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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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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2: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六章 傳臚 (下)

    捷報裡說,廣南路轉運使王罕,領兵到達廣源州邊境,對儂宗旦陳述和睦相處的好處。最終,招降儂宗旦父子歸降了大宋。並奏請朝廷冊封宗旦為忠武將軍、其子儂日新為三班奉職……當然,事情肯定沒這麼簡單,不過萬里之外的官家,只要知道結果就好,至於經過,不捅出大簍子來的話,都是可以忽略的。

    “恭喜官家。”陳恪趕緊奉上馬屁道:“廣南終於平定下來了!”

    “是啊,五年了,不容易啊。”趙禎感歎道:“也算三喜臨門。”

    陳恪不知道除了大比,還有一喜是什麼,但官家不說,他也不好問……後來才知道,原來趙禎養精蓄銳半年,最近終於開花結果——時隔十年之後,宮裡終於有女人懷孕了!

    興許,這才是官家比較興奮的真正原因。

    ~~~~~~~~~~~~~~~~

    “不過,也不敢說……”誰知趙禎話鋒一轉,又從袖中,拿出一份密報,遞給了陳恪。

    這還是那王罕和蕭固的呈報,只見密報上寫道:‘宗旦告曰:蠻賊儂智高猶在大理國,及嘗往來蜀中,聞與大理結親,聚集蠻黨,製造兵器,訓習戰鬥,不可不為朝廷慮。’

    乃是一條由儂宗旦提供的,極重要的情報——那個挑動東南大亂,險些成為第二個元昊的儂智高,竟然沒死,而是率領殘部,逃到了大理,而且活動活躍,不僅重新站穩了腳跟,更與大理國上層建立了聯繫,開始積極籌備再次造反呢!

    陳恪的第一反映是,當年狄元帥的慎重是多麼英明啊,要是當時按其他人的意思,把那具穿龍袍的屍首。當成是儂智高的話,那現在可就坐了蠟了。

    “絕對不能掉以輕心。”趙禎一臉嚴肅的點頭道:“這些夷狄的生命力,簡直不可思議,只要給他們一點時間,馬上就能復原,而且比原先更強。”這是西夏崛起,給趙宋王朝上得沉重一課,官家自然不敢小覷。

    “是。”陳恪點頭道:“官家說得對。”

    “只是。為什麼儂智高要去大理,而不是交趾?”趙禎看看陳恪道:“諸位相公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陳愛卿是蜀人。又曾經跟他打過交道,可能道出一二?”四川緊挨著雲南,而且青神縣又在川南。距離大理國很是不遠,官家還真是問對人了。

    “那微臣就斗膽說說。”陳恪想一想道:“假定儂宗旦的情報屬實,那麼儂智高為什麼不去交趾,我以為原因有三。第一是歷史原因,儂智高的父親儂全福,就是被交趾王所殺的。交趾人兇殘野蠻,常有吞併廣源州之念,他擔心兵敗之後去借兵,難保不重蹈其父的覆轍。”

    “而且據微臣當年在廣南聽聞。儂氏在唐代被稱為‘西原蠻’。‘西原’之中又分為‘儂洞’和‘黃洞’。儂智高便是黃洞儂族,在廣西廣源州,另有儂洞儂族,生活在在富州、特磨一帶,其地正在雲南。微臣估計,這一族兩部可能比想像中,要聯繫緊密。且其同族在大理國。應該有一定地位,不然他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跟大理上層打成一片。”

    官家頷首,示意陳恪說下去。

    “第二個原因,就是大理國本身的因素了。大理國位於我國西南邊陲。其國土廣袤,實力強大。而且並非我大宋藩屬。乃一獨立王國耳。儂智高投奔大理借兵,起碼朝廷不能直接干預,不能隨便入境追捕,其安全程度自然比跑去交趾乞憐、冒著像其父全福一樣被殺的風險好千百倍。”

    “三者。以微臣所見,儂智高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再次造反,而是站穩腳跟。他最大的敵人也不是官軍,畢竟只要躲在深山老林裡,朝廷就奈何不得他們,他怕的是同樣擅長山地作戰的交趾人。而大理國曾多次與交趾兵戎相見。且其強大的國力,遠非交趾可比。因此,儂智高投奔大理,正可借助大理的力量防備交趾。”

    “綜上所述,微臣認為儂智高去大理合情合理,沒什麼好奇怪的。”

    “說得好!”趙禎不禁拊掌道:“你比樞密院的人,說得還透徹,寡人竟一下子,好像視野開闊了許多!”

    “是因為微臣對大理國比較瞭解,”陳恪謙遜道:“而朝廷對大理總是抱著排斥的態度,所以瞭解它的人不多。”

    “是啊,”趙禎點頭道:“就在寡人親政後,大理國還數度上表請求冊封,但歷屆相公們,鑒於‘南詔反唐’的教訓,都不願跟這個忘恩負義的國家打交道。”說著望向陳恪道:“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以微臣的瞭解,似乎他們與南詔截然相反。”事關國策,陳恪不得不慎重道:“但是,微臣也只是道聼塗説,想要知道桔子酸不酸,還得親口嘗一嘗。”

    “不錯。”趙禎望著陳恪,竟對他講起了軍國大事,道:“諸位相公的意思,是調集大軍,從兩川、廣西兩路進逼,逼迫大理交出儂智高。”

    陳恪點點頭,他紙上談兵,提點參考意見可以,真要到了軍國大事上,豈敢多嘴?

    “但是寡人多有顧慮。”趙禎緩緩道:“去年國家剛遭了災,正是國庫空虛,民力匱乏,急需休養之際。若是再行起兵、大動干戈,只會雪上加霜,令百姓遭殃。”頓一下道:“再者,寡人觀地圖上,大理國著實不小,又詢問樞密院,其人口國力兵力,都不容小覷。他們到底是什麼心性?我們的逼迫會不會適得其反,反而讓他們堅定支持儂匪,甚至直接起兵與我們交戰?這些,都是不得不考慮的。”

    前怕狼、後怕虎,正是官家趙禎最大的特點。

    “官家對微臣說這些的意思是?”陳恪心說,看來我要是不問這句,你就能跟我侃到天黑。

    “寡人想遣忠誠強幹之人出使一趟大理,探明究竟,若能化干戈為玉帛,使其交出儂匪,與朝廷永修邦國之好,則善莫大焉。”趙禎緩緩道:“至不濟,也能為朝廷動武提供情報。”

    ‘靠、靠,我真靠了……’陳恪不禁心中大罵,奶奶個熊,虧自己差點感激涕零!卻忘了千古仁君也是皇帝,帝王心術自然爐火純青。方才對自己又打巴掌又賜宴,分明就是想讓自己像傻鳥一樣,奔赴前途未卜的出使之路!

    陳恪對出使倒沒什麼抵觸,但這個年代的宋朝官員,可把出使當成最可怕的差事。那是一種從文明社會到野蠻社會的落差,還隨時可能會被蠻族殺掉,在路上遇到土匪、瘴氣掛掉。而且一走就是一年半載,多影響享受生活啊!

    所以往往是加官進爵也不幹。實在躲不過,必然全家人哭送,就像他再也回不來似的。等到出使歸來,則全家人彈冠相慶,慶祝他撿了條命。

    因此官家才會繞這麼大圈子,跟陳恪商量,想派他去大理的事情……在仁厚的趙禎看來,這是忒不地道的事情,但是他覺著,沒有比陳恪陳大本事,更好的人選了。

    “如果官家信得過,微臣願意擔此重任,”官家的鋪陳,充分的不能再充分,陳恪無論如何都得答應了。他不禁苦笑道:“不過我的級別太低,還請另派正使吧。”

    “這是細節問題,容後再議。”見陳恪果然責無旁貸,趙禎開心笑起來道:“再說了,相公們同意與否還在兩說,你先回去好好享受進士及第的榮耀吧,等到有了結果,寡人再叫你來。”

    “喏。”被官家耍得一愣一愣的陳恪,乖乖告退了。

    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官家暢快的笑了,對胡言兌道:“此科得一陳恪,便足矣!”

    聽官家對那小子這麼高的評價,胡總管咋舌道:“原來官家是真喜歡他,老奴還以為……”是在忽悠傻小子呢。

    “沒理由不喜歡他。”趙禎沉聲道:“別的不說,就說方才那番奏對,滿朝能答上來的有幾個?一個都沒有!”說著一攥拳,開心道:“這是天降英才於我朝!”

    不久,官家擺駕集英殿,在殿中召見宋祁和劉敞,確定最終前十名進士的名次。

    官家把玩著手裡的十根綠頭簽,沉吟良久道:“次序得變一變。”說完提筆重新排定幾人的名次,遞給他們倆。

    兩人接過來一看,登時為難道:“官家,這不合規矩啊!”

    “規矩都是人定的,有官人能考進士,排名次才幾年?再進一步又怎樣?”趙禎擺擺手道:“寡人經過面試,認為這樣排序是妥當的,就這樣辦吧。”

    兩人見聖意已決,只好閉嘴,捧著最終的名單,去崇政殿填寫金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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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 東華門外,狀元唱名! (上)

    第二天便是三月初一,大傳臚的日子。

    天色未明,嘉佑二年丁酉科的所有貢士,除了個別因病不能起床,事先具呈禮部請假的以外,悉數齊聚在東華門外,誰也不敢,更加不願錯過這個,一生最榮耀的時刻。

    十年乃至二十年寒窗苦讀,多少度失落折磨,終於等到如今這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日子,一切的遭際都值了!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即將出爐的新科進士們,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忘記了禮部官員的訓導,興奮的,誇張的互相打招呼致意,大聲的說笑著。

    不遠處的官員們都裝作沒看見的,沒有人不識趣的呵斥他們,因為今天,整個世界,都是屬於這些年青人的。

    儘管金殿唱名還沒有開始,但本科的前十名已經大白天下,而且據小道消息,福建舉子章衡,很可能就是今科龍虎榜的狀元!

    誰都知道,前十名的前景遠勝於後面的同年,尤其是三鼎甲,若無意外,短短十餘年,便可宣麻拜相,成為官場的頂級存在。因此新科的進士們,此時都圍著他們談笑,尤其是章衡身邊,更是被圍成了銅牆鐵壁,旁人都擠不進去。

    章衡三十歲,沉著謙虛,蘇軾等幾個年輕人,卻儼有當仁不讓、捨我其誰的架勢,當然不免被各種羨慕嫉妒恨……

    人群的中央,卻沒有陳恪的身影。他也來了,卻遠遠站在角落處,昨天官家一頓又打又親的編排,讓他實在吃不准,自己到底是留在前十名呢?還是被發落到後面去了?哪種可能都有。

    所以他不往前湊,萬一要是落出十名,那些讚美的話,可就成了天大的諷刺,實在太丟人了。

    他這人就這樣。表面上滿不在乎,實際上也要強的很。此刻難免患得患失,難以灑脫。

    目光在躁動的同年中掃過,陳恪突然發現,竟然還有人和他一樣冷眼旁觀,而且還是熟人——本科數一數二的美男子章惇。章惇正好也看見他,陳恪便招了招手。

    猶豫一下,章惇走了過來。那張英氣勃勃的臉略顯憔悴。眼圈烏黑,顯然沒睡好。

    “老侄子中狀元,你激動個啥?”陳恪笑道。

    章惇嘴角抽動一下。沒有答話。

    陳恪知道他必有隱情,便換個話題道:“知道哪個是程大教主麼?”

    “什麼教主?”章惇先是一愣,然後道:“你說程大?”

    “嗯。”陳恪點點頭道:“聽聞他今次也中了。程二卻落了榜。幾次去聽他們講道學,但離他太遠,竟記不得長什麼樣。”

    “喏,就是那個。”章惇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迅速一圈,指著一個被一群人圍在中央,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道:“我曾在街上碰見過他們兄弟。”

    “我想他現在,肯定很痛苦。”陳恪笑道。

    “從何而知?”

    “我聽他在相國寺講過,自從當了周敦頤先生的弟子。每日鑽研大道,科場名利之心再也沒有了。”陳恪笑道:“不過他說科場還是要下的,不然怎樣去教化大臣和皇帝呢?每個人都有當聖人的權力,我要幫助他們!”

    “怎麼有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感覺?”章惇的性格有些極端,或者說是純粹,最討厭的就是偽君子。

    “說對了。”陳恪笑道:“人家建立的學說。就是專門教導人當聖人的。”

    “哪有什麼聖人,聖人都是偽君子。”章惇壓低聲音,不屑道:“將來若有機會,定要羞辱他一番。”

    “嗯,到時候叫上我。”陳恪開心的笑道:“咱們這一科。可真是藏龍臥虎,什麼人都有。將來肯定熱鬧。”

    “……”章惇沉默一會兒,終究還是開口道:“是你們這一科,不是我。”

    “怎麼不是你?”陳恪奇怪道:“殿試不黜落啊老兄。”

    “但我可以自己黜落自己。”章惇面無表情道:“待會兒東華門開,我就不進去了。”

    “為什麼?”陳恪不解道:“那你來考什麼進士?”

    “你不明白的。”章惇望望越來越亮的天空,幽幽一歎道:“不明白的。”

    “咱們兄弟,有什麼不好說。”嘉佑學社一干友人中,陳恪頂喜歡這個章子厚,拍拍他的背道:“當然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問。不過你要是想傾訴,我可以請你喝酒。”

    “哈哈哈……”章惇放聲笑起來道:“大丈夫作甚兒女態!”說話間,東華門緩緩開了,新科進士們趕緊列班,他拍拍陳恪道:“去吧,我一時還不走,總要祝賀你們一番。”

    “你真不去?”陳恪知道他是心如鐵石之人,一旦下了決定,是絕對不會更改的。

    “不去。”章惇一臉淡然道。

    “太可惜了。”

    “橫豎只有兩年,我下一科來再考,定也考個甲科出來。磨刀不誤砍柴工,肯定比現在不上不下要強。”章惇笑道:“休要婆婆媽媽,令人不快!”所謂‘甲科進士’,是個約定俗成的說法,便是指殿試前十名。

    “也是。”陳恪被他激起豪情道:“好容易世上走一遭,當然想怎樣就怎樣,我不勸你了。”說著抱拳道:“我先走一步。”

    “嗯,回頭見。”章惇負手笑笑,望著陳恪和嘉佑學社一幫好友,在東華門前列班,參加他們一生中最盛大最榮耀的儀式。。

    陳恪在隊伍裡站好後,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

    大傳臚是國朝盛典,自然在天子正衙的大慶殿舉行。

    未時剛到,天色微明,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已經陸續到達,在待漏院中待命。

    此時從金殿上一直到東華門,已陳設了全副鹵簿儀仗和彩亭、樂隊,殿內東面設一張黃案,禮部官員細心檢點妥當,通知鴻臚寺的官員,可以排班就位了。

    於是在鴻臚寺官員的引導下,首相富弼立於殿外東簷,禮部尚書立于他旁邊,宣制官二人站在殿簷下的樂器之南,都面向西。

    二百多名傳臚官站在對面的丹陛西階上,每一段石階站立一位,一直排到東華門外。諸位殿試考官和執事官,則站在東側的丹墀上。

    其餘百官則按照大朝時的規制,在大慶殿外列班,但殿前平臺是空著的……這裡,原本是升朝官們列班的地方,但今天,一切榮耀屬於新科進士們!

    待宮裡宮外排班立定後,禮部官員便前往垂拱殿,奏請官家出席並主持儀式。

    官家已經身穿絳紗龍袍、蔽膝、方心曲領,頭帶通天冠,這是他在重大典禮上才會穿的禮服。聞聽奏請後,便乘上輿轎,前往大慶殿升座。

    官家一出垂拱殿,大慶殿中中和韶樂便演奏‘隆平之章’。樂曲結束後,階下鳴鞭三響,太和門內的丹陛大樂再奏‘慶平之章’。

    樂聲中,一應殿試考官、執事官,向官家行參拜大禮。官家親手將金榜賜予首相,富弼將金榜捧出大殿,交給禮部尚書。禮部尚書將金榜安放在丹陛上面的案桌上。

    樂聲戛然停止,只聽鴻臚寺官員高聲慢唱:“傳臚!”這一嗓子悠長清亮,沒有十幾年的功夫,是練不出來的。

    餘音嫋嫋中,宣制官出班宣讀諭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嘉佑二年二月二十七,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欽此!”

    宣讀之後,另一名宣制官拿起皇榜,高聲唱讀起來:“第一甲第一名陳恪!”末字未終,樂聲大作。站在階下面的傳臚官們便依次高唱,就這樣聲聲相傳,傳臚聲響徹皇宮,往整整二裡之外的東華門外傳去!

    東華門外,已是萬頭攢動,誰不想看看狀元唱名的的風光排場?誰又不巴望著能親睹一下新科狀元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人們不僅把道上擠滿了,道兩邊的房子上,也黑壓壓的全是人。

    但儀式開始後,整個場中卻鴉雀無聲,那種宗教般的虔誠,深深震撼著陳恪,他羨慕死那好運的章衡了。

    這時,那一聲聲的傳臚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聽那個名字:

    ‘一甲……’

    ‘一甲第一名……’

    ‘一甲第一名陳恪……’

    按例,狀元之名是要被唱三次的,而且聲音拖得非常長,這是給予狀元最高的榮耀。

    ‘一甲第一名陳恪……’

    當他的名字被反復唱三遍後,仍如墜夢裡的陳恪,被身邊的同年一把推出來。他是滿腹的疑惑,但儀式一旦開始,就不可能的停止。只好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禮部官員入了東華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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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七章 東華門外,狀元唱名! (中)

    狀元之後,是榜眼,‘一甲第二名章衡!’也唱三遍。

    之後是探花,‘一甲第三名竇卞!’同樣是唱三遍,而且聲音也拖得很長,這是三鼎甲的殊榮。

    傳臚官接著唱讀二甲的名單,只唱一遍。之後再唱三甲的名單,也只唱一遍……二甲進士必須豎著耳朵聽,一不小心沒聽到,就得跟著三甲的進去。沒辦法,誰讓殿試不黜落,一個都不能少呢?

    全部唱名結束,三百七十二名新科進士,在禮贊官的引領下,從東華門進入皇宮,穿過層層宮禁,來到大成殿陛下列隊。

    佇列最前面是狀元陳恪,他站在殿階下的正中央,前面是兩階中間的石刻,圖案是升龍和巨鼇。所以狀元又有‘獨佔鰲頭’之譽!

    他身後,分左右立著今科的榜眼和探花,二三甲進士依成績排列在三鼎甲之後。不過二甲第一和三甲第一也很風光的,站在各自班組的首位,分別稱為‘金殿傳臚’和‘玉殿傳臚’。

    悠揚的樂聲中,新科進士們一起向皇帝行參拜大禮。青天麗日、巍峨宮闕,滿目衣冠勝雪……

    禮畢,樂聲止。有內宦出來,高聲唱曰:“有旨,賜進士袍、笏。”

    眾進士行禮拜謝。

    所謂‘除卻白襴披綠綢’,就是指這個時刻。甲科進士隨狀元先入左廡,在內宦的服侍下,脫掉原先的白衣,換一領淡黃絹衫,再著綠羅公服,繫淡黃帶子,接過白簡朝笏。

    其下的進士就沒這麼好命了,他們得自己動手。起先還算矜持,但內宦一聲催促,登時讓場面大亂,不免爭取袍笏。亦不暇脫白襴,直接罩綠袍於其上,場面登時亂成一團。

    等他們打扮停當,互相看看,場中已經沒有白衣秀士,從此都是官人了,於是互相笑著拱手道賀。才在宦官的催促下,至殿上謝恩。

    官家趙禎坐在龍椅上。含笑望著這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他們將會是大宋未來的頂樑柱。十幾二十年後,他們終將會承擔起這份重任!

    而階下的一眾新科進士,除了甲科十名外。都是首次見到這位深受子民愛戴的大宋天子。許多人熱淚盈眶,甚至有人泣不成聲,也不知是見到領袖激動的。還是在為自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而流淚。

    官家溫言勉勵他們一番,便命頒下錦囊,賜予眾進士。

    錦囊中,裝的是官告院授給的告身,也就是委任狀。不過來日還要憑此去吏部銓注,才能給誥授官,正式成為一名大宋官員。

    而且因為大宋官制特殊,吏部詮注。只是授予階官,開始發俸。至於具體的差遣,還要到審官院去領受敕黃。有了告身和敕黃,才是一名有處上班的大宋官員。

    若僅有前者,便只能算散官,譬如陳恪,五年前就領過告身。卻被朝廷一直散養著……

    授予官階後,官家又賜下御筆、文房四寶等雅物,官袍鞋帽等穿著,還賜每人錢三千貫,為期集費。

    所謂‘期集’。是集會的意思。金殿唱名,不過是進士及第後。一系列的典禮和慶祝活動的開端,後面還有諸如瓊林宴、金明池賜宴、狀元局、拜黃甲、敘同年、朝謝、謁先聖先師、編登科錄、刻題名碑等,這些都是由朝廷主持的慶典。除此之外,新科進士自己也要舉辦各種慶賀和宴集活動。

    整個陽春三月裡,都是進士們法定的慶祝時間,就算招妓也沒人管,而且是皇帝出錢。只有這樣,才能突顯進士及第的優越性。

    誰都知道,這種市恩手段,其實是為了寵絡士子,培養他們對大宋皇朝的忠心。但身沐皇恩之下,很難不生出感激之心,繼而生出報效之念。

    ~~~~~~~~~~~~~~~~~~~~~~~~~~~~

    接下來該輪到今科狀元郎,代表全體進士謝恩了。按規制這種謝表,應該由上任狀元提前指導他寫下,然而陳恪這狀元來的太突然,根本毫無準備。

    好在每逢大比之年,狀元郎的應試文章,和他的謝表都會傳遍天下,陳恪雖然沒寫過,也有大概印象……無非就是些華麗謝恩的駢文而已。方才在進宮的路上,引導他的禮部官員,就提醒他趕緊構思一篇謝恩文了。

    冗長的唱名、賜服、賜告身的流程,整整持續了一個多時辰,足夠他平復下心情,構思出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來了。

    趙禎聽完陳恪抑揚頓挫、華麗到掉渣的謝恩疏,便笑著點頭。

    傳臚大典到此結束,新科進士們退朝,繼續下面的流程。但官家並不退朝,在寶座上遙望,目送‘三鼎甲’由御道出正門。但見鼓樂前導,禮官捧榜,三鼎甲後隨,由禦道正中出大慶門、宣德門,一直上了禦街。

    這才收回目光,對眾相公笑道:“寡人的新科狀元,果真是文采風流第一等,竟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做出這樣一篇上乘的駢文來。”

    眾相公都是文學名臣,對陳恪這篇‘謝恩疏’自有評判……文章應該說是很不錯的,但集兩代狀元之力,寫出這種水準,還是令人淡淡失望的。但聽官家這樣一說,大臣們頓時又對陳恪刮目相看。駢文比古文難寫,有格有韻,必須要反復推敲才能合乎規矩,陳恪能現場脫口就作出一篇,非但無錯,還很有水準的駢文來,不愧狀元之名了。

    “狀元郎確有捷才,為臣恭喜官家。”韓琦出聲道:“不過他在謝表裡也說了,身為有官人,蒙官家破例,感激之餘又倍感惶恐。不知他有什麼好處,竟讓官家破這個例?”有官人中狀元,把開國以來對官宦子弟考進士的限制,徹底消滅殆盡。對這些相公來說,自然是好事兒……誰家還沒個要考試的兒孫麼?

    但他們必須弄清楚,官家開恩的原因。既往的功勞肯定是一方面,但絕對還有別的原因,否則官家就是拿公器市恩了。

    “有什麼好惶恐的?他殿試本來就是第一,”趙禎笑笑道:“不過寡人確實因此,把他落成第二過。”

    這一層,很多大臣都聽說過了,心說,那又為什麼破例呢?

    “之所以破例,是因為他在昨日面試中的奏對。”趙禎道:“幾位相公不妨看看,他這段奏對的記錄。”說著擺擺手,示意胡總管把記錄分發下去。

    相公們看過之後,不說話了……一來,其對大理、交趾、儂智高的瞭解,對局勢的判斷,足以令樞密院的一干高參找塊豆腐撞死。顯然論才幹,他要比不諳政事的諸同年強得多。二來,官家要派他出使大理,就得給他加碼,這也是應有的賞賜。

    “歷來的狀元,可沒擔過這麼艱巨的任務。”曾公亮是個厚道人。

    “可有官人也從沒當過狀元。”韓琦不以為然道:“他得證明自己值得官家破例。”

    “還是派個正使,他為副手吧。”富弼也是個厚道人。

    “此事容後再議。”官家呵呵笑道:“寡人要去主持瓊林宴了!”

    ~~~~~~~~~~~~~~~~~~~~~~~~~~~~

    本朝慣例,進士及第後,都要遊街三日,第一日是赴瓊林宴、第二日刻題名碑、第三日是赴金明池宴。

    赴瓊林宴,正是在唱名之後。這場瓊林宴乃由官家所設,在皇家園林瓊林苑中舉行。這瓊林苑,在開封城西,順天門大街,面北,與金明池相對。其內古松怪柏,錦石纏道,寶砌池塘,柳鎖虹橋,花縈鳳舸,苑中的許多花卉都是從閩廣兩浙所進,風光旖旎典雅。當年太祖皇帝,就首次在這裡宴請新科進士。

    所以瓊林苑,乃天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陳恪他們進京時,蘇洵還以此鼓勵過他們呢。現在看來,這激勵作用也忒好了……

    從皇宮去往瓊林苑,要走御街。對於三鼎甲,還有一個非常榮耀的待遇,他們不僅可以從大慶門、宣德門正門出宮,還可以走最中間的御道,這可是連親王和宰相都無緣獲得的殊榮。

    至於其他進士,就只能走兩邊了,沒辦法,差距就是這麼大……畢竟是官家的御道,找個代表走走也就罷了,還能讓你們都踩麼?

    說今天的主角是三鼎甲,二三甲是配角都不為過。

    當然,三鼎甲此生,也只有這一次,之後再敢走,就是大逆不道了……

    所以走在宣德門的中央門洞時,三位老兄的臉上,都煥發著從未有過的紅光。

    到了宣德門前,看熱鬧的民眾,早已經擠得水泄不通,一見到新科狀元出來,便齊聲歡呼起來。使勁想湊過去,摸一摸文魁星,好沾上點才氣。

    皇城司和開封府的兵丁們,手牽著手,人連著人,四下盡力攔阻,好容易圍出城門前一片空地。

    陳恪三人只見宣德門下紮起了彩棚,棚前陳列著長長的儀仗,簇新的紅羅傘和高腳牌,牌上金字,寫的是‘欽賜狀元及第’;榜眼、探花亦各有一塊。來不及細看,在細吹細打的鼓樂聲中,被迎入彩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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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3: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七章 東華門外,狀元唱名!(下)   

    彩棚中設有一張大桌,桌上置著金花醴酒,開封府尹包拯含笑相待,一見三鼎甲,先道聲:“恭喜恭喜!”隨即為他們披上大紅的綢緞。

    又有官吏端上三朵金花,由探花郎為三人簪佩。這習俗讓陳恪很無語,儘管他已經是個地道的宋人,但對這種女氣的行為仍深感彆扭。不過今天這場合,也只有應景了。

    待佩戴完畢,官吏又奉上酒,包拯深情的望著這些年輕人,端著酒,大聲道:“俊才們,老夫敬爾等一杯!祝你們明日為大宋棟樑!”

    賓主對飲過後,包拯把手一伸道:“狀元郎,老夫扶你上馬!”親自引導三人出棚,只見儀仗已經擺好,前面是開封府尹的儀從,後面是‘三鼎甲’的銜牌,以及官家欽賜的儀仗,長長的足有十幾丈。

    銜牌之後,一並排三匹馬,居中那匹尤為顯眼。全身一色白如冬雪,全身沒有一根雜毛,馬脖子下掛一個紅綢鸞鈴。體形壯碩優美,姿態俊逸昂揚,一看就知道絕非凡品。

    “狀元郎,你可知道這馬的來歷?”包拯為他持鞭墜蹬笑道:“此馬名喚‘玉逍遙’,血統高貴純淨,乃是官家最鍾愛的御馬,今日竟讓你騎乘,這是多大的殊榮。”

    陳恪只好朝宮裡施禮致謝,這才接過韁繩,單腳踩鐙,也不用老包扶。長腿一跨,瀟灑地翻身上馬,引得觀者一片叫好。

    章衡和竇卞就犯了難,他們都是文弱書生,平生哪騎過馬,何況是如此高頭駿馬?倘或上不得馬,或者上了馬騎不住,被馬一屁股顛了下來,豈不鬧了大笑話?

    但三鼎甲不敢上馬,更是笑話。眾目睽睽之下,唯有硬起頭皮、撩袍上前。幸好馬夫得力。在他們認蹬攀鞍時,處處托扶,幾乎不用他們自己出力。而那精選出來的駿馬也很是馴順服貼,才讓兩人放下心來。

    這一番比較,更讓人覺著狀元郎的神駿不凡。

    三人坐穩後,便聽衙役們一齊高唱道:“狀元巡街嘍……”

    開封府的儀仗先行,其後是皇帝欽點狀元詔令的敕黃,跟著是黃幡雜遝。多至數百面。各書新科進士之名于上,迎風招展,好不氣派。多少爺娘指著那旗幡。教訓自家兒孫,要好生讀書,將來也掙到一面進士旗。

    長街上鑼鼓喧天、煙花齊放。香霧絛繞。爆竹、起火、沖天炮,如同開了鍋一般連綿炸響起來。一座接著一座的彩坊間,人流如潮,萬頭攢動;汴京百姓們為了瞻仰狀元郎的風采,擠過來,擁過去,聲聲呼叫,如狂如醉。好在禦道兩側有柵欄,倒不用兵丁們再排人牆了。

    長長的儀仗過後。但見今科狀元郎,座下玉逍遙,手中持黃韁,披紅簪花,緩緩策馬而來。只見他身著黃衫綠袍,頭上方形垂簷皂紗重戴,左右兩紫絲絛為纓。垂結於頷下,襯得他那張英氣勃勃的面孔,如這燦爛春日一般迷人,也引得街道兩側的樓上,那些金枝玉葉、貴胄之女們芳心大動。

    ~~~~~~~~~~~~~~~~~~~~~~~~~~~~~~~~~~

    京城貴女們怎能錯過。這樣正大光明欣賞大宋才子的機會?卻又不能在人群裡擠來擠去,她們便提前數月。訂好了這一天的臨街酒樓、店鋪。有那好看熱鬧的、花癡病重的,甚至在東華門外也訂了地方,四更時分便呼朋引伴,去東華門欣賞狀元唱名。

    待唱名結束後,她們又趕緊坐車來到禦街上,一邊飲酒作樂,一邊等著狀元遊街。

    這時,就算沒去東華門的貴女們,也已經知道三甲的姓名,尤其是狀元郎的名字,已經被一張張檀口,不知念叨了多少遍。

    自然關於他的一切,也被八卦少女們挖掘出來,獻寶似的講給眾人聽。

    “這狀元郎,莫非就是那‘何事秋風悲畫扇’的陳三郎?”

    “可不就是麼,據說他還教杜大家自度曲,才把這首詞唱出來呢。”這顯然是歌迷,一臉花癡道:“狀元郎真是好有才啊。”

    熱議紛紛,惹得女眷們更加心癢難耐,紛紛倚欄傾身,探看那位新科狀元。這種眾星捧月之下,只要不是歪瓜裂棗的糟老頭子,看起來都會十分迷人。何況陳恪這種男子氣息的十足的美男子。

    “哇,好俊啊!”女眷們看得滿臉滾燙,一邊投擲早就準備好的鮮花、彩綢、繡球,一邊激動的尖叫嬌呼。

    “比起上上屆的馮狀元如何?”有女眷眼神不好,或者站的位置不好,看不清狀元郎的長相,只能在後面著急的問道。

    她們指的是皇佑元年的狀元馮京,那是公認大宋朝開國以來,最俊的狀元。

    “馮狀元以秋水為神、儒雅翩翩,如翠竹搖曳,賞心悅目,可以做良友。”便有才女很專業的評價道:“陳狀元卻以春山為骨,英俊挺拔,卓爾不群,如樹中梧桐,可以棲鳳凰。”

    “你的意思是,馮狀元好看,陳狀元好用,是麼?”一番煞費苦心的評價,卻換來這樣好不矜持的嬉笑。

    “就是,要我選,我就選後者。”那女才子卻紅著臉道:“男人麼,不就是用來靠的麼。”

    議論著狀元郎,眾女子對後面的進士大軍也不關心了,只管打探陳恪的籍貫、年齡、出身、聽聞他是滿門進士,還與皇帝有姻親時,女子們徹底的花癡大爆炸,問出了她們最關心的問題:“狀元郎可有家室?”

    “據說跟柳家訂過婚,但後來退掉了,至今還未成婚。”

    “哦……”眾貴女們聽了,登時把眼瞪得溜圓道:“哎呀,他不就是那被柳月娥打了一巴掌的陳三郎麼!”

    “這一巴掌不得了,把個狀元娘子給打丟了。”許多人幸災樂禍起來:“柳月娥肯定悔青了腸子。”

    “沒那個福氣唄……”

    “他退親可不是為了這個,而是為了娶他的青梅竹馬。”

    “那不就是民女?”眾女子酸酸道。儘管她們不可能真下去搶親,但看到一個魅力十足的男子,總是希望他盡可能地保持單身,以給她們更多憧憬的空間。實在不行,也得與他有個相配的女子,也能讓他們服氣。

    “可不是民女了,我聽說那女子姓蘇,爹爹是名滿京城的大儒,兩個哥哥亦今科高中,對了,她大哥叫蘇軾!”

    “蘇大才子的妹妹啊……”不屑的聲音頓時小了些。

    ~~~~~~~~~~~~~~~~~~~~~~~~~~~~~~~~~

    卻也不是盡是花癡滿街,也有對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女娘。街角處的酒樓上,幾個面罩寒霜的女子,狠狠盯著耀武揚威的陳恪道:

    “那麼說,他就是害大姐頭遠走他鄉的那傢伙了!他今日如此風光,卻不想大姐頭在外面淒風苦雨。”

    “對,不能讓他太風光了!”柳月娥的擁躉顯然不在少數,登時應聲道:“給他點顏色瞧瞧。”

    “還是不要了,據說他是為了青梅竹馬……”

    “什麼為了青梅竹馬!呸!我哥說了,他現在是汴京城的風月班頭,花魁行首,依紅偎翠好不快活。”一女子憤憤道:“我哥親眼見過,張師師、劉香香、錢安安這些男人們搶破頭的紅姐,聽聞他在樊樓裡會友,便都蒼蠅逐臭一般湊上去,為了爭著把他請回去,還吵起架來呢。”

    “我們要讓他顏面掃地,不能讓這種人渣繼續得意下去。”有那性情暴烈的女子,便拿起桌上的木瓜,使出全身力氣,丟出了窗外。

    這含恨一擊超水準發揮,劃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奔騎在馬上的陳恪而去。

    “你還真扔啊!”女娘們只是說說而已,此刻全都傻了眼。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陳三郎就要被木瓜襲面,打個滿臉開花了。

    誰知卻被他穩穩抓在手中。

    ~~~~~~~~~~~~~~~~~~~~~~~~~~~~~~

    狀元遊街是個苦差事,還很危險,不信你問問陳恪哥仨,一路上鋪天蓋地的鮮花、彩緞、繡球,雨點般飛撲過來。鮮花彩緞還好說,最惱人的是那繡球,大都是用竹篾為骨,罩以絲綢,能扔這麼遠,自然有些分量,砸在頭上能讓人暈頭轉向。

    這才走出半裡地去,三人就被砸得七葷八素,不得不緊盯著四面八方,借著拱手致意的動作,把襲來的繡球撥開。

    也虧得如此,陳恪才能及時發現,有兇器夾雜在繡球中襲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木瓜。

    他便探手抓住,大笑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蹴鞠!”說完便一手把那木瓜拋到空中,一手撐著馬鞍,瀟灑的側身躍起,一腳踢了回去。

    踢完這飛火流星的一腳,他穩穩坐回鞍上,髮型絲毫不亂。

    “太厲害了!”樓上樓下頓時尖叫四起聲:“狀元郎還是個蹴鞠高手!”

    “怎麼這麼沒天理,還讓不讓人活了!”顯然前者是女人的聲音,後者是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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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八章 金明池上游!(上)
        
    這樣被萬眾圍觀的場面,一生有一次也就夠了,陳恪真不想再來一遭,可惜第二天,要去孔廟刻題名碑,第三天,還有一遭賜宴金明池。每次都是儀仗整齊,觀者如潮,他也得抖擻起精神,供汴京父老參觀。

    遊街三日,無上光榮,亦絕對是苦差事。陳恪筋骨強健,又常年練功,倒還好些。其餘的進士不是焦點,比較隨意,也問題不大。只苦了章衡和竇卞二位,勉強撐到第三天,被馬鞍磨得胯下出血,腰也痛得直不起來,只盼著這些繁瑣的儀式趕緊到頭。

    就連竇卞這樣的老實人,騎在馬上,也忍不住小聲嘟囔道:“不是剛賜宴瓊林苑麼,怎麼又要去金明池?”

    “雖然同樣是天子賜宴,但瓊林苑只有新科進士才能參加,陪席的也是館閣學士們,其餘人等一律不能參加。”章衡苦笑著解釋道:“但這次賜宴金明池,就是與民同樂了。不僅諸位后妃會到、百官也會攜家眷前來。還有汴京百姓也能進入皇家禁苑參觀呢。”

    這是真的,朝廷會預先在二月末,由御史台在宜秋門貼出黃榜,告示廣大汴京市民,從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允許士庶在金明池遊行,嬉遊一月。官吏在不妨公事的前提下,也可來金明池任便宴遊。到了三月末,又會開放瓊林苑一個月……

    後代的西方國家,君主在成為樣子貨後,會定期開放他們的皇宮,給民眾參觀,作為形象公關。但在距該死的帝制時代結束,還有一千多年的宋朝,歷代官家就會每年開放皇家禁苑,使吏民同樂。

    ‘民安而君後樂’,這是宋朝君王教育的必修課。

    ~~~~~~~~~~~~~~~~~~~~~~~~~~~~~~

    果然,前兩日都是百姓站著看他們走。今天卻是一同前往。十幾萬人的隊伍,無分貴賤、扶老攜幼、車馬相間,浩浩蕩蕩出城,向金明池而去。

    這金明池與瓊林苑隔路相對,太平興國元年,太祖皇帝以三萬五千兵卒鑿池,引金水河中水注之而成。周長九里十三步,池形方整。四周有圍牆。起先是操練水軍之處,但南方承平已久,水戰再也沒有。這裡也變成了皇家春遊、觀看水戲的一處園林。

    幾經改造,這裡已經完全沒了校場的肅殺,成為一處人間仙境。只見碧波粼粼的池面上架有並排三橋。橋皆朱漆闌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若飛虹之狀。橋盡處有五殿相連的寶津樓,立于池中央,重殿玉宇、雄樓傑閣,奇花異石、珍禽怪獸、船塢馬頭、戰船龍舟,樣樣齊全。

    時為三月,金明池垂楊蘸水、煙草鋪堤。繁花似錦、碧波如洗。花間粉蝶,樹上黃鶯,點綴著這盎然的春意。

    新科進士們的隊伍,進入這畫兒一樣的金明池後,便上了虹橋,到了湖心處的寶津樓。這裡是官家和后妃賞春觀水戲的殿樓,亦是賜宴招待進士、並文武百官的宮闕。

    為了帝后的安全考慮。百姓不得踏上虹橋,靠近寶津樓,其餘的地方則隨便他們遊玩。

    不過這對生活在中原腹地的百姓來說,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因為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個極其新鮮而又神奇的境界。只見波光浪花,反照著矗立在水中的島上宮殿。亮晶晶,金燦燦。池中,龍舟昂首,小船簇擁,遊艇徜徉,橋飛千尺長虹;岸上,樓閣巍峨,樹叢環繞,彩棚人聚,伎藝湧動……

    生活在逼仄城市中,整日與舟船往來的混濁汴河為伴的市民,無不感到極大的滿足。他們很快就進入狀態,在岸邊看水戲,在空地上看伎藝人表演。還有很多人,是沖著關撲而來。

    只見撲賣商販們,沿著池邊搭紮起華貴的彩幕,幕中鋪設珍玉奇玩,彩帛器皿……市民們面對各式各樣珍奇玩物,無不怦然心動。所有的鋪前都圍滿了賭客,不唯金錢可以下注,大到車馬地宅,小至歌姬舞女,都可一一劃價下賭。

    新科進士們坐在寶津樓中,眼睛卻望向碧澄澄的春波上,浮動著裝滿大旗獅豹、蠻牌棹刀、神鬼雜劇的彩船;耳朵聽著外面的吹打彈唱、喧嘩聚賭,全都有些坐不住了。

    官家善解人意,知道這三天下來,把這幫年輕人拘束壞了,便舉起酒杯,和藹笑道:“喝了這杯酒,寡人就登樓觀爭標了,你們也自由去玩吧!”

    眾進士登時心花怒放,心說老皇帝實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敬了酒,望著官家上樓,新科進士們便一哄而散,有的去坐船去看水戲,有的急匆匆跑去賭博,官家賜了那麼多錢,正待好男兒大殺四方。也有走出虹橋,到處閒逛看景的。

    陳恪和章衡幾個卻哪也不想去。這幾日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要按照禮節來,唯恐稍有差池,精神高度緊張,此刻只想好好歇歇。便找了條船,請船夫辦些酒菜,劃到岸幽靜處,享受片刻的閒適。

    五郎本來也要跟著去,卻見他老丈人王咸融,笑眯眯過來道:“繡兒今天也來了,你不過去坐坐?”

    五郎登時尷尬的吭哧起來,望著自家三哥。

    “狀元郎當然要一起去了,”王咸融熱情相邀道:“上次定親沒見著,家裡人都甚為遺憾,早想一睹你的風采。”

    “多謝多謝,不過今天就讓五郎自己去吧,”陳恪歉意笑道:“我今日乏得緊,實在拘不得禮數了。”

    王咸融又邀請旁人,人家誰願意去當燈泡?便都搖頭婉拒。

    望著這對赳赳翁婿離去,陳恪搖搖頭,心中不禁輕歎……弟弟大了,不會再當跟屁蟲了。

    ~~~~~~~~~~~~~~~~~~~~~~~~~~~

    泛舟池上,但見水光瀲灩、浪湧霜雪、堤草鋪茵、楊柳輕搖,眾進士感到十分放鬆,不少人動了詩興,又深悔起沒有招妓前來,哪有吟詩填詞的氛圍?

    陳恪靠坐在船尾,端著一杯御賜的美酒,望著身邊的章衡,問出了憋在心裡好久的問題:“子平兄,子厚到底為何榜上有名卻不就而去,難道真是嫌名次低了?”二甲第十八名,也不低啊。

    “呵呵……”章衡是個誠懇君子,苦笑道:“我小叔可以屈居任何人之後,就是不能落在我這個侄子,或者說任何章家人的後面。”

    “為何?”

    “這個……”章衡尷尬的笑笑道:“仲方兄見諒,事涉家門內的隱私,不便相告。”

    “抱歉。”陳恪原本還以為,章惇這傢伙心高氣傲呢,現在見另有隱情,自然不再問了。

    “沒關係。”章衡溫和的笑笑道:“其實下一科考也好,以子厚的實力,考個甲科沒問題,這次沒考上,下次一定能考上。”

    “嗯,是啊。”陳恪點頭道:“乙科進士多了三年磨勘,若能考上甲科還能賺一年呢。”

    朝廷初授官職的依據,是新科進士們,在殿試中的考試等級,擢在上第的進士,不迨十數年便位至公卿,因此殿試考試定等分甲極為重要。

    按規定,狀元授從八品作監丞,通判諸州。第二第三名並為大理評事、通判諸州。第四第五名為兩使幕職官。第六以下甲科進士為初等幕職。其下,第二甲為試銜大縣簿、尉,第三甲試銜判司簿尉。

    所謂試銜,就是未正式授銜的實習官。所以甲科進士以外,都是要實習三年,才能正式授官的。而前十名則是直接授官,自然要快上三年。

    絕大多數進士,都是九品、從九品起步,哪怕狀元,也不過是從八品起步,而按規制三品以上穿紫袍,五品以上穿緋袍。七品以上穿綠袍,九品以上是青袍,也就是藍色的官服。所以新科進士們得賜綠袍,是官家的隆恩。

    不過同科三百七十二名進士裡,倒也不全是特賜,還有個貨真價實能穿綠袍的,那就是陳恪。

    按照規矩,有官人考中進士,可以原地升兩級,狀元的授官,又要比同科高一級。所以陳恪中狀元後,可以連升三級。他本就是正八品的承事郎,直接跳到了從六品的將作少監了。

    其餘有官人,如宋端平和五郎,都是授七品或從七品,距離穿綠袍,還差一步呢。

    而且狀元還有一個優待,外放一任後,只要沒出大問題,馬上就可以召回京城充任館職,向著宰輔之路大踏步前進。

    所以章衡不無羨慕道:“仲方到地方上磨礪磨礪,怕十來年就能宣麻拜相了。”

    “就怕我被磨礪成渣了。”陳恪嘴角掛起一絲苦笑道:“等到差遣下來,保准你們誰都不羨慕我。”

    “仲方知道自己的差事了?”章衡大奇道。

    “知道一點,但不好說,”陳恪笑笑,突聽到池上喧鬧起來,便岔開話題道:“快看,爭標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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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八章 金明池上游(中)

    金明池之所以開鑿成,池面直徑七里許的規模,是為了容盛巨大的軍事演習的陣容。但一味習水戰,以示武備,必然讓百姓神經緊張,這與宋朝承平日久的氛圍很不協調。

    隨著盛世時光的推移,真刀真槍的水戰。與這益發美好的皇家園林格格不入。於是類似於後世賽龍舟,卻又更加炫目的‘爭標’登場了,終於競技取代了軍事。

    只見金明池寶津樓前的水面上,豎起一根長竿,竿上掛著纏錦彩球,因其鮮豔,呼為‘錦標’。在水面東西南北四角處,也皆立起了一根長杆,各用一色彩綢纏繞,示為‘四方’。

    十餘艘奪標船隻,都是四五丈長、頭尾翹起,彩畫如龍形的雙層長舟。龍舟上層,插著各色旗幟、五色彩傘,花裡胡哨,煞是好看,亦有敲鑼打鼓助威者。下層則坐著兩排身強力壯的划船水手。

    翹起的船首上,有指揮轉向的龍頭太子,翹起的船尾上,有奪標用的水秋千架,上面是身子靈巧的少年。

    當奪標開始後,龍舟要先依次繞過‘四方’環金明池一周,然後回到寶津樓前,爭奪杆上的錦標。

    奪標是每年金明池宴遊的最高潮,連官家都能吸引來看,自然也引得無數賭徒下注,就連陳恪,也托同年買了一注。

    此刻所有船隻各就各位,在萬眾矚目中,官家趙禎出現在寶津樓的露臺上,他朝著爭標的健兒們揮揮手,然後重重敲響了開始的鑼聲!

    一聲鑼響後,登時鑼鼓喧天,密集的鼓點下,一艘艘龍舟駛離了,速度越來越快,轉眼便劈波斬浪,在水面上飛馳起來。

    岸邊十數萬觀眾。心都懸起,緊盯著自己支持的一艘,吶喊聲,歡呼聲響成一片,震天動地。

    陳恪他們的小船,正好在賽道上。船夫趕緊往池心劃去。金明池中央區域,早就密集了百多艘畫舫遊船,上面盡是攜家帶口的王公貴族、達官顯宦。姿態優雅的坐在擺滿美酒佳餚的長桌邊。有歌姬女樂彈唱舞蹈,顯得陳恪他們的小船忒也寒酸。

    而陳恪他們圖清靜,都換下了扎眼的綠袍。穿回從前的儒衫,所以幾乎沒有人在意他們。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還是有人認出了陳恪。他正在全神貫注的觀看奪標……他買的那艘船。位置還算靠前哩……就聽有人笑道:“哈哈,狀元郎微服私訪啊。”

    陳恪循聲一看,發現一艘不大的遊船靠過來,上面站著久違了的趙宗績。

    “這都能被你發現了?”陳恪一臉驚訝道。

    “沒辦法,這麼大一顆文魁星,藏是藏不住的。”趙宗績笑著招呼道:“過來喝酒。”

    “我去了。”陳恪跟章衡幾個打個招呼,也不問他們去不去,便上了趙宗績的船。這不是不禮貌,而是官員和宗室之間。沒有特別的關係,最好不要往來。

    但像陳恪這樣,原先跟趙宗績好得穿一條褲子的,若因為中了狀元,就開始疏遠對方,反而讓人瞧不起。

    ~~~~~~~~~~~~~~~~~~~~~~~~~~~~~~~~~

    陳恪上了趙宗績的船,爭標也到了最後的關頭。五艘船幾乎是並駕齊驅,如箭一般朝著寶津樓前的錦標駛去,其中就有陳恪押的那艘。

    顧不上說話,趙宗績也緊盯著最後的戰況。

    只見一艘懸著藍底虎頭旗的龍舟,已經領先其餘的船一個身位。距離錦標只有數丈之遙了。

    水手們也拿出吃奶的勁兒了,一轉眼。龍舟便已經貼近了竹竿。

    船尾的水秋千,已經蕩得越來越高,那奪標手只有一次機會,去抓住錦標。

    便見他高高蕩起,人幾乎與水面蕩平了。在全場屏息中,他伸出手,回蕩,一撈卻空了,只有手指擦了下錦標上的綢布條子。

    全場歎息聲起,龍舟已經駛出了一丈遠,奪標失敗。

    緊接著,第二艘船也就位了,且位置很正,只要奪標手蕩過去,就能把錦標攬入懷中。

    誰知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如水鳥般掠了過來,一把搶先摘了錦標,然後箭一般鑽入水中,漾泛了朵朵浪花……

    觀眾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後條船的奪標手孤注一擲,將秋千蕩到最高處,然後鬆手飛了出來,搶在對方前頭,奪標成功。

    當那奪標手浮出水面,高高舉起錦標時,全場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不過不全是歡呼聲,因為很多人因此輸了錢,譬如陳恪。

    只聽他重重啐一口道:“煮熟的鴨子,飛了!”

    “飛到我這兒了。”趙宗績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注單,得意的晃一晃道:“好事不能都讓你占全了。”

    “瞧你們。”他身後的張氏抿嘴笑道:“跟兩個孩子似的。”

    陳恪不好意思的回過頭來,朝張氏和亭亭玉立的小郡主行個禮道:“賭博是惡習,就是戒不掉。”

    船上除了侍女衛士,只有他們三個,遊玩時也不講那麼多男女之防,便都圍著一張桌子坐下。

    趙宗績給陳恪斟酒道:“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便是你竟然中狀元了。”

    “我也覺著不可思議。”兩人笑鬧慣了,陳恪一臉臭屁道:“不過有的人生來就是創造奇跡的,那說的就是我。”

    “噗……”張氏和小郡主忍俊不禁,真拿這兩個癲子沒辦法。

    “不過無論如何,必須祝賀你!”趙宗績端起酒杯,張氏和小郡主也端起酒杯。

    “多謝。”一飲而盡後,張氏把一盒點心端到陳恪面前道:“嘗嘗我家妹子做的果子。”

    “還以為考完了試,就沒得吃了呢。”陳恪大喜過望,舀一勺蒸酥酪,送入口中細細品嘗,不禁贊道:”香浮乳酪玻璃碗,年年醉裡偷嘗慣……就是這個味道,怎麼能做的這麼好吃呢?唉,讓人捨不得一次吃完。”

    “……”這樣盛大的節日,但凡女子都要精心打扮一番,小郡主自然也不例外,但見她清麗絕倫的玉容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不知不覺,已經褪去了那稚嫩的青澀,顯得高貴柔美。聞言面色微紅道:“三哥只管吃就是,小妹改日再給你多做些送過去。”

    “那感情好。”陳恪頓時笑顏逐開,一邊把精緻的點心往嘴裡塞,一邊連連點頭道:“這美味的點心,真是世間獨一份啊……”

    “那豈不也是狀元點心?”張氏笑道。

    “郡主可比狀元值錢多了。”陳恪搖頭笑道:“我算史無前例,也不過才從六品,郡主可是從一品啊。天上地下。所以還是叫郡主點心的好。”

    “整天赴宴沒撐著你?怎麼跟餓死鬼似的。”趙宗績笑道。

    “那種宴會能吃飽麼?”陳恪大搖其頭道:“桌上擺得都是不能動的看盤,好容易端上幾個能吃的,剛要舉筷子,要不就是官家講話,不就是相公們過來慰問,不就是什麼人敬酒,等你把所有神仙都應酬完了,酒宴也結束了……”

    逗得張氏嗤嗤直笑,小郡主卻關切道:“那應當早吃些食物墊底,再用一份王漿五份蜂蜜兌一茶碗喝下去,雖然三哥不喜歡甜,但可以解酒護肝。”

    “我妹子貼心吧,你羨慕不?”趙宗績呵呵笑道:“你那幫弟弟除了幫你打架,沒有這些細心的吧。”

    “行了別饞我了。”陳恪啐一口道:“再說誰說我沒妹妹。”

    “哦?”趙宗績先一愣,旋即瞪大眼道:“莫非,莫非你爹……”

    “咳咳……”陳恪咳嗽兩聲,等於默認了。

    “厲害啊!”趙宗績贊道。

    “什麼話。”陳恪白他一眼道:“你娃上了半年學,咋也沒有半點長勁?”

    “還是學了不少東西的。”趙宗績掛起一絲苦笑道:“不過,你知道麼?官家新納的李貴人有喜了。”

    “哦……”陳恪終於明白,小傳臚那天,官家所謂三喜臨門,是個什麼意思了。他看看趙宗績道:“你深受打擊?”

    “那不至於。”趙宗績搖頭道:“我真替官家高興,十多年了,宮裡終於又要添丁進口了。”說著笑笑道:“該受打擊的是那位,不過面上還真看不出來。”

    “沒影響到你就好。”

    “怎麼沒影響,最直接的一點,就是教授我們的師傅,一下子不用心了。”趙宗績撇撇嘴道:“原來諸位相公時常督促學業,還親自講課,但自從消息確認後,相公們也不來了,師傅們也不抓緊了,真是勢利的緊。”

    “想開點吧。”陳恪淡淡笑道:“你以為人家真關心宗室的教育問題?他們是把你們當儲君教,所以才用心。現在人家幹嘛還費那勁?”說著斂起笑容道:“不過,你還是得好好表現。須知道,越是沒指望的時候認真讀書,就越能打動人。”

    “這不用你囑咐。”趙宗績道:“我不努力點,好意思和你個狀元郎做朋友麼?”說著輕歎一聲道:“而且在宗學裡學習正好,能懂那麼多道理,那都是王府裡的師傅,教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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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4: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八章 金明池上游(下)

    那是自然,王府的師傅,教的是如何溫良簡讓,說白了就是如何混吃等死。能跟帝國未來繼承人的培養相提並論麼。

    爭標過後,又有些水上伎藝人,躍入了金明池中,表演水傀儡、撮弄、水百戲等。

    張氏似乎很喜歡看水百戲,拉著趙宗績去上層觀看。趙宗績說我還要說話呢,卻被張氏偷偷擰了一把,便半拉半拽的把他弄走了。

    畫船載綺羅,春水碧於天。

    艙室裡只剩下陳恪和小郡主兩個。

    陳恪察覺不出氣氛不對,就低頭猛吃郡主牌點心。

    望著心上人近在咫尺,旁無他人,小郡主面熱耳赤,如赤霞紅玉,好一會兒平復下心情,聲音微顫道:“三哥真愛吃妹子的果子,不是哄我開心?”

    “怎麼會呢?真是愛的不得了。”前面的還沒咽下去,陳恪又塞下一片山藥糕,結果就噎著了,小郡主趕緊奉上茶水,他接過來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公主滾燙的小指,小郡主觸電般,倏地收手回去,臉更加紅了。

    “會試的時候查得嚴,因為點心也要切開看,我可捨不得,就在考試前,把三天的量全吃了,結果,三天都沒感覺餓。”陳恪拍拍胸口,順順食道:“總之,郡主的點心,在我這裡,是天下第一美味啊。”

    陳恪很會哄人,逗得小郡主咯咯直笑,道:“妹子想過了,郡主點心不好,狀元點心也不好,不如叫‘狀元郡主點心’好聽。”

    “小生豈敢在郡主之前?”陳恪搖頭笑道:“還是叫郡主狀元點心吧。”

    “怎麼都行啊,只要郡主能跟狀元在一起……”小郡主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偷眼看陳恪,見他沒什麼反應,似乎沒聽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不禁松了口氣。又有些小小失落。

    不過陳恪慣會哄女娃娃開心,何況他就是滿嘴放炮,在郡主聽來也如聞仙音。兩人愉快的交談著,回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氣氛溫馨而柔情。

    小郡主面上的紅霞也消退了,心情平復下來,回想起當年在衡陽城,第一次聽到柳笛時。她不禁緬面露懷道:“時間過得真快啊。距離聽三哥吹‘月照庭’,已經過去整整四年。”

    “是啊,當時你才這麼高……”陳恪比劃一下。笑道:“是個十足的小蘿莉呢。”

    “蘿莉是什麼?”小郡主不解道。

    “就是青春稚嫩的小女孩。”陳恪呵呵一笑道:“當然,現在還是青春無敵,不過不再稚嫩了。”

    “原來當時在三哥眼裡。我還是個孩子啊。”小郡主失望道。

    “你那時候,也就是十二三歲的樣子,”陳恪笑道:“怎麼不是孩子?不過已經是個美人胚子了。”

    “那現在呢?”小郡主紅著臉道。

    “沒長歪,愈發國色天香了。”陳恪打量著她嬌豔欲滴的面容,從側面看,她光潔的脖頸顯得格外細長美好,五官側面清絕秀雅,還能嗅到若有若無的芝蘭芬芳。以陳恪對女人的瞭解,這不是某種香粉。而是美人的天生體香。

    其實與那些絕色的花魁相比,小郡主不算最美的那個,但那份獨一無二的高貴卻又親和的氣質,卻是讓人永遠難忘的。

    “三哥淨逗人開心。”小郡主羞澀一笑,望著陳恪的側臉久久不語。

    “怎麼,我臉上有灰麼?”陳恪伸手摸一把面頰道。

    “沒有,”小郡主搖搖頭。低聲道:“聽聞三哥要出使雲南了。”那日官家與諸位相公的對話,自然傳遍了汴京上層,小郡主關注著陳恪的一點一滴,第一時間就知曉了。這也是她今天,下定決心與他獨處的原因。

    “是啊。官家這狀元可不白給。”陳恪苦笑道:“是要我賣命的。”

    “什麼時候出發?”

    “還要等旨意,”陳恪道:“不過軍情如火。不可能太久的。說真的,讓我風光三日,已經是官家仁慈了。”

    “去大理會路過三哥的家鄉吧。”小郡主輕聲道。

    “是啊,”陳恪點頭道:“必經之路。”

    “那三哥會過家門而不入麼?”小郡主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問。

    “我又不是大禹,”陳恪搖頭笑道:“當然要回去了,等我回來的時候,就把你蘇姐姐接到京城,到時候她人生地不熟,你可要多多照應。”

    “一定的!”小郡主目光複雜的望他一眼,笑容有些吃力道:“我久仰蘇姐姐的天人之才,定要時常請教。”

    “嗯,你們都是蕙質蘭心的女子,肯定處得來。”陳恪笑著點點頭,望著公主那張淺淺傷心,卻又真誠為他高興的俏臉,真是二十四般心曲,不知從何唱起了。

    偏偏這時,旁邊船上有歌妓彈起了琵琶,曼聲唱道:‘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

    更是觸動了小郡主的心弦,惹得她眼圈微紅,雙眸中水汽氤氳,半晌才幽幽道:“三哥,柳笛不能吹了,你能再送我一個麼?”

    “柳笛?”陳恪一愣,旋即恍然道:“當然沒問題。”此時船正好經過一片浸水垂柳,他便站起身來,看准柳枝,抽出腰間軟劍,削下了一簇。

    拿著一把柳枝,坐回座位上,陳恪挑出一段圓潤的,掐頭去尾留一段,溫柔的輕輕搓揉,小心將木莖抽出,留下完整的外皮。再在上面規則的挖出幾個圓孔,送到唇邊輕輕吹了起來。

    嫋嫋笛音便回蕩在金明池上,他吹的是‘玉樓春’,是想用宋祁的那首‘東城漸覺風光好’,來寬慰小郡主的芳心,填過這詞牌的人無數,但數宋祁這首最有名,他亦因此得了個‘紅杏尚書’的雅號。

    陳恪以為,以小郡主之靈慧,自然能領會自己的心意。

    誰知小郡主卻輕啟朱唇,唱起了歐陽修的那首玉樓春:

    ‘樽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一曲唱罷,小郡主已是淚珠連連。

    陳恪暗歎一聲,便動手又做了一個柳笛,遞給她道:“方才手有些生,這個要更精細些。”

    “我就要那個。”小郡主卻搖搖頭。

    “還是算了吧。”陳恪尷尬笑道:“這個沾了唇哩。”

    “上一個,我一直吹到不能吹。”小郡主面如霞燒,雙眸卻勇敢的望著陳恪,一把將那個柳笛拿在手裡,輕聲道:“不嫌你髒……”

    “別忘了好好洗洗哈。”陳恪縱使傻子,也能體會到小郡主的濃濃心意,美人情重,確是他不能承受之重啊。便站起身,輕聲道:“我要走了,同年們還等著。”

    “我送三哥……”小郡主扶著桌角緩緩齊聲,輕聲道:“三哥一路保重……”前一句,是送他離船,後一句是送他離京。

    “郡主,你要永遠開心啊!”陳恪一抱拳,揮揮手,下船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

    望著他乘舟離去的身影,小郡主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傾瀉而下。

    張氏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輕輕拉過她,讓她靠在肩頭,柔聲安慰道:“都過去了,過去了,下輩子咱們先遇見他,這輩子就讓給別人吧。”

    小郡主點點頭,把螓首埋到張氏的懷裡,無聲的痛哭起來。

    ~~~~~~~~~~~~~~~~~~~~~~~~~~

    離開趙家兄妹後,陳恪也深感悵然,當天的宴飲沒有去,晚上便有政事的參議過來,通知他明日上朝。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陳恪還是感到些許緊張。結果上半夜幾乎沒合眼,下半夜感覺困意來襲時,陳希亮卻又叫他起床了。

    “該上朝了。”蘭佩姨娘敲門,叫他起來用餐。

    陳恪不情願的嘟囔一聲,想到日後要沒得懶覺睡,就覺著生活極大悲慘。不過還是爬了起來,胡亂披上衣裳,簡單洗漱之後,便去前廳用餐。

    陳希亮已經快吃完了,坐在那裡等他,今天是父子同時上朝,也算一段佳話了。

    不過他已經知道,兒子將要出使的消息,心裡自然忐忑,便用囑咐他上朝禮儀的方法,來排解這份擔憂。

    陳恪忍著魔音灌腦,草草吃了幾口,道:“吃好了。”

    蘭佩和一個侍女便捧著兩身著熨燙好的嶄新綠色官服,前者侍奉陳希亮穿衣,後者侍奉陳恪穿衣。

    看著英俊挺拔的兒子,穿著與自己一樣的官袍,陳希亮不禁笑駡道:“臭小子,竟然一下就超過你爹了。”他身上雖然也穿著綠色官袍,但實際才正七品,也屬於賜服。

    陳恪卻是從六品,正好比他高一級。

    不過陳希亮雖然嘴上醋酸,臉上卻滿是驕傲,冰水為之,而寒於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代就該更比一代強。

    父子兩人穿好官服,騎著高頭大馬,披星戴月上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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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上)

    五更不到,陳恪父子抵達待漏院,自然成了百官關注的焦點。新科狀元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誰也不會傻到這會兒說風涼話。再說了,陳恪才剛及弱冠,便已是從六品的升朝官,未來宣麻拜相,幾乎是必然,誰又願無端得罪他呢?

    因此陳恪聽到的,都是讚譽之言、溢美之詞,看到的也是一張張熱情的面孔。

    不過看著他被眾人簇擁,少年得志的樣子,確實有不少人心裡泛酸,沒辦法,人家二十歲已經是朝官,他們從選人到京官到朝官,卻熬了二十多年,如今五六十歲,瀕臨退休,列班時還要在這少年身後,實在是羨慕嫉妒恨啊……

    但真心高興的也不少,除了熟人以外,更多是四川的同鄉。四年一度,青錢萬選,獨一無二的狀元出在蜀中,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次。凡是鄉黨,無不與有榮焉,傳臚當天就到陳家道賀了,此刻陳恪頭回來上朝,自然都圍了過來。

    當然這也跟四川這地方,在二十年前是一片文化沙漠,開國七八十年,愣是一個進士都沒出有關。因此這二十年裡從蜀中四路出來的進士,都有一種強烈的自覺,覺著自己是在為四川人打天下。

    儘管隨著四川重新富庶,文教發達,近些年來四川進士開始井噴,但這種鄉黨觀念卻沒有變。這不,四川出來的達官皆來為陳恪鎮場子,其中王珪、范鎮還是他會試的副主考,儘管宋朝嚴禁搞門生座師那套,但這份師生之誼,是誰都無法抹去的。

    所以兩位高官成為了陳恪官場的引路人,其中范鎮沉默寡言,主要是王珪在指點他,看看天色,王珪起身道:“頭次上朝,跟我去拜一拜諸位相公吧。”

    陳恪便跟著王珪。先去了政事堂的值房。富弼、曾公亮等都在,陳恪老老實實按照官場禮節一一參拜。宰執們自然要表現出,對晚生新近的愛護,都十分的和顏悅色,除了恭喜恭喜、溫言勉勵外,也問些諸如年庚、昆仲之類的家常問題。

    當然作為首相,富相公還是要多說兩句的,勸勉他說:“你如今獨佔鰲頭。本科的進士以你的馬首是瞻。後進的學子亦想步你的後塵,你就有領導士風的責任。盼你不僅為將來一己大用之計,亦嚴以自律。振刷如今愈發浮華享樂的士風!”

    陳恪唯唯應著著,老臉不禁微紅。他焉能聽不出,富相公這是在暗示自己。走馬章台、紙醉金迷的生活太過荒唐了,要自己收斂一些呢。

    但富相公這樣的君子,點到即止,絕不會讓他臉上掛不住,又說了些讚美勉勵之辭,便放他離開了。

    從政事堂出來,轉過來又去樞密院的值房,本以為也是一番例行公事,誰知道韓相公卻嘶聲道:“狀元郎來得好。老夫正想找你談談,要跟你討教呢。”

    “相公言重了。”陳恪趕緊道。

    “請坐吧,”韓琦點點頭,示意陳恪坐在身邊,又對王珪道:“禹玉有事就先忙。”

    這就是逐客了,王珪乖乖道:“我還真有點事,不打擾相公談話了。”便對陳恪笑道:“能得到韓相公的指教。是你的福氣,要好生聽聲,我先回去了。”

    ~~~~~~~~~~~~~~~~~~~~~~~~

    待王珪走後,韓琦看看陳恪道:“久聞大名了,你是個人物。所以老夫不拿對晚生後輩的架子,我們開誠佈公。言無不盡。”

    “下官遵命。”這是陳恪第一次見到這位赫赫有名的高帥富,覺著他與傳說中那種目無餘子的高傲並不吻合。殊不知,那是十年前的韓相公,如今的韓琦,已經是三上三下,早就收斂了鋒芒。

    “你在小傳臚上那番奏對,我已請人抄來,細讀過了,確非等閒。”韓琦也不跟他廢話,直入主題道。

    “相公過獎。”

    “看來你對西南邊陲的情況,很下過一番功夫,我說的對麼?”韓琦的聲音雖然沙啞,卻也因此十分威嚴道。

    “是!”陳恪想了一下,答道:“下官家鄉,因為地處西陲,又毗鄰吐蕃、大理、交趾等藩國,求學時常懷百歲之憂,所以一直鑽研西南的軍政民情,只是資質愚魯,一無成就可言。”

    “不必過謙!這在大宋是一門絕學。你能留心鑽研,足見不凡。”韓琦道:“你對這次儂智高投奔大理,有何看法?”

    陳恪那日跟官家的奏對,其實只是泛泛之談,拿來唬那些不知天下之大的文學之臣綽綽有餘;但在有武相之稱的韓琦面前,就顯得不夠了。是故他不能不出言謹慎。

    仔細斟酌一下,他才緩緩道:“下官以為,儂智高乃如李元昊一般的心腹之患,朝廷萬不可重蹈覆轍,讓其死灰復燃。現在他離開廣西,投奔雲南,其實已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正是捕殺他的最佳時機。”頓一下道:“而除了儂智高本身外,更重要的是大理國……大理國與我大宋數州相連,且北接吐蕃,南鄰交趾,其對我大宋的國防安危極為重要。”

    韓琦緩緩點頭,雖未有贊許之詞,但神色間深有所思,顯然對他的話十分重視。

    “恕下官直言,大理國所統轄的土地,自秦以來,歷經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一直是歷朝歷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唐末至本朝以來,先有南詔,後有大理,這才脫離了朝廷的管轄。而本朝由於重北輕南的戰略,以及對大理人先入為主的誤解,一直刻意疏遠他們,對他們保持戒備,在下官看來,這是不對的。”

    “哦。”韓琦笑道:“錯在哪裡?”

    “不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由異族建立的政權,如遼國、西夏、交趾,乃至原先的吐蕃、南詔,都對我中央朝廷構成了嚴重的威脅。現實中一個個活生生的教訓讓朝廷對大理保持警覺乃至疏遠,但這種認識太主觀武斷。具體問題必須具體分析,不能因噎廢食。”

    “嗯。”韓琦點點頭,示意他講下去。

    “朝廷向來把大理國當作南詔國的延續,認為南詔國極富攻擊性,所以他們也是危險的。事實上大理與南詔截然相反,南詔熱衷擴張,大理卻熱衷內鬥,且其國內佛教盛行,民眾對大宋又多有親近之情。”陳恪一針見血道:“說白了,這是個像大宋一樣溫和的政權。他們的當權者從未想要越出大渡河,對我國的邊陲構成威脅。”

    “嗯。”韓琦終於露出讚賞的目光道:“你能看明白這一點,說明是有真才學的。”話鋒一轉,卻呵呵笑道:“不過照你這麼說,儂智高肯定在大理掀不起大風浪來,我們可以不必去理會了。”

    “相公在考校下官。”陳恪淡淡一笑道:“四夷之亂,始於人心之不臣。故有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以震懾人心。再說如今大理內部三家紛爭,保不齊有哪家想要倚仗儂氏的勢力,壓倒另外兩家,雖無意針對大宋,卻會給儂智高一個翻身的機會。大理國物產豐饒,人、馬、銅、鐵樣樣不缺,真要讓儂智高紮下根來,不出數年,他就能東山再起、殺回廣西。”

    “再者,下官方才便說過,比儂智高更重要的是大理本身。下官以為,大理有三個不得重視的理由。”陳恪屈指道:“第一,其物產豐饒,盛產我大宋最緊缺之銀銅、馬匹;其二,廣源州之南,是比儂智高危險十倍的交趾國,其國民卑劣成性,雖俯首稱臣,卻常有侵略上國之心,我們若能收服大理,可使其鉗制交趾。同樣道理,又可用交趾鉗制大理,此運用之妙,自然無需下官贅言。其三,收服大理,與我們的國策並不相悖,因為雖然是我們對付西夏的盟友,但卻是建立在其贊普唃廝囉的個人意願上。一旦其改變主意,或者後繼者倒向西夏,後果將不堪設想,而大理在吐蕃背後,控制茶馬商道,不僅是其重要的供給地,更有鋒刃抵背之威脅。我們收服大理後,不管吐蕃贊普是誰,都要掂量一下兩側受敵,後援斷絕的危險,不敢倒向西夏。”

    “好!好!”韓琦拊掌贊道:“狀元郎名不虛傳,老夫這樞密使之位,將來非你莫屬。”

    “相公過譽了。”陳恪趕緊謙虛道。

    “收服大理的好處,我完全認同。”韓琦沉聲道:“但是,朝廷如今的狀況,你想必也很清楚,是不可能再起戰端,把大理也變成我們的敵人的。所以,朝廷能做到的,不過是虛張聲勢,實際上,一兵一卒都不會跨過大渡河,這種情況下,怎麼收服大理?”頓一下道:“大理是有過,成為大宋藩屬的請求不假,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誰知道,如今他們是何態度呢?”

    “這就必須親自去接觸了。”陳恪沉聲道:“正好借儂智高這件事,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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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九章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中)

    其實陳恪很明白,自己這是在過面試關……派他出使是早就定下來的事,但是擔任什麼樣的角色,還需要相公們來考量。

    既然橫豎都要出去,當然盡可能的爭取主導權,處處掣肘的滋味,可不好受。

    韓琦對陳恪的應對基本滿意,還要問下去時,景陽鐘響了,他只好中止談話道:“走,上朝去。”頓一下道:“待會兒在朝堂上,你只管撒漫去說,無須顧忌。”

    “遵命。”

    離開值房,陳恪便與韓琦分開,人家是押班的相公,他還沒資格跟去。不過好在王珪還等著他,在朝鼓聲中,把他領到班位,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

    這不是陳恪首次上朝,但之前狀元唱名,萬眾矚目,哪敢四處張望。這會兒鶴立雞群於群臣之中,不用偷瞄,就能把光景看得清清楚楚。但見此時,旭日東昇,宣德門、大慶門皆已洞開,皇城司的旗校手執戈矛,護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不容逼視。

    朝鼓聲停後,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被內侍牽出宣德門,在門洞兩邊站好,各把長鼻伸出挽搭成橋。此時禁鐘響起,朝官們肅衣列隊從象鼻橋下進了皇宮,不夠級別的京官則留在原地看個眼熱。

    進去的官員在垂拱殿丹墀列班,伺候朝見。淨鞭三下後,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朝。”

    便有樞密副使出班奏報,儂智高再現之事。其實諸位大僚,幾天之前便知此事,但在早朝上提出來,是國家正式承認此事,並必然要採取對策……而對策也早由官家、諸位相公、有司官員討論妥當了。只有極為重大或爭議性很強的事件,才會拿到早朝上公開討論。

    這是為了提高行政效率,不然什麼事也不用幹了,光吵架就行了。

    當然。大家來這兒,不是光聽結果的,有異議可以當堂提出,相關官員會做解答。若說得果然在理,改變決策也並非不可。

    ~~~~~~~~~~~~~~~~~~~~~~~

    聽聞樞密副使的奏報,珠簾後的趙禎緩緩道:“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誰與寡人分憂?”

    便有一班武將出班。請戰道:“臣願往!”“臣願為官家提此賊頭顱!”一時間群情激昂。還真看不出是演戲。

    “官家明鑒,儂賊遁入之大理國,與我大宋素無邦交。亦無齟齬。”便有官員出班潑冷水道:“我等既無下文捕捉之權,貿然興兵亦有樹敵之虞,不可不慎。”

    “此言也有些道理。”趙禎望向韓琦道:“樞相有何高見?”

    “依微臣之見。遠交近攻,古有明訓。大理雖與我接壤,亦應在遠交之列。因為用兵西陲,勞民傷財,自古所戒。”韓琦從容應道:“然兩國既無邦交,亦無往來,其國又遠處萬里之外,故朝廷對其國內情形,全無所知。此乃定策之大忌也。古人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故而微臣建議,當一面調兵遣將,陳於邊境,施壓大理,以備不測。一面派遣得力之臣,攜國書正告其國主,儂賊乃大宋之敵。勸其交出賊人,勿自取滅亡。縱使其頑固到底,亦可一探虛實。”

    “愛卿所言極是。”官家點點頭道:“派何人出使,可有人選?”

    “今科狀元陳恪,素有張騫之志、陳湯之勇、班固之才。可擔此重任。”

    “宰相意下如何?”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宋的國政決策如兒戲一般呢。

    “回官家。樞相所言極是。”富弼出列道:“微臣也贊同派陳狀元出使,但有兩點還需斟酌,一是其年資稍欠,陡然擔此重任,怕會引起大理國君臣之輕視。二是,其出使未知國度,又面對兇殘之敵,處境十分危險,還需要問一問狀元郎本人。”

    “年資稍欠可以借緋,再派一老成之臣壓陣。”韓琦道:“至於其本人,已經在殿外候旨。”

    “宣。”

    “宣新科狀元、將作少監陳恪上殿覲見。”殿頭官唱道。

    陳恪趕緊出列入殿,行禮如儀,待他站起後,官家道:“二位相公之言,狀元郎聽到了麼?”

    “微臣聽得分明。”陳恪聲音洪亮道。

    “狀元郎意下如何?”

    “臣願往!”陳恪大聲道。

    “你可要考慮清楚了。”趙禎淡淡道:“一來,按例,你即將得到賜假;二來,此行危險重重,誰也不知道,你將遇到什麼。所以愛卿可以不答應,不必有顧慮。”

    “漢之陳湯曰,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巍巍寶殿之中,陳恪聲如金石,其音繞梁道:“微臣不才,亦不願墜我宋臣志氣!”

    他那勃勃而發的英氣,感染了大殿中的每個人。

    “好!”趙禎的語調,不再是例行公事的溫和,拊掌道:“東華門外,以狀元名唱出者,果然是好男兒!”

    這一句話,亦讓殿上的韓琦、王拱辰二位宰執面露榮光,尤其是韓琦,他從陳恪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不禁目露激賞之色。

    “不過宰相老成之言,不可不聽,寡人還要找一位正使。”趙禎問韓琦道:“樞相認為何人可擔此重任?”

    “翰林學士王珪,亦是蜀人,老成持重,且與狀元郎相諧。”韓琦答道:“老臣以為,可以擔此重任。”

    “宣。”

    王珪早就知道自己要被派為正使了,心裡已經有準備了。而且出使邁向高級官位進軍的重要一步,回國之後往往會得到關鍵性提升。所以他也不甚抵觸。

    方才陳恪慷慨昂揚,他也不能輸了場面,便也大聲道:“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自然也賺足了聖眷。

    官家龍顏大悅,賜王珪御仙花帶,為正使。賜陳恪緋銀魚袋,為副使。

    他又命人取來一把寶劍,交到陳恪手裡道:“用此天子劍,斬了儂賊的狗頭!”

    “臣遵旨!”陳恪捧劍下殿。

    ~~~~~~~~~~~~~~~~~~~~~~~~~~~~~~

    陳恪要緊急出使的消息,驚動了同科進士,都是豪情勃發的熱血少年,自然不肯讓他獨美,紛紛要求犧牲假期,加入使團。

    陳恪請示了王珪,後者知道自己雖為正使,不過是給副使保駕護航而已,所以全憑陳恪做主。最後,陳恪點了王韶、曾布、呂惠卿、宋端平四員虎將。若是章惇若在,陳恪肯定要帶上他的,可惜章惇不在……

    臨行前一天,歐陽修約了曾氏兄弟、蘇氏父子、還有梅堯臣、司馬光他們,到家中聚會,為即將出使大理的陳恪、曾布,和即將出知常州的王安石餞行。

    王安石這麼快就離京,大家都說,是因為他裁汰太學體太猛,招致的敵人太多,官家不得已才讓他離京避避風頭。但始作俑者歐陽修卻好端端的沒有動,顯然其中另有別情。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因為一件小事。

    宋朝人愛玩愛宴飲,文章盛世之後,自然更加普天同慶,一個個飯局目不暇接。也就是傳臚的第二天,進士們去刻題名碑時,京城裡稍有頭臉的達官貴人,同到皇宮後苑,參加規格極高的賞花釣魚宴,君臣同樂。

    既然叫賞花釣魚宴會,自然除了吃喝看表演外,還有賞花和釣魚的環節,賞花沒啥好說的,一群大老爺們,圍著鮮花指指點點,想想就讓人反胃。釣魚還是不錯的,官家提供釣竿、魚食,命大臣們在御花園的湖邊釣魚,然後交給御廚烹製下酒。

    自己動手,樂趣無窮,群臣都玩得興致盎然,官家卻發現,唯有一人坐在那裡出神,只見他呆呆的望著水面,不時把金碟盛的釣餌送到口中,許是宮裡的魚餌太可口,他竟把一盤子釣餌都吃完,也沒察覺出異樣來。

    作為從小就受嚴格皇家教育的君王,官家趙禎是一個生性謹慎,規範意識很強,很注重生活小節的人,看完之後,無法理解這種奇怪的行為,認為這是王安石在作秀。

    回頭他便對宰相說:“王安石詐人也。使誤食釣餌。一粒則止矣;食之盡,不情也。”既然認為他是奸詐小人,官家自然不會再盡力保護,沒過幾日,王安石出知常州的任命便下來了。

    所以這次除了送自己的學生出征,老歐陽也想借機寬慰一下王安石。

    此刻華燈初上,客人基本到齊,連王安石都到了。但陳恪與三蘇仍遲遲未至。

    主客沒到,宴席自然無法開始,歐陽修讓兒子去看看。歐陽辯走到門口就回來了,與他一同進來的,還有一臉凝重的陳恪。

    進來後,陳恪便抱拳道:“老師,我岳母病重,岳父父子三人,黃昏時已經出城歸去,來不及告辭,托我向你致歉。”

    “啊,不要緊吧?”歐陽修面露關切道。

    “還不知道,”陳恪搖搖頭,情緒糟透了。按說他該一同出發,但明日禮部還要餞行,豈能因私廢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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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0:15: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九章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下)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也不知誰選的日子,出使的這天,正好恰逢清明。

    陳恪胯下是官家賜的汗血寶馬,周圍是前來送行的大幫同年,身後跟著護送他出使的皇城司護衛。他沒有撐傘,也沒有穿戴因出使而升格的紅色官袍和銀魚袋,仍舊著那綠色的官袍。

    倒不是他謙虛,只是聽聞程夫人病危,再穿紅色的官袍,就太不合適了。

    也因為這個消息,他多了幾分牽掛和低沉,沒有當日大殿上慨當以慷的激昂了。

    也因為他的低沉,使得送行的隊伍,少了幾分意氣風發,多了幾分凝重。

    隊伍從南熏門出來,又行三裡,便遠遠看到一個長亭,那就是官員出京送別的春街亭。亭子周圍有廂兵把守,閒雜人員禁止靠近。但今日眾人遠遠望去,便見數不清的油壁香車停在道旁,又有無數閒雜百姓在圍觀,把寬闊的官道都堵滿了。

    “仲方兄不愧是風月班頭,離京出使竟得全城名妓相送。”有人一臉羨慕道:“真叫人佩服啊!”

    “不可能,我此次離京,誰都沒告訴。”陳恪道:“她們肯定不是為我而來。”

    “那是為誰?”眾人不解道:“還有誰有這麼大魅力?把咱們狀元郎都比下去了?”

    “還真有一位,不過也犯不著跟他急,因為那是古人了。”有汴京進士笑道:“今天,是全天下的錄事,上風流墳的日子。”

    眾人如夢初醒道:“清明節,南熏門外祭柳七,原來是真的啊!”

    他們便紛紛眺望過去,只見在官道邊,碧野上,往日裡打扮的花枝招展、鮮亮多彩的行首們,全都換上了青衣,以黑布裹頭。每人手裡一炷香,神色肅穆的立在一座大墓和一座小墓邊。

    這些一貫煙視媚行、以賣笑示人的女錄事們,此刻皆是一臉的哀戚,如喪考妣。

    然而圍觀的人們理解不了這種感情,反而興奮指點辨認著,那些平日裡高不可攀的名妓……十大花魁來了九個,馬上就要參加評花榜的更是一個不落,其餘的也皆是名妓。

    她們卻不理會那些輕佻的聲音。畢恭畢敬的上了香。便在那碑上寫著‘奉旨填詞柳三變之墓’的墳前,清唱起了柳七生前的詞作: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她們和著淚、帶著悲邊歌邊舞。一曲悲悲切切的《雨霖鈴》,被演繹的淋漓盡致,聽者無不悲從中來,淚濕衣襟……

    強大的感染力,竟讓那些不解風情的閑漢無賴們,也安靜下來。他們不知道這些占盡風光無限、如天仙般的女子,為何要哭得如此傷心,卻也忍不住跟著掉淚。

    感性十足的新科進士們,已是眼圈微紅,體會著這深沉的悲哀,但不少人搖頭輕歎道:“恨不能做柳七,天下美女墳上哭!雖一生落拓江湖。也值了!”

    聽到這些羨慕的話語,陳恪心中暗歎,他終於有些明白,為何去世多年後,柳永在妓女們心中的形象。卻愈發神聖起來。那是因為世上男人總把女人物化,尤其是對妓女。他們將其當作耍樂的玩物,當作炫耀自己財力的寶物,就是沒把她們當作人!

    從前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若非物化了杜清霜,又怎會那樣急色?

    柳永卻不是這樣,他把她們當成了朋友,當成了人……

    但柳永的命運,又是極淒苦的。他本是世家子弟,生得俊美無雙、才華更是舉世無雙,更有一顆細膩溫柔之心。他的悲劇誰都知道,一首落第之後的‘鶴沖天’,便被以仁慈著稱的大宋官家,打入了另冊,命他‘且去淺斟低唱,要這浮名作甚?”

    從此大宋朝少了一名學養深厚的官員,卻多了個奉旨填詞柳三變。從此他便終日流連於坊曲之間,在花柳叢中尋找精神的寄託。而京城的名妓們也給了他,能給他的一切。

    柳永沒有正經營生,家裡也斷了他的財源,京城的名妓便爭著養他。名妓散盡千金,只求柳七官人與之一寢,求得一詞一詩。當時的汴京城中,流傳著妓女這樣的心曲:

    ‘不願穿綾羅,願依柳七哥;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

    不願千黃金,願中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

    柳七就這樣,在紅粉陣中打滾了一輩子。他去世後,各妓家湊份子,將喪事辦得風風光光。出殯那天,汴京城裡無一個妓家不到,哭聲震天。從此每年的清明節,都成了她們給柳七上墳的日子。

    其實她們與其說是清明祭柳七,不如說是在同病相憐人的墓前,借機大哭一場……表面再風光,也掩蓋不了她們內心的自卑,也代替不了對未來的惶恐。

    ~~~~~~~~~~~~~~~~~~~~~~~~~~~~~~

    待一曲唱畢,回過神來的兵丁,才上前驅趕擋路的百姓。

    人群一散,筆挺坐在高頭大馬背上的陳恪,便極鮮豔的暴露在,眾位名妓眼前。

    她們一愣神,旋即便明白了,一齊過來道了個萬福。

    陳恪在馬上頷首以示還禮。

    這份尊重,教諸位花魁倍感溫情,都依依不捨道:“眼看評花大會就要開始,狀元郎卻要離京了。”

    “公務在身,不得不如此。”陳恪微笑道:“再說,我也黔驢技窮了,還是溜之大吉的好,以免出醜。”在場的名妓,幾乎人人都從他這兒求到了詞,把陳恪記憶中老辛、小李和老姜的詞,差不多刮去了一半。剩下一半,還多是亡國仇、民族恨,拿出來不合時宜的。

    所以他說得是實話,再不封筆,真要露餡了。

    不過在行首們聽來,這卻是他一貫的風趣。只是剛剛擺脫了哀傷,卻又陷入惜別之情,所以全都笑不出來。她們紛紛摸出隨身的佩飾、香囊、汗巾,贈與陳恪,一祝他馬到成功,早日返京,並紛紛相許道:“今日素服在身,不能多禮。來日奴奴掃榻奠枕,恭候公子凱旋。”真真叫羨煞旁人。

    “狀元郎這風月班頭,真是貨真價實。”長亭中,遠遠眺見這一幕,王珪並一眾禮部官員,都一臉羨慕道:“人不風流枉少年啊!”

    宋朝人的思維很奇怪,沒中進士狎妓就是不務正業,中了進士風流就是有本事。滿朝公卿,別看現在一個個一本正經,其實哪個年輕時候,都是走馬章台,眠花宿柳的煙花行首。

    ~~~~~~~~~~~~~~~~~~~~~~~~~~~~~

    妓女們告辭後,看熱鬧的人也走了,長亭外、古道邊,頓時安靜不少。

    陳恪望著前來送別的同年,只見五郎一臉的鬱悶,他十分想跟著去,但岳家那邊已經定下了婚期,所以陳恪勒令他留下成婚。並嚇唬他說,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當心打一輩子光棍。

    威脅奏效,五郎果然十分擔心,卻依然堅持,哪怕打光棍也要去保護他。陳恪有些感動,但當然不能害了弟弟,便告訴他玄玉和尚會加入,五郎才放了心。

    四郎則跟著陳恪走,他冷靜的頭腦,機敏的判斷,其實與呂惠卿有些重疊,但兩人的用向不同。

    新科進士及第後,朝廷會放一年的假,讓他們回家處理個人事務,或者到處玩玩放鬆放鬆,一年過後再回京城報導。所以四郎也不用跟朝廷打報告,只消跟著陳恪他們往家走,半路上再加入就成了。

    和同年們話別之後,禮部的送行儀式開始了。當稍顯冗長的儀式結束後,陳恪看到小王爺趙宗績,出現在長亭下。他一手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道:“七天的量,從上往下吃。上層的是易壞的,越往下層的,就是越耐久存的。”說著壓低聲道:“湘兒從昨晚一直做到今晨,忙了整個通宵,你可不能浪費了,更不能給別人吃。”

    陳恪點點頭,親手把兩個食盒放到車上,出發的時間到了。他朝趙宗績抱拳道:“多保重。”又朝眾人抱拳道:“多保重!”說完便拿過侍衛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跟著隊伍越走越遠,直到誰也看不到誰。陳恪正有些悵然若失,忽聽到有琴聲響起,天籟般的歌聲從道邊青丘上傳來: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同樣的一首詞,前面花魁們所唱的,是獻給柳三變的,後面這首卻是獻給陳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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