若見死不救在先,回頭再喊著為人家報仇,這行為未免太可恥了。我觀那高智升,乃是個謀百年大計之人,不會這樣敗高家人品的。況且,消滅了楊家,白蠻就無法再和烏蠻抗衡,手裡還挾持著國主,高家還不想什麼時候篡位,就什麼時候篡位?穩紮穩打、水到渠成多好,又何必急在一時,非得落人口實呢?”

  “是這個理。”呂惠卿被說服了,點頭道:“如果開戰,高家肯定會這樣幹。”

  “是。”陳恪點點頭道:“但我們的存在,會讓高相國不安。他肯定擔心,段思廉轉而向我們借兵,到時候真把大宋的軍隊引入大理,他可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對。”呂惠卿問道:“他會怎麼辦?”

  “把不安定因素剔除。”陳恪冷靜道:“最好的情況是。取得我們的支持,至少也要讓段思廉無法指望我們……”

  “你這真是牽一髮動全身啊!”呂惠卿苦笑道:“要當心自己的安全了,雖然高家也好、楊家也罷,都不敢得罪你。但咱們要是牽扯太深,難保他們會狗急跳牆。”

  “嗯,”陳恪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

  大理皇宮,明月公主把陳恪的條件,轉告給了兄長。

  段思廉愁眉不展道:“說起來是這個理。可這不是難為人麼?兩個老傢伙。已經把醜話說在前頭了。除非和他們鬧翻了,否則我如何頒出這條諭令?”

  “恕小妹直言,”明月公主粉面含怒道:“我看那宋使也沒安什麼好心。說不定巴不得咱們亂起來,他們好趁機渾水摸魚呢。”

  “嗯。”段思廉點下頭道:“這也屬正常。”

  “那阿哥橫下心要跟他們走了?”

  “我橫下心不難,可得保證不讓他們當猴耍了。”段思廉輕歎一聲道:“萬一宋朝皇帝不同意冊封怎麼辦?萬一他們的軍隊來不及救援怎麼辦?萬一楊家、高家也和他們達成協議怎辦?”

  見兄長百般顧慮。明月公主既心疼,又有些生氣道:“哥哥之前說過,要是我們什麼都不做,便只能要麼被楊家滅族,要麼成為高家的傀儡。情況已經不能再糟了,為何不敢賭一把呢?”

  “再等等,再等等……”段思廉苦澀道:“宋使在大理,還有些日子,讓我好好想想。”

  “阿哥……”

  “好阿妹。”段思廉微笑地望著她道:“這些日子勞煩你,多和那宋使周旋一下,總要套出他的實話來,我們的把握才能大些。”

  “不用阿哥吩咐,”明月公主點頭道:“我也知道該怎麼做。”

  ~~~~~~~~~~~~~~~~~~~~~~~~~~~~~~~~~

  “段明月那丫頭去見宋使了?”太師府中,楊允賢的老臉,陰沉似水道。

  “是。”楊義貞點頭道:“探子說。她不僅去了禮賓館,還和宋朝的副使在內院待了好一會兒。”

  ‘啪’地一聲,楊允賢將個定窯的茶杯摔得粉碎,恨聲道:“看來段家是鐵了心,要當宋朝的奴才了!”

  “他們別無選擇。”楊義貞輕聲道:“爹爹不必惱火。段思廉已經是黔驢技窮,不得不出此下策了。但那宋都汴京遠隔萬里。等宋朝皇帝同意了,再調集軍隊南下,怎麼也得半年之後了。”說著冷笑一聲道:“半年時間,這大理國已經改姓楊了!”

  “什麼叫改姓楊?”楊允賢對兒子的措辭很不滿,拍案道:“這大理國的天下本就是我們楊家的,先祖何等威風,推翻鄭氏做了皇帝,這般雄才大略,卻被段思平那個孽種,勾結黑人竊了我們家的江山。他們才是竊國之賊,他們才是叛臣賊子!”

  楊義貞連忙承認自己說錯了。儘管段家一直優待楊家,企圖能感化他們,但是楊家子孫向來視段氏為家臣,被家臣篡了權,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經過這麼多代人,這份仇恨非但沒有消融,反倒越積越深,無法化解了:“萬一段思廉狗急跳牆,一意孤行怎麼辦?”儘管不把姓段的放在眼裡,但那畢竟是大理的皇帝,說出來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做臣子的可以陽奉陰違,但不能不奉詔……

  更討厭的是,這是外事,不需要臣子的配合,想給他拆臺都不好拆。

  “橫豎早就準備好了。”楊允賢恨聲道:“他要是敢在朝堂上提這茬,我就借機跟他翻臉,咱們回謀統郡,起兵反他娘!”

  “要是那宋使遲遲不走怎麼辦?”

  “管他走不走了。”楊允賢咬牙道:“難道宋朝人會幫段家守城不成?拿下大理城,我們也向宋朝求封,再以重金相賄,段思廉又不是他們兒子,誰來當這個大理皇帝,對他們都無所謂!就不信他們非跟我們過不去。”

  “爹爹說的是。”楊義貞點頭道:“要動手就儘快吧,趁著所有人都以為我們,要等著宋使離開了再說,現在動手的話,還可以出其不意。”

  “嗯。”楊允賢頷首道:“為父不擔心宋使,唯一所慮的,還是高家。烏蠻三十七部啊……”

  “高升泰對那個東西分治的計畫很動心,還說皇帝本就是我們楊家的,這樣做誰也說不出什麼。我估計,這裡面多多少少有他爹的意思。”楊義貞道:“況且只要我們夠快,從洱海以西揮軍直下,直撲大理城,將段氏上下一網打盡,到時候兵鋒正盛,找不找他家晦氣還另說,高家敢跟我們過不去?”

  白蠻的軍隊,儘管沒有烏蠻的悍不畏死,但從裝備到訓練,都遠遠強于烏蠻,真要是打起來,誰勝誰負還未可知,這也是高家最主要的信心來源。頓一下,楊允賢幽幽道:“你和吐蕃那邊,還聯繫著麼?。”

  “有聯繫,蒙都王子答應我,只要咱們把許諾的土地交給他,就出兵兩萬,助我們一臂之力。”

  “給!大理四千里國土,給得起!”楊允賢為了取段氏而代之,真是不惜血本了。他也不能惜,大理國的政體有點像周朝……所有貴族是有封地的,封地內的部族領民,並不聽命于皇帝,而是聽他們領主的。但貴族本身,是要聽皇帝的。

  但大理皇帝比周天子厲害一點在於,他們把所有的族長都集中到大理城,給他們官做,也便於控制他們。這對楊允賢自然毫無威脅,但對大多數小部族的首領來說,還是很好的緊箍咒。況且段家畢竟當了一百好幾十年的皇帝,現在大理國各部族的首領都是段思平封的。別看他們現在依附楊家,但那只是為了更好的保護自己,真要到了哪一步,他們會不會跟著楊家造反,就連楊允賢也沒底。

  所以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引番兵入關。把心裡那點對祖宗的歉疚收起來,楊允賢對兒子道:“既然打定主意,要動手就事不宜遲,你立即便回去準備,等我一會去就出兵!

  “是。”楊義貞面色鄭重道。

  ~~~~~~~~~~~~~~~~~~~~~~~~~~~

  那廂間,高升泰也向高智升,稟告了同樣的情報。

  “看來段思廉準備死扛到底了,”高智升就不像楊允賢那麼激動,他淡淡道:“我們也要做好應變的準備了。”

  “那還宴請宋使麼?”高升泰問道。

  “當然要宴請了,越是這種時候,越得和他們搞好關係。”高智升看兒子一眼,歎道:“禮物,再加一倍,不能出岔子。”

  “是。”局勢越來越緊張,高升泰已經看不懂了,但他相信父親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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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刺陳(中)

    八天後的傍晚,高升泰在自家府上擺‘牡丹花會’,宴請大宋使團。

    這天他早早在門口相迎,卻只見那位副使陳恪,率領一幫宋朝官員前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正使王珪來到大理後水土不服,勉強支撐了幾天,終究還是病倒了。

    高升泰一面表示慰問和惋惜,一面恭迎陳恪等人入府。雖然高家的老巢在滇東,但從開國起,其家主就把持著相國之位,這相國府自然修得巍峨輝煌。一進大門,是一條長達二十多丈的白色大理石鋪就的甬道,道兩旁是燈火處處、花香幽幽的廣闊園林。

    相府的主宅在園林盡頭,乃坐北朝南的格局,面闊九開間,進深四間,上有重簷飛脊,下有白玉石基的殿式大門。宅前還有河水橫貫東西,上架四座白玉石欄杆的石橋。此時綻放華燈萬盞,輝煌如九天宮闕,比之大理皇宮也不遑多讓。

    “這些土財主,真會享受啊。”一眾宋朝官員,雖然見慣了汴京的繁華,還是被相府的富麗堂皇深深震撼了。

    賓客在廳中坐定,一人一席,桌上只有些冷餐,且無美人陪酒、亦無女樂歌舞,令習慣‘飲必有妓’的宋官們,難以提起精神,心說這叫什麼‘牡丹花會’?

    高升泰把宋使的反應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問道:“花備好了麼?”

    “已備。”左右答道。

    “捲簾。”伴著他一聲令下,廳堂四壁的帷簾緩緩卷起,竟露出一面面由上千枝牡丹組成的花幕來。賓客們登時置身於花的世界,無需風媒,異香自出,鬱然滿座。

    這時一群頭帶白色牡丹、衣領皆繡白牡丹的女子,以酒肴絲竹,次第而至。又有數十女子,頭戴紅色牡丹,衣領皆繡紅牡丹。歌唱《牡丹詞》,進酌而退。還有數十絕色女子,數人環繞一名賓客,溫柔周到的侍奉。

    主人敬一杯酒後,那些進酌的女子換裝出來,大抵簪白花則穿紫衣,簪紫花則穿鵝黃衣,簪黃花則穿紅衣。這樣喝了有十杯酒。這群女子的衣服與花也隨著換了十次。賓客們妖嬈在側。看美色迷目、聽絲樂悠悠,無不感覺如墜仙宮,好似在參加王母娘娘的瑤池宴一般。

    陳恪坐在主客位上。高升泰相陪在側,殷勤招待。酒酣耳熱之際,他才笑著問道:“我家養的女子如何?”

    陳恪豎大拇指道:“各個都是絕色妖嬈。”

    “就讓她們跟回禮賓館伺候吧。”高升泰笑道:“將來若是上使不嫌棄。願意帶她們回國,是她們的福氣。不願意帶她們回去,能為我大理留下些貴子,更是我們大理的福氣。”

    “世子豪爽,下官感動。”陳恪搖頭苦笑道:“然而使節乃國家體面,我等不敢放縱啊。”

    “天朝的官員,果然是不一樣。”高升泰笑道:“咱不能好心辦壞事,就不強求大人了。不收美人,就用明珠代替吧。”說著不著痕跡的遞上一份禮單。陳恪掃了一眼,目光一凝,旋即玩味的笑道:“世子這份禮,太厚了。”

    “希望大人能由此感受到,我們高家對天朝的崇敬和服從。”高升泰恭聲道:“除了給諸位上使的,還有貢品和禮物,請大人幫忙呈給大宋皇帝和宰相。”

    “其實……”陳恪的手指。在那禮單上畫了個圈道:“給官家最好的禮物是什麼,高大人應該明白。”

    “這個……”高升泰的笑容凝固道:“明白。”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子了。”陳恪緩緩道:“世子今天請客,怕是有話要說吧。”

    “大人英明。”高升泰苦笑道:“說來慚愧,那儂智高確實在特磨道。”

    “太好了。”陳恪喜上眉梢道:“相國果然是信人。”

    “不過……”高升泰小聲道:“等我們去拿人時,才知道他已經先一步。逃亡了。”

    “逃了?”陳恪眉頭緊皺道:“難道他知道大宋來人了?”

    “儂智高在在大理,著實買通了一些官員。”

    “……”陳恪眉頭緊皺。半晌方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請向相國轉達我們的要求——允許大宋軍隊進入特磨道,剿滅儂智高餘部。”

    “這怕是不行……”高升泰一臉為難道:“請上使通融則個。”說著,又遞出一份禮單。

    “抱歉世子,有的事情可以通融,有的事情沒法通融!”陳恪看都不看那禮單:“儂智高在大宋欠下累累血債,我們必須消滅他!”

    “我們一定嚴密監視特磨道,儂智高一回來,就將他拿下,”高升泰道:“至於特磨道的儂部,都是我大理的子民,並非亂匪,請放過他們吧。”

    “世子還是不明白,我們只有嚴懲儂部,日後才不會再有人,敢於支援、容留我大宋的敵人”陳恪沉聲道:“世子放心,我們只取儂部,不會騷擾其它地方,且在消滅儂部之後,會第一時間撤出。”

    “就不能通融通融?”高升泰的臉色,變得不好看了。

    “好叫世子知曉。儂部,是大宋一定要打擊的,這是汴京的官家和相公們定下的,下官一個小小使節,不過是具傳聲筒而已。”陳恪緩和了語氣道:“若是高家不肯借路,我們只好就此回國。只是到時官家和相公們問起來,為何高家要護著儂部時,下官該如何回稟呢?”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你不答應借道,那在大宋皇帝眼裡,就是在包庇儂賊,到時候大宋軍隊強行進入大理,就不只是收拾儂部的問題了。

    這些日子,高家已經探查清楚,廣源州確實已經對宋朝稱臣,從邕州通往大理的道路徹底暢通。而在邕州城,也確實有宋軍大規模集結的跡象。這讓高智升父子十分擔憂,萬一宋軍要是攪和進來,籌謀多年的大計,就有泡湯的危險了!

    “容我跟父親稟報,請他老人家定奪。”高升泰無可奈何道。

    “當然可以,”陳恪換上一副笑臉道:“不過要快,下官等得起,邕州城的大軍等不起。”

    “知道了。”高升泰笑得比哭還難看,恨不得把這傢伙大卸八塊。

    ~~~~~~~~~~~~~~~~~~~~~~~~~~~~~~~

    正事交代完了,陳恪便放開心懷依紅偎翠,欣賞高家的歌舞。年輕的官員們也在酒精和美色的麻痹下,開始放浪形骸。不少人還在在那些熱情的白蠻女子的邀請下,拉著手下場跳舞。

    宴到中途,陳恪想要解手,便在兩個美嬌娘的引導下,來到了後院的豪華廁所中。這絕對是他平生所見最豪華的茅房了,外面沒看清,但裡面金碧輝煌、白玉鋪地,馬桶都是檀木鑲著金邊的。竟然還有活水,從青瓷水槽中流淌而過,既能給人洗手,又能掩蓋如廁時的聲音,實在是太高級了。

    兩個侍女要為他解褲帶,卻被陳恪擋住道:“有人看著我上不出來,你們到外面等著去。”受過嚴格訓練的侍女柔順似水,自然以他的意志為准,告訴他哪個是擦下面的絹布,哪個是擦手的白巾,又為他點上一支香,才悄然施禮退下。

    “腚兄,也讓你好生享受享受。”陳恪解開褲帶,坐在馬桶上。一邊暗下決心,等老子回去後,也要打造個豪華茅房。

    他正通暢痛快著,突然聽到一陣破風聲,登時寒毛直豎,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一根銀簪插著面前的木桶上,簪子上還叉著一片綢布。

    陳恪定睛一看,那綢布上寫著四個字‘歸路小心’,再回頭一看,在茅廁頂上,有個碗口大小的通氣孔,那簪子就是從裡面射進來的。

    他默默地提上褲子,默默地拔下簪子,端詳了片刻,便收到懷裡,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離開了這間豪華茅廁。

    但他沒有立即返回宴會,而是站在長廊中尋思了良久,又對跟出來的侍衛低聲吩咐幾句才轉回。

    回到席上,陳恪便見李全朝自己點頭,意思是,已經把話傳到了,便若無其事的繼續耍樂。

    更鼓響後,陳恪便向主人告辭,高升泰盛情挽留,卻被他以‘正使病中,不宜夜不歸宿’推辭。不過對其他人,陳恪卻網開一面,宣佈有願意留下的,可以明天再回去,馬上引起一片歡呼,大部分人都報名留下。

    最後回去的,只有陳恪、王韶、宋端平和玄玉和尚,高智升一直把他們送到門口,還熱情的派相府護衛護送,陳恪只是客氣了客氣,沒有推辭。

    登上馬車後,陳恪沒坐下,直接躺在車廂地板上,用一面盾牌遮擋身體。並認真建議宋端平道:“這可是普通的馬車,你最好也像我這樣。”

    宋端平照做,但小聲笑道:“萬一要是虛驚一場,咱們可就丟大人了。”

    “丟人比丟命強。”陳恪輕聲笑道:“不知是哪路神仙,真是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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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四章 刺陳(下)

  有人也許因為大理城地處西陲、偏遠閉塞而瞧不起它,但實際上,在這個時代的世界城市排行榜上,它能排到第十四位。而且在它之前,絕大多數是宋朝的城市。所以說,它的繁華雖無法與汴京城相比,但遠在世界上絕大多數城市之上。

  至少這個時代的歐洲是沒法比的……

  大理的夜裡雖不及汴京城那樣市肆繁華、遊人如織,卻也有許多穿著白色襯裡、套著絲絨領褂,系著短圍腰的小夥子,一手提著燈籠,一手牽著心愛的姑娘,漫步在星光與花香交匯的街道上,甜甜蜜蜜的談情說愛。

  遠處,不知誰拉動著龍頭三弦,唱起了那撩人的民謠:

  ‘小情妹,咱是兩河水一對。

  咱是兩江魚一雙,合流處相會。

  蜜蜂想採花心糖,金魚想嘗海水味。

  水想魚來魚想水,只等一相會……’

  歌聲被春夏之交的宜人微風,送到了大理城的大街小巷,也送到了馬車上的二人耳中。

  ‘這麼美的地方,也會有刺殺麼?’宋端平沒出聲,但心裡頗為希望,這世外桃源的安寧,能保持到天長地久。

  ‘嗖嗖嗖……’突然有弓弦聲、破空聲從四面響起,打破了他滿心的文藝腔。

  好幾隻支短箭穿過車窗,牢牢的釘在馬車內壁上,

  “有刺客!”馬車外,吶喊聲、兵刃聲、慘叫聲響成一片:“保護大人!”

  “殺啊!”百多名身穿黑衣的刺客,高舉著兵刃從四面八方湧過來,許多人還拿著手弩,裝備極為精良。

  相府侍衛在最外層,在第一波弓箭下,便死傷無算,此刻更是承受著刺客們,瘋狂的白刃相加。

  那些刺客的武功出奇高強,而且悍不畏死。招招致命,中者立仆、絕無倖免。

  “小心,他們兵刃上有見血封喉!”有相府衛士看出了異樣,高聲提醒著同伴。

  因為是在城中赴宴,所以陳恪只帶了幾十名侍衛,再加上幾十名相府侍衛,人數還不如對方多,而且對方各個武藝高強、無比兇悍。且兵刃又帶毒。一轉眼就把相府侍衛砍殺得七七八八了。

  好在這時候,皇城司的侍衛們,也從慌亂中鎮定下來。在玄玉和尚和王韶的率領下,加入了戰團。

  玄玉的功夫又有長進,一根精鋼禪杖使得出神入化。潑水般舞起來,一人就能敵住四五人。

  王韶沒想到,這個平日裡到處虔誠拜訪高僧的小和尚,武藝竟如此之高。不由好勝心起,一抖手中的長劍,逼退了面前的兩人道:“小玉兒,我們比一比吧!”

  “比什麼?”

  “看誰殺人多。”

  “阿彌陀佛。”玄玉口裡宣一聲佛號,一杖便敲碎了一顆腦袋。

  王韶這才發現,小和尚是貌似忠厚。實則奸詐。趕緊仗劍殺上前,左沖右突,每一劍都刺向對手的要害。

  在這兩位高手的率領下,侍衛們士氣大作,沒有像大理衛士那樣潰敗下來,堪堪抵擋住了對方的進攻。

  馬車上,陳恪和宋端平本打算下去助戰。但見侍衛們穩住了陣腳,也就不著急下去了……這黑燈瞎火的,他們又不是玄玉和王韶那種‘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絕頂高手,萬一要是掛點彩。毒發身亡就不划算了。

  還是在馬車裡,等大理國的援兵吧……這裡距皇宮不遠。御林軍應該已經聽到了,估計轉眼趕過來。

  但大理的御林軍遲遲未到,反倒是大宋的侍衛先一步趕到了。

  酣戰中,遠處腳步聲紛遝而來,火把通明,還能聽見侍衛的叫喊聲:“休要走了刺客!”

  那些刺客見勢不妙,急忙潮水般退走,有來不及被包了餃子的,便毫不猶豫倒持兵刃,刺入自己的身體……

  見外面大局已定,陳恪鬆口氣,又皺起眉道:“動手吧,紮准點。”

  “要不還是你自己來吧……”

  “我沒有自殘的興趣。”

  “那我不客氣了……”

  ‘噗……’

  “哦,你大爺的……”

  ~~~~~~~~~~~~~~~~~~~~~~~~~~~~~~

  這時候,大理國的御林軍終於也趕到了,大隊侍衛把馬車裡外三層圍上,警報徹底解除。

  看著大街上屍橫滿地,大理國的帶隊指揮使嚇壞了,忙點頭哈腰的道歉,又問可否傷到諸位大人。

  李全氣急敗壞的踹了他兩腳,罵道:“我們大人要是傷到一根汗毛,非拆了你大理的鳥皇宮!”說完湊到車邊問道:“大人沒事吧?”說著話打開車門,登時驚呆了——只見陳恪肋部中箭,靠在宋端平的懷裡,半身已經被鮮血染紅。

  “大人中箭了。”宋端平低喝一聲,面如生鐵道:“快回禮賓館!”

  大理皇宮中,段思廉剛剛睡下,便被自己的侍衛長叫了起來。

  段思廉睡眠品質極差,剛剛有些睡意,又被吵起來,自然心煩意亂,怒道:“何事如此驚慌?”

  “陛下,大事不好了,大宋使團遇刺,副使大人中了毒箭,性命危在旦夕!”

  這一聲稟報,比什麼都提神,讓段思廉從床上跳起來,顧不上穿鞋,便掀開珠簾道:“你再說一遍?”

  侍衛長便講述了一遍詳情。

  “宋使現在如何?”段思廉嚇壞了,宋使要是死在大理,大宋肯定要震怒的。

  “凶多吉少了。刺客的兇器,都淬了見血封喉之毒。”

  “啊……”段思廉的臉色更白了:“快派太醫去禮賓館。另外關閉城門,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門。同時大索全城,一定把兇手揪出來!”

  三道旨意下去,大理城亂成了一片,御林軍連夜舉火出動,挨家挨戶敲門,搜查刺客的行蹤。

  這一夜,多少人不眠……

  大理皇帝段思廉,赤著腳在寢宮裡踱步半天,然後把本家的將領叫來。連下幾道密旨,又命人更衣,出宮去禮賓館探視。

  在他之前,高家已經先一步到了。因為刺殺案,是發生在從高家赴宴回去的路上,高智升父子連夜到禮賓館探視,卻被憤怒的侍衛們擋了駕。好說歹說,也還是吃了閉門羹。

  “父親。我們回去吧。”高升泰無奈的轉回身來。

  “唉……”高智升好像一下老了好幾歲。歎息著在兒子的攙扶下,坐上了馬車。

  “是什麼人如此大膽?”高升泰跟上車來,在父親對面坐下。輕聲道:“竟敢栽贓我們?”

  “我也不知道”,高智升歎口氣:“抓到刺客了麼?”

  “都是死士,沒有活口。”高升泰道:“但看兵器。都是儂人常用的彎刀。”

  “不可能,除非他們活膩了。”高智升搖頭道。

  “那會是什麼人?”高升泰道:“楊家?”

  “楊家也不太可能,雖然楊允賢有些缺心眼,但他沒必要為了毀掉段家冊封的希望,就派人行刺宋使。”高智升皺眉道:“要是把宋軍引入大理,他還怎麼造反?”

  “那麼還有誰?難道是段思廉?”

  “他沒那個膽子。”高智升搖頭道:“何況宋使死在大理,他還怎麼求冊封?”

  “那可真沒人了”,高升泰無奈道:“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幫人啊!”

  “猜不到就不猜了,先應付眼下吧。”高智升側耳聽著城中傳來的兵荒馬亂之聲。歎口氣道:“明天我親自去一趟特磨道,讓儂族把儂智高交出來。”

  “也只能如此了……”高升泰也歎了口氣,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不要給宋軍入侵滇東的藉口。

  父子倆正說著話,外面侍衛稟報說,皇帝也來了。

  高升泰掀開窗簾,便見段思廉的玉輿被抬進了禮賓館。方才他們被擋在門外。段思廉卻進去了,這種差別讓高家父子的臉色,都分外難看。

  ~~~~~~~~~~~~~~~~~~~~~~~~~~~~~~

  翌日早朝,京尹通報了昨日宋使遇襲的消息。許多蒙在鼓裡的官員,這才知道昨晚大索全城是為了什麼。

  當然。更多人早就知情,此刻滿心惴惴的觀望事態發展。

  “這是大理國最大的危機。寡人宣佈……”段思廉雖然頂著一對黑眼圈,但一臉決絕迥異於往日,他的目光掃過眾大臣,最後落在楊、高二人身上,沉聲道:“自即日起,京城進入警戒狀態,城門關閉,搜查刺客!沒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連老夫和相國也不行麼?”楊允賢的臉色很難看。眼看就要發動了,卻出了這等狀況,老傢伙自然心裡躥火。現在又聽到段思廉這樣說,忍不住發作起來。

  “不是寡人想限制太師”,段思廉習慣性的陪笑解釋道:“這是做給宋使看的,他們一定要抓住兇手,我們只有盡最大誠意,才能平息他們的怒氣。”

  “哼……”段思廉拿宋使壓他,楊允賢還真沒辦法,他本來就有嫌疑,若是非吵嚷著要離京,宋朝人豈能不懷疑他?

  “另外”,段思廉起身沉聲道:“要派出使團向大宋解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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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獻土(上)

    下朝之後,楊允賢叫住了高智升,一臉陰沉道:“我怎麼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皇帝沒有徵求我們的意見,就擅自在朝堂上宣布了決定。”高智升的臉色也不好看,頷首緩緩道:“分明吃準了我們投鼠忌器,要說沒有算計,鬼都不信。”

    “他想幹什麼?”楊允賢吹鬍子瞪眼道。

    “我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高智升淡淡道。

    “沛公?”楊允賢奇怪道:“是哪個?”

    “我的意思是,”高智升苦笑道:“他封城,名為抓刺客,實際上是困住我等;遣使,名為去道歉,實際上是求封!”

    “啊……”楊允賢登時火冒三丈道:“這小子活膩了麼?難道他能半年不放我出城?”

    “就算你的地盤再大兵再多,但大理城還是段家的,”高智升露骨道:“他真要鐵了心困住你,你有什麼辦法?”

    “我硬要走,他還能硬攔住不成?!”楊允賢冷聲道:“我好歹還有兩千侍衛!”

    “他一定會硬攔的。”高智升淡淡道:“留太師在京城,他才能睡安穩了……”

    “球!”楊允賢憤憤地啐一口。他真後悔自己,還想著再看看光景,沒跟兒子一道返回謀統,沒想到卻大意了——窩囊了半輩子的段思廉,竟然真敢把自己扣住。

    “太師好自為之吧。”高智升知道過猶不及,便一抱拳道:“不過太師放心,小弟永遠站在你這邊,但有吩咐,小弟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嗯……”楊允賢點點頭,抱拳還禮道:“有你這句話,我心裡踏實多了。”

    服侍著父親上了馬車,高升泰恨聲道:“段思廉瘋了。”

    “沒想到,他竟是個魚死網破的性子。”高智升輕撫著鬍鬚道:“我現在懷疑,這廝根本就是在賊喊捉賊。”

    “父親的意思是?”高升泰瞪大眼道:“刺客是他派的?”

    “他的反​​應太快了。”高智升幽幽道:“快得讓人覺著,像是早就設計好的。”

    “可這不是自取滅亡麼?”高升泰道:“如果宋朝還是不答應封貢,他怎麼辦?”

    “沒有退路的人,不會瞻前顧後的,”高智升緩緩道:“而且我估計,昨夜裡他去禮賓館,達成了什麼協議……讓他有信心,宋朝一定會答應他,而且一定會出兵的。”

    “那我們怎麼辦?”

    “不能坐等他把謎底揭開,到那時,我們的大計也休矣。”高智升沈聲道:“不過也不必大費周折,只要把楊允賢送出去就行了……”

    還真讓高智升猜著了,昨夜的禮賓館中,段思廉確實與宋使達成了協議……

    在陳恪面如鍋底的遺體前深深鞠躬後,他走出寢室,對外間的王珪深深鞠躬道:“上使在我大理遇害,小王有罪啊!”

    “使節,乃一國之代表。殺害大宋使節,無異於向我大宋開戰。”王珪病得厲害,咳嗽連連道:“王上若不妥善處理此事,咳咳,兩國免不了兵戎相見。”

    “千萬不要。”段思廉連聲道:“萬事好商量。”

    “咳咳,老夫本來就病了,現在又痛心仲方去世。”王珪搖搖頭道:“實在沒有精力跟王上談,咱們還是改日再說吧。”

    “不不,不能改日。”段思廉搖頭道:“過了今夜,就萬事皆休了!”

    “那,就在這裡說吧。”王珪道聲失禮,在左右的攙扶下,坐在一張躺椅上,一副病懨懨的樣子道:“請講吧。”

    “請屏退左右。”

    “你們出去。”王珪點點頭,房間裡就只剩下他和段思廉兩個……裡間還有個‘死了的’陳恪。

    見沒了外人,段思廉卑躬屈膝,高高舉起一方印璽道:“下國之主段思廉,願將大理國九郡之地四千里國土,一百二十七萬戶百姓,十萬軍隊獻於上國!”

    聽了段思廉的話,王珪打了個激靈,一下坐起來道:“是我幻聽了,還是大王說胡話。”

    “上使沒幻聽,小王也沒說胡話。”段思廉咬牙道:“我確實願意把大理國,獻給大宋皇帝!”

    “為什麼?”王珪沉聲道。

    “冠冕堂皇的說。求大宋冊封,是我大理歷代國主的夢想,但均遭上國拒絕,看來是我大理誠意不夠,”段思廉道:“這次小王拿出最大的誠意,上國總沒有理由拒絕了吧。 ”

    “……”王珪點點頭:“那實事求是的說呢?”

    “實事求是的說……”段思廉苦笑道:“如今大理國的局勢,我段家已是岌岌可危,不得不以此保命了。”

    “什麼人要害王上?”

    “楊家還有高家。楊家已經礪兵秣馬、磨刀霍霍,高家也包藏禍心,虎視眈眈。”

    “王上消滅不了他們?”

    “是的。”段思廉苦笑道:“往事不堪回首,除了國都大理,我這個國主的話,只在段氏的故鄉通海管用。其餘七郡之地,三歸楊氏,四歸高氏,他們的實力,遠在我段氏之上。”

    “原來不是什麼'四千里錦繡河山,十餘萬帶甲精兵,啊……”王珪嘆口氣道。

    段思廉心說,這不廢話麼?我要有這實力,還用得著獻國?其實他的算盤打得很精,之前幾任國主數次求封,均無功而返,為什麼?不就是大宋對這種名義上的主從關係興趣缺缺麼?現在亡國滅族在即,何不把這只在名義上屬於自己的國家獻出來……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讓高、楊兩家奴佔了去!

    更何況,大理境內部族眾多、民風彪悍,大宋要想得以安生,還得靠段家來管,也只能靠段家來管:“但上使肯定明白,段家在大理當了一百三十多年的皇帝,僅這個名分,就能讓大宋少費大半力氣!”

    “……”王珪這才對段思廉刮目相看,原來這看似昏庸的皇帝,十分清楚自己的價值,也很清楚自己會得到什麼。不過他再精明,也料想不到,大理對大宋的重要性,已是今非昔比了。就算他不獻,大宋還想謀取呢:“王上不會是想,讓大宋給段家做嫁衣吧?”

    “大宋的兵在大理,”段思廉道:“還可派駐官員,這能算做嫁衣麼?”

    “呵呵……好叫王上知道,大宋納土與否,不是下官一個小小使節能決定的。”段思廉算是坦誠以待,王珪也不能一味裝腔作勢,想一想,他字斟句酌道:“不過王上如此誠心皈依大宋,我想官家是不會令你失望的。”

    段思平也覺著,宋朝沒有理由,不接受自己:“明日我便會派出使團,到大宋去獻土。請上使能派人同行,以免他們不懂規矩,誤了大事。”頓一下道:“不過不能公開打此旗號,以免打草驚蛇。”

    “這沒問題。”王珪點點頭道:“我也可以派人先行一步,回汴京做諸位相公的工作。”

    “多謝上使!”段思廉大喜道:“如此,希望就更大了!”

    兩人又就具體細節說了一會兒,見王珪確實精力不濟,段思廉便告辭了。

    替王珪把大理王送出禮賓館,王韶轉回抱拳道:“恭喜大人為朝廷立下大功。”

    “立功還是惹禍,現在還兩說。”王珪卻絲毫不興奮,反而一臉氣憤道:“我千叮嚀、萬囑咐,不許你們胡來,卻還是惹出潑天的事端!”

    “王公冤枉啊。”​​王韶苦笑道:“確實是有人行刺我們。”

    “哼……”王珪怒道:“我看不可收拾了,你們的前途怎麼辦!”

    “若能為朝廷收服大理這四千里河山,我等就算搭上前途又如何?”王韶卻昂然道。

    “唉……”王韶被堵住了嘴,半晌才嘆氣道:“年輕氣盛,膽大妄為!”說著奇怪道:“他怎麼還在挺屍?”

    “他要等人,”王韶笑笑道:“王公回去睡吧,咱們不要攪了某人的好戲……”

    四更天,折騰了一宿的禮賓館上下都撐不住,紛紛睡去,就連侍衛都懨懨欲睡,正是警惕性最差的時候。

    一條修長的黑影,從禮賓館兩丈多高的外牆上一躍而入,無聲無息的落在地面上。然後這黑影辨明方位,摸向了禮賓館的前院。其手腳極輕,侍衛的防守重點又在後院,竟讓其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架設在前廳的靈堂中。

    靈堂中空無一人,只有一具蒙著白布單的身體,靜靜躺在正中的靈床上。

    看到那一動不動的'屍身’後,黑影的身形明顯一滯。在門口站了很久,才艱難的移步過去,走到靈床邊,顫抖著伸出手,掀開了白單。藉著微弱的燭光,看到了那張漆黑如墨的臉……她登時身子一軟,摀住嘴,靠在床邊掉下淚來。

    她雖然緊緊捂著嘴,但哭得極慘烈,那眼淚如穿了線的珠子,成串的滴在那張黑漆漆的臉上,竟然硬是沖淡了漆黑,露出了一片白色的斑點。

    淚水又順著陳恪的面頰,淌到他的眼窩裡,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他的眼皮竟然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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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20: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五章 獻土(中)

    巧的很,這一眨眼,正被黑衣人看到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顫抖著伸出兩根手指,想試試他的脈搏。

    陳恪卻睜開了眼,望著這黑衣人,她竟然是翹家出走的柳月娥!

    誰知這下卻把她嚇壞了,哆嗦問道:“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陳恪見她魂不附體的樣子,便促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記得自己好像死了。”

    “死了……”柳月娥顫聲道:“那就是鬼了……”

    “算是吧……”陳恪緩緩道:“你不怕鬼麼?”

    “怕……”

    “那還不跑……”

    “不跑。”柳月娥搖搖頭道。

    “為什麼?”陳恪一愣。

    “因為你還欠我個承諾。”柳月娥不那麼害怕了,轉而凶巴巴的瞪著他道:“不會因為死了就不算數吧?”

    “這個麼……”陳恪苦笑道:“好吧,你想讓我做什麼?我盡力而為。”

    “活過來吧。只要你活過來,我們就兩不相欠了。”柳月娥深吸口氣,巴望著他道:“回來吧,別死了。小妹很可憐的,她從小就盼著嫁給你,母親還剛剛去世,要是你也死了,她會受不了的。”

    “那你呢,你想不想讓我活?”

    “我也不想你死……”柳月娥聲音漸小,喃喃道:“雖然你這人又色又壞,又對我不屑一顧,可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那我只好遵命了。”陳恪笑道。

    “真的麼?”柳月娥睜大淚眼道。

    “趁著牛頭馬面還沒把我勾走,我還能試著還陽。”陳恪正色道:“不過,需要一口陽氣把我度回人間。”

    “什麼陽氣?”

    “就是活人身體裡的氣。”陳恪道:“從我的口裡,送到我體內。”

    “好,你等著,我去給你找個活人來……”

    “來不及了,我快要被勾走了……”陳恪一臉虛弱道:“快,快……”

    在他的催促聲中,柳月娥亂了分寸。一咬牙一跺腳,抱著‘殺人不過頭點地’的想法,緩緩走到陳恪面前,慢慢彎下了腰……

    就在一瞬間,她的呼吸被奪去!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溫潤熾熱的唇緊緊壓迫她,柳月娥直覺如觸電一般,登時嬌軀便酥麻了半邊。

    她大腦一片空白了瞬間。待意識恢復。旋即瞪大了眼睛——死人哪有比活人還熱的?

    陳恪正在享受美人香唇,便意識到危險降臨,還沒來得及反應。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捶。痛得他嗷的一聲,像個蝦米似的弓起了身子。

    “你個混球!”柳月娥徹底醒悟過來,這廝實在裝死。想到自己的初吻,就這麼不明不白被奪走了,她是又羞又惱,拳頭雨點般的落下,而且一點不留力。

    陳恪被打得抱頭鼠竄道:“原來你讓我活過來,就是要揍我啊!”

    “我現在改主意了。”柳月娥怒道:“讓你重新去做鬼!”

    ~~~~~~~~~~~~~~~~~~~~~~~~~~

    堂屋裡乒乒乓乓打得熱鬧,外面聽牆根的眾人面面相覷。

    王韶瞪大眼道:“這,這就是仲方要等的人?”

    宋端平點點頭。

    “阿彌陀佛,世上怎會有如此彪悍之女子?”玄玉雙手合十道:“怪不得三郎要跟我學鐵布衫。”

    “就別說風涼話了。”王韶聽著陳恪慘叫連連,心裡發毛道:“趕緊進去救人吧,別把仲方打殘了。”

    “放心,”宋端平拉住他道:“柳月娥才不捨得傷他呢,要不,何苦巴巴跟到大理來?”

    “那這是?”王韶瞪大眼道。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玄玉緩緩道。

    “什麼意思?”王韶奇道。

    “就是說,打是親,罵是愛。”宋端平解釋道:“親不夠了用腳踹。”

    “原來如此……”王韶點頭道。

    說話間,廳堂裡面聲音全無,三人豎著耳朵聽一陣。王韶擔憂道:“不會出人命了吧?”

    連宋端平也不敢篤定了,便悄悄探出頭去。只見柳月娥伏在桌邊哭泣,陳恪與她面對面,在低聲說著什麼,但具體內容,只有當事人才能聽到。

    “你為什麼要裝死?”

    “不這樣,怎能見到你?”

    “你見我幹什麼?”

    “因為我很擔心你。”

    “多謝,不過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柳月娥哼一聲道;“現在大理城都以為你死了。”

    “死了,我才好金蟬脫殼。”陳恪呵呵笑道。

    “這才是你裝死的真正原因吧……”柳月娥冷笑道。

    “兩者都有,之前裝死是為了麻痹他們,方才是為了見到你。”陳恪微笑道:“月娥,你怎麼會在大理?”

    “我……”柳月娥臉一紅道:“你休要自作多情,我也不知道你來了大理。我只是想去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說著抬起頭,一臉你愛信不通道:“小時候聽說彩雲之南有個妙香國,所以想來看看。途中路過你家鄉時……”說著她神色一黯道:“我還去看了看你的未婚妻。”

    “我聽說了。”陳恪點頭道:“小妹對你的印象極好。”

    “我對她的印象也好極了,我從沒見過那樣靈秀善良的女子。”柳月娥目光一凝,盯著陳恪道:“也不知你這種壞蛋,哪裡修來的服氣?竟讓蘇小妹那樣的女子死心塌地!”說著氣憤不已道:“你卻還整天在外面沾花惹草,還……還老是耍流氓,”想起了方才被騙去的初吻,她是百味雜陳,恨不得掐死陳恪道:“你說你欠揍不欠揍!”

    “嘿嘿,”以陳恪的臉皮,竟讓她說得不好意思,可見是戳中了他的軟肋,他尷尬笑道:“不說這個,你在大理玩得如何?”

    “很好啦,”柳月娥冷笑道:“不僅看到了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還看到了某人和大理公主卿卿我我,出雙入對哩……”

    陳恪老臉一紅,這幾天來,那大理明月公主,確實日日都來找自己,要麼拉他去爬山、要麼邀他去泛舟、要麼和他去賞花,要麼約他去吹吹風……一副墜入情網、不可自拔的樣子。

    但事實上,遠不是這麼回事兒,那公主的確很美,他也確實多情。可如此局勢下,兩人哪有閒情逸致去談情說愛?不過是打著約會的幌子,在密謀罷了。

    密謀什麼?便是昨夜這場刺殺……

    ~~~~~~~~~~~~~~~~~~~~~~~~~~

    八天前,在楊家和高家聯手施壓下,大理皇帝段思廉猶豫不決,遲遲不敢公開請求大宋冊封。這局面對宋朝使團十分不利……因為宋朝其實一直在遼國與西夏面前,秉承弱勢外交。對於如何防止被敲竹槓、如何保全體面,自然精通的很。但對於如何敲別人竹杠、如何威逼利誘,就不會了……

    對於諸如一旦陷入僵局該如何的問題,汴京的官家和相公們,甚至沒有周詳的安排,全靠使節們臨機應變——可沒有身後國家的強援,應你妹啊!

    當然,按照官家的明旨,使團此行的目地,就是查問儂智高的下落,並提出嚴正交涉,要求大理停止對儂智高的庇護,將他移交大宋。

    說起來,陳恪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但這種典型的小受思維,對渴望建功立業的年輕人來說,實在是不能接受。哦,人家說沒有便沒有,就這麼灰溜溜回去?非得被人笑話死不可!

    而且只怕這麼來一下,大理國上下對大宋的敬畏,便會蕩然無存。大宋的聲威,不能墜在咱們手裡!陳恪一干人達成了共識。

    關鍵還是落在段思廉身上,只有這個大理皇帝橫下心來,跟著大宋走到黑,僵持的局面才能被打破。

    那廂間,明月公主也一樣著急,對她的皇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這局面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投靠大宋,段家才有生路,而且還有可能真正掌握大理。若是繼續猶豫不決,萬一宋使離開,段家可就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所以她瞞著皇兄,直截了當的問陳恪,到底什麼樣的價碼,才能換得大宋出兵?

    望著無邊無垠的洱海,陳恪緩緩道:“其實出兵不難,我大宋已經在雅州和邕州聚集了重兵,二十萬大軍,頃刻便能分兩路殺入大理。但我們的皇帝,是不會管這個閒事的。道理很簡單,我大宋冊封過的國家,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果哪個國內出了問題,都要我國出兵的話,那我大宋非得被拖垮不行。”

    “所以呢?”明月公主沉聲問道。

    “所以,你們必須要讓所有國家都無話可說。”陳恪低聲道:“拿出特別的誠意來。”

    “怎麼才算特別?”

    “怎麼也得比冊封更進一步吧?”陳恪幽幽道。

    “你……”明月公主登時無名火起道:“莫非想吞併我大理?”

    “公主誤會了,”陳恪笑道:“我大宋幅員萬里,物產豐饒,富甲天下,豈會稀罕你這山高水深路遠的大理國。當今官家更是千古仁君,常說的就是勿興刀兵、還百姓安寧。他是萬萬不會為了圖謀一塊毫無價值的地方,而使大宋的百姓苦於兵災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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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獻土(下)


    從空中往下看,洱海宛如一輪新月,靜靜地依臥在蒼山之畔,湖水清澈見底,如群山間的無瑕美玉。在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裡泛舟洱海,那乾淨透明的海面宛如碧澄澄的藍天,寧靜而悠遠,讓人深深領略那'船在碧波漂,人在畫中游,的詩畫一般的意境。

    陳恪穿著一件青絲直裰,腰上係了一條滲著飯糝的深綠色玉帶,斜倚在鋪著蠶絲席的竹椅上,手持著一隻羊脂白玉杯,俊朗的臉上掛著懶散的笑容,悠悠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玉碗盛來琥珀光。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明月,僅憑一個虛無的名頭,就想用我大宋兒郎的生命,換取你段家重掌大權,這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吧?”

    明月公主今日未穿漢裝,而是梳著一根烏黑油亮的辮子,纏在彩色頭帕上,再纏上花絲帶,左側垂著一根白絛穗。身上是修身合度的白上衣、紅坎肩,下穿白色寬褲、繡花鞋。這身裝束簡潔明快,俏皮可愛,配上她白皙的皮膚,大而俏的眼睛,顯得活力四射,青春無敵。只是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此刻卻緊緊繃著:“被大宋吞併,和被楊家、高家消滅,又有什麼區別呢?”

    “區別大著呢。”陳恪淡淡笑道:“如果被楊家高家取得大理,你段家就算不被滅族,也會失去一切。但臣服於大宋,你段家仍是雲南王,而且高家和楊家的威脅將不復存在,你們將真正掌握大理。”

    “大宋會如此好心?”明月公主不信道。

    “夜郎自大的故事,”陳恪微笑道:“公主總聽說過吧?”

    “你······”明月公主面帶嗔怒道:“我大理國還不至於如此不濟!至少我們有大​​理馬,是你們大宋緊缺的!”

    “說起大理馬,我們真是抱著厚望前來,”陳恪苦笑道:“誰知見面不如聞名,大名鼎鼎的大理馬,竟跟中原的驢子一般大,總不能讓我們的士兵,騎著驢子去對抗北方的強敵吧?

    “大人如此貶損我大理,”明月公主氣地俏臉漲紅道:“怕是欲蓋彌彰吧!”

    “呵呵······”陳恪笑起來道:“明月,糾結這種問題,還不如談一談風月有意思呢。”

    對方始終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讓明月公主心頭充滿無力感:“我還以為大宋的狀元郎是謙謙君子呢。”

    “明月,你這樣說讓我太傷心了,咱們相處這麼些天,你還不明白麼。”陳恪懶洋洋的笑道:“其實,我不是什麼好人。”

    “我明白了······”明月公主滿臉黑線道:“你說怎麼辦吧?”

    “這樣就對了。”陳恪笑道:“這些國家大事,應該讓男人操心,女人麼,負責扮靚這個世界就成了。”

    “早晚有一天,我會證明你這句話是錯的。”明月公主憤憤道。

    “我拭目以待。”陳恪敷衍的笑笑道:“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該怎麼做。”

    “這樣說就可以了。”明月公主一臉警惕道。

    陳恪示意她看看不遠處的一艘漁船道:“看到那艘船了麼,跟了我們半天,不是探子又是什麼?咱們這樣從頭到尾規規矩矩地坐著,誰看了都會起疑的。”

    “你是想占我便宜吧?”明月公主冷笑道。

    “我在汴京城裡捏腳的丫鬟·也比你好看幾分。”陳恪嘿嘿笑著。

    “哼,”明月公主怒哼一聲道:“那就離我遠點,省得給狀元郎添堵!”

    “我不嫌。”陳恪說著,輕舒猿臂,便將驕傲的小公主攬入懷中,明月公主驚呼一聲,待要掙扎,卻感到全身上下被緊緊箍住,又想開口怒斥,卻聽陳恪在耳邊沉聲道:“聽好了······”

    明月公主只好停下動作,專心聽他說話。很快,她心底的羞憤便被緊張所代替,瞠目結舌道:“你,你竟讓我們刺殺你?”

    “不然有什麼辦法?能打破眼下的僵局?”陳恪幽幽道。

    明月公主不說話了,楊家造反在即,兄長再猶豫不決就是坐以待斃了,如果能用一場刺殺,使他下定決心,既能先發制人困住楊太師,延緩楊家造反。又能名正言順的遣使大宋,推動稱臣出兵,為段家解圍。這確實是打破死局的一招險棋。

    “你,能保證大宋接受稱臣,並及時出兵麼?”

    “我不能保證,但我會盡力去促成此事。”陳恪搖頭道:“刺殺之後,你把我送出城去,我會用最短的時間返回汴京,幫你們達成所願。”

    “沒有承諾,就讓我們賭上一切?”明月公主緊咬著下唇道:“這讓我如何去說服皇兄?”

    “其實你大可放心,我不能給你保證,是因為我這個人素來嚴謹。”陳恪輕嗅著明月公主的發香,大言不慚道:“但只要把獻土的國書奉給大宋,求官家拯救段氏,我大宋是無法拒絕的,因為這關係到天朝的顏面。”

    “你是說,若連如此虔誠歸附的下國都不敢拯救,會讓他國不再敬畏大宋,對不對?”

    “聰明。”陳恪點點頭,在她的粉面上輕輕一吻,調笑道:“我這是在幫你要挾自己的國家,看來果真中了你的美人計。”

    “誰對你用美人計了!”明月公主羞惱的扭動身子:“你放開我!”但她的動作,遠遠看來,就像在跟情人打情罵俏一般。

    按照計劃,刺殺之後,陳恪將會被段家秘密送出大理城去,就在次日夜裡出發。

    臨行前,病中的王珪把陳恪叫到了書房中。

    “仲方,”打量著陳恪英氣勃勃的面龐,王珪長長嘆口氣道:“你們這是在玩火啊!”

    “王公,我相信一句話,天予弗取,必受其咎。”陳恪正色道:“如今大理國三家紛爭,主弱臣強,正是我大宋涉足的絕佳機會。”

    “其實,管他們誰當皇帝,”王珪搖搖頭道:“大理馬不會少,銅礦也不會少,我們跟他們講明了,公平公道的以物易物就是了,何必要冒著險,費這般周折呢?”

    王珪這是典型的宋朝士大夫思維……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

    “王公此言差矣。”陳恪嘆口氣道:“大理不比別處,其物產豐饒,所需百物皆可自足。我大宋無往不利的茶、綢、瓷器等商品,對大理人來說,只是貴族的享受,而不是生活的必須,所以沒有那麼強的吸引力。這就讓我們不得不付出更高的成本,來得到大理的銅礦。一旦本錢超過或接近銅錢的總面值,朝廷就會虧損,製造越多,虧損越大,根本無法緩解財政危機。”

    “況且事關朝廷命脈,豈能受制於人?”陳恪目光堅定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將大理攥在手裡,以盡可能低的成本,把銅礦運回去!”

    “年輕人有熱血有衝勁兒,真讓人羨慕。”王珪苦笑道:“可是,也要量力而行啊。”他這量力而行,有兩方面的意思,一者,你雖然是狀元郎,但畢竟只是個官場新晉,就妄想左右朝廷決策,未免太過狂妄;二是天下剛剛經歷了大災,大宋也實在無能為力,再對大理用兵了。

    “王公過慮了,”陳恪搖頭笑道:“其實大理國如今的局勢,看似劍拔弩張、不可開交,但實際上另有變數。”

    “什麼變數?”

    “這變數就在高家身上。”陳恪沉聲道:“現在看起來,高智升是和楊允賢穿一條褲子​​的,但這只是假象,因為高家的利益在段家這邊,而不在楊家。”

    王珪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高家和楊家不同,楊家是想造反,高家卻要立牌坊。他們之所以支持楊家,是因為實力最強,有恃無恐,只要不明著表態,隨時都可以調頭。”陳恪道:“但只要他們發現,段氏已經有了強援,不必求助於高家,他們就會擔心,自己的苦心謀劃,給別人做了嫁衣。這時候,他們必然會轉變態度,阻止楊家造反。 ”

    “所以我們的目的,”王珪有些明白了:“不過是給段家撐腰,使大理的局勢重歸平衡,對麼?”

    “正是如此,”陳恪點頭道:“所以出兵大理,並不意味著陷入戰爭,甚至不需要朝廷額外的開支,這種好事,打著燈籠也沒處找。”

    “為何不需要朝廷額外的開支?”

    “呵呵,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陳恪笑笑道:“大人要聽,我可以細細道來。”

    “算了,不聽了······”王珪一擺手道:“木已成舟,說什麼都白搭了。”說著正色看著陳恪道:“仲方,你只要能說服汴京城的官家和諸位相公,我這裡自然全力配合。”

    “多謝王公雅量。”陳恪歉意笑道:“王公放心,將來有事,一切責任我來承擔。”

    “笑話,我是正使。”王珪眉頭一揚,嘿然笑道:“你個副使休想搶我的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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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章 天賜之地(上)

    當天夜裡,段明月將陳恪秘密送出了大理城。

    為了不引人察覺,陳恪僅帶了幾名護衛,王韶、玄玉、宋端平等人悉數留在了大理城。死乞白賴的,他把柳月娥留在身邊,擔任自己的貼身護衛。

    此時,他站在南下洱河的快船上,回望著越來越模糊的城池,那張總是掛著壞笑的臉上,寫滿了凝重之色。雖然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得信心滿滿,但對於能否說動朝廷出兵,他並沒有多少把握······

    柳月娥一身男裝,英姿颯爽的立在陳恪身邊,凝望他半晌,終究忍不住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折騰?”

    “呵呵,”陳恪轉頭望著她,笑道:“這源於一個賭約。”

    “什麼賭約?”

    “保密。”陳恪神秘的笑笑,正色道:“好吧,我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心裡總有些狗屎的責任感。最看不得的就是天賜良機擺在嘴邊,卻瞎子一樣白白錯過,這樣會讓我寢食難安。”頓一下,他接著道:“比如這次,大理人鬧內訌,正是我大宋插足的良機。若是再過幾年,待他們重新建立秩序,我大宋想征服他們,可就千難萬難了。”

    清冷的月色浸泡著茫茫的湖水,陳恪的目光,如這夜空一般深邃,柳月娥只聽他沉聲道:“這個國家上下,都對大宋充滿了嚮往和敬服,我們若能善用這種魅力,左手玫瑰右手刀劍,一定可以用最小的代價征服他們。相信我,取得大理,將是大宋歷史的轉折點!”

    “會讓我們戰勝遼國和西夏麼?”柳月娥輕聲問道。

    “會的……”陳恪點點頭。

    “你真有信心麼?”柳月娥不信道:“連范文正公那樣的聖人,慶曆新政都是失敗了。我爺爺說,以後再也不會有那樣的君子了。”

    “君子於救國無益。”陳恪搖搖頭道:“其實,這個時代不乏立志中興的英才,只是沒有人為他們指明方向。他們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最後走錯了路,把國家帶向了毀滅,把民族帶向了浩劫。我想,我應該盡力讓他們看到,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說著撓頭一笑道:“我怎麼說開這個了?你當我抽風好了,其實我這人還是喜好酒色財氣的。”

    “好男兒本就應該建功立業,青史留名,”柳月娥卻輕聲道:“何必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堪呢?”

    “月娥,你覺著我是好男兒麼?”陳恪欣喜道:“想不到你這樣有眼光呢。”

    “少在這兒自戀······”柳月娥剛剛升起的一點崇拜·登時化為烏有道:“還有,不要叫我月娥,我現在可是男裝。”

    “知道了,月娥。”陳恪點點頭。

    “……”柳月娥徹底無奈了,轉個話題道:“就憑我們幾個人,可走不出大理去。”

    “我做事你放心,”陳恪笑道:“等到了明日,便知道了。”

    柳月娥點點頭,不再問。

    “天色不早,我們進去睡吧。”陳恪掀開門簾,回頭只見柳月娥一臉黑線。

    “你要是再敢口花花占我便宜,”柳月娥可不像明月公主那樣好欺負,冷冷的丟下一句:“我就把你扔到洱​​海裡去。”說完便盤腿坐在艙門外。

    望著她的背影,陳恪苦笑道:“你別忘了,自己可是男裝。”

    “我的身份,是你的保鏢。”柳月娥看都不看他,頓一下幽幽道:“睡不著時,不妨想一想,你的所作所為,對得起蘇小妹麼?”

    “……”陳恪一下無語了。

    第二天一早,船到大理國都城的南方門戶——下關。當年南詔王皮邏閣統一六詔,建南詔國,定都大理城,在蒼山洱海間的狹長通道兩端築關。北稱上關,南稱下關,兩關相距百里,互為犄角,拱衛都城。段氏之所以能在如此惡劣的處境下,依然可以掌握都城,皆因為上關、下關乃段氏子弟世代守衛。若非大理內訌,僅這兩個萬夫莫開的關口,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此處的風四季少變,冬春吹西風,夏秋吹西南風,四季呼嘯,晝夜不停,人在大街上走,常被吹得睜不開眼。便是所謂的'下關風,,卻也是大理四景中,最不討人喜歡的一種。

    下關碼頭上,看到陳恪高大的身影,從昨日就等在這裡的張俞和侯義,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兩人快速把陳恪一行人,迎上停在碼頭的馬車裡。

    坐定後,陳恪使勁搓搓臉道:“這鬼地方,能把人臉皮刮掉了。

    “這是大理城的風口。得虧是夏天呢,要趕上春天吹西風時,跟刀子刮在臉上似的。”張俞笑道:“說來也怪,離開這裡不到十里,就沒風了。”

    “大理這地方就是邪性。”陳恪笑道:“咱們去的繕闡府,據說四季如春,沒有冬夏秋。”

    “一點不誇張。”張俞點頭道:“一年四季開滿了花,美得讓人想常住下。”頓一下道:“那裡也是段氏在大理城之外,最後的地盤了。而且這些年在高氏的蠶食下,已經縮小到原先的一半,真讓人唏噓。”

    侯義跟著陳恪一路南下,到了大理城,就被踢到了張俞身邊,跟他走了一些地方,對雲南也有了大體的了解,此刻卻不解道:“想離開大理,要麼往北要麼往東南,咱們去正東的繕闡作甚?”

    “繕闡這地方可不簡單,”陳恪笑道:“我喜歡把那裡叫做昆明,這處段家的老巢,對我們來說,就意味著一切。”

    侯義苦笑道:“大人把我喚來大理,說什麼考察蜀身毒道,原來都是誑人的。”

    “我不虧你。”陳恪搖頭笑道:“蜀身毒道那種肩扛馬馱、跋山涉水的小道,還是留給辛苦人掙辛苦錢吧。咱們侯老闆是要做大事的!”其實這一路上,他都在暗中觀察侯義,因為未來要做的事情,是需要堅韌不拔的毅力,才有可能成功的。現在看來,侯老闆不愧是闖過西北的,那份子堅毅忍耐,絕非李簡等天府之國出來的蜀商可比。

    “能做什麼大事?”侯義這回不受他忽悠了,定定問道。

    “我隨便告訴你三點,第一,我們魂牽夢縈的超級銅礦,就距離繕闡城不足二百里;第二,鄯闡城畔有個滇池,是金沙江支流​​普渡河的源頭。通過金沙江與長江相連;第三,距離鄯闡城不足六十里,有一條南盤江,是珠江的正源,可以直通廣州。”只聽陳恪淡淡道。

    “真的麼?”侯義難以置信道:“難道老天爺真會這麼安排?”

    “廢話。”陳恪白他一眼道:“老天爺就是這麼安排的。”

    “我終於明白,大人一直說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是什麼意思了。”侯義使勁嚥口吐沫道:“這簡直就是給大宋準備的美餐啊!”說著便不可自拔的陷入了幻想:“我大宋先出兵繕闡,再徵調民夫挖礦,然後從金沙江運到長江,從此便再無錢荒了……”他侯大官人也將因此,而成為大宋最舉足輕重的商人。

    “擦乾你的口水吧,”張俞哂笑一聲道:“第一,那個礦區,已經不在段家手裡了,現在屬於高家的地盤。第二,金沙江水勢兇猛,險灘無數。沒有十年大修,沒法用來運銅。相較而言,還是珠江水道更加靠譜一些,船到廣州後,再換海船北上,雖然路是繞了許多,可時間和成本上節省了不少。”

    “那也值得去冒險。”侯義卻咬牙切齒道:“還能沒有困難麼,克服了就成!”

    “說得好!”陳恪拊掌笑道:“要的就是侯老闆這股心勁兒。這次咱們返京,就是走珠江水道一路東去,實地考察一下,這條水道到底能不能用。

    馬車離了下關,在一百餘名商團保鏢的護衛下,日夜兼程向五百里外的繕闡城進發。

    一路無話,三日後抵達了鄯善,隊伍並不入城,而是徑直行到南盤江上的渡口。在那裡,一艘堅固的快船早已等候多日了。

    登上快船,陳恪等人便由此順流而下兩十餘里行向廣州。

    起先的航程平穩而舒適,對於陳恪他們的座船來說,實在是美妙的旅程,不過若換成載重十萬斤的銅船,水深還是有所欠缺。

    “可以仿照秦始皇修築靈渠的方式,在這條江修築許多水壩,以提高水位,讓珠江上游可以通行大船。”陳恪對此並不為難,道:“而且秦皇築堤壩是單純花錢,咱們築堤壩,卻可以利用水能碎礦石、冶煉鼓風,甚至​​紡紗織布。每一個堤壩都是一處工場,到時候有利潤產出,自然不用朝廷再掏錢維護了。”

    但是船到了南盤江與北盤江匯流之處,水量增加了一倍,水流陡然湍急起來,河水也變成了紅色。

    “兩江匯流成了這條一千里長的紅水河,這是一條黃金水道,也是我們最大的挑戰,如果能讓銅船順利通航,便可直下廣州,走海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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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2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六章 天賜之地(中)

    陳恪所說的超級銅礦,就是後世被稱為天南銅都的昆明市東川區。東川,號稱‘馬踏露銅’之地,早在西漢起,先民們在此處用‘火燒水潑法’開採銅礦,並用木炭冶煉銅錠和鑄造錢幣。只是後來,隨著地表的銅礦開採殆盡,東川的礦業也就消失了。

    但陳恪知道,在他原先那段歷史中,從南宋時起,陸續又有大量易於開採的銅礦被發現。到了元朝,東川更是成為全國唯一的銅產地。之後延續數百年,一直到清朝,全國七成以上的錢幣,仍由東川銅鼓鑄。

    不誇張的說,僅此一地的銅礦,便夠大宋百年之用無虞。

    而且東川銅礦還有不可比擬的優勢——水運條件優越的珠江水系,溝通其與兩廣之間,可以使滇銅以合理的成本,大量運到京城等地。

    而要想利用珠江水系,最大的困難就在這紅水河。陳恪並非什麼水利專家,但他比當代人多了千年的見識。知道紅水河與南、北盤江組成了雲貴高原的水運出海通道。在他原先那段歷史中,從南宋時起,這段水道就是滇、黔、桂沿江地區主要的交通命脈,極大促進了雲貴與兩廣間的聯繫。但要想行駛龐大沉重的銅船,必須要徵調大量民夫,對河道進行修整,如清除暗礁、拓寬河道、分流減水、修築船閘等措施……

    “這是一個系統的大工程,現在已經有了初步的方案,不過我還打算請專家論證一下。”快船如葉,漂蕩在血紅色的驚濤駭浪上,侯義已經把苦膽都吐出來了。陳恪卻仍若無其事的與張俞說話道:“這條水道對大宋的意義無比深遠,無論花多少錢,我們都要貫通它。”

    “這可真是個大工程啊。”張俞比侯義好很多,只是臉色有些蒼白道。

    “是啊,不過這仍然比金沙江要簡單數倍。”陳恪點點頭道:“雖有千里之長,但絕大多數水道都適宜通航。真正需要動手術的地方,也就是二十幾處,只要肯下本錢,工期不會太長。”

    “大人怎會知道這條河可以通往廣州呢?”張俞終於按捺不住,問出了一直以來的疑問:“小人常來常往於大理,竟不知道這樣一條水道。”

    “所以說要讀書嘛。”陳恪當然不會說,我上輩子在珠江上看過大貨輪。他淡淡道:“早至西漢初年,南越王以財貨招引夜郎。蜀郡所產的蒟醬。曾經牂牁江運往番禹。牂牁江就是現在的北盤江、紅水河;番禺就是現在的廣州。”

    “果然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啊。”張俞由衷贊道。

    “這話說的,陳大人可是狀元。豈是區區秀才可比?”侯義奄奄一息之餘,還不忘奉上馬屁。

    ~~~~~~~~~~~~~~~~~~~~~~~~~~

    從繕闡到廣州,全程兩千六百里。若是走陸路,最快也得一個月。但陳恪他們一路順流而下,只用了不到四天時間,便抵達廣州城下。

    到了廣州城,陳恪亮出了使節印信,一面將大理的情況,八百里加急奏報朝廷。一面取了驛馬,日夜兼程趕往京城,只用了五天時間。便抵達南熏門外三里處的春街亭。這裡是官員出京時的送別之處,亦是迎接官員回京的地方。

    此時春街亭內,立著一隊皇城司禁卒,為首的是一名官員,和一名宮裡的宦官,在翹首張望著,他們身邊還停著一頂藍呢轎子。

    等來等去。終於看到不遠處,一支馬隊揚起煙塵出現了。

    那馬隊漸馳漸近了,張成領著四騎在前,接著便是陳恪,緊隨其後的是柳月娥。再後面是張俞和侯成二人,最後面還有張、侯二人的八名保鏢和四個隨從。

    “來了。”那個宦官眼尖。一眼看到了馬上的陳恪,邊上的官員趕緊叫道:“攔下他們。”

    禁卒們趕緊擋在路上,雙手使勁回屋。

    “籲……”陳恪拉住馬韁,目光越過禁卒,望向那名官員和宦官。官員三四十歲,一口美髯,相貌俊朗。那宦官卻是與陳恪打過幾次交道的李憲。

    見是熟人,陳恪也不多言,翻身下馬,把韁繩一扔,向迎來的李憲和另一名官員走去。

    柳月娥也下了馬,侯義和張俞卻還坐在馬上,此時仍在喘氣。幾個隨從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們扶了下來,卻依然邁不動腿……他們雖然都是打熬過筋骨,但這連續五日不停的馬背奔馳,還是讓兩人的身子散了架。

    李憲含著笑朝陳恪唱個肥喏,介紹道:“狀元公,這位是崇文館修撰,同修起居注,呂修撰。”

    “在下呂公著。”那呂修撰不待陳恪行禮,便笑著抱拳道:“仲方不認識我,我卻對你久仰了。”呂公著是大名鼎鼎的權相呂夷簡的公子,也是他幾個兒子裡最出眾的一個。

    “豈能不識呂壽州?”陳恪趕緊還禮道:“呂兄名門之後,德才兼優,實乃小弟之楷模。”

    “二位先別惺惺相惜了,”李憲掀開轎簾,笑道:“狀元公上轎吧。”

    陳恪待要推讓,卻聽李憲道:“這是官家的意思。”他只好點點頭,回頭看看侯義和張俞道:“時間緊任務重,你們分頭去忙吧。”

    “喏。”兩人抱拳唱喏,正待離去,卻聽李憲小聲道:“狀元公,還是請他們也一起吧。”說著又壓低聲音道:“不能走漏風聲。”

    陳恪只好不做聲,又望向一路上默默相隨的柳月娥道:“看來你也不能回家了。”

    “操心你自己吧。”柳月娥白他一眼,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其實只要她想走,這裡誰也攔不住她。

    “是啊,還是操心我自己吧,”陳恪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上轎。”說完便低頭鑽進轎中。這座大轎立刻被抬起,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向南熏門行去。

    農曆五月申時的太陽仍然很高,斜照在南熏門巍峨的城樓上,反射出的光還是耀人眼目。離京時還是陽春三月,再回來已是盛夏。掀開轎簾,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汴京依舊繁華,陳恪卻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耳聽著外面的喧騰聲,陳恪心裡卻一片冰涼……一回京就被隔離,任何風聲不許走漏,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因為,在大宋這種好面子的國度,若是有外邦獻土內附,必然要大肆宣揚,唯恐天下不知。現在卻跟做賊似的藏著掖著,顯然是官家和相公們,對是否接受送到嘴邊的肥肉,還充滿了疑慮。

    不過這也是正常,慶曆新政失敗後,這個國家的朝廷和高層,便緩慢而堅定的滑向了因循苟且、不思進取。他們所思所想的,只是如何維持住這條到處漏水的破船,至於乘風破浪、建功立業,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自己真能說服這些暮氣沉沉的傢伙麼?距離皇宮越近,陳恪心裡就越沒底。

    帶著滿腹的心事,他和幾位夥伴,被徑直送入了宮中,在一處守衛森嚴的庭院中暫時歇息。

    待陳恪洗了臉,更衣出來相見,呂公著才把如今的局面講給他聽。

    其實三天前,官家和諸位相公,便已經收到了陳恪的奏報。但只能說事有不巧,在陳恪離京的這段日子裡,西北局勢也日漸白熱化了……

    屈野河之戰後,宋朝禁絕互市,對西夏的打擊十分沉重。相國沒藏訛寵遣兵進攻鄜延路,妄圖逼迫宋朝開邊。大宋向西北調兵遣將,運送糧秣,大戰一觸即發。

    對宋朝上下來說,來自西北和北方的威脅,才是關係到國家存亡的大事,除此之外,一切外邦之事皆可緩議。哪怕大理國已經火燒眉毛了。

    可是,獻土四千里的誘惑,實在太大了,讓官家和諸位相公無法輕易說不。更何況,還有可以解決大宋財政危機的銅礦,這是他們不能拒絕的。為了避免被動,官家和相公們決定待陳恪進京後密議此事,再做定奪。

    “具體就是這樣的情形。”呂公著身為修起居注官,乃天子心腹之臣,他的話,自然也代表官家的意思:“究竟如何回應大理的請求,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來日的奏對。官家和相公們,只會給你一次,說服他們的機會,如果做不到,休要再提大理之事。”

    “我多嘴問一句,”陳恪聽了,想一想道:“西北真的會打麼?”

    “這個,多半是打不起來的。”呂公著尋思片刻,實話實說道:“我們的探子,從西夏帶回消息說,沒藏訛寵的妹妹,沒藏太后已經遇刺身亡了。沒藏訛寵的地位,不再像原先那般牢固,幾大族都不服他。而且還有很重要一點,原來在屈野河禁地耕種,並非西夏朝廷的決策,而是沒藏訛寵個人的行為,所得自然也全屬於沒藏家,西夏和別的家族,得不到一點好處。他們卻因此而被斷絕了互市,自然對沒藏訛寵滿腹怨言,更別指望他們幫他開戰了。”頓一下道:“我尋思著,雙方僵持個一年半載,還是得坐下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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