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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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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4 00:2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三章 問渠哪得清如許 (下)

聽陳恪會說自己的語言,那曼薩穆薩的表情,頓時生動多了。其他本來站在一旁的人,也走過來,紛紛向陳恪致意,並表明自己的身份。

這首批前來大宋的學者,啟程時有五十人,連帶一部分家眷,一共二百多人。盡管阿齊茲已經很悉心的照料,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人在海上去世,其中就包括三名優秀的學者。

抵達大宋的四十七名學者中,有波斯人、埃及人、敘利亞人、乃至拜占庭人、印度人。其大部分都是信仰伊斯蘭教,但也有景教徒、印度教徒、薩比教徒……總之,是一個多民族、多信仰的學者群體。

沒有這樣兼容並蓄的開放風氣,也不會有轟轟烈烈的百年翻譯運動!

在一代代阿拉伯帝王的大力支持下,阿巴斯王朝匯聚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頂尖學者,孜孜不倦的將波斯文明、希臘文明、羅馬文明、印度文明、埃及文明的輝煌成果,翻譯成了阿拉伯文字。

浩若煙海的神學、醫學、星象學、天文學、哲學、數學、物理學等上萬種著作如雨后春筍般出現,極大的豐富和增長了阿拉伯人的見識、學問。更為重要的是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學,從根本上改變了人們的思維方式,演繹法、類推法、證明理論和三段論的形式理論等被大量而廣泛地應用于辯論、研究、表達及論證方法,徹底改變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孕育出了璀璨之極的古阿拉伯文明。

而且這場翻譯運動中,受益最大還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歐洲人。

可以說,沒有阿拉伯人對世界文明的吸收保存,歐洲人就無法走出蒙昧的中世紀、進入偉大的文藝復興。當時,歐洲人在教會統治下,已經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處于愚昧無知的混沌狀態。即所謂的‘黑暗中世紀’。

直到十二世紀的十字軍東征,歐洲人攻陷托萊多城,在該城發現了大量阿拉伯文的古希臘著作。他們才知道自己傳說中的祖先。竟是如此偉大。居然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擁有了如此偉大的思想!表述這些思想的著作不僅被異教徒翻譯成為阿拉伯文字,而且幫助阿拉伯人創造了如此富足的財富。

于是他們在托萊多城開辦翻譯學校。吸引大批歐洲學者來校學習,並將阿拉伯文的著作,翻譯歐洲文字。由于他們的工作,亞里斯多德、托勒密、歐幾里得這些早被歷史淹沒的先賢,才再次出現在中世紀的歐洲,直接從根本上沖擊了教會的神學統治基礎。

什麼是文藝復興,就是復興希臘文化,希臘文化從哪來的?從阿拉伯文翻譯回來的……

陳恪既然來到這個世界,自然不會讓歐洲人獨美,何況他也正趕上了好時候。一來野蠻的塞爾柱人占領了阿拉伯。強力推行蘇菲主義,非但不再贊助這些自由的學術活動,反而將那些來自異教徒的思想視為毒害,打壓和排斥廣大學者。

二來,也因為塞爾柱人瘋狂的迫害基督徒。禁止他們到耶路撒冷朝聖,導致基督教世界和阿拉伯世界尖銳對立,雙方已經在海上打成一片。歐洲人切斷了阿拉伯人的商路,並叫囂著要組成遠征軍,光復聖城耶路撒冷。

依靠商業興旺阿拉伯人,生活水平大不如前。整個國家都在整軍備戰,那些從事翻譯和學術工作的人,自然更加不受重視。許多世代生活優渥的學者,不得不走出智慧宮、翻譯館,從事抄寫記賬等瑣碎的工作,以求養家糊口。

這正好給了阿齊茲招攬人才的機會,加上大宋本就是世界的文明中心,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在優厚條件的誘惑下,那些處于失業狀態的學者,幾乎沒有不心動的。這批來的四五十人,只是來打探情況的先頭部隊,若汴京城真如傳說中那樣,是文化人的天堂,還會有數以十倍、幾十倍的學者陸續跟進……但說實在的,這些阿拉伯人來的不是時候,此刻的汴京城暗涌潛伏,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陳恪,想要把他攆出汴京城去。一下子來了這麼多異族人,對他絕對是很大的風險。

但他不能把他們安置在廣州或者泉州了事,那樣固然安全,卻會寒了這些知識分子的心。又如何指望他們,能全心全意工作,為華夏文明提供再次騰飛的豐富養分?

所以陳恪提前數月,便向官家上奏此事,說自己在廣西時,遇到了阿拉伯商人。他們對他說,黑衣大食境內,正處在戰亂之中。一批走投無路的知識分子,希望能得到大宋的庇護。

而且他們也不是白來的,會將大秦、波斯、大食、天竺、埃及的經典書籍,獻給大宋皇帝陛下。

有外邦人願意不遠萬里歸附,大大滿足了天朝上國的虛榮心,以仁慈著稱的官家自然不會拒絕。而大宋朝的士大夫們,對武人專政,迫害士人有著切齒的痛恨,在不產生麻煩的前提下,他們也不介意收留這些‘外國讀書人’。

至于陳恪所說的‘經典書籍’,大宋君臣倒沒放在心上。沒辦法,中國之外皆蠻夷的思想根深蒂固。士大夫們對蠻夷的書籍,充其量只是好奇……想不到蠻夷也能寫書啊!卻不會有多少興趣。

所以陳恪成功為他們申請到了四百人的永久居留權,但沒有申請到哪怕一個虛職,或者榮譽稱號。歸根結底,朝廷只把他們看成,一賜樂業人那樣的難民而已。想要贏得大宋的尊敬,還得靠他們自己。

于是問題出現了……阿齊茲那廝,為了把這些學者拐騙到大宋,不知開了多少空頭支票。他說大宋朝無比尊重讀書人,只有學者才能當官。不想當官的學者,更會受到全社會的敬仰云云。

結果這幫人各個懷著來當貴族的心態到了汴京城,誰知沒有想象中的盛大迎接,也沒有任何官方的優待,還這麼天寒地凍,許多人便不高興了。

對此,阿齊茲不屑一顧道:“不要理這幫家伙,來了由不得他們,想回去可以,自己下海游去吧。”

指望這種沒節操的國際騙子,就是這種結果,陳恪深感無奈。他當然不能聽這廝的餿主意。

但現在這微妙的形勢下,他也無法為他們爭取什麼,只能盡自己所能,給他們想要的尊重。

他先包下了汴京城最好的兩家客棧,將這些人安頓下來,然后用半生不熟的阿拉伯文,與他們誠摯懇談。告訴他們阿齊茲所說的不假,但那是獲得了大宋朝文化認同的學者,才會得到的待遇。而大宋和大食相隔萬里,何等遙遠,對你們的文化一無所知,如何去讓他們認同?

他還坦率的告訴他們,這次的邀請,也不是官方的,而是他在聽說了他們的遭遇后,以個人的名義邀請他們來前的。只是因為交流上的障礙,阿齊茲可能會錯意了。對引起他們的誤會,陳恪深表歉意。

那些阿拉伯學者,自然大為生氣,許多人甚至當場提出要回國……其實這就是矯情了,要不是在國內實在混不下去,誰會在背井離鄉、來到毫無了解的遙遠異邦?

陳恪很清楚他們這種心態,因此也不擔心,但面上還是一臉歉疚道:“你們要走,我會安排船相送,但是走之前,能聽我再說幾句嗎?”

這些家伙本來就是虛張聲勢,發泄一下不滿罷了,自然不會不聽。

“我聽說你們的黃金時代,是哈里發麥蒙時期。那時候,為了鼓勵翻譯,國王用與譯稿同等重量的黃金來支付稿酬,可有此事?”

眾學者點頭道:“是的。”其實最好的時候早過去一百年了,輪到他們為宮廷服務時,只能每月拿固定的薪水,若沒有別的收入,也就僅夠養家而已。

“那麼,我也許諾你們,每翻譯一本著作,就獎給你們等重量的黃金,直到你們獲得朝廷的認可為止。如何?”陳恪咬牙切齒道。

登時滿屋皆驚,一眾學者呆了半晌道:“大人不是開玩笑吧?”

“就是,你已經騙過我們了,教我們如何相信你?”

“我可以和你們訂立契約,如果我違約的話,你們可以去官府告我。”陳恪淡淡道:“我說過,之前那只是誤會,我大宋人極為重視信譽,官員更是如此。一旦我違約,便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身敗名裂……”

眾人互相看看,都生出‘反正回不去了,權且信他如何’的念頭。

見他們終于紛紛點頭,陳恪卻沒有半分欣喜之意,因為要是佐渡島的黃金,沒有按時供給,要是他們遲遲得不到朝廷的認可,光支付這些黃金,也會把他拖破產的。

然而‘千金買馬骨’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黃金雖俗,卻能讓學者們,感受到他的誠意,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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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4 00:2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四章 為有源頭活水來 (上)

在陳恪不計血本的承諾下,阿拉伯學者們心頭的不快,終于煙消云散了。但他們畢竟是冷靜的學者,很快意識到,這黃金短時間內是拿不到的。最現實的問題是,得先學會中文吧?

雖然他們大都精通數國語言,對再掌握一門語言並不打怵,但最樂觀估計,也得先下上一兩年功夫,才能勉強應付讀寫。這一兩年里,他們喝西北風去?

“這不要緊,”陳恪道:“學習語言期間,我會提供你們免費的住宿,並發給你們每月十貫的津貼,足夠你們的家庭,幸福的生活在這座大都市里。”一個月一萬塊錢,天天下館子肯定不夠,但正常過日子,絕對很滋潤了。

當學者們弄清楚,十貫錢的購買力后,便再也不懷疑他的誠意了。其實這些家伙的矜嬌之氣,早就被塞爾柱人磨得七七八八,如今只想有一個安定無憂的環境,能讓他們心無旁騖做學問。

而陳恪顯然可以滿足他們。

安撫下這群家伙,陳恪從客棧出來,上了馬車,才歉意的對阿齊茲道:“對不起,我的朋友,讓你背黑鍋了。”

“雖然在他們眼里,我將永遠是個騙子,”阿齊茲苦著臉道:“但能完成大人的囑托,值了。”

陳恪心中直翻白眼,你丫本來就是個騙子好不好?面上卻微笑道:“別這樣沮喪,你知道我從來不是個吝嗇的人。”

“是啊。”阿齊茲笑道:“要不是沒讀幾年書。我都想不再奔波海上,改行跟他們一起翻譯書。”

“太矯情了,”陳恪笑道:“難道四海商號的兩成股份,全權負責西洋貿易董事,還不如幾塊金子吸引人?”

“我的真主,”阿齊茲聞言瞪大眼道:“大人你是在說我麼?這些都是給我的麼?”

“如果你不想要,我也可以給別人。”陳恪惡趣味的笑道。

“別別別。千萬別,我愛死這份差事了。”阿齊茲眉開眼笑道。

三年前遇到陳恪時,他還是個背負巨額債務的窮光蛋。后來陳恪幫他還清了債務,讓他與家人重聚。按照波斯人恩仇必報的習俗,他就是為陳恪免費服務一生。也是應當的。

現在陳恪讓他成了四海商號的老板之一,還讓他全權負責印度以西的貿易,無疑給了他的家族重新振興的機會。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四海商號的潛力。這家中阿合璧的商號,手里掌握著當世最先進的造船技術、航海技術,在大宋有專屬的港口,還有在阿克蘇姆的獨家通商權。

尤其是最后一點,將注定四海商號的輝煌前景——幾個世紀來,阿拉伯人嵌在東西方商路的中間,獲得了巨大的利潤。然而基督教世界和阿拉伯世界的矛盾。已經積重難返,西方人怎麼會允許阿拉伯人繼續獲利?阿拉伯人賴以生存的商路被切斷,東西方貿易面臨停滯的危險。

這時候,阿克蘇姆就成了東西貿易的救星——這個阿拉伯世界中,唯一的基督教國家。因為藏有傳說中的‘約櫃’,既不會被基督徒攻打、也不會被阿拉伯人攻打。當然,最重要的原意,是阿拉伯人迫切需要重新建立貿易渠道,以維持帝國的運轉。

但阿克蘇姆為避免給基督教世界口實,不敢直接與阿拉伯人貿易。所以當李繁代表四海商號,出現在阿克蘇姆,表示願意擔當基督教世界,和阿拉伯世界的中間商時,雙方一拍即合。四海商號便成了東西方貿易的唯一代理商。

有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阿齊茲和他的家族不發達,才叫見了鬼呢。

“不過……”喜悅之余,他又有些不放心道:“李老板和周掌櫃,會不會不高興?”李老板是李繁,周掌櫃是周定乾,這二位是四海商號的創建者,也是阿齊茲的上級。

“不會的。”陳恪搖搖頭道:“四海商號將來要分成四個分號,李老板經營北洋,周掌櫃經營南洋,西洋就給你了……這都是商量好了的。”

陳恪前期攤子鋪得太大,四海商號的細分是必然的。經過股東會慎重研究決定,商號實行戰略收縮,重點經營北洋和南洋,其中又以北洋為重。

在北洋,商號將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計較一時的盈虧,長期經營、深耕細作,以達到長遠的戰略目的。

在南洋,則加強經濟滲透,使南洋諸國變成大宋的原材料產地,和產品銷售地。

至于西洋則大膽放權,只要能完成利潤指標,隨便阿齊茲怎麼折騰。

“還有一個東洋呢?”阿齊茲好奇道。

“東洋屬于北洋的范疇,”陳恪淡淡道:“第四個分號叫遠洋,不參與貿易……”

見他不願多說,阿齊茲也就知趣的閉嘴了。

其實西洋原本是一賜樂業人的,這是四海商號成立之初,便商量好的。之所以變卦,不是陳恪的原因,而是一賜樂業人改主意了。

三年前,因為得知了約櫃的消息,蘭必要求周定乾率領一眾族人,前去阿克蘇姆瞻仰,然后到耶路撒冷朝聖。但這只是個幌子,他們還有更重要的目標,就是考察一下,當地有多少族人,回歸的可能性有多大。

周定乾和他的族人,在那里待了一年,回來后將看到的情形稟報說,之前的消息不算錯,在開明的阿巴斯王朝治下,確實有許多猶太人回到耶路撒冷居住。但那都是老黃歷了……自從塞爾柱人鳩占鵲巢,成為阿拉伯帝國的主人,便開始大肆排斥異教徒,猶太人自然也在其列。

不過他們抵達耶路撒冷時,還是聯絡上一些族人。那些人告訴他們,絕大部分猶太人,都已經逃往西歐的西班牙,投奔當年被趕到伊比利亞半島的白衣大食。

而耶路撒冷本身,也已經成為基督教世界和阿拉伯世界的必爭之地,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在所難免了……

聽說他們來自大宋,那些不願意去投奔阿拉伯人的猶太人,毫不猶豫的收拾行囊,請求跟他們一起回大宋。

周定乾從小就被教育,天下猶太是一家,因此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帶著上千名族人返回了大宋。當然,他不敢帶他們回汴京,將大部分人安置在了泉州,只領了幾個人回汴京向蘭必復命。

得知了故鄉的真實情形后,蘭必徹底失望了,盡管他的理想始終不變,但他不能把族人們往火坑里推啊!別的猶太人都紛紛逃離聖城,他怎麼能帶著族人回去找死呢?

蘭必徹底打消了回歸的執念,一賜樂業人對西洋航線興致銳減,把目光投向了南洋,這才給了阿齊茲機會。

陳恪對他們這個決定,自然舉雙手歡迎。畢竟,誰也不願意和一群總想著要離開的人合作。一賜樂業人不選西洋,而在南洋發展,說明他們打算徹底融入大宋,雙方往后的關系,自然也會更親密。

回到家里,周定坤早就等在哪兒,一見到陳恪就冷笑道:“聽我兄弟說,阿齊茲運回來整整兩船書,大人可備好了百萬黃金?”

“不著急,一年半載的是不用準備的。”陳恪知道,給自己當財務官,實在是壓力太大了。遂賠笑道:“我合計著到時候,就該有佐渡島的金子了。我那份兒啥也不干,全用來給他們發獎,應該頂得住吧。”

“大人費盡心機,花了這麼大代價,才弄到的佐渡金山,”周定坤瞪大眼道:“就為了干這個?”

“我要那麼多錢干什麼?”陳恪舉起雙手,倭女為他脫去外袍。待他坐下后,倭女又脫下他的靴子,將他冰冷的腳揣入懷中暖和起來:“你看到了,我的生活已經不能再奢侈了,已經不可能在自己身上,花更多的錢了。”

“哪有嫌自己錢多的,”周定坤嘟囔道:“那干嘛還挖空心思賺錢?”

“這就是我和你們猶太人的不同了。”陳恪微笑道:“雖然我們都熱衷財富,但我們對錢的認識,截然不同。”

“錢就是錢,有什麼不同?”周定坤不解道。

“亞里士多德說,錢財在不同階段,是有不同意義的。”陳恪給自己的財務官上課道:“當它用來標示價值時,是尺度。用作買賣時,是流通。貯藏起來時,是數字。”

“數字再大,都是你個人的財富,不流通的話,便是廢銅爛鐵,毫無用處。只有花掉它,財富才能發揮它的用處。”只聽陳恪慢而自信道:“我辦成了想辦的事兒,又讓別人有了錢,所以我賺錢再多也沒有罪。而你們猶太人光賺不花,積攢的罪越來越多,再不趕緊用的話,小心遭報應……”

雖然是最簡單貨幣學知識,但周定坤聽得一愣一愣,他發現雖然自己跟錢打了一輩子交道,但對其認識,實在是太膚淺了:“看來,等他們翻譯出書來,我也得好好讀讀了。”

回回神,他突然明白了陳恪的意思,又恢復了幽怨的神情道:“大人,要我們出錢就直說,干嘛還得兜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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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 為有源頭活水來 (中)

其實陳恪的‘譯書換黃金’,只是當年阿拉伯君王那套的縮水版。

阿拉伯人是以黃金換書稿,陳恪卻是用黃金換成書。書稿和成書的重量,相差何止一倍?

雖然一本書的分量不一定,一個翻譯家一年的工作量卻是一定的。陳恪盡管還不知道,那些阿拉伯學者的效率如何,但知道后世翻譯大家傅雷自述‘初稿每天譯千字上下,第二次修改,一天也只能改三千余字,幾等重譯。’

另一位翻譯大家草嬰,一年三百六十天,一時不輟,每天的翻譯速度也只有一千字。

那時翻譯的技術條件,和現在相差不大,傅雷和草嬰的水平,絕不差于這些阿拉伯學者。阿拉伯人又是出了名的慢性子,所以一年連翻帶修,絕對不會超過三十萬字的產出。

三十萬字印成書有多重,汴京書局有準確數字——以目前的紙質和印刷水平,就算加上書皮,平均是兩斤重。

因為市面上銅錢暴增,導致物價上漲,或者說銅錢貶值,兩斤黃金大概折錢五百貫……這一點,也是陳恪最受爭議的地方,人們普遍認為,滇銅入京,導致富戶大量拋出貯藏的銅錢。雖然‘錢荒’得解,但物價也隨之上揚。陳恪發給阿拉伯人每月十貫的津貼,其實只相當于四年前的七八貫。

只是人們不理解,為何明明物價上漲、錢不值錢。但大家的日子卻似乎普遍好過了不少呢?政府的稅收也有所增加。也幸虧如此,陳恪才只背了個罵名。沒有遭到實質性的攻擊。

言歸正傳,五百貫錢確實不少。但也不算太多……與陳恪這個品級的官員,年收入大致相當。這些頂級的學者,漂洋過海來到大宋,嘔心瀝血一年,才賺五十萬,陳恪甚至覺著。有些對不起他們。

當年的阿拉伯帝國之所以承受不起,是因為百年翻譯運動,已經成了一個翻譯階層,好幾萬學者專門從事翻譯工作。就是座金山,也讓他們搬空了。

而陳恪這邊,不過區區幾十人,還不會對他造成太大壓力。就算將來阿拉伯學者再增加幾十倍,他緊緊腰帶,也能頂得住。

但是他的財務官指出,他的破產危機並不遙遠——真能導致他破產的,是宋朝人得知此事后,必然會加入進來。宋朝數百萬讀書人,只有極少部分做官經商、生活優渥的。絕大部分都生活貧寒。甚至前途無望,是絕對無法抵擋這份既體面、又高薪的誘惑的。

到時候,要求加入翻譯大軍的讀書人蜂擁而至,你是答應不答應?不答應,翻譯運動的意義何在?你在大宋的名聲也要毀掉了。答應,迅速破產是一定的……

“你以為翻譯書籍是那麼簡單?光學會阿語是沒有用的,你還得成為這個學科的專家,才能將這個學科的著作翻譯成文。”陳恪卻搖頭笑道:“哪怕是天才,不下七八年以上的苦功夫。也沒有可能做到。”

“大人這是自誇吧?”周定坤狐疑道:“你好像學習阿拉伯語才一年多,就能開始翻譯《幾何原本》了。”

陳恪直翻白眼,心說,那都是后世的中學知識好不好?可別人腦子里,都是空白一片啊!

“就這樣定了吧。”陳恪不再解釋,斬釘截鐵道:“我這輩子賺到所有的錢,都投在這件事上,也絕不后悔!”

“……”見主人決心已定,周定坤不再煩言,相反他定定望著陳恪,許久才用猶太語輕聲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們一賜樂業人彌賽亞。但你一定是宋人的彌賽亞。”

“你說什麼?”陳恪還沒把學習猶太語,提上日程。

“我是說,在我們猶太人眼中,知識就是財富。”周定坤道:“裝在腦子里的知識,是誰也奪不走的財富。”

“是吧。”陳恪笑道:“所以你回去問問李維和蘭必,是否能贊助我一下?”

“哈……”周定坤失笑道:“原來大人也有不逞英雄的時候。”

“眾人拾柴火焰高麼。”陳恪無奈笑道:“再說了,他們何其精明,怎會不知贊助文化的好處?”

“如果是官方的行為,他們應該更樂意掏錢。”周定坤的職業操守沒的說,既然是陳恪的財務官,自然要站在他的角度算計。

“幾年之內,是別指望了。”陳恪搖頭道:“看看將來吧……”

“那他們恐怕不會掏多少錢。”周定坤嘆口氣,壓低聲音道:“說句不當說的話,大人,李維和拉比,都對那位獲勝的信心不足,所以他們寧肯把賺來的錢投到南洋去。”

“這也是人之常情。”陳恪並不在意道:“這個錢,我自也並非出不起,但那樣太扎眼,所以我想成立個專項專項基金會,翻譯書稿的獎金,從這個基金會里出。他們不一定非要出多少錢,主要是幫我分擔一下眼球。”

“大人,有時候我覺著,”周定坤苦笑道:“你還真是自找苦吃。”

“人麼,總得在物欲之上,有點別的追求。”陳恪卻笑道:“我如今找到了自己的追求,樂在其中、何苦之有……果然不出所料,很快有御史彈劾陳恪,結交番邦,圖謀不軌。還要求仔細審查這些夷狄的來歷身份,以免有敵國奸細混在其中云云。若不是陳恪早做了萬全準備,還真夠他喝一壺。

饒是如此,陳恪也不敢大意,趕緊上疏自辯,用一篇感情充沛的文章,將一干阿拉伯學者描繪的人品高潔、不肯與惡勢力同流合污。在聽說大宋朝賢君在位、政治清明、重視文教、兼蓄並包后,毅然克服千難萬險,迢迢千萬里來投……

又將其一路上所遇到的風暴、瘟疫、海盜、迷航、缺水、疾病等種種艱難險阻,描寫的淋漓盡致、催人淚下。讓觀者無不深深為這些阿拉伯人的堅韌執著而感動……

據說官家在看了奏章后,竟連連嘆氣道:“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當日御前當值的是王珪王相公,他是陳恪的同鄉前輩,只是在政事堂資歷太淺,一直也不敢亂說話。但這點無關宏旨的小事,他還是能幫上忙的,于是對官家道:“有道是‘夷狄而中國也,則中國之’,這些外邦人士如此誠心歸附,又是飽學的讀書人,付出那麼大代價來到汴京,朝廷卻對他們不聞不問,甚至橫加猜忌,實在讓人寒心。不如遣使慰問、稍加優渥,以示我天朝有容乃大!”

“說的不錯。”趙禎點點頭,卻有些為難道:“但這些人的來歷……只聽陳恪一面之言,著實難以讓人放心,若朝廷貿然恩賞,只怕將來難堪。”

“陛下所慮甚是。”王珪道:“然我們也不必給其官職,只消遣使前去,稍加慰勞,也看看這些人到底是不是陳仲方所說的學者。若果是的話,不妨再多賞些文具書籍,勉勵其學習大宋文字,將來若能將番邦書籍譯成漢文,也不是一樁美事啊。”

“唔。”王珪為官,向來安全第一,出的主意,自然也安全的很。用在這件事上,倒是甚為得體。趙禎頷首道:“就這麼辦吧,愛卿命人好做,再來復旨。”

“是。”王珪恭聲應下。

很快,負責南蕃交州,西蕃龜茲、大食、于闐、甘、沙、宗哥等國貢奉之事的鴻臚寺懷遠驛官員,便奉皇命探訪了一干阿拉伯學者,並送去了木炭、米、酒、絲絹等賞賜若干。

雖然雙方語言不通,但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飽學宿儒的舉止氣質,還是不難看出來的。還有阿齊茲這個八面玲瓏的詐騙犯在,連哄帶孝敬,自然讓鴻臚寺官員滿意而歸,回來在報告中,著實將這些阿拉伯人誇了一番,說他們雖‘貌不同,語不同,然舉止文雅,儼然有禮,絕非粗魯野蠻之輩。’

同時,阿齊茲還準備了珍貴的禮物,諸如波斯地毯、大馬士革刀劍、寶石工藝品、阿拉伯風情的金銀制品、等上百樣貢物進獻給大宋官家。

趙禎聽了回報,看到這些禮物后龍顏大悅,親筆題寫‘遠道而來’、‘一視同仁’兩道手書,賜予這些阿拉伯人。另外,還有許多筆墨紙硯書籍賜下,讓等著皇帝十倍回賜,好大賺一筆的阿齊茲,不禁大跌眼鏡。

后來陳恪告訴他,大宋朝只向外國人展示自己的慷慨,現在官家承認你們是子民了,接受你們的孝敬,也就理所當然了。

再說,有這‘一視同仁’四個字,日后他們可以安安穩穩的在大宋生活、做學問,子女甚至參加科舉做官,已經算是賺到了。

阿齊茲只好打落牙往肚里咽,轉過臉卻對那幫阿拉伯人大言不慚,說我下了血本,幫你們打點關系,日后可以‘安安穩穩的在大宋生活、做學問,子女甚至參加科舉做官’,之前的過節,可以一筆勾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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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 為有源頭活水來 (下)

而今的武學院,已經今非昔比,在官家和曾相公的重視下,各衙門再不敢陽奉陰違。

在包相公的過問下,朝廷一次補齊了歷來積欠的銀糧薪俸,春節臨近,武學院的師生們,終于可以過個舒心的肥年了。

更讓他們欣喜若狂的是,朝廷宣布從下屆武舉開始,原先有兩名高級官員推薦方可應試的條款,將改為從武學院畢業方可應試,而且武進士人數也將大大增加。當然,武學院也提高了門檻,需要通過嚴格的入學考試,才能躋身其中。

不過,張振、莫問等十七名堅持到最后的武學生,不需要再考試了……

多年的堅持,終于等到了天亮的一刻,叫師生們如何不感激涕零?陳恪在他們心里的印象,自然也徹底掉了個個……原來院判大人一直在為武學院和他們的未來積極奔走,只是從來不說罷了。

現在回想起陳恪當初的種種虐待,似乎也變成了刻意的磨練,是為了讓他們能更經歷風雨。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們當初有多恨他,現在就有多愛他。

在來年開春招生之前,武學院中只有這十七名學生,官員和教員加起來,卻足有五十多人。陳恪沒有因為學生少,就讓教職官員放羊,而是要求他們各司其職,擔負起各自的責任來。

于是。在這個冬天,武學院的六個分院成立了……雖然每院平均不到三名學生,但是每天早課、出操、教學、訓練、晚課按部就班,不許有絲毫懈怠。

閑著的教職員,則在陳恪的組織下,編篡學校章程、教學大綱、修訂教材,為來年招生后馬上開課。小說,et緊鑼密鼓的籌備著,絲毫不得閑暇。[]

陳恪和兩名同判也分工明確,他負責教學。左同判、西上閣門使李惟賢負責人事,右同判、延福宮使王中正負責教務。

這兩位同判,可都大有來頭。李惟賢字寶臣。乃李昭亮之,李繼遷之孫,地地道道的名門之后。他以父蔭為三班奉職,后為閣門祗候、通事舍人。累遷西上閣門使,一直不顯山不露水,但誰都不敢懷疑他的能量。

王中正字希烈,開封本地人,因父任補入內黃門,遷赴延福宮學詩書、歷算,很快便顯出聰明過人。官家嘉其才。命隨侍左右。慶歷衛士之變,中正持弓矢督侍衛捕射,賊悉就擒,時年甫十八,名聲大噪。

平亂之后。他更是平步青云,很快便遷東頭供奉官,然后外放……大宋朝為了防止宦官專權,不但專設了單獨的宦官官階,還規定內侍升至東頭供奉官則止。若再想升遷,則必須出宮歸于吏部。成為文官體系中的一員。

之前幾年,他一直在鄜延、環慶路干當公事,分治河東邊事。這次被官家召回,同判武學院,官家對武學院的重視,也就可見一斑了。

兩人的性格也截然不同,李惟賢名門之后,風流倜儻,總是一臉微笑,讓人如沐春風。王中正則沉默寡言,總是板著一張臉,瞇著一雙眼,好像無時無刻都審視你一樣,讓人不寒而栗。

名義上,兩位同判是陳恪的下屬,但陳恪沒有權力命令他們什麼,而且任何公文,若無他倆副署,都不能生效。所以實際上,這兩位是和他這個院判,互不隸屬的並列長官。

當然,若是陳恪的官階、資歷遠遠超過二人,也可以把他們壓住,一個人說了算。但李惟賢也好、王中正也罷,都是各方精心挑選出來,足以抗衡他的人物。[]不誇張的說,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三人打成一鍋粥,根本不相信,他們能擰成一股繩。[]

不過讓他們大跌眼鏡的是,三人在短暫的磨合后,竟相處的十分和諧,從來都是一個聲音開腔,沒有絲毫內訌的意思。

然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三人都是城府深厚之輩,面上相處融洽,自然不成問題,但還遠未到交心的那一步。

那王中正還好說,可能是得了官家的授意,要他盡量配合陳恪,所以一直沒有任何過分的舉止。

但那李惟賢的出身擺在那里,就算他想和陳恪相安無事,那些看著他長大的長輩、從小玩到大的兄弟,走他的門路,想要免試入學,李惟賢根本拒絕不得。實在沒辦法,硬著頭皮跟陳恪提出,是不是想辦法通融一下。

陳恪自然不會當面拒絕,他說,其實我這邊也有不少托請的,許多大臣的推薦,讓人拒絕不得。

李惟賢大感同病相憐道:“是啊,咱們就沒個求別人的時候了?要是全都回絕了,日后還怎麼見人?”

“不過要是一上來,就走關系、開后門。”陳恪嘆口氣道:“這武學院難免會淪為又一個國監。”

李惟賢是京城人,自然知道國監里滿是不學無術的官宦弟,什麼學規戒律全都是擺設,教授、訓導根本不敢管,一片烏煙瘴氣、已是無可救藥。

他也不想自己平生第一份正經差事,就弄成那個鬼樣。便有些發愁道:“看看有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

“讓我考慮考慮……”陳恪緩緩道。

這一考慮,就是十天半個月,眼看年關將近,過年時走親串友,若還沒個準信,難免要被弄得焦頭爛額。是以這天上午,李惟賢把陳恪堵在值房中,先是扯東扯西了一陣,才笑著問道:“那件事兒,考慮的怎樣了?”

“那件事啊。”陳恪也不裝傻,點點頭道:“正想跟你商量呢。”

李惟賢暗罵道,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面上卻滿是笑道:“不用商量,我洗耳恭聽就是。”

“寶臣兄言過了,”陳恪笑道:“我先拋磚引玉,說說自己的看法。”

“首先第一條,咱們必須得為大宋朝,培養出合格的軍官來。”李惟賢點點頭,便聽陳恪道:“中國強盛之時,無不掩有西域、遑論幽燕。今隴西李家叛逆已久,契丹耶律更是以北朝自居,實是本朝武人之辱!”

“其實幽燕難復、西夏叛出,非戰之罪也,更不能讓武人承擔主要責任……”李惟賢苦笑道:“咱們兄弟說話,百無禁忌,我想仲方兄也知道,咱們大宋朝的武人,有多悲哀吧?”

“嗯……”陳恪點點頭道:“難道就一直這麼悲哀下去,直到被異族鐵騎踏破河山麼?”

“唉……”這是宋朝人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李惟賢唯有繼續苦笑道:“這不是我們能改變的。”

“我不說‘不試試怎麼知道’之類的屁話。”陳恪沉聲道:“但是,皇家武學院,只是大宋朝軍事改革的第一步,官家和相公們寄予了多少厚望?如果在咱們這里就成了一灘爛泥,后續的改革還怎麼展開?”頓一下道:“好吧,其實我也對軍事改革信心不足,也許就沒有什麼后續,但這一棒不能砸在咱們手里!不然大宋軍事改革失敗的責任,就要咱們來背了!弄不好將來史書上,還會把亡國滅種的罪名,也往咱們身上扯!”

陳恪一番話,說得李惟賢大冬天出了一身汗。這問題他從未想過,雖然覺著有些牽強,但也很有道理……

便聽陳恪接著道:“如果說,有文官從我這里走門,倒還好理解。讓我不可思議的是,原本應當是軍事改革最堅定支持者的大宋將門,竟然也這麼干!”說著看看李惟賢道:“誠然,軍事改革短時間內,可能會觸動將門的一些利益,但從長遠看,到底是誰得利?難道他們就沒想過,能跟文官分庭抗禮麼?”

“這……”李惟賢的苦笑都凝固了:“仲方說軍事改革,軍事改革到底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如果一上來,就把藍圖描繪出來,”陳恪冷笑道:“你說文官們會不會答應?”

“那倒是,他們像防賊似的防著咱們,”李惟賢點頭道:“可是,仲方兄你也說,自己都信心不足?”

“任何改革,都必須有堅定的支持者,且力量不能弱于反對者,否則注定失敗。”陳恪兩手一攤道:“連將門都不支持的軍事改革,怎麼可能成功呢?”

“這話說的……”李惟賢掏出手帕擦擦汗道:“如果真能改革成功,他們當然要支持了。”

“這件事不能怨他們,”陳恪一臉誠懇道:“該支持咱們的人不支持,是咱們的溝通沒做好。”說著笑笑道:“所以寶臣兄,還得做好他們的工作。”

“嗯。”李惟賢說著撓撓頭,無奈苦笑道:“仲方兄,你把我帶到河溝里去了。”

“寶臣兄,我絕無虛言。”陳恪沉聲道:“你不妨跟他們擺明了,放他們進來,可以!但進了武成王廟的門,就再沒有什麼公王孫,全都是普通的武學生,必須嚴格遵守校規校紀,若有違犯,絕不通融。他們能答應,就來。不舍得自家兒郎受罪,趁早別走這條路,不然被開除,臉上難看。”

實在太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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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上)

無論陳恪多麼大義凜然,終究還是讓步了,李惟賢心里踏實不少……總算能有個交代了,至于那些虛無縹緲的軍事改革,他是持觀察的態度。那些光知道走馬章臺玩女人的將門子弟,也確實該摔打摔打了,不然怎麼跟如狼似虎的文官斗?

而在陳恪,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因為趙宗績之前和將門鬧得太僵,以至于把原本中立的汴京勛貴,趕到了趙宗實那邊。此舉遭到了王雱的激烈批評……憑著在趙允讓臨死前的優異表現,如今王元澤已成了趙宗績的座上賓,再也不用通過陳恪來傳話了。

對于這個變化,陳恪是持溫和態度的,因為趙宗績身邊,確實需要一個,能出陰招狠招的角色,自己出于種種原因,不願意扮演這樣的角色,自然要找個人代替了。

至于和趙宗績之間的關系,是否會不像從前那般緊密,他並不擔心。因為趙宗績正在一天天快速成長,已經愈發有上位者的覺悟,陳恪再以原先那種大哥身份自居,顯然就是作死了。也許趙宗績現在為了大業,可以甘之若飴,但心里不可能不別扭。這種情緒日積月累,早晚會毀了兩人的關系。

所以不如未雨綢繆,自然而然的調整兩人的關系,這是謀身之道,自古謀國不謀身者,無一不下場慘烈,陳恪有家有口,不想重蹈他們的覆轍。

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這樣做的壞處就是。趙宗績不再只聽他一個人的了。王雱對趙宗績說,如今陳仲方管皇家武學院,正是與將門修好,並把他們牢牢綁住戰車上的絕佳機會。正所謂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如果將那些將門之后拒之門外,他們可就徹底跟咱們翻臉了。

趙宗績道:“那軍事改革從何談起?”

“第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殿下現在的目標,應該是太子之位。而不是軍事改革。就算官家再欣賞你,也不會讓一個孤家寡人當太子啊!”王雱冷聲道:“就算把你硬扶上去,也得被別人轟下來。信麼?”

趙宗績不禁額頭冒汗,點了點頭。

“第二,大宋的軍隊里盤根錯節,中層以上的軍官,大都與將門有瓜葛,拋開將門的軍事改革,能成功麼?”王雱道:“為什麼不通過武學院,影響和控制那群將門之后呢?他們可是將門的未來啊!陳仲方這樣的能人,肯定能做到!”

趙宗績深以為然,便與陳恪商量此事。其實陳恪也沒想。把將門排除在外,只是要壓一壓他們的氣焰,以便日后修理,是與王雱想到一塊兒去了。只是對王雱這種明褒暗損的手段,他有些不爽。不過想想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也就只有一笑了之了。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寶臣兄,陳恪的心情變得很糟糕。往日里張口閉口的‘革舊布新’,總覺著袞袞諸公、不過爾爾,真到了自己‘革舊布新’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里里外外有太多的牽絆,實在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感到有些憋氣,他便合上文卷,走出后院的辦公區域,想到校場上走走。

學生們昨天已經放假,陳恪本以為,校場上應該沒有人才對,誰知這里竟十分熱鬧。

十幾名武學生,還有幾個年輕的教員正在一起蹴鞠。與尋常見到的隔網而蹴不同,他們玩得是唐式蹴鞠,與現代足球十分類似。

陳恪饒有興趣的看了一會兒,就看不下去了。不是說他們踢得臭,宋朝人酷愛踢球,球感是極好的,可是他們太愛玩花了,每個人得到球,總想著展示自己的技藝,直到被對手斷去為止,就這樣你方耍完我再耍,既沒有進攻,也沒有防守,跟看猴戲差不多。

這時候,同在一旁觀戰的徐離綸,發現了陳恪,趕緊過來見禮。

“怎麼都沒回家過年?”陳恪頷首笑道。

“都是那‘球市子’鬧得。”徐離綸答道:“前日得了準信,賞紅之高、出乎意料。他們說,要是能得個冠軍,足夠每人買一匹好馬了。但這次比的是唐式蹴鞠,大伙兒都很陌生,所以商量過年不回家,要加緊操練哩。”

“那你怎麼沒上場去踢?”陳恪頷首笑道。

“他們嫌我身子弱,讓我當‘部署’。”徐離綸文文靜靜,狀若處子,也難怪會被排除在外。

“原來是教練,失敬失敬。”陳恪笑道:“不知部署大人,對場上的局面還滿意麼?”

“大人取笑學生了。”徐離綸不好意思笑道:“說實在的,他們踢得實在不怎麼樣。”

“為啥?”陳恪一臉奇怪道:“我看他們玩得都挺俊麼。”

“但唐式蹴鞠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爭勝的。”徐離綸道:“光在那里展示個人技藝,卻不往門里送,算怎麼回事兒?”

“呵呵。”陳恪贊許的笑道:“那你這個部署,為啥不吭聲?”

“他們不聽我的。”徐離綸無奈道:“再說多年的習慣了,一時也難改。”

“那你有沒有辦法?”陳恪問道。

“有。”徐離綸點頭道。

“那好,你現在就喊停比賽。”陳恪道:“我在這里給你撐腰,倒要看看誰敢不聽。”

“是!”徐離綸眼前一亮,轉身便大聲道:“停一下!都過來!”

場上雙方好像沒聽到一樣,又耍了一會兒,才有人朝他這兒看來,發現站在‘徐妹妹’身后的高大身影,不禁一縮脖子,這才趕緊集中過來。

話說雙方‘熱火朝天’的踢了頓飯功夫。竟然都沒出一滴汗,也不知是球員們內力深厚,還是球賽變成了雜耍。

陳恪對武學生們,向來規矩森嚴。眾人趕緊向他行禮,陳恪笑道:“現在是放假時間,爾等隨意就好。”說著笑笑道:“好像徐部署有話要說,咱們聽他的。”

陳恪面前。眾人自然乖得像小貓一樣,便聽徐離綸細言細語道:“天字隊照舊,地字隊改為一腳出球。大人在一旁做個見證。除非萬不得已,不許碰第二下。”這家伙還知道狐假虎威。

雙方再次下場,在陳恪的注視下。地字隊不得不改為一腳出球,起先自然很不習慣,但只要一有人違反,徐離綸便喊停,處罰犯規之人。

天字隊自然在一旁幸災樂禍,然而很快他們便笑不出來了,因為地字隊的進攻,陡然間犀利無比,攻勢一波高過一波,把天字隊的球門都打成了篩子。

在院判大人注視下。天字隊被扒了褲子猛揍,球員們臊得恨不得鉆到地里去,哪敢再玩花樣,只好有樣學樣,也玩起了一腳出球。場面節奏加快,比賽才激烈起來。

陳恪又看了一會兒,一直郁郁的心情,突然開朗起來。是啊,改變從來不容易,因為習慣的力量太強大。但並不是不能奏效,關鍵還在于,有沒有改變的必要,有沒有正確的方法,有沒有權力的保證。

有了這三點,改變就是水到渠成的。想必這些球員在嘗到甜頭之后,肯定不會再走原先的老路了吧?

他感激的拍拍徐離綸的肩膀道:“多謝了!”

徐離綸有些糊涂道:“應該是學生謝大人才對。”

“不,是該我謝謝你。”陳恪拋下莫名其妙的徐離綸,大笑著離開。

臘月二十九一早,武學院的全體官員,齊集正殿,給武成王上香。

宋代還沒有《封神演義》,武成王的名號也不屬于黃飛虎,而是屬于他的丞相大人——姜尚姜子牙。

唐宋以前,姜太公的地位十分之高,其與孔夫子並列文武二聖。唐肅宗封姜太公為武成王,宋真宗時,又加封為昭烈武成王。在汴京城,文有孔廟,武有武成王廟,按說也是分庭抗禮。只是武將們不爭氣,文尊武卑的日子久了,連帶武聖人的風光,全被孔夫子奪去了。

得虧陳恪入主武學院后,撥款重新修葺大殿,為武成王重塑金身,時時香火不斷,這才讓老人家重新煥發了神采。

只見大殿之上,姜子牙一身戎服,一手按劍,一手捧著一本書,端坐在高臺之上,目光威嚴的注視著一干不肖的后輩。

陳恪上了香,兩位同判也跟著上香。然后三人分頭,向殿中陪祀的歷代名將上香。

一圈上下來,三人出了殿,向來少言寡語的王中正,突然發問道:“姜子牙為何又被稱為呂公望?”

“這個用不著狀元公,我就能回答公公。”李惟賢笑道:“因為他的先祖曾幫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于呂,故又稱之為呂尚。后來周文王拜其為師,曾對他說:‘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后人尊稱姜尚為太公望,也叫呂公望。”

“原來如此,”王中正恍然道,說著大有深意的看一眼李惟賢道:“多謝指教。”說著便拱拱手,揚長而去。

“他什麼意思?”李惟賢茫然望向陳恪道:“我說錯話了麼?”

“呵呵。”陳恪笑道:“你說得很對,不過王公公自幼聰敏博學,斷不會不知道‘吾太公望子久矣’的。”

李惟賢悚然,仔細琢磨起來。他不是笨人,很快便明白了王中正的意思,頓時汗如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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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中)

拜祭完武成王廟之后,武學院便封門放假。宋朝的假期之長,放在后世都顯得奢侈,官員們從年前開始,可以享受半個多月的悠長假期。

婚后的第一個春節,陳恪自然要攜妻回老爹那里團聚。說團聚其實也不準確,幾個兄弟都天南海北的做官,只有他和二郎在汴京,陪著陳希亮過年。

八娘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這讓她成了陳家的重點保護對象,陳希亮對自己這麼大年紀,還沒有個孫子,一直耿耿于懷。所以至今仍無動靜的陳恪,成了小亮哥重點討伐的對象:“你不是挺能的嗎,兩個媳婦沒有一個爭氣的?”

“……”陳恪這個汗啊,尷尬道:“有二哥給你生孫子,我們就不急了吧。”

“一碼歸一碼,誰也替代不了誰。”陳希亮黑著臉道。

“不著急,不著急,過兩年再說。”陳恪干笑著起身道:“二哥在掛桃符,我去看看別貼歪了。”

“一說這事兒就跑。”陳希亮氣不打一處來道:“真是忤逆子。”

見陳恪被逼出門來,陳忱不禁笑道:“又被嘮叨了吧?”

“唉。”陳恪苦笑道:“真拿老爹沒辦法。”

“你抓抓緊。”陳忱笑道:“老爹不就不嘮叨你了?”

“此事不合時宜。”陳恪搖搖頭道:“還是過兩年再說。”

“怎麼?”陳忱有些明白道:“你還是在擔心……”

“是啊。”陳恪點頭道:“能不能擔心麼?萬一被整得亡命天涯,我不能讓孩子跟著遭罪。”他熟讀史書。自然權力者要整一個人,完全不需要明刀明槍,只要不斷調動他的職務,不用一年四遷、五遷,只消一年三遷、天南海北,就能讓你嘗盡家破人亡之苦,直到自己顛沛流離而死。比如他的大舅哥蘇軾……

考慮到未來的不確定性。陳恪和兩位夫人說好了,晚上兩年看看情況再說,小妹和月娥女孩子家家的。自然不好意思反對。

“那得等多長時間?”陳忱關切問道。

“這二年就能見分曉,”大過年的,陳恪不想扯那些鬧心事。便笑道:“兩年后,我還是比你現在年輕,所以我一點都不急。”

“去你的。”陳忱笑罵起來:“你給我看看,正不正好了嗎?”

正如王安石的名作《元日》一詩所詠:‘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宋代人過春節,要放爆竹、喝屠蘇酒、掛新桃符。

宋代的桃符,是在桃木板上畫二位門神像,並在板上標注其大名曰‘右郁壘,左神荼’。除夕夜掛于門前,以避鬼邪。

在古代傳說中,有怪獸名曰‘年’,形若獅子而獨角,會定時出現傷害人畜。所以這一天都要關門閉戶、掛桃符、放爆竹驅趕年獸。等到過了‘年關’,人們敲鑼打鼓、互道‘恭喜’,這才從此有了‘過年’。雖然宋朝人早就不信這些傳說,但過年的習俗卻留了下來。

爆竹聲聲中,汴京城里家家飲宴、笑語喧嘩,人們齊聚一堂、共同守歲。直到午夜,拜祭了祖先,才各自回去睡覺。

但不到五更天,又再次起床,晚輩給長輩拜年,長輩給晚輩壓歲錢,然后全家人一起喝屠蘇酒、吃煮餑餑。然后陳家的男兒一道,換上了簇新的朝服。按例,每年正月初一,官家會在大慶殿設宴款待百官。但凡在京的七品以上官員,都可以參加,七品以下則賜食。

陳家三個男人,正好都可以參加,于是便一起坐車,穿過掛滿花燈、彩帶、春聯、喜幛的街道,來到宣德門前。下了車,便見許多同僚早到了,人人一臉喜氣,互致新春愉快。

宣德門的團拜,也是歷年來形成的官場習俗。大家同朝為官,按照習俗應該互相登門拜年才是,但汴京城的官員實在太多了,要是依著拜,不眠不休也拜不完。因此大家約定俗成,正月初一在宣德門前,大家互相拜個年,就誰也不用去誰家了。之后你親朋好友願意聚會,當然別人也管不著。

雖然這天大家都一團和氣,但仍能很清楚的看出些端倪。這天最受追捧的,自然是五位新鮮出爐的皇子,而其中的焦點,又數趙宗實莫屬。

趙宗績那邊,則要冷清太多,雖然平素也有些交好的,然而光天化日之下,都不敢往他那邊湊合。只有陳恪和幾個死黨陪著他,感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苦楚。

正在人們熱火朝天,爭先恐后向趙宗實致以最誠摯的問候,最謙卑的敬意時,外圍突然安靜了下來。像傳染一樣,官員們全都閉上嘴,目光復雜的望著那幾個綠花窄袍、身披貂裘、頭戴氈冠的高大異族,心里難免有份的暗暗問候道:‘遼狗,怎麼還不死?’。

宋遼是兄弟之邦,按例,每逢年節、皇帝太后生日、或者有大事發生,兩國是要互派使者的。正旦新年是兩國最重要的節日,自然會互派賀歲使了。

雖然面對著南朝官員們不友善的目光,幾個身高馬大的遼人卻面不改色,昂首闊步的向宣德門走來。

路過趙宗績身邊時,有急于在他面前表現的官員,忍不住出聲道:“呔,見到我朝皇子殿下,還不快快行禮?”

一眾契丹人站住腳,為首的是一文一武,其中那武官冷笑道:“聽說南朝皇帝子嗣艱難,怎麼皇子還在襁褓,就抱出來挨凍?”

“說的什麼混賬話?”這下不止那官員,更多人怒道:“我朝皇子早已成年!”

“胡說八道,南朝皇帝生了皇子,自然要向我們報喜。”那契丹人一臉不信道:“正如我們這次前來,除了賀歲之外,還要向南朝皇帝報喜——我國蕭皇后,于臘月初十,誕下皇次子、母子平安。難道南朝皇帝有了子嗣若干年,卻還瞞著我國?”

這一點,確實是官家的失誤,收了五個皇子,卻沒有通報北朝、諸藩,結果讓契丹狗抓住機會,羞辱了起來。

“哼……”宋朝官員怒極了,便告訴契丹人,將大宋皇帝新過繼了五名皇子之事。

“原來如此。”契丹人恍然道。

“既然明白了,”宋朝人冷笑道:“還不快快見禮?”說著分開左右,讓趙宗實現出身形來。

一眾契丹人睥了趙宗實一眼,問道:“敢問殿下是什麼爵位?”

“這個麼……”趙宗實淡淡道:“本座現在是公爵。”宋朝的爵位是要慢慢熬的,就算皇子也不例外,何況還是這種半道出家的皇子。

“原來才是個公爵。”契丹人哂笑起來道:“那得先向我們正使大人行禮……我們正使大人乃郡王爵。”

“你……”趙宗實登時變了臉色,那最先出言的宋朝官員,更是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

正在宋朝人下不來臺之際,場上突然響起一聲冷哼。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是趙宗績面若寒霜,排眾而出。

一眾契丹人也看清趙宗績,竟然露出驚喜的表情,從上到下一起行禮,那郡王正使滿臉堆笑道:“終于再次見到殿下了,請允許在下轉達,我大遼皇帝陛下,對你的敬意和問候。”

趙宗績卻側過身去,不受他的禮道:“爾等對我兄長不敬,這禮我不能受。”

“哈哈,我們只是看氣氛太悶,開個玩笑。”那正使便乖乖轉向趙宗實,向他行禮道:“殿下切莫介意。”

趙宗實一肚子憤懣,卻不得不就坡下驢,點點頭道:“歡迎貴使來大宋,宮門開了,我們進去吧。”

“殿下請。”正使躬身道。

趙宗實點點頭,也做了請的姿勢,便大步往宮門走去。然而那遼使卻不動彈,結果趙宗實孤零零走了一段才發現,顏面掃地。

遼使依然望著趙宗績,顯然在等他先動。

“爾等如此厚此薄彼,”趙宗績黑下臉道:“妄圖離間我兄弟乎?”雖然心里暗爽,但眾目睽睽之下,趙宗實丟的是大宋朝的臉。他可不能被認為,是在跟遼人串通一氣。

“殿下誤會了。”那正使正色道:“只有真正的好漢,才能得到我契丹人的尊敬。你在那麼艱苦的環境下,能為南朝據理力爭,絲毫不畏懼我朝的壓力,因此我朝上下都很尊敬你。”頓一下道:“但我們尊敬的是你,不是你的兄長……”

趙宗績還待說甚,忽聽得宣德樓上百鳥齊鳴。頓時大家都傾耳細聽,果然半空和鳴,鸞鳳翔集,若不是天寒地凍,眾人還真以為,那里有百鳥在齊聚鳴唱。

這其實是教坊的樂伎在演奏,伴著這樂聲,官員們迅速列隊,諸親王、樞密使、駙馬、諸司使副為內臣一班,宰相、百官、遼國使節為外臣班,在鴻臚寺官員的引導下,目不斜視的步入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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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下)

大慶殿里,親王、百官、外國使節、藩邦使臣向大宋皇帝陛下拜年,皇帝賞賜每人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枝。待眾人謝恩后,皇帝賜坐。因為遵循古禮,兩人一幾,大慶殿以及東西二偏殿中,竟能容納數百貴戚近臣、來賓使節。至于其它官員,則在別殿設席吃酒。

宴會上還有慶祝新年的‘百戲’,這並非是宮里樂坊所養的伶人,而是由民間藝人入宮獻藝。所謂‘百戲’,自然種類繁多,包括歌舞演奏、角抵、雜技、傀儡戲,水平也許比不上宮廷藝人,但勝在熱鬧喜氣,用以烘托新年慶典的熱烈氣氛卻恰到好處。

文武百官起先還能循規蹈矩,但很快便按捺不住,嬉笑不拘、各逞風流起來。

陳恪卻顯得有些失神,似乎在細細盤算什麼。事實上,從聽到契丹使者宣布,蕭皇后于前日誕下皇次子的消息,他便有些魂不守舍。心中趕緊倒推一下,發現才剛才七個半月罷了。

這讓他有些放心,應該跟我沒關系,但是可惡的醫學知識告訴他,如果是早產兒的話所謂‘七活八不活’,七個月早產,胎兒的器官已經基本成熟,是很有可能存活下來的。

不過,契丹使節,說的可是足月!

不過,這種官樣言詞能信麼?

平日里智計百出的陳學士,此刻竟陷入了揪扯不清的糊涂賬中。

旁的宋朝官員,忙于吃酒應酬。沒有發現他的反常,倒是一干契丹使臣,因為分外留意,反而察覺了他的異樣。正副使者耳語一番,竟一齊端起酒杯,走到陳恪桌前。

宋朝的官員,不少一直在留意遼使。見狀殿中馬上安靜了幾分。

“久違了,學士。”為首的正使,朝陳恪抱拳行禮。副使也跟上。

“久違了蕭王爺。”陳恪這才回過神來,不過‘居移體,養移氣’。他再不是當初的毛頭小伙,只是淡淡一笑道:“想不到北朝居然派出這麼高規格的使節。”

那所謂的‘蕭王爺’,正是當初與宋人談判的代表,遼國遼陽郡王,同知南院樞密院事蕭峰。[]

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與這位蕭王爺對話時,陳恪竟一直端坐在那里,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而那蕭峰也絲毫不認為,這樣有何不妥。

但那位副使顯然別有看法。他叫耶律大林,乃是遼國皇太叔一系。因為耶律重元不放心,屬于后族、偏向皇帝的蕭峰,這才派他來做副使,其實就是監視。

陳恪和趙宗績。攪黃了耶律重元的大計,自然也別指望,耶律大林能對他倆有好心腸,方才在外面,挑撥了趙宗績和趙宗實的關系,這會兒看到陳恪。在正殿中只是敬陪末座,自然不會放過再下一城的機會。

只見他先望了望陳恪,又望了望滿大殿百多張長幾,一臉驚奇道:“陳學士怎麼會坐在這里?”

“按班次排到這里。”陳恪淡淡道。

“嚇。”耶律大林一臉大驚小怪道:“想不到以學士的功績和本事,在南朝竟只能甘陪末座”說著大搖其頭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此言一出,大殿中的宋朝大臣登時竊竊私語,眾文武這才知道陳恪在遼國竟大名赫赫,但從來不聽他提及,對其印象不禁又好了幾分。可這話不應該由遼國人說出來啊!陳恪的官職比起貢獻來,確實有些‘難酬其功’,但誰都知道,這是因為他與某人走得太近的緣故。此事雖然大宋君臣心知肚明,但被契丹人揭開后,就上升到了有關國體的高度。

如果陳恪的回答,不能很好的為朝廷挽回顏面,或者言語間有怨懟之言,便是‘出言不謹’、‘有辱國體’,回頭就會有御史彈劾他。

關心他的人,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卻見陳恪好整以暇的笑道:“我大宋規制嚴謹,官員升遷自有成法,下官才二十多歲,中進士不到三年,便在大慶殿中能有一席之地,已經是皇恩浩蕩、驟然超擢、不勝惶恐了。”說著看看耶律大林道:“像北朝那樣,中狀元不到三年,就能參知政事的,在我朝斷不可能。南北歷史不同、文化不同、規制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

他這話溫文爾雅、不卑不亢,反擊也很犀利,宋朝人都松了口氣。

那耶律大林卻笑容更盛道:“我大遼對于真正的人才,向來不吝超擢,哪怕他資歷尚淺,也要放到重要的位置上磨練,以使他早擔國家大任,斷不會讓明珠暗投的。”頓一下,語帶嘲諷的望著陳恪道:“讓一位狀元郎,去判武學院,怕只有南朝這種‘人才過剩’的地方,才能干的出來吧。”

宋朝君臣又一次窘了,便聽陳恪淡淡道:“是我自己堅持要去武學院的,朝廷能答應,便是對年青官員的厚愛和栽培。再說狀元也只是說明某次考得好,與能力無關,貴國的那位狀元郎,不是最好的例子麼?”張孝杰連番躺著中槍,在千里之外連打了兩個噴嚏。

“嘿嘿。”耶律大林笑道:“學士說得好聽,但南朝文尊武卑異常嚴重,據說十幾年前曾經設立武學院,但后來因為招不起生來,九十天就關門歇業,不知道學士這次能堅持幾天?”

“我已經堅持一百天了。”陳恪微笑道:“況且我朝不存在什麼文尊武卑,而是偃武修文,倒讓北朝誤解了。”

“偃武修文的話,還辦什麼武學?”耶律大林嘲諷笑道。

“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陳恪不卑不亢道:“惡鄰在側,我大宋安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學士說的‘惡鄰’,是指我們大遼?”耶律大林冷笑道。

“我說的是黨項。”陳恪淡淡笑道:“我聽說契丹人最是信守承諾,如果能嚴守盟約,自然是友好睦鄰了。”

大殿中的眾人都看出來了,這耶律大林實在不是陳恪的對手。陳恪看似一直水來土掩、防御為主,卻讓耶律大林拳拳打在空處,回合一多,契丹人的挑釁就成了癩皮狗似的糾纏,惡行自現,而陳恪自身卻不會被貼上好斗的標簽。

“倘若我們不遵守呢?”耶律大林粗聲道。

“我大宋軍民日日北望燕云,心懷金甌完整之念,但大宋乃君子之邦,既然有盟約在先,國內縱有怨氣,亦會嚴格遵守。”既然升級到事關國體,陳恪也就理所當然出劍了,冷笑道:“要是北朝背盟,我朝自然也沒有必要再被盟約限制,肯定會在第一時間,為遼主在汴京城,建一座符合身份的宅邸。”

“你”耶律大林氣壞了,瞪眼大笑道:“就憑你南朝也有那本事?”說著對蕭峰道:“原來陳學士也是個大話王!”

“其實我們大遼,也曾商量過為大宋皇帝在中都城蓋好府邸,只是我皇仁慈,見兩國交好數十年,不忍讓百姓受苦,才願意與大宋睦鄰相處。”事關國體,蕭峰也只有搭腔道:“但真要開戰的話,南朝拿什麼,抵擋我北朝的百萬鐵騎?”

“請問貴使。”陳恪笑著奪過主動權道:“如今的遼朝,可有聖后、聖宗、韓德讓、蕭達凜那樣的人物?”

蕭峰只好搖頭,那些高山仰止的人物,實在令后輩抬不起頭來。

“六十年前,他們傾全國之兵南來,是個什麼結果?要不是我真宗皇帝仁慈,不忍殺戮太重、讓兩族百姓受苦,恐怕就算那母子倆突圍回去,也會死于內亂吧!”陳恪冷著臉,一字一句道:“貴國真有和我大宋你死我活的勇氣麼,我想貴使貴為樞密,應該比我更清楚!”

蕭峰登時面色難看起來。因為眼前這個人,顯然看到了遼國國家制度,最核心處的那個致命缺陷。

每個國家的開國者,都想設計出一種盡善盡美的制度,以求統治可以千秋萬代。然而人的智慧有限,再好的設計也會有缺陷,如果不能妥善改正的話,終將會要了這個王朝的命。

宋朝的問題自不消說,單說遼國這邊,一言蔽之,它的死穴就在于它的軍制上。即所謂的‘斡魯朵’,它就像是唐和五代時的藩鎮,讓國家始終都保持著旺盛的軍隊實力,並且同時還不斷滋長著‘尚武’的風氣。

因為它能讓軍人出頭露臉,能讓斡魯朶的首領獲得財富、領地和奴隸。而皇帝,不過是其中最大的斡魯朶罷了。歸根結底,之所以能成為皇帝,是因為他的部族比別人強大。所以為了維持皇室的地位,皇帝自然要小心保護好自己的實力。

同理,其它斡魯朶的領主那些王爺們,自然也要保存實力。在弱肉強食的草原民族,弱小了就要被吃掉,這是對任何人都適用的真理。

這些人物轉過來就手握兵權,于是更盼著打仗,這樣循環下去,每打一仗,軍隊的實權就不斷地下放到軍隊首腦、斡魯朵首領的手里,遼國的皇帝就逐漸被架空了。

一切都像曾經的中原,藩鎮鑄就了遼人軍力的強大,卻也使帝國始終籠罩在叛亂的陰影下,且每一次都會危及到皇室的存續。有這柄達摩克斯之劍高懸在上,遼主怎麼可能與南朝傾國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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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 宮禁為誰開(上)

蕭峰知道,再說下去一點好處也討不到,反而會被當眾揭短,于是呵呵一笑道:“大過年的學士不要動肝火,何必跟這個粗人一般見識?”

耶律大林心里部分,也只好撇撇嘴道:“我是關心學士,想不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了。”

陳恪笑笑沒有說話,只是端起酒杯來,笑道:“心領了。”

“學士與我大遼帝后都有交情,如今我朝新添皇子,為何不賦賀詩一首,讓小王帶回去,我想我帝后一定會開心的。”蕭峰話鋒一轉,又拿皇子的事情來刺激宋朝皇帝。

“如今我大宋有了五位皇子,也請蕭大王賦賀詩……五首。”陳恪笑道。

“這……”蕭峰苦笑道:“在下才疏學淺,還是不要獻丑的好。”

“下官也要請示我大宋皇帝陛下。”陳恪轉向官家道。

“呵呵,正當如此。”趙禎自然不會阻攔,心說:‘這陳恪果然是個妙人,要不要把他調去專門和遼人打交道?’頓感倍有面子道:“愛卿便賦詩一首、為北朝皇帝賀。”

這自然難不倒陳恪,起身領命,一首句句用典、華麗至極的長詩《賀北朝皇帝弄璋之喜》,便即席而就,自然贏得一片喝彩聲。

賜宴之后,大臣們便謝恩出宮。各赴宴席,盡享新春佳節。

這個春節。陳恪是格外忙碌,首先。他有兩個岳家,其次,其中一個岳家還親戚特多,再加上歐陽修、包拯、王珪等一干前輩都需要走動,還有一些推不掉的聚會……主要是那李惟賢為了能說服將門,拉著他參加的勛貴宴會。

話說李惟賢自從被王公公似是而非的修理過后。態度大大轉變。他打定主意,絕不能讓自己成了將門或者陳恪的替罪羊,于是凡是聚會,都要拉上陳恪。如果對方能說服將門自然是好,說不服的話,也不是自己的責任。

陳恪對李惟賢的轉變持積極態度,自然不會計較他這點小心思,從初一到初十,幾乎沒有一天得閑。

這一日清早起來,陳恪正跟二位夫人商量著,待會兒誰陪他去王家赴宴。

這就體現出兩個老婆的好處,月娥和小妹可以輪班陪他應酬,總有一個能歇著。而且兩人各有千秋。月娥出馬時,氣貫全場,那些所謂的勛貴,從大到小、沒一個敢放肆,陳恪可以輕松的吃飯走人。小妹出場時,自然少不了被人冷嘲熱諷,但她總有本事,用自己的優雅智慧,在最快的時間內。讓所有人都深感慚愧,這種時候,談話自然比較深入。

所以陳恪有需要重點說服的對象時,就帶著小妹,若只是一般的應酬,則出動月娥,其選擇之從容,羨煞汴京城公卿們。

三人正在說笑間,擔任內宅管事的阿柔進來稟報道:“前面說,有契丹人來拜訪。”

“哦?”陳恪奇怪道:“契丹人?”

阿柔奉上一本別出心裁的皮面名刺。

“蕭峰……”陳恪不禁沉吟起來,兩國雖然號稱友邦,但改不了敵對的本質,所以大臣之間除了公事之外,是絕無私交的。想到這,他打開名刺,看了一眼,笑著遞給小妹道:“竟然是來代蕭皇后賞賜賀詩的。”

“有沒有陪同的本朝官員?”小妹問道。

“沒有。”阿柔能當上這個內管事,與其心細如發、全心全意為主人著想的性格分不開。

“這怎麼可能?”陳恪難以置信道,不過想想蕭峰這麼早出門,不就是為了甩開館伴麼?

“若是不見,顯得忒沒膽了。”月娥快人快語道:“若是見了,必惹閑話。”說著自個先笑了:“不如把東西留下,人就請回吧。”

“這麼早上門,為的就是把我堵在家里,”陳恪苦笑道:“而且理由這麼充分,要是我不見,就是對遼后不敬,若他們一狀告上去,無論如何,我是要吃掛落的。”

“看來他是處心積慮想要見三哥啊。”小妹笑道:“其實見見無妨,不如也學古人,來個‘中門大開’麼。”

“也是,”陳恪點頭道:“別人都殺上門來了,我要是躲著不見,豈不墜了陳家的門風?”說著大聲道:“開中門,前廳見客!”

望著陳恪氣昂昂離去的背影,柳月娥奇怪道:“我們陳家是什麼門風?”

小妹搖搖頭,撲哧笑道:“就是很猛很猛的風……”

來到前院時,陳恪便見四輛大馬車已經駛進來,一群壯碩的契丹兵丁,正從車上往廳里搬禮品,一擔一擔的,把偌大的廳堂都擺滿了。

陳恪沒有出迎,因為那樣會被彈劾為‘失體’,但要是坐在廳里不出去,又有倨傲之嫌……在大宋這個對上遼人就沒自信的國度,和遼朝高官往來,實在是最麻煩的事,也怪不得人人避之不及。

陳恪降階而迎,拱手道:“貴使前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學士哪里話,能進這個門,小王便已經心滿意足了。”蕭峰從頭到腳都是漢家衣衫,腰纏一條名貴的玉帶,看上去與宋朝士大夫別無二致,只是胡子茂密了點,個頭粗大了些。

“王爺太過客氣了,請先進屋敘話。”陳恪不置可否的笑道。

兩人進得前廳,分主賓就坐,侍女上茶時,蕭峰望了望,只見大門和轎廳的門都大敞著,能清清楚楚看到外面,不禁笑道:“想不到學士如此小心。”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此乃君子惜身之道。”陳恪淡淡道:“非但如此,連學士送來的禮物,也請開具一份禮單,下官也好稟明有司。”

“這是皇后賜給你的。”蕭峰大有深意的看陳恪一眼道:“學士不要讓皇后失望啊。”

“王爺到底持什麼身份?”陳恪冷聲道:“國使還是蕭后的代表?”

“這里說話方便麼?”蕭峰笑問道。

“我事無不可對人言。”陳恪沉聲道。

蕭峰卻聽懂了,笑道:“小王自然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學士不怕就行。”

陳恪心里翻江倒海道,莫非他是要來通知我當爹了?但旋即想到絕不可能,便不動聲色,聽他說下去。

見陳恪一臉公事公辦,蕭峰不禁感慨道:“想學士在大遼時,是何等倜儻風流,怎麼回了汴京,就變得這麼小心了?”說著半真半假的笑道:“不如棄了這南朝的官職,到我北朝做宰相吧,豈不痛快?”

陳恪聞言皺眉道:“王爺費盡心機上門,就是為了說這個麼?”

“當然不是……”蕭峰自然知道,讓陳恪叛變是不可能。但能調戲一下昔日讓他連連吃癟的陳學士,也不失一樁快事。當然過猶不及,他馬上正色道:“其實我是受皇后所托,來向學士問計的。”

陳恪心中升起莫名的失望,淡然道:“遼國才智之士何其多也,蕭后不問他們,卻來問我?”

“因為他們皆不可信。”蕭峰直言不諱道:“學士是到過按缽的,對我大遼的情形,定然了若指掌。如今大遼上下、尤其是皇帝近前,全都布滿了皇太叔的人。比如我那個副使,我這麼早來訪,就是為了甩開他。”

陳恪默然,聽他繼續道:“毋庸諱言,如今我大遼的軍政,盡數被重元父子掌握,而皇帝陛下本人,則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用在深山老林中打獵。而重元父子一面慫恿皇帝打獵,一面趁機胡作非為,出了問題,就推說昏君無道,全是陛下的責任。”說著他痛心疾首道:“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唯有陛下不知!”

“如今唯一能制衡這父子的,唯有我皇后陛下。”蕭峰道。

陳恪點點頭,他知道契丹人其實是耶律氏與蕭氏聯姻,蕭氏乃后族,擁有自己的部族,也就是斡魯朶,還是未來皇帝的媽,憑這兩點,歷來的蕭后都是世上最強大的女人,甚至可以和皇帝分庭抗禮。

但權力再好,也得看是在誰的手中,若是在蕭燕燕手里,自然完爆皇帝無疑,但到了蕭觀音那樣投錯了胎的美人兒手里,難免會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不過她的族人們不白癡,他們很清楚,一旦耶律重元篡位成功,這位蕭后和她的近親,全都是死路一條。但哪怕換了耶律重元做皇帝,后族依然是蕭氏,加上蕭觀音也不是蕭氏中的大族出身,因此許多族人都暗暗改換門庭,開始捧重元老婆的臭腳。

像蕭峰這樣的皇后近親們,自然陷入了惶恐,無計可施又無人可問,竟然病急亂投醫,想到了那位無所不能的陳學士。

“不怕被我坑死……”陳恪感覺,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荒謬之事。

“我想,重元父子那樣野心勃勃的皇帝,”蕭峰淡定道:“對貴國來說,肯定不如現在的遼主吧?”

“這話足夠你殺頭了。”陳恪笑道。

“可見小王是真心問計。”蕭峰望著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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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 宮禁為誰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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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國人竟然向宋朝人問存亡大計,世上最荒謬的事莫過于此,一時間,陳恪弄不清這是陷阱,還是契丹人該吃腦殘片了。

不過從哪方面講,他都不可能當場給出回答,便托言先尋思幾日,再讓人知會蕭峰。

蕭峰也不急,便起身告辭道:“既然瓜田李下,小王就不多叨擾了。”說著一臉懇切道:“只是懇請學士,無論如何,不要將這件事泄露出去?”

“……”剎那間,陳恪就要以為,這是個針對自己的套了,但轉念一想,又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算什麼人物?契丹人怎可能犧牲一位郡王來構陷呢?何況還會牽連到蕭皇后。

沉吟間,蕭峰又壓低聲音道:“皇后說,學士一定會答應的。”

“……”陳恪唯有苦笑以對。

蕭峰走后,陳恪便命人照著禮單清點禮物,準備封存起來,交有司處置。

一清點,發現契丹人的禮物,真是貴重無比,什麼珍獸毛皮、東珠、山參、金銀玉器,價值粗粗估略也得在幾萬貫以上。

“契丹皇后真是好大方啊!”柳月娥大吃一驚道:“不過做了一首詩,就打賞這麼多?”

“我怎麼聽說,契丹人向來無賴,”小妹卻道:“總是用不值錢的東西,換取我大宋價值百倍的回禮?這次三哥得到的賞賜,遠高于朝廷得到的賀禮。只怕又有人要嚼舌根了。”

陳恪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幾件禮物間游移。柳月娥眼尖。馬上發現他看的那幾樣,分別是紅蔽膝、白玉璋、玉麒麟、夢熊圖。這幾樣混在禮物堆里並不顯眼。也許只有心里有鬼的家伙,才會特別注意到。

“嚇,這遼國使者真粗心。”月娥道:“竟然把人家給皇后的賀禮,混到給你的禮物里了。[][]”

但這話,也只有柳月娥才相信。前幾樣還好說,但最后一樣。蕭皇后親筆所畫的夢熊圖,不可能是弄錯了吧。雖然畫上畫的是文王夢熊,似有求賢若渴之意。

然而‘夢熊’在漢人這里,早就不作‘遇賢之兆’解釋了。而是‘賀人生’的意思……

“是不是遼人錯聽了傳聞,以為三哥也……”小妹俏面一紅道:“弄璋之喜了?”

陳恪好容易才定下來的內心,那叫一個翻江倒海,心中暗罵那禍國殃民的蕭皇后,出了這種事,還不盡力去瞞著蓋著,反而巴巴的讓人送璋送麟送飛熊,唯恐天下不知道,遼國皇后和宋朝狀元間,那說不得的故事麼?

不過轉念一想。此事太過匪夷所思,自己就是跟人坦白,也會被笑成是神經病。所以最恰當的處理方法,便是什麼都不做……

“隨她呢,”拿定主意,陳恪便恢復了鎮定:“橫豎都是要由朝廷定奪的,我們操那份閑心作甚?”

“也是,”柳月娥道:“快點收拾收拾出發,咱們要遲到了。”

“哦……”陳恪一愣。才想起來,還有個宴會要赴,便對小妹道:“別忘了幫我寫札,盡快遞上去。”說完便隨阿彩到內室更衣。

兩人自幼一起長大,陳恪的遣詞和筆跡,小妹都能以假亂真。因此陳恪想偷懶的時候,就讓她代寫奏章。

小妹望著他的背影,眉頭微微蹙起,旋即輕輕搖了搖頭。

這麼大的國家,縱使放假也不可能全都歇菜,值班官員還是有的。許是過年期間,奏章少之又少,因此僅隔了一天,就有上諭下來。小說,et[]

趙禎的御筆親批是:‘既然是酬謝,便只管收下,記得寫封信謝謝遼后,再拿點錢感謝下遼使,不能讓人家說,我大宋的狀元不懂規矩。’

陳恪不明所以,以為皇帝是在考驗自己,因此又上一本堅辭。

趙禎很快又有朱批道:‘大國之體,不可自為削弱,收下,當使之勿測。’

陳恪這才明白了趙禎的意思。

次日遼使回國,趙禎除了正常的回禮之外,又多給了一些賞賜,價值正好等于蕭后給他的那份。陳恪這才知道,國與國之間的事務,怎樣處理才得體。

萬幸這場小小的風波,總算是波瀾不驚的過去,沒有人追究,那些禮物背后的意蘊。

這讓陳恪終于放下一直懸著的心,一家人開開心心的歡度上元。

雖然臨近春節的尾聲,但上元節才是真正的。這實在是一場由朝廷出資,普天同慶的狂歡節。

其歷史之久,還要追溯到建隆年間,當時太祖皇帝登上宣德門城樓,只見汴京城中燈火輝煌、簫鼓間作。他問身旁的大臣李昉道:“此間人物比之五代如何?”

李昉回道:“民物繁盛,更甚五代數倍。”

這答案讓趙匡暗爽不已,萌發了借上元張燈,歡慶一番的念頭。遂在乾德五年正月甲辰,以年豐米賤無邊事為由,特詔開封府在上元節時,更放十八、十九兩夜,宜縱士民行樂,自此五天的上元狂歡,便成為慣例。

每到此時,大宋朝的百姓便進發了像火山噴薄一樣的熱情,香霧、彩山、美男、麗娘、家家的燈品、處處的錦帳、鮮艷的花市、奪目的金蓮、如流水的車、游龍的馬、構成了這場持續五夜的狂歡。其熱鬧繁盛的景象,是任何一個朝代的歡樂慶典,都難以與之比肩的。

從正月十五到十九這五日,從昏時到天明,人們都要上街賞燈游樂的。那千姿百態的花燈,好像天上的星星翻轉到地下,閃閃爍爍,遍處生輝,令人如置身銀河之中。

這些造型別致、各具特色的花燈中,最奪目的自然是商鋪、官府所制的大燈,但數量更多的,是百姓們精心制作出燈景。正是每個人都為這燈海出了力,市民們才會生出更多的參與感,更加熱愛這場狂歡。

各種燈景匯聚一處,其最高成就為‘燈山’,也就是所謂的‘鰲山’。今年的鰲山高達十六丈,闊三百六十步,中間有兩條鰲柱,長二十五丈,兩下用金龍纏柱,每一個龍口里點一盞燈,謂之雙龍銜照,夜里點燃了,編入兩條巨龍盤繞在汴京城中,驚人的壯觀。

在燈海的照耀下,城市成了不夜天,市民們才能盡情的狂歡。天下的伎人們,都願意將自己的拿手好戲,在上元之夜演出,因為這時觀眾最多,最易揚名立萬。

像什麼吞雙面鋒刃的鐵劍、口吐五色水、魚跳刀門、使喚蜂蝶、追呼螻蟻這樣的絕技,往日里陳恪只在《夢華錄》上見過其名,若不親眼所見,是萬萬想象不出其真實面貌的。

比如那‘魚跳刀門’,是用響聲刺激魚高高躍出水面,躍過刀門的。

那‘使喚蜂蝶’,更是神奇無比。乃取一匹帛重疊,剪成蜂和蝶,蜂蝶隨著剪飛去,或聚到觀者的衣服上,或聚到美人釵髻上,這場面使觀者大悅,打賞自然如潮水一般。

除了這些神乎其神的技藝,在上元夜更多市民們的自娛自樂,比如劃旱船、舞獅、裝神弄鬼耍和尚……上元節百無禁忌,便是當朝大員也會被市民們拿來戲耍。

比如陳恪他們便親耳聽到,有人拿前任開封府尹包拯開涮,喧囂絲竹聲中,一個青衣女泣聲道:‘包黑、你是個蛋!我們娘兒仨的冤情你到底管不管?’

一個滿臉涂黑、穿著官袍大漢,便粗聲道:‘你這婆娘聽明白,我老包臉黑可心不黑,若是有冤便直講來,休要罵俺是個蛋。’

‘風又緊呀雨又涼,蒼天無眼呀斷我腸。普天之下我的命最苦,狗東西撇下我娘兒仨。他他他,他尋了高門的東床……’女唱道。

‘這樣的東西恁可惡?你告訴我他的鳥姓名。我老包一刀砍了喂狗吃!’大漢唱道。

‘別、別、別,就算有錯也不能殺。要不老包你打他吧,也別打得太狠啦,我雖恨他,但更想他……’

‘哎呀呀一聲長嘆,包黑我好為難……’

陳恪想不到,自己竟聽了《鍘美案》的原始版,雖然唱念做打都和后世沒法比,但里面的角色更像人,不禁聽得十分歡樂。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起來了,只聽聽眾們義憤填膺道:“說,那個男的到底叫什麼?”

“夫君姓陳,”女便怯生生到:“名諱不敢提及。”

“是什麼的?”

“是新科的狀元郎!”

陳恪登時臉就綠了,包拯當開封府尹時,只有一位狀元郎——姓陳名恪字仲方,就是他老人家!

柳月娥柳眉一豎,登時就要發作,卻被小妹拉住,低聲道:“今天是百無禁忌的上元節。”

“那也不能由著他們潑污!”柳月娥一甩手,便把小妹甩開,大步走到場中。她的身量極高、容貌極美、一入場,便讓那些扮相粗俗的優伶相形見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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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 宮禁為誰開(下)

“你們是何人,膽敢污蔑我家男人?!”柳月娥橫眉冷對之下,王公大臣尚且退避三舍,何況區區小民乎?

戲班子停了戲,班主小意道:“敢問尊夫是”

“姓陳,上一屆的狀元!”

“小娘子誤會了,我們說的是新科狀元”所謂一物降一物,市井小民的油滑,是對付柳月娥的利器,那班主陪著笑道:“跟你家夫君不是一碼事兒。{}”

“新科狀元姓劉,而且彼時的開封府尹,也不姓包,而姓歐陽。”柳月娥冷聲道。

“小民小戶搞不清楚,”邊上便有人幫腔和稀泥道:“許是張冠李戴了也說不定。”

“就是,今天可是百無禁忌的上元夜,別說沒指名道姓,就算說了又怎樣!”

柳月娥轉頭怒視,那幾個幫腔的文士,趕緊縮頭縮腦,躲到人群之后。

但群眾的情緒已經被撥動,眾人紛紛出言道:“就是,你搗什麼亂,就算指名道姓又怎樣!”

“總之不許姓陳”柳月娥氣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時她的小手,被一只溫暖的大手,牢牢攥住了,陳恪出現在她身邊,微笑道:“有一位維護自己的妻子,實在是人生幸事,陳某何德何能,竟然同時有兩位。”說著環視眾人道:“如果有人當眾誹謗你,你的妻子會不會挺身而出?”

眾人不知不覺便建立起同理心,不禁笑道:“那感情好。算沒白養那婆娘。”

話音未落,牽著陳恪另一手的蘇小妹,也如水蓮花般出現在眾人面前,她微笑道:“諸位汴京父老,我們八月十六的那場婚禮,還有官家親臨,諸位應當有些印象吧?”說著望向那班主道:“這故事應當是從官家的那道旨意演繹出來的。你們編排我家官人,倒也無妨,但歪曲了聖意。可是欺君之罪,我們說不得要到開封府去告一狀。”

“這”班主想不到,這嬌嬌弱弱的女子。竟比前一個還難搞。他這草臺班子是小本生意,前些日子有主顧拿著本子,高價請他們在上元節上唱戲,自然沒有不接的道理。

此刻見碰上了正主,還揚言要告官,他不禁心生怯意就像戲文里唱的,衙門里都是官官相護,對方肯定會整死自己的。[]

“不演就不演,真晦氣。”班主垂頭喪氣的下令收攤。

見他這就慫了,眾人不禁失望。又見陳家人也離去了,知道沒有熱鬧可看了,他們也只能散去。

班主收拾起攤子,正要換個地方再演,卻見那陳狀元。還留了一個侍衛在場,不禁暗叫晦氣:‘還專門讓人盯著我,怪不得能中狀元,做事滴水不漏。’

就在他徹底灰心之際,那侍衛摸出一張汴京錢號見票即付的‘百貫錢’,遞給他道:“這是我家大人給你的。”

班主不明所以。但不影響他去接錢。

“慢著,有個問題你得先回答。”侍衛卻手一收道:“這出戲,是誰教你們唱的?”

這又不是什麼秘密,班主痛快答道:“是癩頭阿三搭得橋,至于對方是哪路神仙,俺不知道。”

那侍衛點點頭,便把錢遞給他,也不問哪里能找到那癩頭阿三

那廂間,陳恪一家子,已經轉到大街的另一側。在陳恪和小妹的開導下,柳月娥已經不生氣了,興高采烈的觀賞者道邊賣‘火花’的小攤。

宋朝人無分男女老幼,皆喜戴花,然而畢竟是夜里,再好的花也黯然失色。要想更吸引眼球,自然得別出心裁。

這難不倒最會生活的宋人,于是小攤出售各種大如棗栗、似珠茸的七彩燈球燈籠。更有甚者,還有一種喚為‘火楊梅’的食物燈火,是用熟棗搗炭丸為彈,再串在鐵枝上點著火這玩意兒插在頭上,在本就很耀眼的燈光中,絕對奪人眼球。

柳月娥給自己和小妹,還有清霜一人挑了一串‘燈球鬧蛾’,卻拿個火楊梅往陳恪頭上戴。

陳恪哪能讓她得逞,兩人便在大街嬉鬧起來,惹得小妹和清霜咯咯直笑。

上元節,就是用來狂歡,在這時,他們終于可以做一回普通人,盡情玩樂便是,不用時時擔心御史彈劾。

何止是他們,整座城市都完全陷入了,狂熱的歡樂氣氛中。整整五天,每個人都是窮日盡夜才回家中,趕緊上床補覺,為夜里的狂歡積蓄精力。等到夕陽西下,又再次呼朋引伴,出門狂歡去了

就這樣夜以繼日,在外面盡情玩了五夜,到了二十這天,陳恪老老實實的在家補覺。因為正月二十一,是開年大朝的日子。雖然朝堂上沒有他說話的份兒,但既然是升朝官,就得去給人家當陪襯。

畢竟還年輕,昏天黑地的睡了長長一覺,陳恪便又精力充沛,梳洗穿戴一番,也不用飯,就往宣德門外待漏院趕去。

到了門口,陳義給他買了份豬肝粥、肉饅頭,陳恪便端著進了待漏院。

進去后,便見大部分同僚都滿臉倦容,顯然是‘節后綜合癥’發作,然而他們大都強撐著,瞪著通紅的眼珠,在低聲議論什麼。

陳恪三下五除二,把早點用完,端起待漏院提供的茶盞,漱漱口,問一旁的同僚道:“怎麼了,跟炸了鍋似的?”

“差不多吧。”宋朝的待漏院是按照品級分房的,所以不能亂進。日子一久,同屋候朝的官員,自然較尋常同僚熟絡。他問的這位,太仆寺少卿王繹,乃是前朝名臣王曾之子。像這種恩蔭入仕的官兒,到了這份兒上,很難再往上爬。

仕途上無望,閑情逸致自然就多,王繹是有名的‘包打聽’,便壓低聲音道:“你知道麼,昨晚上立國以來,第二次‘宮門夜開’了?”

“啊”陳恪吃驚道:“不會吧?”

‘皇城諸門一待天黑必須關閉,日出之前絕不可擅開’,這是宮里的鐵律。官家對汴京城的夜生活望而興嘆,不正是因為他是個每到黑夜,就要被關起來的囚犯麼?

然而宮門夜開的后果異常嚴重,上一次深夜中的開啟,斷送了太祖一脈的帝系,促成了太宗登基。雖然得益于這次事變,但趙二和他子孫們,都絕不願同樣的劇情重演,所以這條禁令被反復重申。

也正因為如此,宮門夜開被上升到政治高度,牽動著宋朝官員們的神經。

開年上班第一天,就聽說昨夜宮門開了,再沒有比這更提神的消息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陳恪追問道:“誰有這麼大能耐?”

“是陛下的掌上明珠——袞國公主。”王繹小聲道:“以你老婆和公主關系,你應該知道,她和夫家一直有矛盾。”

陳恪不置可否,聽他說下去道:“昨天半夜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公主竟然駕車返回皇宮,深夜叫開了禁門,至于到底發生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原來是兩口子鬧別扭,公主跑回了娘家。陳恪不禁微感失望這算什麼大不了的?

但轉念一想,這公主的娘家可不是別家,宮門夜開,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至少那些御史言官,定會像見了血的蒼蠅,一窩蜂涌上去。

“公主如此任性,”想到這,他輕嘆一聲道:“這下要把家宅之事,鬧得不可收拾了。”

“是啊,臺諫的那些言官,早就得了信,正在隔壁加緊寫札子,準備打這開年第一炮。”王繹撇撇嘴道:“就算不言官的,也大有想湊熱鬧的人在。”

這很好理解,在大宋朝,你要是沒有關系,想快速升官的話,只有靠出名。怎麼能出名?罵人,罵名人,罵大人物。

袞國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也是他們揚名立萬的好靶子。

這時候,鐘聲響了,百官出待漏院,在宣德門前列隊,便見那位駙馬都尉李緯,被發跣足,背著荊條出現了。

有蓬亂的頭發擋著,他也不消看百官的臉面,便徑直往剛剛開啟的宮門走去。

太監們稍一阻攔,見其出示了‘駙馬都尉’的象牙腰牌,便放行了。

李緯入宮,徑直來到福寧殿前,俯于階上向官家請罪。

這時候,袞國公主已經哭訴完畢,隨生母苗賢妃回去歇息了。而半夜驚起、再沒合眼的官家,也換好了朝服,準備上朝。

見李緯跪在殿前,趙禎不願看他,便讓胡言兌扶他起來道:“你先回去,寡人要上朝,此事容后再論。”

李緯則惶恐不起、叩首連連、反復說自己‘侍主不周,罪無可貸,請官家責罰。’說著雙手舉起荊條。

趙禎聽了愛女的哭訴,本就一肚子火,只是他深知不能偏聽的道理,所以才強忍著不發火,聞言恨恨道:“你趕緊給寡人消失,否則消息傳出宮去,就不僅僅是你們兩人的事了!”

李緯聞言不禁苦笑,他這副鬼樣子,已經被百官看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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