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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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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暮寒公子] 論抽卡,我從來沒輸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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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1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論壇體番外

  【閒聊灌水】哈哈哈今天社軟上那個熱轉真是笑死我了,這麼多年過去,依舊要說一句女帝賽高

  如標題,一樓貼圖

  [今天繼續整理滄朝開國期間的公文往來,然後就發現了一組特別有意思的對話——

  臣子:陛下垂聽,簡體字之行,有損字之意、義,是昔年不得已而為之。今陛下繼位,還望溯本清源,重回正統,以敬祖宗之德,貴賤之分blablabla(此處省略三千字)

  女帝:但它省事。——(對,你們沒看錯,陛下真的就批了四個字)

  臣子:陛下,簡體字下及庶民,故有教化之功。然上下貴賤,如日月之別blablabla(此處省略三千字)

  女帝:省事。——(哈哈哈哈這回她只批了兩個字)

  臣子:陛下!臣今有言,勢必死諫。衡子言,上瀝雲泥之辨,下澄清濁之分,此誠納良采諫blablabla(此處依舊省略三千字)

  女帝:省——(這次一個字。滄君的決心堅定可見一斑,是真的把省事兩個字貫徹到底)

  然後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嗎,還沒有,臣子還在繼續給女帝上書,最後似乎是把女帝惹煩了,乾脆大筆一揮,給這哥們兒批了個產假……

  臣子:我沒有……

  女帝:我說你有就有。

  說真的,女帝有時候,是真的不講道理了。

  但我就喜歡她不講道理,狗頭~]jpg.

  要不是這張圖熱轉到我首頁,我都不知道,滄君原來是那麼有意思的人嗎?

  說真的我對女帝的唯一印象,就是歷史課本上一堆記號筆劃出來的重點。

  葉爭流開滄朝,這裡面的政治意義blabla,文學意義blabla,軍事意義blabla,思想意義blabla,我當年過考試的時候,滄君她整整佔了半個單元……

  0L 樓主

  啊,樓主是學理科的吧?因為你要是學文科的話,會發現滄君其實不止在高一課本出現,後面的幾冊歷史課本都是有她影子的。

  1L 羲和在此

  亂入一下,我今天第一次逛論壇。問個問題,女帝是專指滄君嗎?

  畢竟滄朝後面的文武二帝是女帝,後面璟朝、蘇朝,以及封建制結束的末帝,也一直都有女帝。要是女帝單是代指滄君的話,我總覺得有點……

  2L 山海

  回樓上,至少在網上是代指滄君吧。其實要按照你的說法,滄朝一共十二位皇帝,為什麼只有葉爭流是滄君啊。就大家都約定俗成這麼叫?

  至於文帝武帝,哈哈哈哈,她們不是一般都叫做雯雯舞舞的嗎hhhhhh(奪筍啊)。

  3L 這裡沒有賬號

  葉爭流還有外號叫啾啾呢,你看本葉爭流粉說什麼了嗎?反正帝王家事飛入百姓家,大家網上調侃一樂就是了。

  4L 久久啾啾舅舅酒

  啥?為什麼要叫滄君啾啾?

  這外號雷到我了……和滄君那個殺伐果斷的形象也太不搭了吧。

  5L 這裡沒有賬號

  回樓上,因為葉爭流=液蒸餾=滄朝酒製造工藝=酒酒=啾啾

  反正就是一個比較謎的演化過程。不過到現在,大家都約定俗成了。

  但我個人覺得,最搞笑的還是「蒸餾」這種提純製酒的方式,真的就是葉爭流發明的。

  我知道此事以後一個當場爆笑,真不知道女帝年輕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6L 天下第一

  不能史書留名,也要酒書留名(別打我,我猜的)

  7L 久久啾啾舅舅酒

  哈哈哈主樓的那張圖片我也看到了。

  該啊,這個臣子明顯是觸犯到葉爭流忌諱了。要知道,滄君她對世家一向沒什麼好感的。

  8L 酸奶水果撈

  樓上留步。我聽人八卦過,說滄君對世家沒好感,是因為她年輕的時候被世家渣過,是這樣嗎?

  9L 樓主

  這個問題比較復雜……光是學術界就有好幾種說法。

  不過你說的那個明顯就是哪裡的地攤野史。

  因為縱觀葉爭流的生平,她十四歲以後的軌跡是(大部分)都很清晰的,所以被世家渣男渣過的說法肯定不成立。

  學術界目前的主流猜測有三種。

  一種認為葉爭流對世家的打壓排擠和她的身世相關,第二種說法,就是女帝早年討飯的時候看過很多世家的惡行,所以對世家沒什麼好感。

  第三種說法是覺得以上兩種說法都有道理,可能既和女帝的身世相關,又和女帝的早期經歷相關。

  10L 靜水江南

  誒,樓上看起來好專業。

  話說這麼多年了,還沒有人能破解女帝身世之謎嘛……

  11L 酸奶水果撈

  女帝的身世……

  這些年我飽覽各大歷史營銷號,葉爭流在他們的文章裡至少被編出一百種身世。

  同理,我記得每隔兩三年,就會有人翻出自己家宗祠中「無人懂得」、「遺落已久」的族譜,然後在上面找到葉爭流的名字= =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12L 年復年

  回11樓,不是沒人能破解女帝的身世,而是……葉爭流在歷史裡留下的身世記錄,少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這個就比較謎,你能get吧。

  我前面也說過,葉爭流14歲以後的生活軌跡是很清晰的。滄君十四歲繼承滄海城,後來國號為「滄」,也是因為滄海城是她的龍興之地。

  作為城主,無論是當年封存的公文,還是當地的地誌,都能考證到葉爭流那時候主要推行的政策,和她行動軌跡。

  但她14歲之前的影蹤就非常非常非常難考證,甚至可以說是一筆記錄都沒有。

  要知道,這其實是很反常識的一個行為。

  咱們有個成語叫光宗耀祖,就是不為了祭祀祖先,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一般皇帝都會編一個族譜上去,然後把名字往先前某個名人上靠一下。

  但,直到新紀元為止,葉爭流是268個皇帝裡,唯一一個出身不可考的皇帝。

  她即使登基,都沒有給自己的祖宗立廟享,也從來未提及過自己的身世,沒有追封自己的父母。這行為你放到今天來看都有點奇怪。

  所以野史關於葉爭流身世的說法就特別多,花樣百出的。

  13L 靜水江南

  誒,真的啊。我發現我從來沒有思考過葉爭流的先祖……

  我對滄朝的唯一印象,就是一切由女帝而起。

  整個舊紀元裡戰鬥力最高的皇帝,整個舊紀元裡思想最先進的皇帝,整個舊紀元裡改革最多的皇帝,同時也是最真性情的皇帝hhhhhhhhh。

  14L 彩虹瀑布撈

  是的,根據滄朝人留下的筆記來看,滄君沒有追封自己的父母,在當年就引起了挺多議論,在那個時代滋生出了不少野史。

  現在很多營銷號的東西,都是翻出滄朝筆記炒剩飯而已。

  不過眾所周知,開國皇帝一般自由度非常高。

  追封這個問題一半是家事,一半是國事。滄君一口咬定這是家事,那別人也不能按著頭給她編出爹媽來啊……

  15L 竹子

  哈哈哈按頭認爹。我笑死。

  只有我們滄君按別人的頭讓別人管她叫爹,沒有人能夠逼她認爹,沒有人。

  16L 你是最胖的

  也別這麼說。那時候師父的名義和父親也差不多,滄君前後兩任師父,不都據說是被按頭認的嗎……

  17L 竹子

  emmmmmmm,這個……

  18L 你是最胖的

  等等!呼喚大神!

  看到滄君的師父我想起來了,滄君最早留下的記錄,就是從被玄衣司殿主應鸞星收徒的時候開始吧。

  難道沒有人試圖從這個方向入手,破解滄君的身世之謎嗎?

  19L 樓主

  有啊。

  我先介紹一下玄衣司吧,這是舊紀元裡的一個邪神組織。大家現在聽來可能不覺得什麼,但在當時堪稱一手遮天,氣焰十分囂張。

  與此同時,這個組織有一個特性,就是很排斥女性教徒。

  所以葉爭流被應鸞星收徒的事,在時人筆記裡是能找到很多記錄佐證的。不止一個卡者在手記裡寫下了這件事,因為他們覺得這事太稀奇了。

  據說應鸞星當年對外宣告的時候,就提到過葉爭流出身名門,是個教養良好,多才多藝的仕女。

  雖然原話大部分都是在給徒弟以及他自己貼金,但是擰擰水,還是有乾貨的。

  因為應鸞星原文描述的非常細:——「知飲食、善書墨。野擒斑羊,一夕可為十二菜,俱高門之私。代行筆,文不加點,呵氣而成」。

  如果只是在吹的話,反而不會有這麼多的細節。

  但要是拿應鸞星的宣告作為參考資料,就會涉及到一個根本性的矛盾,完全解釋不通。

  20L 靜水江南

  是什麼?

  21L 樓主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為什麼身為高門之女,滄君會對世家那麼抵觸?

  22L 打個西瓜吧

  但如果女帝幼年因意外被拋棄、或者家裡人不做人、迎娶的繼母性格凶狠、祖父母病逝認為是她的命格不對……很多原因都能導致女帝對士族不滿吧。

  23L 餛飩

  說真的,樓上你舉例的那些不滿,真的會投射到一整個階級嗎?

  24L 我要吃辣條

  打住打住。

  大神前面不是都已經提到過嗎,那個根本性的原因很明顯是——假如葉爭流是高門之女,那她為什麼始終不公佈身世?這個說不通啊。

  我記得學術界的主流論點之一,就是葉爭流出身貧門。

  古代貧窮人家對於災年、戰爭的抵禦是很差的。葉爭流可能很小的時候就被賣了或者扔了,這樣的話,她記不清自己身世也不奇怪吧。

  25L 酸奶水果撈

  不,這樣更說不通了啊。

  按照應鸞星的記錄,葉爭流拜師的時候已經會很多東西,宛如高門仕女。

  她要出身貧門,這些東西根本沒地方能學到啊。

  更何況!葉爭流十四歲繼承滄海城主之位!

  滄君上任當夜直取風海城,緊接著又架空兩城所有士族,手中同時掌握鹽鐵兵政四權。這種操作手法一般人有幾個能學得來?

  26L 滄君的女人

  對,女帝的身世就是充滿了各種矛盾。

  前面靜水江南大神提到第一任師父應鸞星,我這裡就提第二任師父解鳳惜吧。

  這兩個人你看名字就能知道他們不對頭,事實上也確實不對頭。解鳳惜連留下的資料都要和應鸞星對著幹。在他晚年撰寫的回想錄裡,對葉爭流的身世只提過一嘴。

  ——「汝既不為公卿女,料來日必為公卿」。

  一共十四個字。

  這十四個字太珍貴了,你給我十四萬我都不換。

  因為,這幾乎是我們在當年那個朝代唯一能找到的、具備真實性的佐證。

  由於解鳳惜和葉爭流的師徒情很堅固,葉爭流登基後還主動掏私庫,和師兄師姐一起出份子養解鳳惜(我一個狂笑);應鸞星和葉爭流的師徒情就比較塑料,所以顯然是解鳳惜的說辭比較可信。

  至於這十四個字外的資料,通常都是野史,而且多半都是後人牽強附會。

  女帝近臣裡,沒有人提過她的身世,跟她一起打天下那一批人,翻穿資料堆也找不到葉爭流身世相關的記錄。

  解鳳惜回憶錄是至今為止,學術界能找到的錘最硬的佐證——因為葉爭流自己也讀這本回憶錄,還命人印了一千來冊,發給他們師門上下= =

  如果能回到那個年代,我一定掐著解鳳惜的脖子讓他多說點,嗚嗚嗚。

  滄君的來歷,真是個謎(嘆氣)。

  27L 棉花美人

  對,因為葉爭流至少確定(或者說默認)自己不是公卿之女,所以現在學術界衍生出了一個猜測。那就是會不會滄君其實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這個身世不能說。

  28L 焦糖瑪奇朵

  啊?什麼樣的身世不能說?

  我記得衛朝有個傻皇帝,是姐弟亂倫生的,那史書上也沒有避諱的啊。

  葉爭流的身世就是再私密,可能比這個身世更離奇嗎?

  29L hyhy

  佐證解鳳惜回憶錄的另外一點是,葉爭流登基以後削士族削的非常狠。

  但這個過程中,從來沒有哪家名門望族跳出來意欲和葉爭流攀親戚。

  要知道,在那個士庶不婚的年代,士族之間彼此的聯姻關係是非常復雜的,基本上隨便拎出兩個人,都能從族譜裡推出親緣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都沒人出來認領葉爭流,意圖跟她打親情牌,那可能就真的是沒有親情牌可以打……

  30L 如意

  等等,我感覺說了半天又繞回原來的問題了——那滄君的一身本領究竟是在哪兒學的?

  她總不可能天生就這麼厲害,這麼牛逼,腦袋裡裝滿了先進超前大公無私的思想,同時還在少女時期就有一把鋼鐵似的手腕吧。

  這些總該有個人教她啊。

  31L 樓主

  問就是卡牌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反正女帝那麼牛逼,說她的卡牌叫做全知全能我都信的。

  32L 熒光

  是的。眾所周知,我們在史料裡實在無法解釋的問題,一般都會推給卡牌(沉痛)。

  反正解鳳惜和應鸞星的說辭,兩種觀點相比較,必然有一種出了BUG。

  解鳳惜的錘還是比應鸞星可信的,所以學術界偏向於女帝的教養可能是源於卡牌,她的出身應該比較低微。

  可按照這種說法的話,那就又出了一個BUG……

  33L 靜水江南

  啊?又有BUG?

  女帝真是個謎一樣的女人。

  34L 樓主

  哈哈哈哈肯定有BUG啊!

  因為女帝的卡牌,是在和應鸞星鬧掰以後才覺醒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從畢業論文被導師定題為女帝身世考以後,每次看到和葉爭流身世樓相關我就點進去笑。

  當初折磨了我三個多月的謎題,絕不能只讓我一個人受苦。

  35L 你痛苦,我遭罪

  樓上你也泰筍了

  36L 等等等

  所以目前有一個解釋比較流行。

  畢竟,在葉爭流出身寒微被錘死的基礎上,她的知識不可能憑空得來。

  應鸞星已經是她的第一任師父,第二任師父解鳳惜和她的相處又比較短,而且兩人之間很多觀點是不統一的。

  所以極有可能,滄君在年幼的時候或許被賣入世家,做過一段時間的世家婢。

  在當時的部分高門中,婢女,還有部分伎人是會有專人從小培養,讓她們知書達理、能歌善舞,通曉不同技藝的。滄君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37L 靜水江南

  臥槽,樓上大神啊。

  要這樣的話,很多點都能解釋通了。

  比如滄君為什麼對世家好感那麼淡薄,因為她自己曾經就是被壓迫者,所以完全看穿了氏族們奢華皮囊下的醜惡。

  她心裡一直有一把火,所以後來一有機會,就聯合所有被壓迫者一起站起來——

  38L 椿

  是,滄君對於孤苦貧寡的態度,一直都很憐惜。

  這種觀點在今天看來非常正常,但在當年的主流思想裡,其實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良賤不婚,「賤人」甚至都不算人。

  然而葉爭流卻從繼承滄海城開始,就一直極力對黎民百姓伸出手。她剛繼任的時候舉辦的繼任典禮和烈士祭禮,簡直不像是那個時代能夠孕育出的東西。

  39L 奶油泡泡

  啊,因為滄君自己知道底層的苦吧。

  她後來成為流民,可能是託身的世家因為戰亂破了,也可能是趁某個機會逃出來的。

  當年逃婢可是死罪啊。她當時還那麼小,一定謀劃了很久,鼓足的勇氣。

  說真的,女帝這一生真是各種不服。她不服世家就幹世家,不服邪神就幹邪神。

  你看應鸞星當年收她做徒弟,她只要翻翻身就可以變成壓迫者。但在那種情況下,她還是(對卡牌一無所知)的把應鸞星的卡牌給幹了。

  等她做城主以後,也沒有因為身居高位變一副嘴臉。

  雖然有人黑她好色什麼的,但只要多看書就知道,別人送她的男寵,她都是放出去的。而且還是教會一到兩門手藝放出去。

  上次網上有個無聊的心理測驗,問「你覺得自由的象徵是什麼」,我第一個就想到滄君。

  女帝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雖然受到時代和環境的侷限,但她真的有一個自由而熱烈的靈魂。

  40L 無暇劍

  重新回到主樓,一聲滄君牛逼就完事了!

  謝謝大神的科普。「出身寒微」四個字,在我們看來可能只是歷史書裡輕飄飄的一行鉛印,但對於那個時代的本人來說,卻很有可能是無法踰越的一堵高牆吧。

  所以滄君才是真的厲害啊。

  武力登峰造極,成就前所未有,而且還是千年來的第一個女皇帝。

  我剛剛在論壇裡搜關鍵詞,發現滄君真是又有梗又有趣,我以前從來沒想過她是這樣的女帝。

  我決定了,從今天起,我就叫她啾啾了!

  41L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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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19:25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一章 臨海城

  暮春之時萬物生。

  一陣馬蹄聲忽然從長街的一頭傳來。

  在清晨淡淡的霧影裡,騎馬者的輪廓便在薄霧中顯現出來。騎行的人速度並不快,顯然知道此時人煙雖然不多,但縱馬仍然可能傷到人。

  片刻以後,一人一馬的具體形象才衝破早晨薄薄的一層淡霧,讓城主府的看守看個分明。

  來者正是臨海城的少女城主,葉爭流。

  騎行到城主府,葉爭流翻身下馬,將馬鞭遞給身邊的侍衛,自己則撣撣衣角,跨過城主府的門檻。

  她座下駿馬仍是那匹溫順健壯的棗紅色母馬,只是葉爭流下馬的時候,再也不用大跳一下。只要腳尖一點馬鐙,就能輕輕鬆鬆地翻身落在地上。

  轉眼兩年時光過去,十七歲的少女,身高挺拔得如柳枝抽條一樣。

  就好像昨天她還是牽著送給向烽的過年禮物時,那個會讓向烽擔心她被馬蹄踩倒的矮冬瓜,今天就長成了英姿颯爽的漂亮姑娘。

  葉爭流一路大步流星地往院子裡走去,路過的書吏和掌記紛紛對她躬身行禮。

  葉爭流擺擺手,示意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只有一個書吏不退反進,雙手捧著一封公文奉給葉爭流:「城主。」

  葉爭流接過來掃了一眼,發現是天海區這個季度的總結。

  笑著對書吏點了點頭,葉爭流隨手抄著那封公文,便朝自己的書房走去。

  …………

  是的,天海區。

  兩年之前的那個大年初四,對於葉爭流來說實在是印象深刻極了。

  先是雲渺之的身世忽然被嫉妒爆料,緊接著天海城主病逝,隨即楚國和燕國雙方開戰,慕搖光還不知道從哪裡給葉爭流送來一封裝神弄鬼的書信……簡直像是一口氣引爆了所有的連鎖反應。

  饒是以葉爭流的心理素質,在這一口氣來到的洶湧事態面前,都不由得滯愣了片刻。

  不過,天下大局雖然變化,對於葉爭流來說,她目前重點需要關注的地方,仍然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所以在短暫的衝擊過後,葉爭流便將事情分門別類,依次處理。

  天海城毗鄰滄海、風海兩城,事情自然最為緊要。

  葉爭流當即命令下屬準備喪儀前去祭奠老城主,同時側擊一下新任城主——也就是原天海城大公子的口風。

  先禮後兵,這是「禮」的部分。

  而在「兵」的部分,黑甲營和風海城大營則進行調動,然後再讓在天海城門口「練兵」的部隊多上兩倍。

  要是這樣都不行,再過些日子,就要有三千精兵請求入城,以他們特有的軍禮對老城主祭奠一番了。

  別問,問就是葉爭流和老城主的關係特別親厚,畢竟對方甚至都給葉爭流送過男人。

  據葉爭流所知,那位大公子性格木訥仁懦,為人怕事。她這番敲山震虎雖然缺德,但也催化了新城主的決心。

  如此做好兩手準備,沒過幾日,在老城主入葬以後,葉爭流便接到了來自天海城的投誠。

  依照那位大公子所言,他父親在臨終之前握著他的手掌,對他依依寄語,說這天海城方寸之地,還是要交託給一個有德者居之。

  葉爭流年紀雖輕,但師承正統,做城主的本事又舉目皆知,顯然正是這個「有德者」。

  總而言之,他願意獻上天海城,希望葉爭流從此能將臨海三城一視同仁。

  這番話的真實性當然幾乎等於沒有,畢竟老城主臨終前的密言,可是特意揮退所有人,緊閉門窗,單獨和這位大公子說的。老城主若是要投效,大可不必把事情做得如此偷偷摸摸。

  但大公子和葉爭流,一個敢說,一個敢接。

  於是一辭一讓以後,這事就花團錦簇地定了下來。

  滄海、天海、風海三城就此統一。三城合併為臨海城一城,同時每個原有的城池都劃作一個新區。

  倒也有人勸說葉爭流,不如借著這股東風,直接自立為王算了。

  葉爭流聞言,便笑著問對方,你有沒有聽過九字指導方針?

  那人愣了一下:「還請城主明示。」

  葉爭流微微一笑。

  那自然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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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19:41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二章 兩年

  時過境遷,葉爭流如今回憶起來,只感覺兩年前慕搖光的那一封信,似乎是所有事件的導火索。

  不,導火索這個形容不太準確。更加精準的描述,應該是慕搖光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關鍵情報,故而在信中輕描淡寫地對葉爭流提了一句才對。

  楚國和燕國的第一場大戰,足足打了一年有餘。

  就在兩國交戰的第五個月,頹靡多時的鄭朝竟然也揮兵東下,和燕國一起,對楚國進行了兩面夾擊。

  這場戰爭直到半年以前,才堪堪宣佈平息。

  楚國的國力不能支撐它繼續在這種規模的戰爭裡堅持下去。於是當朝楚王投遞和書、割地賠款,自認楚國成為燕國的附屬國……總而言之,就是簽訂一系列喪權辱國的和談條例。

  楚國總共賠給了兩國二十七個城池。

  其中,割給燕國的城池十六個,讓給鄭朝的城池九個。

  在這個過程中,葉爭流注意到,在楚國所割讓的二十七個城池中,一共包括兩個靈礦的採集點。

  換而言之,它在割讓城池的同時,其實也把靈礦讓給了燕國和鄭朝一人一個。

  這個消息被葉爭流所留心注意。

  她看了看手裡的情報,不知怎麼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又很快地把這種感覺壓在自己的心底。

  然後,還沒有安靜到三個月,楚國再次被迫拖入戰爭。

  此次挑起戰爭的,是瘋狂之神領域下的淳州。

  葉爭流對著地圖看了半天,非常懷疑瘋狂之神是不是沖著楚國境內第三個靈礦點去的。

  ……

  總而言之,除了楚國和鄭朝、燕國、淳州的戰爭之外,這兩年裡,各國似乎都頻頻地發生摩擦。

  有時候,葉爭流溫習這幾十年來的歷史,都忍不住要替本土的百姓們鞠一把同情淚。

  就在七八十年前,大陸尚且不是如今這種主要由七國鼎立的格局狀態。

  在地圖上,大部分的國家就和楚國內部一樣,分化出鄧西國、臨海三城等零零碎碎的小色塊。

  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在三十年前——那時候淳州境內有一個著名的「十里州府」。

  雖然僅僅只有方圓十里的封邑,甚至還比不過一縣之地更大,但是按照歷史原因追究,那裡確實是一州之地的規制。

  不過,近年來各大國不斷吞併小國、州府還有自立的城池。在這種情況下,天下一直戰火不斷。體現在俯覽地貌的大地圖上,便是版圖的色塊面積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清晰。

  直到現在,各大國幾乎吞無可吞,終於和彼此產生了糾紛。

  比起距離葉爭流最為接近的楚地,燕國和夏國也打了不止一場;與此同時,殺戮之神所在的主要地盤,宋州,也遭受過鄭朝和淳州的聯手攻擊。

  只是那些戰役,都不如楚國挨的這一場漫長持久,而且輸得最狠罷了。

  如今,葉爭流每次利用系統的瞬移功能進行位移,都能感覺到各國的氣氛一日更比一日緊張。

  兩年之前,葉爭流走在夏國的城鎮裡,聽百姓竊竊地議論怎麼給自己的孩子請一位大師點靈。

  兩年之後,葉爭流再走入夏國的城鎮,充斥在耳中的瑣碎距離卡者漸行漸遠,更多都是在討論要怎麼湊錢才能給兒子娶到媳婦。

  葉爭流知道,等他們全都開始討論:是東家鋪子的米價今日少漲了半文,還是西家鋪子的米價伙計不會短少斤兩的時候,事情就馬上要惡劣到會把人餓死的地步了。

  隔著未曾來臨的大戰,葉爭流敏銳地嗅到了未來即將喚起的血雨腥風。

  有什麼東西正在這片大陸上緩緩甦醒,等待著把躋身其中的大部分人——那些純粹不幸的普通人、聞利而來的投機者、或者自詡高貴的官員或者士族什麼的,在時局中攪動著撕個粉碎。

  既然不能隨波逐流,那就唯有迎浪而上。

  在這場天下共與的逐鹿之爭裡……葉爭流亦是投身其中的一位。

  她用三年的時間,以滄海城作為起點,一直在蓄養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

  就在不久之前,葉爭流終於決定,這把寶劍可以出鋒亮相。

  ——為了兩年前鄧西國大軍直壓清寧關的那一仗,這一次,葉爭流主動對鄧西國下了戰書。

  厲兵秣馬,蓄養兩年有餘的黑甲營,終於步上了他們一直為之準備的舞台。

  他們胯下的軍馬,一律是精心配育的健馬,他們手中的武器,也全部是清一色的鋼鐵之兵。

  此刻,向烽已經帶軍出征。

  對於這一場「考試」的答卷,葉爭流無聲地期待著。

  ——————————————

  除了整片大陸攪動的風雲之外,葉爭流自己在這兩年裡也沒有閒著。

  在抽出了白行簡卡牌以後,葉爭流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抽卡。

  就連新年活動裡簽到惠贈的二十抽,她也忍住了沒有動心。

  這二十次抽卡機會,再算上未來幾個月裡完成的任務獎勵、統一臨海三城獲得的新成就點、以及每週過去毆打一次被迫坐牢的嫉妒之神,所獲得的周常獎勵,葉爭流終於搶在端午以前,湊夠了她這輩子的第一發百抽。

  可以說,那是葉爭流最為翹首期待的端午。

  最終的結果沒有辜負葉爭流的期望,這一次的端午卡池仍有保底。

  一百次抽卡穩出天階卡屈原的卡池,葉爭流完全可以翹著拇指誇上一聲良心。

  ……雖然最後的抽卡結果,讓葉爭流感覺很不良心就是了。

  是的,葉爭流她……抽穿了卡池。

  雖然活動公告是一百連保底,但葉爭流萬萬沒有想到,系統卡池還真就正正好好,讓她在第一百抽才抽到屈原?

  值得一提的是,在前九次十連抽裡,葉爭流充分恢復了前世的非酋本質。

  每次十連,她除了一張玄階卡保底之外,剩下的九個全是卡裝。

  其中,三星卡裝七十八個,四星卡裝三個,玄階卡只有保底的九張。

  葉爭流:「……」

  我覺得你們這個出貨率不對勁兒。

  三個四星卡裝,葉爭流上輩子沉迷某個被玩家親切愛稱為「狗游戲」的抽卡手游時,也沒有這麼非過。

  抽完九十抽以後,葉爭流滿臉都寫著「我就不信這個邪」。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世上不會真有這樣一點面子都不給的卡池,非讓玩家把卡池抽到見底,才肯讓玩家收獲自己的心儀卡吧?

  不信邪的葉爭流選擇單抽。

  她抽卡的機會也很寶貴,都是平日裡辛苦攢下的,所以能省一發就是一發。反正卡池保底在那裡,效果和十連是一樣的。

  然後,葉爭流就眼睜睜地看著,系統不做人的程度一路飆升。

  選擇單抽的結果,就是葉爭流一連抽到了九次三星卡裝。

  葉爭流:「……」

  葉爭流雙眼呆滯,目光發直,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表情沉痛得好像剛剛被迫嚥下了一個嫉妒之神。

  她感覺自己遇到了運氣生涯中的最大滑鐵盧。

  最後一抽自然沒有任何懸念。葉爭流可以閉著眼睛保證,自己此次抽卡必得天階人物卡。

  一陣期盼已久的金光閃過,足足耗費了百抽,讓葉爭流抽空了錢包和池地的屈原卡,才慢悠悠地落到了葉爭流的掌心。

  葉爭流喃喃道:「這可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啊。」

  屈原卡的卡面是那樣熟悉,在浮生島上,葉爭流曾經有幸試用過它一回。

  但相比於上次的試用,這一次,卡面上卻多了一個由解鳳惜貢獻出的技能。

  【名稱:屈原

  技能1: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技能2:魂歸來兮,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第二技能,呈現在卡面上的,只是短短的一行字。

  但葉爭流握著屈原卡,心頭卻很明白:這是她未來可以喚醒解鳳惜的保障。

  解鳳惜身上的詛咒尚且沒有完全去除,葉爭流不好現在就將他喚醒。

  她將裴先生贈送的銅錢掛在解鳳惜的胸口,每隔一段時間,葉爭流都會去密室裡看解鳳惜一眼。

  如果向烽當時也在,那葉爭流的探望看看就算。

  要是大師兄不在的話,葉爭流則會趁機把解鳳惜裝進自己的材料格子。

  ——什麼時候系統對解鳳惜的描述變作「一具普通的屍身,蘊含著強大的卡力,被拔除了所有詛咒」,葉爭流就可以開始著手復活解鳳惜的事宜了。

  ……當然,葉爭流每次都得警告自己,千萬不能手滑。

  畢竟煉器系統始終如一,每每熱情建議葉爭流對該材料進行煉製==

  …………

  在端午百連抽的非酋活動以後,葉爭流終於又升到了40級。

  天命系統每升五級都會覺醒一個功能。這一次,它覺醒的功能叫做「卡裝合成」。

  就如字面意思而言,將五個卡裝放入合成系統,系統會隨機合成出新的卡裝。

  葉爭流仗著自己手裡的三星卡裝多,一連試驗了十幾次,終於摸索出了其中規律。

  如果放進去的五個卡裝是相同卡裝,那麼合成出來的卡裝,必然會是四星卡裝。

  假如放進去的五個卡裝不是同一種——哪怕是四個《卷耳》和一個《有狐》,最後的合成結果也不保證是四星,甚至不保證會合成出原來的卡裝。

  比如說,葉爭流就曾經用三個《東方未明》、一個《十畝之間》還有一個《黃鳥》,合成出了她之前沒有擁有過的《月出》。

  而有時候拿五個不同卡裝胡亂搭配,反而會合成出四星卡裝。這是個純粹的機率問題,用民間土話來說,就是看臉。

  葉爭流甚至忍著自己的心疼,拿了一個閒置的四星卡裝,配合上四個三星卡裝,一同放到系統裡實驗。

  結果十分慘痛,葉爭流的手中只剩下了一個《靜女》。

  葉爭流:「……」

  她覺得系統是在提醒自己,如果她安安靜靜地不要瞎做實驗,就不會有眼下這回事了。

  總而言之,卡裝系統的出現,給了非酋一個新的安慰。

  ——她雖然沒有收獲人物卡,但她收獲了四星卡裝的希望。

  咳,這就,那什麼,還行吧。

  ——————————————

  在過去的兩年裡,除了屈原卡之外,葉爭流也抽到了其他卡牌。

  當然,就像是被那一次的端午活動吸乾了運氣一樣,葉爭流的手氣一直不太好就是了。

  她甚至被迫養出了游擊戰術:攢下的卡牌不要抽,先攢到三十發,再抽一個十連試試。

  如果第一次十連沒有出貨,葉爭流當即罷手。

  ——甚至能讓葉爭流克制住自己的抽卡欲望,由此可見,她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曾經遭遇了什麼。

  迄今為止,葉爭流的手裡又攢下了三十多抽的機會。

  她準備挑個良辰吉日,再一口氣抽個痛快。

  至於她現在擁有的卡牌嘛……

  是的,葉爭流終於抽出了白居易!

  可能是葉爭流每次在抽卡之前,都鍥而不捨地拿出白行簡卡的行為,終於打動了白居易卡。

  當然,另一種可能是,白居易卡誤以為葉爭流要把他弟弟撕票。

  總而言之,葉爭流心想事成。

  她至今都記得,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幸福的金光籠罩了大地。一片嶄新的天階卡牌落在了她的掌心裡,葉爭流低頭定睛一看——我的天啊,是白居易!

  白居易卡的最後一個技能,叫做「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這句詩是白居易寫給好友元稹的。甚至它的詩詞名,就叫做《別元九後詠所懷》。

  當葉爭流將白居易卡拈在掌心的一刻,正好看見那個技能在不屈不撓地閃爍著金光。

  葉爭流:「!!!」

  它代表的意思是……莫非……

  靈感在葉爭流腦海裡一閃而逝。

  下一秒鐘,沒有經過更多的思考和權衡,葉爭流的手指自動按上了那個抽卡按鈕。

  僅僅是一次單抽,地階卡的銀輝便籠罩了整間書房。

  葉爭流屏著呼吸將那張卡牌抄在手裡,翻過面來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元稹卡無疑。

  元稹卡的最後一個技能和白居易卡遙相呼應,叫做「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

  這句詩的前半部分,大家不一定知道。

  但它的後半部分卻是膾炙人口,便是那句鼎鼎有名的「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閒人不夢君」。

  就這樣,在二蘇兄弟以後,葉爭流又集齊了元白。

  如果說這件事帶來了什麼後續,那就只有葉爭流的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她拿著柳宗元卡在抽卡頁面上反覆晃,還是始終抽不出劉禹錫。

  蘇軾卡可以帶出蘇轍卡,白行簡卡也用玄學召喚出了白居易卡。

  這難道是抽卡系統對於親兄弟有特殊黑箱嗎?

  葉爭流希望天命系統可以正視玩家需求,早日在黑箱名單裡,新增上摯友和父子關係。

  ……

  除了元白卡之外,葉爭流還抽到過地階卡岑參。

  這兩年裡,越是往後,葉爭流接到的任務就越少,抽出的卡牌也不多。

  葉爭流覺得,這或許是某種暗示。

  可能連系統也在催促著她:是往大陸邁開步子的時候了。

  —————————————

  相比於非常順利的基建工作,以及略有波折的抽卡運氣,還有另一件事,一直如影隨形地沉沉壓在葉爭流的心頭。

  那件事,就是慕搖光。

  自從和葉爭流取得聯絡後,慕搖光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寄給葉爭流一紙信箋。

  他從來都不長篇大論,信箋上唯有寥寥數語,除了過分禮貌的問候和關切之外,便是對於關鍵資訊的透露。

  比如六個月前,慕搖光曾經告知葉爭流,楚國又將被捲入戰火。

  果不其然,第二個月的月初,淳州毫無徵兆地對楚國進行了一次偷襲。

  而在此之前,葉爭流一直關注著他們的糧草調動、朝堂變化,卻仍未料到這猝不及防的一仗。

  葉爭流因此懷疑,這場戰爭背後有著神明的推動。

  至於慕搖光的訊息從何得來……這就涉及到葉爭流的知識盲區了。

  就在昨天,慕搖光又給葉爭流寄了一封信。

  慕搖光的書法就像是他這個人一樣,看似清雋舒展,實則內蓄綿密勁力。誰若是忽略了筆鋒中牽帶的連筆,就準要栽個跟頭。

  這一次,慕搖光想和葉爭流見上一面。

  約見的籌碼,是關於雲渺之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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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19:56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三章 見面

  慕搖光大概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究竟能給人帶來多麼嚴重的ptsd。

  所以在信箋中,他非常禮貌地把見面的時間地點都交給葉爭流來定。

  說實話,在看到這行字以後,葉爭流的第一反應就是辦一場鴻門宴,把慕搖光叫到滄海城出直接幹掉他。

  後來這個念頭被裴松泉打消。

  裴松泉用自己成神的實際經驗告訴葉爭流,參星教至今已經建起將近兩年。

  這兩年裡,盡管它一直在被葉爭流鍥而不捨地栽鍋、在被各路神明打壓,但慕搖光既然可以挺到現在未死,那就說明他距離「神」的位置,可能越來越近了。

  倘若慕搖光成神,可不會是嫉妒那種只有自己作為信徒的菜雞神。

  葉爭流不可能把見面地點選在清寧關內。

  這就好比各國交戰之際,絕不會願意把戰場開闢在自己的領土上一樣。

  葉爭流多加斟酌,最後還是決定和慕搖光見上一面。

  這不光是為了雲渺之的消息。

  葉爭流更想搞清楚,這麼久以來,慕搖光百折不撓地寄信給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

  以葉爭流如今的身份,她早晚要和慕搖光打幾回交道。

  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那不如就現在好了。

  葉爭流把見面的地點,定在了鄧西國。

  ……是的,正是那個她剛剛下過戰書的鄧西國。

  假如葉爭流和慕搖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至少禍害的是別人家地盤,也不至於太心疼。

  臨行之前,葉爭流將臨海城託付給了裴松泉。

  大概是她的表情過於嚴肅,半神有些疑惑地看了葉爭流一眼。

  他的聲音,溫柔寧靜得好像能撣去遊人身上所有疲倦的塵土一般。

  「你很緊張嗎?」

  葉爭流點點頭:「確實有點。」

  裴松泉想了想,用一種絲毫不會令人感覺冒犯的口吻問道:「那麼,你是在害怕嗎?」

  「不算害怕?」葉爭流仔細體會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我更多是在……忌憚他吧。」

  裴松泉微微地抬起眼來,問了葉爭流一個她沒太想過的問題。

  「你說的這個慕搖光,你覺得他會怎麼看待你?」

  葉爭流稍微把自己代入一下慕搖光的立場,就忍不住自豪地笑起來:

  「如果我是他,我會加倍地忌憚我自己。畢竟,他每次翻在我手裡的車,可比我翻在他手裡的車慘痛多了。」

  得出這個答案以後,葉爭流就明白了裴松泉的言外之意。

  她當即謝過裴松泉,帶著滿心的輕鬆之意,甩開包袱踏上了這次赴會之行。

  ——是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慕搖光那個老陰比有什麼好怕的。

  他可能快要成神了,然而葉爭流手裡還有意境這張底牌,並且不止一個。

  說起來,慕搖光始終堅持著給葉爭流送信的行為,不會是他罹患葉爭流ptsd以後的強迫症狀吧。

  別說,考慮到上次兩人分別時的氣氛,還有慕搖光那扭曲的表情,這猜測竟然有點靠譜呢。

  ————————————

  時隔兩年,葉爭流終於又見到慕搖光。

  他一身錦繡,自官道盡頭徐徐而來,手持一把梅花摺扇,風流俊雅的面孔上含著一絲微微的笑意。

  兩人間尚且有著極遠的距離,慕搖光的目光便落在了葉爭流身上。

  隔著一條黃塵古道,葉爭流和慕搖光的眼神在半空中輕輕一碰,帶著許多說不分明的虛偽和客氣,又各自禮貌地讓開。

  撣撣衣角,慕搖光從容地坐進路邊簡陋的茶棚,對著葉爭流微微一笑,好似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過往全不存在似的。

  時間一晃兩年過去,慕搖光的外表,仍是浮生島上的那個少年公子。

  葉爭流曾經親眼看他在半神域中發生了扭曲的畸形變化。

  但慕搖光如今意態悠閒地坐在葉爭流的對面。他面容俊美、胸膛平坦、烏檀似的濃密黑髮盡數束入金冠,根根手指修長潔白,好似竹節也宛如白玉,指甲泛著健康的淡粉,半點不帶女態。

  慕搖光落座的第一件事,便是提起壺來為葉爭流續上了杯中茶水。

  他揚起自己濃黑的眉毛,笑著問葉爭流道:

  「這一回地點由城主來選,時間憑城主來定,就連這個路邊的茶攤,也是城主的人一手支起……就不知這一次,葉姑娘肯喝我的茶了嗎?」

  葉爭流非常不給面子,當即把茶杯推遠。

  「你找我見面,所為何事?」

  慕搖光瞭然一笑:「看來只要是我過手的茶,姑娘便不肯喝了——慕某先前對城主多有冒犯,你這樣防備我,倒也難免。」

  啪地一聲,慕搖光將畫了寒梅的扇子在胸前展開,不疾不徐地扇動了兩下。

  「所以今天搖光來此,正是要給葉姑娘賠罪的。」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手腕卻在下唇即將抵住杯子的時候,輕輕一頓。

  慕搖光濃密的睫毛垂掩下來,遮住了他眼中的所有神情。

  「葉城主,人間的毒藥對我已然無效。我知曉城主只是想碰碰運氣,但今日的結果,只能令你失望了。」

  說罷,慕搖光莞爾一笑,徐徐地飲盡了杯中茶水。

  葉爭流冷眼看著他這一番表現,臉上的神情盡是無動於衷。她直接問慕搖光:「雲渺之呢?」

  她和天香公主都曾派人去燕國打探雲渺之的消息,卻只探聽到一些無用的謠言。

  葉爭流甚至自己也去燕國踩過點,但即使她用上了「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仍然無法尋覓到雲渺之的痕跡。

  慕搖光打了個手勢,示意葉爭流稍安勿躁,不要著急。

  他隱約嘆息道:「這兩年來,我時常想起城主。每每思及咱們兩人之間的誤會,總覺得冤家宜解,因此還是先說明白的好。」

  葉爭流聽到這話反而笑了,她清晰地說道:「慕公子,咱們兩個之間沒有誤會。」

  沒有誤會,始終都是一個想要殺了另一個。

  不管慕搖光打不打算殺她,反正葉爭流是要殺慕搖光的。

  慕搖光點了點頭,看起來卻像是沒把這話往心裡去。他在葉爭流面前細數兩人的過往,語氣文雅而又溫文。

  「論起來,我和城主在浮生島上初會,還有一次點靈之誼。自我見到葉姑娘第一面起,便可說是對姑娘秋毫無犯。……除了出島之時,慕某當時心急了些,傷到城主,被城主打落下海,自然是我應該。」

  說完這一節,慕搖光竟然還笑了笑:「我傷了城主一刀,城主卻險些要了我的命去。不知這次能不能抵?」

  不待葉爭流回答,慕搖光便悠悠道:

  「等到第二次見面,就是在鶴鳴山了。說來慚愧,我當時若知道你在,必然會起個過心些的化名……唉,堂堂冥路殿主,倒成了咱們兩人博弈的工具。這回交手,仍然是慕某輸了姑娘半籌。」

  講到這裡,慕搖光搖了搖頭,自嘲般低笑起來。

  「城主臨別前一席贈語……還真是讓慕某輾轉反側。我看著教中許多信徒,常常在心中暗想,不知哪個是城主偽裝,哪個又會是城主派來的人?」

  葉爭流心想,這倒是彼此彼此。

  她對秦西樓升起欣賞之情後,第一反應就是先查一查此人是不是慕搖光的馬甲,她還沒有挑慕搖光的毛病呢。

  不過,葉爭流有天命系統可以確定身邊人的真偽,慕搖光卻不一定。

  想來過去的兩年,兩人雖然相隔一片時空,卻仍然以心理陰影的方式,互相在對方記憶裡留下了一席之地。

  比較起來,想來還是葉爭流給慕搖光的陰影更大些。

  慕搖光微微一笑,又說道:

  「我和城主,過去雖然有些不愉快之處,我卻從未自城主手中佔過半分便宜。你我都是當世少有的聰明人,往後何必再起衝突……」

  葉爭流忽然打斷了他:「哦,只是不愉快之處嗎?那吞天樓裡的懸賞,慕公子又要怎麼說?」

  「……城主廣鑑。」慕搖光遺憾地合上了自己的扇子,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此事是我的錯。」

  他這麼乾脆地承認了,半點不做推諉,倒讓葉爭流準備好的下半句話落了空。葉爭流挑起眉毛看著慕搖光,打算看看他還能怎麼說。

  「不過,慕某可以同城主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慕搖光抬起眼來,一眨不眨地看向葉爭流,一字一頓,語氣彷彿誠懇之至。

  「我這次約城主出來,正是要和城主談談我們合作的事。」

  葉爭流差點被慕搖光的言語荒誕地笑了出來:「你說什麼,我們合作?」

  慕搖光很是自在地點了點頭。

  「葉姑娘,如今天下的局勢,你也是知道的。各國鼎力,邪神四起,我自從見到城主起,便知城主一表人才,斷然不會屈居人下……既然這樣,你我聯手不好嗎?」

  葉爭流嗤笑道:「我為什麼要和一個對我的卡牌掛懸賞令的人合作?」

  「此一時彼一時,我過去確實肖想過城主的卡牌。」

  慕搖光的語調溫柔得彷彿一樹梨花。

  同樣都是柔和的語氣,他連溫柔都比裴松泉更有目的性。

  「但請城主細想,我如今已經邁入半神之境……所有神明都是獨卡卡者,我自然也不例外。城主的卡牌雖好,對我又有什麼用處呢?」

  說到這裡,慕搖光微微一笑:

  「別人的卡牌,對於神明來說只是負累。不然貪婪早就廣納世上所有的優秀卡牌了。

  搖光的神名又不是貪婪,咱們兩個敞開天窗說亮話,我現在就算拿到了你的卡牌,又有什麼用處呢。」

  他的話尾帶著一個微妙的收音,就像是在提醒葉爭流,她的卡牌雖然神奇,但她既然不是獨卡卡者,和慕搖光便有著人神之別。

  葉爭流不上他的當。

  「照你這麼說,我連卡牌都不值得貪圖了,你又為什麼要來找我談合作?」

  慕搖光看著葉爭流,良久才嘆了一口氣。

  「葉城主,慕搖光從來所求,不過是成神而已。從前對你多有冒犯,也都是為了這個。」

  他淡聲問道:「如今我已經半隻腳踏入神域,同你還有什麼利益衝突?

  我現在所思所想,不過是和城主結盟共治,你我聯手橫掃大陸,你做人間唯一的王,我便是諸神中最強大的神……這樣不好嗎?」

  慕搖光一張口,就直接給葉爭流畫了張掄圓的大餅。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葉爭流有逐鹿天下的心思。

  葉爭流把兩隻手臂抱在胸前,靠在椅子上,無動於衷地看著慕搖光。

  「恕我冒犯,慕公子,你的前科實在有點多。所以你說出的話,我半句也不好意思相信啊。」

  葉爭流抬手指了指北方:

  「其他國家確實都被神明分完了大餅,你想貿然入場,確實有點困難。但慕公子之前不是一直在楚國活動嗎。難道楚國的地盤不比我區區臨海城大,楚國的君主不比我葉爭流好騙嗎?」

  慕搖光的回答,是一個無奈的搖頭。

  「說來你可能不信……葉姑娘,我雖然不是什麼善神,但比起目前的那幾位,卻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的邪神。我希望這天下可以穩定統一,井然有序,世上的人過得都不要太壞——而這,全部都是為了我自己。」

  葉爭流本來全把慕搖光的話當放屁聽,但在聽到最後一句話以後,倒覺得有了三分可信。

  要知道,慕搖光若是跟她扯什麼「我有一個夢想」之類的蛋,葉爭流就只好當成他腸胃不通氣。

  但慕搖光說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他自己,反而可能有一定的真實性。

  「這話怎麼說?」

  慕搖光抬起眼來,對著葉爭流靜靜一笑。

  「既然是我要合作,那有一件事自然不會瞞著城主。我的卡牌,名為『欺騙』。」

  「……」

  幾乎是下意識地,葉爭流相信了這句話。

  她條件反射地給自己拍了個屈原的第一技能,同時飛快地轉動著自己的腦筋。

  欺騙……那身畫皮一樣的偽裝確實是欺騙;轉移技能……說是欺騙也說得通。最關鍵的就是慕搖光的行事作風,還有他如何成為多家信徒……

  嘶,這麼看,他還真是把「欺騙」兩個字貫徹到從始至終。

  葉爭流盯住慕搖光不放:「你的卡牌是欺騙。那又怎樣?」

  慕搖光露出和煦的笑容,他鎮定地對葉爭流描述一副藍圖。

  「所以我更希望能建立一個有序的、和平的盛世。亂世有什麼好,大家一個個都不要道德底線,突破人性下限,那世上還有什麼捷徑可走?

  我是欺騙之神,我就是要騙了所有的信徒才行。葉城主應該對我想做的事很熟悉啊,畢竟……」

  說到這裡,慕搖光眉頭微動,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畢竟,葉城主的『天下大同』之論,不就是一個絕佳的欺騙嗎?」

  恍然之間,兩條重要資訊閃過葉爭流的心頭。

  ——第一,慕搖光收集信仰的方式,或許是欺騙他的信徒。

  ——第二,慕搖光以為,「天下大同」不過是葉爭流意圖給世人畫餅的手段而已。

  也難怪他會這麼想。

  畢竟慕搖光如此自私自負,他並不真正地體恤世人,眼中只有一條條的捷徑,全部都是利用和控制。

  讓他理解世上竟然真有葉爭流這樣的理想主義者,恐怕會十分困難。

  至於兩次三番連他都能陰到的葉爭流,竟然抱著如此「天真」的念頭,在慕搖光的世界觀裡,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葉爭流的眼神凝住了,她恍然間抓住了一個要緊的思路,臉上卻並不透露出來。

  順著慕搖光的語氣,葉爭流像是對他的話很感興趣似的:「……你繼續說。」

  慕搖光笑了一下,顯然,葉爭流的反應正在他的意料之中。

  「葉城主。」慕搖光溫文爾雅地說道:「我接下來的提議,你會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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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四章 欺騙

  對於慕搖光的宣言,葉爭流的回答是一絲冷笑。

  「慕公子不必把話提前說死,你想要說什麼,直說就是了。嘴巴長在你的臉上,但聽不聽,仍然要取決於我。」

  慕搖光點了點頭,絲毫不以葉爭流的冒犯為忤,反而含笑道:「這是自然。」

  他笑悠悠地展開自己的扇子,端起茶杯欲飲,動作又陡然一停。慕搖光暗示性地看向葉爭流:「既然城主願意聽我細講,這茶水是不是也能換上一杯?」

  葉爭流沒說話,只是抬起手來,同那一直在慢吞吞搖扇子煎茶的「攤主」打了個手勢。

  這攤主是臨海城宣傳部的一個成員,為了今天葉爭流和慕搖光的相見,特意把攤子從十里地外挪到此處。

  包括之前那壺毒茶,也是葉爭流順便安排上的——雖然慕搖光大概率喝了不會有事,但萬一呢,萬一就是會有事呢?

  做人總是要有點夢想,廣撒網才好多捕魚嘛。

  攤主垂頭上前,摘下自己耳朵中塞著的東西。他聽從葉爭流的吩咐,快手快腳地換了一壺新茶上來。

  慕搖光望著壺嘴裡湧動出來的騰騰熱氣,不等葉爭流催促,便不緊不慢地說道:

  「不必多問,這一回的茶,葉城主也必然是不肯喝的,是不是?」

  葉爭流本以為慕搖光這番作態,是為了吊自己的胃口。

  但見他的關注點一直停留在茶水上,她也難免覺得詭異:「我喝不喝茶,對慕公子來說有什麼意義?」

  「其實無妨,」慕搖光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只是我想起來,自從我們第一面起,葉姑娘就始終沒同我喝過一回茶,是不是?」

  他低頭笑了笑:「罷了,不說這些。城主拒絕我,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慕某對此早已習慣。我們還是來說城主感興趣的話題,比如你提出的那個『天、下、大、同』。」

  念出那四個字的時候,慕搖光的尾音被壓得極低,讓好好的一個理想聽著都染上了幾分沾染著陰謀的詭秘。

  忽然聽得啪嗒一聲輕響,撐過了一整個冬日的殘葉,忽然在這個早春跌落下了樹梢,不偏不倚地落在兩人正中間的桌案上。

  葉爭流拈起葉子丟在地上,隨口問道:「又是『自然之聲』?」

  她雖然這麼問,心裡卻更傾向於這是個巧合。

  別的不說,慕搖光總不能為了營造氣氛,故意在她面前用出「自然之聲」的技能。不然豈不是在提醒葉爭流,他對自己的卡牌或許還有垂涎。

  果不其然,慕搖光當即笑道:

  「我既然成神,其他卡牌於我並無了益。那張卡牌我早就摘下了。若是城主喜歡,就是贈予城主也沒什麼不可。」

  葉爭流「嗯」了一聲,重新將兩人的話題引回先前的方向。

  只不過,被她拿這個片段小小一打岔後,主動權又重新回到了葉爭流的身上。

  葉爭流有些冷淡地問道:「天下大同怎樣?」

  慕搖光當即脫口讚道:「堪稱絕妙。」

  他收起扇子,在掌心上一下下富有節奏的輕敲。

  「物極必反,剝極必復。對於這天下的動亂烽煙,我看世人早已不堪承受。而神明們堅持做那個推手,搾取他們的恐懼、殺戮、憤怒和貪婪,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城主的這個口號,便如同黑夜炬火,百姓見了沒有不動心的。想必等到來日,簇擁者自當如潮而至。這樣妙極的四個字,城主又何必問我的看法呢?」

  侃侃分析著理想背後的利益關係,慕搖光的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笑意,看起來當真玉樹臨風。

  葉爭流管住自己臉上的表情,閉眼遮住眼中情緒,在心底長長地「哦——」了一聲。

  她當然得問問慕搖光的看法。

  不然她怎麼知道,慕搖光對於此事是如何解讀的。

  現在知曉了慕搖光的心思,葉爭流便不再覺得奇怪。

  實際上,把「天下大同」的理想看作是一場騙局,還是值得他讚不絕口的騙局,這果然是慕搖光才會有的思路。

  慕搖光淺淺地飲了一口茶水,口吻和煦,像是把葉爭流當成一個同道中人。

  他自如地笑道:

  「人們天生就會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東西——百姓厭倦戰爭,就會相信和平;信徒恐懼苦難,便會相信希望。我和城主聯手,足以將『天下大同』這四個字,牢牢印在世人的腦袋裡面。」

  嘩啦一聲,是慕搖光展開了扇子。

  他用摺扇遮住自己下半張臉,只有幽微的笑意自雙眼中源源不斷地透出。

  扇面上,一枝獨秀的俊俏紅梅朝向葉爭流的方向,枝頭上還壓著少許皚皚白雪。

  紅梅、墨枝與雪色映襯。三者交織相應,美滿如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整體。

  慕搖光從容笑道:

  「從此以後,天下人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幸福,城主得到了唾手可得的權勢,而我則得到作為神明的力量。我雖然並不是普世概念裡的善神,但這等三贏的善舉,或許連那位裴先生也做不出吧。」

  葉爭流聽著慕搖光的這番話,緩緩地點了點頭。

  慕搖光不出意外地問道:「城主覺得我說得對嗎?」

  「太對了。」葉爭流當場就給慕搖光鼓起掌來。

  還沒等慕搖光臉上的表情沾染上得意,葉爭流就拋出了第二個問題。

  「但是,慕公子。你所說的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那就是你的信仰當真是由欺騙信徒得來,而不是通過別的手段——但關於這件事,我又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呢?」

  葉爭流微笑著站起身來:「我猜這個問題很難得到驗證。所以對不起,慕公子,我們談不來了。」

  「……」

  見葉爭流起身欲走,慕搖光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殆盡。

  他一折一折地收攏了自己的扇子,直到葉爭流快要踏出茶棚,才低聲叫住了她。

  「葉城主留步。」

  葉爭流站定了腳步,卻並未回頭。

  「怎樣?」

  慕搖光沉沉地望著她稍顯瘦削的背影,盯了足足三秒鐘,這才恍然展露了一個微笑。

  「葉城主請先坐下吧。我對城主的話尚未說完,城主又何必這麼心急呢。」

  葉爭流轉身抱臂,倚在茶棚的柱子上冷冷地看著慕搖光:

  「慕公子既然明白我急,那就不妨有話快說。我知道你不是什麼爽快人,但從現在開始,只要慕公子再和我彎彎繞一個字,那我們就真的談崩了。」

  說到此處,葉爭流也忽然綻開了一個笑。

  她的骨相長開以後,整個人明豔如同桃李。冷下神色時,又鋒銳得像是一柄數十年才能打磨出的神兵。

  因此葉爭流這忽然的一笑,恍然間宛如冰雪消融,早春芳至。像是有人輕輕地往劍尖上放下一朵春日裡最美麗的花。

  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最瞭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因此一見葉爭流露出這副迷人的笑容,慕搖光的眸光微微一動,當即意識到她說這話是來真的。

  慕搖光立刻道:「城主方才的懷疑確實有你的道理。所以關於這個問題,你若信不過我,也可以回去問裴半神。

  神明獲取力量有兩種方法,一種是信徒的信仰,另一種便是與自己神位相關的行為。對於我而言,能欺騙天下人,便是收獲力量的最佳手段。」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扇面,想起葉爭流方才的那個笑容,突然覺得那枝凌冬傲雪的寒梅看起來索然無味。

  慕搖光手腕輕輕一抖,將摺扇拋在桌上,很客氣地說道:「城主有什麼疑慮的,盡可以問我。」

  葉爭流提醒慕搖光:「欺騙的行為也能增加你的力量,而在這世上,每一天都在發生著各種欺騙。」

  慕搖光糾正葉爭流:「我要的是『我』來騙過諸人。人們之間的彼此欺騙,對我來說有什麼用呢。」

  提到這件事時,或許因為難得說了真話的緣故,慕搖光的語氣裡竟然泛起了一絲的不耐煩。

  「不是由我發起的行為,就不能算在我的頭上。比如說這兩年來戰火連天,各國死傷了不少士卒百姓,難道殺戮之神就因此成為了最強大的神明嗎?」

  慕搖光垂下眼簾,語氣漫然而刻薄地評價了一聲:「笑話。」

  葉爭流緊盯慕搖光,一字一頓地問道:「那為什麼是我?」

  「葉城主,你看,事情是這樣的。」

  像是在說什麼顯而易見的事情那樣,慕搖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等他再抬起眼睛時,他臉上的表情又重新回歸了心平氣和。

  慕搖光溫和地說道:

  「我想要一個穩定的朝代、一個比較和平的天下。大家不要忙著打打殺殺,只要好好地過他們的日子,順便專心致志地受我的騙——但縱觀整個世上,留給我的選擇並不太多,葉城主是最符合我心中人選的一個。」

  「更何況……」慕搖光揶揄地笑了一下,「我和城主還是舊交,算是老朋友了。」

  葉爭流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竟然從慕搖光的語氣裡擠出了那麼一點為數不多的真誠來。

  面不改色地承受著葉爭流探究的視線,慕搖光溫文爾雅地一笑:「城主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有一個。」葉爭流一點也不跟他客氣:

  「我用一盞茶時間便能想到的騙局,不信慕公子你想不到——與其讓他們相信一個前所未有的『理想國』,為什麼不讓他們相信輪回和來世呢?」

  要知道,比起「天下大同」這樣的沒有前人徹底踐行過的思路,正常宗教的成功方式不是更值得借鑑嗎?

  慕搖光完全可以說:世上有輪回,有來世,今生受苦是為了積攢功德,來世能投一個好人家……

  在戰亂的年代裡,這種思想顯然更為吃香。

  葉爭流的前世歷史中,無論是黃巾起義,還是五斗米教,亦或是天平天國,都驗證了這種做法的可行性。

  慕搖光放著如此簡便易懂的方式不管,反而來找葉爭流。這就相當於捨棄通坦的大路,一定要爬一爬陡峭的羊腸小道,聽起來著實令人生疑。

  「……」

  葉爭流本以為,慕搖光會找個理由掩飾過去,或者裝也不裝了,當場對她露出攤牌的笑意。

  沒想到,在聽了這個問題後,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對方的人,竟然換成了慕搖光。

  慕搖光保持著那個微妙的表情看向葉爭流,氣氛一時之間劃向詭異的方向。

  過了半晌,慕搖光才突然開口道:「……你啊。」

  葉爭流錯愕,沒明白他的意思:「你說什麼?」

  「……因為你啊,葉姑娘。」

  慕搖光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自從葉爭流遇到他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慕搖光露出如此無奈的苦笑。

  「上次半神域裡發生的事,葉姑娘是都忘記了嗎?」

  聽他這麼說,葉爭流隱隱抓住一絲脈絡,又好像沒有。

  慕搖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這才說道:「葉城主,我問過你的。我問你這世上真的有鬼嗎?」

  「!!!」

  腦海中的記憶忽然被言語觸動,葉爭流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當初她用「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技能斬殺應鸞星以後,破軍的表情就變得有點微妙。

  他特意問過葉爭流,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

  而葉爭流對此的回答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這個回答,基本就相當於沒有給回答。

  後來兩人就直接打起來了,慕搖光再無機會從葉爭流這裡得到答案。而現在再回頭看去……

  感情葉爭流還真說中了:關於「輪回」、「功德」、「修來生」,居然真的是慕搖光預備的第一套方案?

  只是半神域裡,葉爭流直接用實際行動,把他的第一套方案給廢掉了。

  慕搖光實在不能確定,這世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鬼、有輪回。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精心準備的欺騙,就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此時此刻,葉爭流心頭恍如明鏡,思路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這樣推測,慕搖光的欺騙落空不會全無後果。

  不然的話,他完全可以先拿這套方案實驗個三五十年試試,等到沒有效果,再換下一個目標。

  想來,慕搖光也是不敢冒這個風險,所以才轉而去編織其他的謊言。

  不知道是命運的嘲諷或者是其他的什麼,總之兜兜轉轉,他最終又把目標鎖定到了葉爭流的身上。

  想通了這一點後,葉爭流幾乎要大笑出聲。

  「唔,我想起來了。」葉爭流沒什麼誠意地對慕搖光點了點頭,「慕公子,事情還真是巧啊。」

  慕搖光微微一笑,好脾氣地應答道:

  「確實很巧,還有一件更巧的事,城主沒準會喜歡聽——我如今在神明中的位置,正和城主你在整個天下的位置是一樣的。」

  留下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後,慕搖光便同樣站起身來。

  他這句話說得著實巧妙。

  葉爭流在天下間是什麼地位?偏居一隅,十分年輕,剛剛上位。

  每一條,都正好應對著慕搖光如今的境遇。

  但與此同時,葉爭流也已經積蓄已久,如今正對逐鹿中原躍躍欲試,並且手中存有獨屬於她的底牌。

  ……每一條,又都正好對應著慕搖光的背景。

  他們兩個自從浮生島初見以後,幾次交鋒,僵持至今,大概就因為某些特質過於相似,某些特質又太過格格不入。

  此時此刻,慕搖光身長玉立,眼裡含著一絲從容的微笑,溫柔地看著葉爭流。

  他彬彬有禮地問道:「我的籌碼已經告知城主了,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葉爭流沒有立刻答應或者否定,她不卑不亢道:「我還需要再想想。」

  慕搖光欣然頷首:「這是自然。」

  下一秒鐘,慕搖光自懷中拿出一個雪白的信封,平平放在粗糙的桌案上,對葉爭流比了一個請的手勢,稍帶歉意地點了點頭。

  「這便是雲姑娘的訊息,搖光以此為由,貿然請城主出來一晤,不好意思了。」

  留下了那句話和一個信封,慕搖光風度翩翩地一笑,連桌上的摺扇也不要,便轉身離開了茶棚。

  他的錦繡衣衫寸塵不染,在黃塵古道上漫漫遠去,表現得十分灑脫,連頭也不曾回上一下。

  而葉爭流則對著慕搖光精緻的背影,翻了一個偌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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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20:27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五章 坐騎

  盡管多日未見,慕搖光的裝逼風範依舊展現得淋漓盡致。

  搞得葉爭流要很努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情感。不然她可能真的會忍不住,當場往慕搖光的臉上拍一個乾隆卡的「除你逼數」。

  說實話,倘若慕搖光這個人的心計再弱一分,笑裡藏刀的舉動再少一寸,他在葉爭流這裡的外號,便可以成功從「老陰比」刷新成「老裝逼」了。

  總而言之,葉爭流這次會見慕搖光,一共是為了兩個目的。

  第一是為了雲渺之的下落,第二就是要弄清楚慕搖光的路數。

  迄今為止,這兩個目的都實現的不錯。

  雲渺之的下落慕搖光已經放在信封裡。

  葉爭流相信,至少在這件事上慕搖光不會說謊。

  畢竟他對葉爭流還有其他所圖,總得先給葉爭流一點真實的甜頭嘗嘗。

  至於第二個目的……

  雖然葉爭流還不確定慕搖光說的是不是真話。

  但她至少弄明白了,慕搖光為什麼要見她。

  從他今日的長篇大論來看,無論慕搖光合作的目的是否真誠,但他想要和葉爭流展開合作,卻是不爭的事實。

  葉爭流自然不會直接答應他。

  她確實對慕搖光說過,自己要考慮一下。

  但葉爭流也不能保證,考慮過後自己就一定會答應,是不是?

  總要給她一些時間驗證慕搖光言語的真偽、再根據局勢判斷能從慕搖光那裡榨出什麼好處、最後再考慮怎麼把慕搖光用過就扔。

  反正真心實意的合作是不會有的,虛情假意的合作嘛……或許火候到了可以來那麼一次。

  旁的不說,有一個猜測讓葉爭流很是動心。

  假如,慕搖光的「欺騙」行為沒能起到效果,那他會變成什麼樣呢?

  ——————————————

  葉爭流拆開薄薄的信封,從裡面倒出一張花箋來。

  信紙的材質和慕搖光這些年寫給葉爭流的那些信件一模一樣,右下角同樣落著一個北斗七星的標記。葉爭流定睛一看,眉頭便忍不住高高挑起。

  這可真是……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慕搖光的信件很短,而且很簡單。

  在這封信裡,他沒有再寫那些繁復客套的開頭結尾,交代雲渺之的下落,一句話足矣。

  ——雲渺之在憤怒神域。

  葉爭流臉色沉重,只覺心中的猜想果然成真。

  在她去往燕國數次,於不同的城市用出「牧童遙指杏花村」的技能,卻始終都找不到人時,葉爭流的心中便有了這樣不妙的猜想。

  迄今為止,「牧童遙指杏花村」技能唯二的兩次不好用,都是在裴松泉的神域裡。

  一次是尋找裴松泉破碎的神格。

  綠色的箭頭細細一線,若隱若現,整個過程都找得十分艱難。

  還有一次就是尋找重傷的解鳳惜。

  那一回是解鳳惜主動使用了隱匿技能,讓「牧童遙指杏花村」無法執行它本來的搜尋效果。

  葉爭流覺得,無論雲渺之正處於哪種情況,她的境遇都不會很好過。

  幸好公會裡雲渺之的頭像一直亮著,這才定了葉爭流的心。

  而現在看來,雲渺之的遭遇恐怕不是「不好過」三個字能夠形容的。

  憤怒之神,祂雖然算是雲渺之的半個生身之父,卻也是曾經被雲渺之親手刺殺過的神  。

  葉爭流臉色莫測地把慕搖光的信紙折起,心中卻暗暗地做下了一個決定。

  看來過些日子,她又要往燕國走一趟了。

  ——————————————

  見葉爭流將要離開茶棚,那一直坐在茶棚一角的攤主終於站了起來。

  他拿掉自己耳朵裡的堵塞物,對葉爭流行了個禮,神色間帶著一點微妙的不淡定。

  朝著慕搖光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定古道上再也找不到那個華服背影,攤主這才小聲問葉爭流:「這就是那位……身懷六甲的慕公子?」

  葉爭流:「……」

  聽到這個問題,葉爭流當場就卡了一下。

  她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眼前這個下屬是最早一批宣傳部成員。

  所以說,他應該跟隨過猴猴,執行了第一次的「北斗帶球跑」任務。

  肅穆地點了點頭,葉爭流非常認真地說道:「是的。」

  攤主身為宣傳部成員,自然聽說過明如釉的大名。

  在明美人的美貌一傳十十傳百的驚動臨海城以後,葉爭流特意讓宣傳部重點宣傳了明如釉的「男人懷孕」事跡。

  正因如此,他雖然已經看到慕搖光是個男人,但對他曾經身懷六甲的消息,還是見怪不怪。

  茶攤攤主當即撫掌而嘆:「是個英雄母親!」

  葉爭流:「……」

  葉爭流默默地背過身去。

  她竭力地克制住自己臉上的笑容,讓它不要囂張得太過明顯。

  清了清嗓子,葉爭流將這個謎之話題一筆帶過,她問那個攤主:「你們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眼前的這個攤主,是臨海城在一年多以前就打入鄧西國的暗樁。

  這個小茶攤只是一個信息交匯的據點。而像這樣的據點,以及更多搜尋情報的人員,在鄧西國中一連投放過三批。

  兩年前,知曉楚國和燕國的戰事以後,葉爭流便做好了要對鄧西國動手的心理準備。

  因為楚國一旦兵敗,必然會試圖回血。無論是加重國內的賦稅,還是把目光轉向清寧關附近這兩個碎片,都是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過楚國比較倒黴,一連被三個大國纏上,因此給了葉爭流足夠的發展時間。

  現在攻打鄧西國,對於葉爭流來說,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茶攤攤主一聽葉爭流問起正事,便收起了一臉的八卦神色。

  他肅然答道:「『文士』已經進入將軍府,成為茅將軍的門客。他近日屢屢對茅將軍進行遊說,茅將軍似乎已經有搖擺之意。」

  茅升榮,便是鄧西國曾經的威武大將軍。

  在清寧關之戰裡,他因為君王猜忌而被架空,最後領兵出征的乃是鄧西國的國舅爺。

  這一仗打輸了以後,鄧西國不但沒有恢復茅升榮的職位,反而還連下三道御令,訓斥茅升榮從前帶兵不利,倦怠政事,貪污軍餉,把他連削帶貶,直接擼成了個光桿將軍。

  兵權終於回到了皇帝的手裡。

  但這位茅將軍對此的內心感受,完全可想而知。

  葉爭流點了點頭:「繼續接觸。也讓我們的人注意安全,不要提前暴露。」

  等這場仗打到最後,當鄧西國發現自己面對黑甲營毫無勝算時,皇帝早晚都會請出茅升榮的。

  葉爭流聽說過這個人的將才,也希望能夠將其收入自己麾下,以免無謂的損耗。

  茶攤攤主當即應是。

  葉爭流左右環顧一眼,目光停留在了那把寒梅摺扇上。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慕搖光竟然把他的扇子落在茶攤桌上。

  少了這麼一樣裝逼利器,對慕搖光來說可真是莫大的損失啊。葉爭流有些惡意地想著。

  她不會把這個東西留給攤主。

  在包著手把扇子拎起來後,借著袖子的遮掩,葉爭流把它和那封信、還有慕搖光用過的茶杯一起,直接扔進了煉器系統,看也不看地點火煉了。

  這些年來,葉爭流煉過的慕搖光書信豈止一封。

  只是每一次,材料格子裡都只會顯示出「這是一封平平無奇的信件」字樣,煉製出的東西也都是沒用的廢品。

  不過盡管如此,葉爭流依舊鍥而不捨地把慕搖光的每一封信都燒掉。被慕搖光沾手過的東西,不高溫消毒怎麼能放心。

  桌椅太大,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直接放進材料格子,葉爭流便囑咐攤主將其劈開焚毀。

  攤主欲言又止地看了葉爭流一眼,到底還是沒能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這是為什麼?」

  葉爭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神秘莫測道:「不燒的話,用了會懷的。」

  茶攤攤主:「!!!」

  攤主花容失色,當即連連應是。

  葉爭流笑了一下,跟茶攤攤主告別,旋即圈起手指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沒過多久,一隻通體雪白的巨大天鵝,便傲然降落在古道之上。

  它身上每根翅膀都泛著月光般的銀白。無論是修長的脖頸,還是那平滑的翼展,渾身上下的流線優雅無比,也美麗無比。

  當這隻天鵝降落於地,睥睨地用黑寶石般的眼眸看下來的那一刻,你幾乎會懷疑這是否是人間該有的造物。

  只有特別仔細的人,才能在看到鴻鵠的第一眼時,分辨出它的後背上似乎固定著一套裝置。

  那裝置的顏色也是淡淡的銀白,與天鵝的羽毛幾乎融為一體。

  葉爭流踩著明月鴻鵠垂下的翅膀,輕鬆地登上了天鵝的背。

  她熟練地坐到銀色的小座位上,又穩穩當當地給自己扣上了安全帶。

  葉爭流輕笑了一聲,拍了拍天鵝那修長優雅的脖子:「鵝子,我們走了。」

  是的,這就是當年殺魂送給葉爭流的那顆大白蛋。

  它現在的名字,就叫做「鵝子」——可以說非常形象了。

  鵝子在大年三十的夜裡孵化,陰差陽錯地成為葉爭流最為驚喜的新年禮物。

  由於印隨效應,這隻小鴻鵠自破殼後,便一直跟著葉爭流跑。

  可以說,葉爭流親眼見證了它是如何從一個枯瘦支離、毛髮稀疏的異形幼年體,吹氣球一樣變成了一個圓球般的毛絨絨生物,最後再化為現在這個驕傲而美麗的天鵝模樣。

  鵝之大,一鍋燉不下。鵝之大,豈止兩個燒烤架。

  葉爭流和鵝子的感情很好,短途旅行的時候,她時常坐著天鵝騎行。

  有了這麼一個拉風酷炫的坐騎,葉爭流早就不再羨慕沈飛明的愛馬。

  如果說還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葉爭流經常在乘坐鵝子的時候,聯想起《尼爾騎鵝旅行記》= =

  攤主豔羨地抬起頭來,不錯眼地望著那隻高貴美麗的潔白生物。

  只見城主抬手在那雪膩一般的脖頸上撫摸了兩下,那隻鴻鵠就像是聽懂了一樣,振翅高高飛起,載著他們的城主一路往北方飛去了。

  攤主下意識地對著那隻天鵝跟了兩步。直到一人一鵝在天際上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他才失落地回到茶棚裡,動手把桌椅全劈了。

  說起來,北方……

  不知城主是要直接回清寧關呢,還是要去鄧西國的戰線看看?

  ————————————

  葉爭流下鵝的地點,乃是鄧西國的邊境。

  假如兩軍正在交戰,光是「天降神鳥」這一條,就足以消磨對方的一部分士氣。

  不過現實顯然沒給鵝子太多的顯擺機會。因為當葉爭流來到的時候,向烽已經勢如破竹地攻下一城。

  眼下,黑甲營已經入城收尾。城門之外,數十個校尉正在維持秩序。

  這速度簡直出乎葉爭流的預料,她不由得訝異地動了動眉毛。

  一問之下,葉爭流不由覺得無奈。

  守城的這批士卒,從營名看,和之前攻打清寧關的是同一批。

  而在三年前的清寧關之役中,這些鄧西國的士卒在那幾個絞肉機般的深夜裡,毫無疑問地患上了黑甲營ptsd。

  葉爭流:「……」

  破案了,這就是為什麼這座城池如此好打。

  顯然見到熟悉的、甚至更加迅猛的黑甲營,鄧西國的士卒迅速地失去了戰意。

  葉爭流讓人把鵝子帶下去安頓,餵點魚蝦好草,自己則直接進城,去找了向烽。

  …………

  她一路走來,只見街上井然有序,並無一般城破的殺搶掠奪之聲,也無家小離別的淒然之感。

  有了上次攻破風海城的經驗,再加上每年秋收主動幫老鄉們去割莊稼的訓練,黑甲營在安定民心上斷然是把好手。

  他們入城以後不砸不搶,也不殺人放火。

  黑甲營整齊劃一地分作數股,幾隊人各司其職。

  有人專門在街頭巷尾張貼佈告——反正竹紙很便宜,這種文書一印就是一沓。

  也有士卒嗓子響亮,一邊敲鑼一邊高聲宣告,讓百姓們不必驚慌。

  還有士卒會握緊手中刀劍,依次敲響百姓的大門。這卻不是為了搶劫財寶,只是要探查有沒有對方的逃兵藏在了這些百姓的家裡面。

  有些百姓聽到軍士的敲門聲,戰戰兢兢地開了門。

  面對這些身披黑甲,一身血氣還沒有散盡的將士,他們不等照面,就先跪在地上磕頭如同搗蒜。

  「軍爺,這是小老兒家中全部家當,不敢欺瞞……就、就拿去請軍爺喝壺酒。」

  為首的小隊長當場將此人扶起:

  「老人家使不得。我們有軍紀在,絕不可拿百姓的東西。您別怕,我們只是進去搜查一圈,看看有沒有敗兵躲在您的家裡,不會弄壞您家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小隊長的手臂微微用力,不著痕跡地將這老頭從門口「請」開。他一個眼色下去,自有士兵入屋搜查。

  老頭縮著脖子,半閉著眼,幾乎能想像到這些兵痞們肆意打砸的聲音。他一把按住擔心的老婆子,將她拉在自己的背後。

  然而一盞茶以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屋裡沒有其他的響動,那些凶神惡煞、一身血氣的士兵就那麼走了出來。

  「隊長,沒有人。」

  「那打擾老鄉了。」

  望著老頭再次伸出來、捧著銀兩的手掌,小隊長甚至還笑了一下:「軍紀嚴格,我們真不能收百姓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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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20:54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六章 王師

  那老頭的一隻手還攏著自己的妻子,就那麼呆呆地看著門口的方向,親眼見著這隊凶神惡煞的黑甲營士兵是怎麼從自己家中退去。

  不,說凶神惡煞也不準確,這些兵爺的語氣並不蠻狠,盡管有人的鎧甲上沾著血,但臉上竟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頭的歲數大了,就連腦袋也不怎麼靈光。他咂了咂嘴巴,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還是他身邊的老婆子反應更快些。

  她掂著腳到門口看了一眼,確定那隊士卒已經走遠,去敲這條街巷上其他居民的大門,這才匆匆地邁步進了裡屋,去檢查自己家裡的那些破桌子破凳子有沒有被砸壞,有沒有丟。

  要知道,一個木碗兩文錢,一個陶碗六文錢。

  他們兩個老傢伙的家底雖窮,但破家值萬貫,能少丟點東西就少丟點東西吧。

  那些軍爺既然當真沒要他們兩人的棺材本,那或許……那位向將軍是要好好善待他們這些百姓的?

  既然他們兩把老骨頭今天沒挨打也沒挨罵,那日子就還是要照常過的。

  老頭子還在那裡發痴呆,她老婆子卻得把家裡經管起來啊。

  過了一小會兒,老太婆蒼老的聲音驚喜地從內屋響起。

  「老頭子,咱家的東西……什麼都沒少,真的什麼都沒少!」

  …………

  同樣的事情,在相鄰的街巷間同樣發生著。

  那對老夫婦並不知道,黑甲營第一個敲開了他們的家門,見他們兩個老人腿腳不甚靈便,所以並未請他們「幫個小忙」。

  然而此時,就在和這條長街相背的街巷上,有個年輕人卻得到了這個光榮的任務。

  這年輕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書生衫,看上去文文弱弱,手無縛雞之力。

  在「城門被攻破了,臨海城的兵闖進來了」的消息,不知被誰一嗓子喊出來的時候,他正好是在場第一批聽到的人之一。

  年輕人的臉色微微發白,但還是在滿街驚慌失措的吵嚷聲中,獨自一人穿過有些雜亂的人流,轉身進了院子,又鎖好了自己的院門。

  這是一間最普通的一進小院,院落已經陳舊,四鄰住著的,都是相處了十幾二十幾年的街坊。

  盧家兄妹共同住在這條巷子裡,和眾人也算相處得來。

  大家都知道,這年輕人祖上曾經顯赫過,但如今家裡已經窮得叮當響。

  父母過世,留下他們兄妹兩個,除了許多不當吃不當喝的破書,連頭豬都沒給他留下。

  無論是這年輕人還是他妹妹,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物。

  當哥哥的平日裡就靠著認字,給別人寫信為生;當妹妹的女紅做得好,時常拿針線去換幾個錢。

  這哥哥如今都已經二十好幾了,還是沒有姑娘肯嫁他,妹妹倒是有人提親,但一聽她竟然想找個識文斷字的,大家都覺得匪夷所思,乾脆不去碰這個黴頭。

  年輕人鎖好大門,回頭便看見自己的妹妹站在院落當中,當即推著她往屋裡去。

  「他們說那些士兵進城了,快,快找個地方藏起來。」

  他急促地催著自己的妹妹,同時毫不猶豫地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直接抹在了親妹子的臉上。

  妹妹今年才十五歲,才剛到可以出嫁的年紀,臉上還帶著一點羸弱的孩兒氣。但此時此刻,她卻抬頭看向自己的哥哥,眼裡的神色分外清明。

  竹娘小聲地問自己的兄長:「哥,那就是爹說過的……」

  盧松沒有言語可以回答,只得無聲地咬了咬牙。

  這年頭破落的氏族太多,他們盧家只不過也是其中一個。

  氏族家敗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連續幾代都沒能出現可以支撐門庭的人才;也可能是得罪了某個京師中的大人物;亦或是家中頂樑柱的一場疾病……或者戰爭。

  他們盧家原本是宋州的人。破敗的緣由,則是因為最後一個。

  亂世之中,這也沒有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畢竟連國家都滅亡了,覆巢之下,雞卵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只是兄妹二人無疑都記得,父親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在酒後說著城破後的慘狀——滿城上下,找不到一個貞潔的少女,家家戶戶,沒有一家的門口不張起白幡。

  至於舊朝的小貴族們,也被從他們的金玉窩中拖進院子。

  在姬妾的哭喊聲中,他們看著家裡的珍寶被揣進鎧甲、老夫人捂著心口,僵直地滾到塌下、輕薄的綾羅帷幔被粗魯地扯下,踐踏在泥污之中……

  而百姓之間,壯年男丁會被軍士帶走充丁,補充戰爭中的傷亡,女人們也有她們的用處。

  竹娘顯然也想起了父親講述過的往事。她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起來,臉色慘白地翻找起可以藏身的地方。

  在街巷的盡頭,整齊的腳步聲正由遠及近地傳來。

  十五歲的少女個頭已經不低了,院子裡能藏下人的地方實在不多。

  竹娘咬一咬牙跳進了半滿的水缸,哥哥盧松第一時間就把木頭的缸蓋直接合上。

  陽光透過缸蓋的縫隙絲絲洩露進水缸裡,與此同時傳來的,是兄長的低聲叮囑。

  「無論聽見什麼都不要出聲,即使,」盧松咬了咬牙,還是狠心說出了那句話,「即使他們把我抓走了。」

  竹娘摀住自己的嘴巴,渾身上下都在發抖。

  「還有,」盧松定了定神,閉眼細語道:「就算被搜出來、搜出來……不管怎麼樣,小妹,你得活著。」

  幽閉的水缸內蕩開一聲極其輕微的「滴答」聲,是一滴眼淚濺在了水面上。

  幾乎就在盧松話音剛落之際,院門便忽然被人敲響。

  盧松嚥了一口唾沫,他的喉結極其明顯地上下滑動了一下。

  在他的心裡,緊張之情如同在乾草上引燃的火焰般一路攀升,即使外面有人一邊敲鑼一邊宣告著「鄉親們不要擔心,我們黑甲營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也無法打消他此刻的焦灼。

  直到片刻以後,盧松忽然意識到了少許不對。

  等等,門外的那些士兵,他們還在敲門。

  這已經是第三遍了。

  他們沒有直接破門而入……

  不等這個念頭閃完,盧松便聽見有人在門外說:「請給我們開門,我們只會搜查藏兵。三個數之內,我們會把門撞開,一、二……」

  盧松咬緊了牙關,拼著胸腔裡一口支撐住自己站立的氣,上前去將大門打開了。

  他不像那些普通百姓,可以自然諂媚地遞上銀子,說兩句「軍爺笑納」之類的討好話。

  光是從袖子裡掏出銅板遞上去這個動作,就已經羞得盧松雙臉燒紅。

  下一秒鐘,那隊士兵看都不看,直接從盧松的身邊擦肩而過,只留下一個隊尾的士兵在一旁看守著他。

  盧松攥著銅板,手掌遞出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還是那小兵看他可憐,悄聲對他說:「你自己留著用吧,我們沒人會拿的。」

  盧松想了想,也低聲問那小兵:「是、是嫌少嗎?」

  小兵驚愕地長大了眼睛:「我們有軍紀,誰敢從你們草垛裡薅一把柴火,那都是犯了軍紀的事,向將軍要摘我們腦袋的。」

  不曾想會聽到這樣的回答,盧松的眼神微微一凝。

  下一秒鐘,他忽然注意到,那個為首的小隊長正朝著簷下的水缸走去。

  盧松大腦一片空白,他突然猛地一聲大叫,捂著心口倒在了地上。

  小兵被他的表現嚇了一跳,見自己隊長回頭望來,急忙匯報道:「隊長,我沒有打他,他好像發病了!」

  這間院落面積不大,隊長站在簷下,便能看清地上的盧松嘴歪眼斜,眼珠子還朝著他的方向一顫一顫。

  稍作沉思,那隊長提起鋼刀,斷然抽飛了水缸的木蓋。

  缸中傳來一聲少女的細細驚叫,地上的盧松顧不得詐病,一瞬間抽緊了四肢。

  黑甲的軍士探頭往缸裡看了一眼,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把裡面藏著的姑娘像是雞仔一樣提溜出來……

  隊長沒有動手,只是發話問道:「你是地上那個的什麼人?」

  竹娘連聲音都在發著抖:「妹、妹妹。」

  小隊長點了點頭。

  在盧松緊張的注視下,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從地上撿起被抽飛的缸蓋,甚至還幫忙給那缸蓋撣了撣灰。

  在盧松有些呆滯的目光中,小隊長嚴肅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他提著缸蓋跨進裡屋,沒發現能藏人的地方,倒是看到了針線籃裡只做了一半的繡活,還有著滿架子的書。

  看來真是妹妹。

  他問自己的下屬:「屋前屋後都搜過了?」

  「是,隊長,沒有人。」

  「沒有人。」

  「好,撤隊。」小隊長沉聲吩咐道。

  他就那麼一手拿刀,一手拿蓋地跨過門檻,在路過屋簷下那口還裝著人的大水缸時,還順便把缸蓋往竹娘腦袋上扣了回去。

  盧竹娘:「……」

  盧松:「……」

  小隊長把仍然躺在地上,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裝病的盧松拉了起來,語氣倒還平和:

  「小哥,我看你家中有書,想來是個知書達理的讀書人。」

  盧松忙回了個禮:「不敢當。」

  「既然如此,我們想請你幫個忙,還請你多多配合。」

  那小隊長公事公辦地說道:「這一條街上,都是你的街坊吧。你跟我們一同搜查,若是有街坊誤會了,便替我們解釋一句——小哥你也看到了,大家很容易發生誤會。」

  剛剛就發生了誤會的盧松:「……」

  至今還藏在缸裡,連臉都被哭花的盧竹娘:「……」

  盧松還是有些警惕。

  只是這一次,他並不是怕自己或妹妹會遭逢不測,而是他實在摸不清這一隊兵馬的來歷。

  那些百姓或許只會慶幸自己躲過一劫,但盧松卻是有家傳的人。

  他自然知道,戰後擄走民壯是為了補充兵力,同時也是為了防止敵人奪回城池以後組織起反擊。

  而縱容士兵們殺燒搶掠姦,則是為了給這些剛剛經歷過大戰、刀頭舔血的兵卒一個安撫。

  倘若有哪支軍隊的將領強壓著士兵,不讓他們作惡,或許第二日軍中就起了嘩變。

  然而眼下的這支士兵……

  他們簡直像是盧松完全無法理解,好像只在上古傳說裡出現過的那種天兵天將。

  盧松喉結滑動,他強壓著自己心頭的不解和迷惑,答應了這個領頭的請求。

  然後他便見到,領頭離開之前,甚至不忘跟缸裡的妹妹囑咐一句:「這會兒會有些亂,自己記得鎖好門。」

  盧松:「……」

  等等,這句話怎麼聽怎麼不該你來說吧?

  話說這好像是我的家,我的妹子來著?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盧松和這些身披黑甲的士卒們走遍了這條街巷。

  他一邊敲門一邊喊著:「是我,沒關係,放我們進去吧,軍爺只是來查逃兵的」,讓熟識的人家主動開門。

  倘若有人不肯開門,小隊長那句:「三個數,我們會把門撞開」的倒數,通常也會令人迫於心理壓力,自己把大門開開。

  一條街上的動靜,四鄰都能聽見。大家都聽見這些士兵是好好地敲的門,隔壁也沒傳來什麼喊打喊殺的打砸聲。

  有些人家用耳朵貼著院牆,跟自己的家人對視,臉上漸漸浮現起一些奇妙的神情。

  等查到這條長街巷尾的時候,最後幾戶人家已經猶疑地主動打開了一個門縫。

  盧松跟著這支隊伍,越來越感覺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兒感,在看到士兵們熟稔地推開所有賄賂、見到被藏起來的婦女或者孩子時會格外問一句身份,還有這些人竟然還順手押住了一個趁機來偷東西的無賴時,積少成多,幾乎成了堆壓在盧松心裡的一座大山。

  在陪著這些士兵搜完了三條街,為首的那一個小隊長竟然還客客氣氣地對他說了聲「謝謝」的時候,盧松的疑惑終於達到了最巔峰。

  仗著自己也和這些士兵們相處了一陣,感覺他們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賊狗。盧松問道:「你們……一直都這樣嗎?」

  這樣的隊伍,是怎麼活下去的?

  這樣的隊伍,士兵竟然還肯聽命,而且還是心悅誠服地聽命?

  莫非在這世上,當真會有發足糧餉的主公,不盤剝的將軍,以及不剋扣的各級官員嗎?

  最讓盧松震驚的是,他們竟然連抓賊都管。

  甚至還有專人走街串巷敲鑼宣告,讓百姓碰上趁亂打劫的地痞或者採花,可以直接扭送給他們的士兵。

  還有那個碰到婦女小孩特意問一句身份的方式……

  要是每個士兵都按著這個小隊長的勁頭來查人,盧松毫不懷疑,在今天以後,城中的枴子必然會被消滅一大批。

  小隊長誤解了他的意思,他非常嚴肅地回答道:「小哥,我們在營中做過預演。」

  所以對於今天遇到的這些事,他們都是有方案的。

  ……秦軍師的花活兒特別多,營中還會專門抽人上去,負責演練這部分內容給軍中看呢。

  大家對此事都特別積極,一邊看著別人怎麼演,聽他們匯報的時候講出自己注意了哪些要點。同時也會在自己的隊伍裡編排自己該怎麼演。

  所以這些耳熟能詳的步驟,怎麼可能記不住呢。

  盧松下意識問道:「你們入城是來幹什麼的?」

  當兵的打仗,不都是為了求財嗎?

  問出這個問題以後,盧松隱隱有些後悔,生怕這領頭人忽然被他點醒過來,衝進街巷裡把所有街坊都大搶一通。

  但讓盧松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聽到這個問題以後,小隊長竟然繃緊了自己的臉。

  他用一種非常認真,毫無玩笑語氣的聲音說道:「我們來這裡,是為了讓每個人都能吃上飯,穿上衣。」

  「……」

  盧松呆呆地看向對方。

  他發現,在給出這個回答的時候,這小隊長的眼中竟然亮起了兩簇堅定的光!

  不,不止是這個小隊長,還有這一隊士兵,他們都……!

  盧松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已經不打算追問了。

  因為在他的心中,已經得到了另外一個更加確切的、讓他更加堅信的答案。

  「你們……」瘦弱的書生緊張地滑動了一下喉結。

  他說:「你們就是傳說裡的……王師嗎?」

  ——————————————

  葉爭流走在這座城池裡,對將士們的表現十分滿意。

  有的士兵不認識她是城主,看到葉爭流一個年輕女子獨身走在街上,還走上前來隔著幾步問候她,是不是迷路了、是不是被拐逃出來的、記不記得自己家在哪裡。

  可以說是十分優秀了。

  在發現軍士們竟然如此有主動意識以後,葉爭流還特意往其他大街小巷裡晃了兩圈,果然得到了不少幫助。

  得到了這份堪稱滿分的答卷以後,葉爭流的嘴角便下意識地揚起,而且越翹越高。

  這便是讓整個臨海城最為驕傲的黑甲營。

  總有一天,它也會是整個楚州,甚至整個中原,都要為之驕傲的軍隊。

  …………

  葉爭流走進方堂時,向烽正在處理這座城池的庶務。

  耳朵一動,向烽非常敏銳地自一群下屬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了葉爭流的足音。

  大師兄抬起頭來,也不問葉爭流怎麼會突然來到此處,只是雙眼不太醒目地亮了一下。

  葉爭流這兩年來,對大師兄的表情研究已經又上一個台階。

  看到向烽這副神態,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就下意識笑了起來。

  「有勞師兄了。」

  向烽在領兵治軍一道上很有天賦,但他一向不太喜歡處理這些庶務。

  倒不是說他不能做,也不是說他會推諉。

  只是按照葉爭流的感覺,要求向烽來搞庶務,差不多就像是讓強迫症穿上不對稱的衣服。

  向烽整個人的行事作風,都十分標尺化。

  然而庶務大多數時候是要給出一些彈性的。這些彈性令向烽很不習慣,而且不太容易把握。

  所以往常在軍營的時候,許多類似的工作都是留給秦西樓,向烽自己只負責定時抽檢的。

  但這一次向烽帶兵先行,秦西樓則作為軍師跟隨後備部隊。所以面對這座剛剛到手的新鮮城池,還有許多重要的決定,向烽就只好自己上陣應付。

  向烽主動從書桌後走了下來,將手裡的太守印也放在了硃砂盒子裡。葉爭流上前拈起那枚太守印,一看就笑了。

  「是我們自己預備的太守印啊。」

  向烽冷淡地點了點頭,寒涼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不屑。除非是和他熟識之人,不然當真辨別不出這絲細微的感情。

  「太守離開的時候,捲著府中細軟和太守印一起跑了。」

  聞到戰爭的氣味時,不少百姓都機靈地捨家撇業,直接跑掉。

  在大多數時候,這種人的決斷會讓他們逃過眼前的一劫。

  但是人離鄉賤,他們雖然躲過了眼前的劫難,可在遷徙的路上,還說不準有多少往後的困難等著他們。

  一代一代人,都重復著相同的舊故事,大家都是這麼活下來的。

  但是身為一城太守,既沒有頑抗到底的骨氣,也沒有和敵軍談判的智慧,還沒有出城投降的擔當,遇到事只會捲包袱跑——還是帶著當地的一批豪族一起跑了,這種事真是……

  「妙啊。」葉爭流當場就學了一聲貓叫,「這還省事了呢。」

  也就是一開始恢復城中秩序的時候,會忙得焦頭爛額一點。

  但只要新秩序建立起來,滿城百姓習慣了新政權的運轉方式,這個結果無疑是對有利的。

  「領導都跑了不要緊,底下幹活的書吏總沒跑完吧。」

  葉爭流當場就駕輕就熟地接過了太守的工作。

  「先把城裡還在的官員都叫過來,兩刻鐘內給我份名單,我給他們開個會。還有咱們不是隨軍帶來了培養好的基層幹部嗎,此時不安排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底層缺人就從底層原地抽調,這麼大一個城總有那麼些讀過書的吧……好了。」

  喃喃自語間,葉爭流已經運筆如飛,一連批下了好幾份檔案。

  她非常整齊地給每一張都加蓋好公章,在等待墨跡自然風乾的時候還抱怨了一句:「我可太懷念大型石墨礦了。」

  有了石墨,葉爭流就可以開始嘗試做硬筆。

  在過去的日子裡,她雖然收購了一些石墨,但完全達不到葉爭流想要普及硬筆的目的。

  要知道,葉爭流希望普及硬筆,不僅是因為硬筆寫字會比軟筆省力,而且通常情況下還會比軟筆快。更是因為石墨它便宜。

  但本地並沒有大型的石墨礦,而石墨這種價賤的東西,又不值得千里迢迢特意運來——這價格還比不上運輸費呢。

  所以葉爭流日常可以見到的石墨,一般都是女子描眉用的黛石。

  走了精品包裝,單獨銷售路線,這可不就比批發價貴上太多了?

  葉爭流:「……」

  葉爭流在給工人開晚課班,在軍中展開文化教育的時候,想過石墨製筆的事。

  按照葉爭流的計劃,石墨筆本來應該跟圈定的三千常用簡體字一起普及。

  但在算過了這其中的差價以後,葉爭流便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

  想要推廣石墨硬筆,還得等她在附近找到合適的石墨礦才行。

  而在找到礦點以前,就讓他們自己揀根木炭往石板上寫吧。還是木炭比較便宜,用完以後還能燒火,不浪費,挺好的。

  總而言之,在這種小處上,葉爭流還是以儉省為主。

  向烽不是第一次聽到葉爭流念叨石墨了,因此見她重提老調,連眉頭都沒有多皺一下。

  接過葉爭流寫好的幾分文書,向烽很自然地順手遞給了堂下聽差,肅然道:「就按城主說的辦。」

  葉爭流坐在太守位上,斜向上挑起目光,不太難地發現向烽臉上露出一抹釋然。

  那是多麼熟悉的……釋然啊。

  所有逃脫了工作的加班黨,大概都會擺出這副表情來吧= =

  葉爭流:「……」

  算了,師兄他對這些庶務就是不擅長。要是讓他來給在城裡的官員開個會,在落座之前,向烽極大機率會讓他們先站個隊形。

  反正從向烽手裡搞出來的那些制度,都不太像是政務,更像是變了形的軍訓。葉爭流對此已經習慣了。

  清了清嗓子,葉爭流飛快地擺正了自己的心態,由一個吐槽役重新變成了任勞任怨的城主。

  這件事做來十分容易。要是你一個多時辰前剛剛和慕搖光打過交道,你簡直可以原諒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對於慕搖光的事情,向烽知道一些。

  他對這個名字本來沒有什麼在意,就像是他對天下所有的邪神——除了殺戮之神以外——也都不太放在心上一樣。

  但一直以來,葉爭流的表現都說明她對慕搖光很戒備。

  故而關於這個人的訊息,向烽也留了一些心。比如說,他在出征前便得知慕搖光有意約葉爭流出去一晤。

  現在葉爭流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此處,想來多半便是……

  向烽淡淡問道:「師妹去見過慕搖光了?」

  不出所料,葉爭流不太愉快地點了點頭:「嗯,沒有談和,也沒有談崩。以我對他的瞭解,過段日子應該會開給我新的價碼。」

  雲渺之的訊息,只是慕搖光說服葉爭流出來見面的甜頭罷了。

  他想要葉爭流答應合作,總不能光憑徒手畫餅的本事。

  「我做天上的神,你做地上的王」這種話,細品之下精髓和傳銷結構是一模一樣的。

  所以過一段時間,慕搖光應該會擺出一些更加實際的好處來拉攏葉爭流。

  向烽瞭然地點了點頭:「我會盡力,早日拿下鄧西國。」

  無論葉爭流是否打算合作,手裡的底牌總是越厚越好。

  如果在談判過程中,葉爭流的地盤發生了足量的擴張,那便會是一張足以講價的籌碼。

  從葉爭流的個人意願上,她不想和慕搖光合作。

  但從如今詭譎變化的天下形式來看,往後說不準會和慕搖光塑膠一把。

  向烽想了想,又開口道:「慕搖光很難殺嗎?」

  聽到這個問題,葉爭流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恐怕……比某些神明還要難對付一點。」因為慕搖光的技能可以反彈。

  至少,像是嫉妒之神那樣的菜雞,如今已經被葉爭流反鎖在自家神域裡兩年多了。

  他宛如一個丟失了單元門鑰匙的戶主,為了防止下樓丟個垃圾以後就回不去家的情況發生,嫉妒之神這兩年來一直龜縮在自己的神域裡——還是跟葉爭流的意境混作一團的神域裡,可以說住得極不舒適了。

  葉爭流一直想要做個試驗,看看神明離開神域以後能不能被殺掉。

  但不知嫉妒是看出了葉爭流的盤算或者是什麼,他一直都沒有遂過葉爭流的意。

  兩年以來,他表現得比孫悟空畫過圈的唐僧還要乖。

  對於他的這番自覺,葉爭流真是……非常非常的遺憾。

  至於其他神明,葉爭流還沒有跟他們交手過。

  唉,這也說不準啊,畢竟按照雲渺之的下落,沒準哪天葉爭流就要跑去組隊打憤怒了呢。葉爭流下意識嘆了口氣。

  回過神來,她沖著向烽笑了一下:「對了師兄,我此次來找你,除了看看戰況,也是想問問寒劍宮的事。」

  葉爭流去過燕國數次。

  她對於燕國的感覺,就是民風極其好鬥。

  憤怒之神的先天神名叫做「穹廬劍神」。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的影響,燕地的劍客、游俠還有武士都格外地多,而且脾氣大多都不怎麼好,基本是一言不合就能直接幹起來的程度。

  葉爭流親眼見證了一例「你瞅啥?」「瞅你咋地」,然後兩個人就互相哐哐對砍起來,在大街上砍得火花四濺的例項。故而對於這裡的民風十分嘆服。

  但關於寒劍宮——也就是雲渺之號稱要去瞭解事態的那個地方,葉爭流卻沒有打探到多少訊息。

  寒劍宮中人似乎是一群宅男,平日裡都不怎麼出門的。葉爭流一連去了燕國幾次,都沒有碰上過他們的人。

  關於寒劍宮,許多人都對此褒貶不一。

  在葉爭流的印象裡,解鳳惜對於此地的評價非常不友好,他覺得那是一個已經衰落的二流門派。

  但按照燕國本地人的觀點,寒劍宮卻是一個輕易不能進入的朝聖之地。

  裴松泉則認為寒劍宮和憤怒之神有著非常緊密的聯絡。

  他甚至懷疑寒劍宮的那個「老祖」,一個據說活著的時候拽得二五八萬的神人,實際上就是承載了憤怒之神的神附之身。

  不知道向烽對於寒劍宮,又會有多少瞭解。

  聽到這個問題,向烽攏起眉頭想了想,很快就給出了葉爭流一個答案。

  他說:「師父看不上寒劍宮。」

  葉爭流:「……我知道。」

  解鳳惜何止是看不上,他還跟葉爭流毒舌過寒劍宮的做派呢。

  向烽又想了想,繼而補充道:「寒劍宮之人,通常都很古板守舊。不僅如此,幾乎每個人都極其傲慢。」

  聽到這一句評價,葉爭流才當真驚了。

  能被向烽都稱呼一句古板,那他們得是古板成什麼樣啊!

  向烽不知道葉爭流的這番腹誹,他很認真地在自己的記憶裡翻找了一番,很快就跟葉爭流說道:

  「從前在玄衣司任職的時候,我曾經領命造訪過寒劍宮一趟。所以對他們的山門地貌還有一些記憶。如果師妹需要,我可以畫給師妹看。」

  葉爭流雙眼一亮,頓時感覺自己真是問對了。

  她連連點頭:「需要需要,謝謝大師兄了。」

  正好這時候底下人也整理好了城中剩餘的官吏名單,葉爭流便一隻手拿著那個名單勾畫,在大腦裡飛速過了一遍此次開會內容。

  葉爭流留下向烽在大堂給自己畫圖,自己則跑去替向烽開會。

  正好葉爭流對寒劍宮瞭解不多,向烽又不擅長處理庶務,所以這一波完全就是雙贏的事。

  ——葉爭流是這麼想的。

  直到看到那幾張地圖之前,葉爭流都是這麼想的。

  等葉爭流開完會回來,向烽已經從大堂消失,多半是去處理軍務。

  黑甲營今日入城,不少事都要他忙,相比之下寒劍宮的地圖並沒有那麼緊要。葉爭流一面非常理解地想著,一面從桌上找到了向烽繪好的地圖。

  只能說不愧是大師兄,他繪出的地圖,竟然是帶著比例尺的。

  所有向烽記得不清晰的地方,他還做了特別標注。

  葉爭流含笑看過第一張地圖,唔,不錯不錯。

  第二張地圖,唔,可以可以。

  第三章地圖……嗯?嗯嗯嗯?這是個……什麼玩意??!

  注視著眼前的這幅影像,葉爭流的臉上逐漸浮現出了懷疑人生的神色。她正正反反地看了三遍,最終還是覺得自己的眼睛沒有問題。

  那就是向烽有問題,不然他幹嘛畫個比中指的手勢給葉爭流。

  葉爭流去找向烽問了此事,誰知向烽竟然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不是比中指,那是寒劍宮的主建築。」向烽十分平靜地跟解釋道。

  「寒劍宮的宗旨是『手乃劍竅之關』,所以他們最中央的主建築修築成一隻右手的模樣。那建築似乎有些機關,所以每根指頭都會換著立起,過一日就更換一次,五日被稱作一個『劍輪』。」

  「我造訪寒劍宮時,正是那個劍輪的第三日,所以那個建築豎起的就是中指——師妹還有別的問題嗎?」

  葉爭流:「……」

  她有。

  她感覺這問題大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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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21:09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七章 鄧西國

  葉爭流把收集好的憤怒之神情報整理起來,寫在一張白紙上。

  她盯著那張紙沉思許久。

  可能是因為向烽畫在紙上的中指過於風騷,看著那根筆直沖向天際的手指間,葉爭流的第六感反復閃爍,總感覺這裡面好像有坑似的。

  ……不過,會把主建築裝修成這個模樣,可能是寒劍宮話事人的腦子有坑吧。

  按照裴松泉之前的說法,寒劍宮的老祖和憤怒之神的關係非常緊密。倘若這位老祖不是憤怒之神的神附馬甲,就是他成神前的俗世身份。

  不能說是一模一樣,也可以說是一個人了。

  而寒劍宮老祖創立寒劍宮的時間,則是在千年之前。

  換而言之,憤怒之神的年紀,比半神裴松泉還要大,而且是大很多。

  雲渺之竟能鼓起勇氣刺殺這樣一位神明,而且還鍥而不捨地一連刺殺了兩回。葉爭流單是想想,就要為她的勇氣感到欽佩。

  同時,葉爭流也不免為之疑惑。

  雲渺之是個標準的劍客,對於世上的大多數事,她都不甚在意。

  可是,在刺殺憤怒之神這件事上,她卻表現出了近乎頑固、寧折不彎的執著。

  再聯繫趙玉濃的記憶裡,雲渺之斬釘截鐵地說出「我沒有家人。我娘死了,我也沒有爹了」這種話,葉爭流心頭隱隱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如果真是憤怒之神親手殺了雲渺之的母親……那雲渺之的執著,便足以令人理解了。

  腦海裡一連閃過幾個耳熟能詳的劇本,葉爭流嘆了口氣,將手裡的紙張整理好,隨手塞進了材料格子裡。

  收拾東西的時候,葉爭流順便朝煉器系統裡瞧了一眼,只見其中一個黃銅大鼎最上空,正浮現出「煉製完畢」的字樣。

  已經可以開爐了。

  這個爐子裡充填的材料,便是慕搖光遺落的扇子和書信。

  葉爭流沒有多想,手指一點就把爐鼎打開。

  她從前把慕搖光的所有信都團吧團吧燒了,每次得到的,無非是一點輕飄飄的紙灰。

  只有一次例外,那回葉爭流居然煉出了一個紙疊的骨灰盒,骨灰盒上還大咧咧地印著北斗七星的標記。

  葉爭流一見之下,當即大喜過望,認為這是慕搖光夢中暴斃的吉兆。

  她特意把那個骨灰盒留了下來,就等哪天收到慕搖光死翹翹的消息,正好把這個慕搖光自產自銷的骨灰盒給他用上。

  鑑於之前失敗的記錄已經太多,這次開爐,即使材料裡多了一把扇子,葉爭流也沒指望能夠煉製出什麼好東西。

  但它要是能給慕搖光煉出一個棺材,葉爭流也不會介意的。

  隨著爐中金光乍現,煉製出的成品升至半空,葉爭流眯起眼睛,打量著那個渾身發光的小東西。

  下一秒鐘,她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啊哦」的聲音。

  這個東西……好眼熟啊。

  它生得小巧玲瓏,只有荷包大小,看起來輕飄飄的,可以被人輕鬆地托在掌心,是個製作得非常精美的工藝品。

  整件物體由三中顏色構成,分別是健康的粉、炫目的白,還有水潤的紅。

  這三種顏色拼接在一起,惟妙惟肖地組合成了一個嘴巴的形狀。

  是的,黃銅爐鼎開爐煉出的產物,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仿製版的「小道消息」。

  葉爭流點開物品介紹,默默查看。

  【名稱:口蜜腹劍

  級別:脫凡

  作用:輕輕捏一下嘴巴,命令它「對我誇誇」,口蜜腹劍會送給您兩條消息,其中一條是真,一條是假。

  附加效果:當您情緒低落的時候,無需命令,口蜜腹劍也會送給您許多熱情洋溢的廢話。當然,那些話聽起來可能過於肉麻,然而,小嘴巴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武器附語:真與假的甄別,還請謀主自行判斷;虛與實的界限,需要謀主自行把握。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外貌和作用與『小道消息』極其相似,但兩者之間存在著生殖隔離。溫馨提醒:謀主不能指望它們給您生出一個小寶寶哦。】

  葉爭流:「……」

  口蜜腹劍。

  這可能是迄今為止,除了初遇時的點靈之外,慕搖光帶給葉爭流的最有用的一樣東西。

  仔細閱讀了這項物品的所有說明,在看到結尾的武器附語時,葉爭流的表情終於隱隱地崩了。

  這個溫馨提醒,著實有些硬核啊。

  是什麼人才會想到給兩張嘴巴相親,並且讓兩張嘴(還是材質不一樣的嘴)生個寶寶?

  那畫面也太奇幻了吧。

  嘶,葉爭流突然想起來,煉出小炸蛋的好像就是這個爐子、煉出割蛋刀的似乎也是這個爐子,然後,似乎,那什麼不孕不育丸,最開始也是在這個爐子裡誕生的。

  葉爭流:「……」

  這爐子是已經被搞壞了嗎,簡直細思恐極。

  安撫地拍了拍了拍爐身還微微發燙的黃銅爐鼎,葉爭流關閉煉器頁面,將「口蜜腹劍」托在手上。

  「對我誇誇。」葉爭流命令道。

  木頭製作的嘴巴一張一合,然後竟從裡面吐出了慕搖光的聲音。

  它的漆色非常均勻,又做成Q版形狀,既不會逼真到惹人厭惡,也沒有過於誇張,以至於讓人忘記它是個什麼東西。

  那張嘴巴說:「葉姑娘,慕某是真心想要跟你合作。」

  慕搖光那溫文爾雅的聲音環繞耳畔,單是聽著這個語氣,就能讓人腦補出他半分也不顫動的含笑眼神。

  葉爭流支著下頜,在聽到這句話時,嘴角緩緩露出一絲冷笑。

  下一秒鐘,口蜜腹劍短暫地停頓了。

  等它再張開時,從裡面傳出的慕搖光聲音與先前分毫不差,簡直像是在做普通話聽力的考試錄播。

  它說:「葉姑娘,慕某是真心傾慕你。」

  葉爭流:「……」

  葉爭流面無表情地把「口蜜腹劍」扔進材料格子裡,覺得這東西學廢了。

  煉器系統給出的物品說明,準是出了問題。

  ——小嘴巴能有什麼壞心思?

  ——小嘴巴的壞心思,那可多著呢。

  從這兩個選項裡擇出一真一假,簡直像是個巧克力味粑粑,和粑粑味巧克力的經典選擇啊。

  ——————————————

  黑甲營入城的第二天,這座本屬於鄧西國的城池就在表面上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礙於街上那些來回巡邏的黑漆漆士兵,許多人還是不敢上街走動。

  城市裡大多數的百姓,在昨日中已經和他們打過交道。一開始大家都怕得要命,但等最開始的恐懼勁兒過去,緩一緩又覺得似乎沒有那麼可怖。

  最起碼這些軍爺講道理。

  泛黃的竹紙已經貼了滿城。盡管大部分人不認識字,但就那麼短短的幾句話,敲鑼的士兵們在城池裡繞了幾周,大家聽進耳朵裡,心中都有數。

  這些黑甲的軍爺們說自己不擾民,那就當真沒有搶砸燒。

  他們說自己不調戲婦女,果然,看到家中躲起的女眷,除了問上一句身份,甚至連小手都沒有摸一下。

  他們說自己不收百姓錢財,許多人想要花錢買個平安,追出門口把錢袋子塞過去了,都被人隔著院牆拋了回來。

  而且大家雖然不敢上街,但左鄰右舍悄悄一對消息,發現這黑甲軍當真是秋毫無犯。

  不知不覺間,許多關於臨海城和黑甲營的消息,便在這座城中傳開。

  —「臨海城,嘿,這兩年新出的那個棉布,就是臨海城織的。」

  —「就那個可軟的白棉布嗎?我老娘一直想要一塊,可比起麻布,那也太貴了些。」

  —「也還行了,我聽那些貴人們說,據說那白棉穿著不比絲差,但只賣絲帛一半多的價錢,還比絲帛結實。要是趕上一個好年頭,咱們也未必買不起啊。」

  臨海城這兩年來出了不少特產,棉布便是最接近百姓生活的一種。

  相比之下,更加遠銷的竹紙,因為百姓平日裡用不到,反而沒有得到那麼多議論。

  除了臨海城的東西以外,大家也忍不住要談談黑甲營。

  想想那些士兵正在外面巡街,一眾鄰里說話也不敢高聲,彼此對視一眼,都是靜悄悄的。

  有人忍不住吹牛皮道:

  「看給你們昨天嚇得那個樣!我有親戚就在臨海城那邊住,我可是聽他說過,黑甲營裡軍紀非常嚴,這些軍爺也都講道理,不但不會隨便對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動手,而且夏收秋收的時候,還會去地裡幫忙割莊稼呢。」

  也有人當場就吐了一口唾沫過去:「呸,昨天就你嚇得那個德行也有臉說,嚎得我們左鄰右舍都聽得見,還以為你被怎麼了。」

  「好啦好啦。」很快便有鄰居出來拉架,「你們都別吵了。臨海城的事我也聽過一些……就那個李貨郎,你們都知道的。我從前還以為他是吹牛呢。」

  提到這個「李貨郎」,大家頓時都住了口。

  他們互相看看對方的眼神,發現彼此居然都聽說過這人的那一套「歪理」。

  這個走街串巷的貨郎,險些把臨海城吹到天上去。

  在他的嘴裡,臨海城是個只收三分半稅、農閒時可以去工廠裡找活幹、女人都有織紡肯收的地方。

  好像只要長了手腳,人也勤快肯聽話,就不會有人在臨海城被餓死。

  對於這番屁話,所有人自然都不當真。只當這貨郎為了給他擔子裡的那幾個貨抬價錢,什麼謊都能說得出。

  ……不過似乎是聽家裡婆娘說過,那臨海城的針是真的好用。買一根包著竹紙的臨海針,縫起被子來省力不少。

  還有他們那個納鞋底的小錐子,錐子把兒上戳著一個小浪花的就是。

  老鄰居們對視幾眼,忽然有人說道:「你們有沒有想過,要是那李貨郎……沒有在說謊呢?」

  「沒說謊?這世上還能有官老爺只收三分半的糧食稅嗎?」

  氣氛陡然安靜了一小會兒。

  又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是誰在角落裡嘟囔了一句:「昨天之前,我也不知道世上會有軍爺不收你的錢,臨要走了還跟你說聲……」

  「——謝謝。」

  有人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這句話。

  顯然,這個平日裡並不太常用的詞匯,著實讓街坊們印象十分深刻。

  …………

  對於城中百姓猶疑的心態,葉爭流能夠預料到。

  但她暫時沒有插手。

  能插手的地方,她先前已經插手過了。

  比如許多個「李貨郎」。早在開戰的半年前甚至更早,他們就作為輿論基礎被投入了鄧西國。不止是這一座城池,還有更深處的地方。

  此時此刻,葉爭流正由秦西樓陪著,在巡視城外的田土。

  秦西樓是昨天下午隨軍而來的。

  他一入城,先把剩下的軍務混雜著庶務處理了,又把軍中千夫長集合起來開了個短會,還精神奕奕地跑去俘虜兵營巡查了一圈,觀察這些俘虜的精神狀態,計劃著怎麼做這些人的思想工作。

  葉爭流的那套手段,真是被他給學了個九分九。

  等秦西樓把這些事都做完了,時間已經快要到二更天。他爬進軍帳裡,悶頭便睡著了。

  等早晨五更天的時候,秦西樓醒來跟沒事人一樣,甚至還能陪葉爭流出門巡田。

  葉爭流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秦西樓,發現他雖然熬了半宿,居然還是沒有眼袋、不會爆痘、而且也沒有出現毛孔粗大。

  不僅如此,他的面板天然就比其他人白皙。彷彿是一群雞蛋裡突然出現了一個鵝蛋,豔壓群芳不說,還比正常雞蛋的顏色都淺上那麼幾個色號。

  因為膚色的緣故,葉爭流總懷疑秦西樓祖上可能有點外國血統。

  秦西樓尚不知道葉爭流在想些什麼東西。

  他見了葉爭流很是高興。

  因為備戰鄧西國的原因,他作為軍師,已經連著三四個月留在軍營沒有回家了。

  「城主,小弟年紀還輕,沒給您添麻煩吧。」

  葉爭流想到那個叫做「丁宿」的活潑少年,臉上輕輕泛起了一絲微笑。

  「聰明、機靈,也有眼色,性格詼諧愛說笑話,一看就是你教出來的,不是親弟勝似親弟了。」

  秦西樓就和每個聽到了表揚的家長一樣,臉上明明露出了驕傲的神色,但還是要客氣一下。

  「您過獎了。城主,別看小宿是我弟弟,但他要是做錯了事,您該不打就不打,該不罵就不罵,千萬不要客氣啊。」

  葉爭流:「……」

  又是熟悉的秦西樓式急剎車風格,他這個冷笑話功底,簡直讓人在早春都想加件毛衣。

  葉爭流擺了擺手,回答了一句「去你的吧」,但還是忍不住和秦西樓一起笑出聲來。

  笑過以後,葉爭流望著眼前村落,緩緩地收斂起自己的表情。

  此時已經接近中午,但一座村莊之中,卻只有不足一半的人家升起炊煙。

  秦西樓順著葉爭流的視線看去,下意識地輕搖了一下腦袋。

  「都跑了啊。」

  在戰爭來臨之際,最大的受害者,往往就是這些住在城外的村人。

  在這個時代中,最常見的手段之一,便是沿途一路抓住這些村莊的農夫農婦。攻城時,面對城牆上落下的箭雨,讓士兵驅趕著這些異國的百姓前去衝關。

  如果城樓上的將領停箭,敵人的軍隊便會一擁而上。

  如果城樓上的將領不停箭,那這些百姓至少削減了城內的箭矢存量。

  以黑甲營的宗旨,自然不會做出那種事。

  但聽聞即將打仗的風言風語後,還是有不少人捨家撇業,直接收拾細軟跑掉。

  這些人也許等過一陣,見風頭過去了,還會從四周藏身的山林裡回來。

  卻也有可能跑得果斷,就此一去不回頭了。

  葉爭流數了數村裡細細冒起的十幾根炊煙,給出了一個相對樂觀的回答:「也有可能不是跑了,是糧食和柴火不太夠了。」

  春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貓了一冬,存糧都啃沒了,不少人家都得挖野菜填肚子。

  有個小孩正站在村口眺望。他拖著一道長長的鼻涕,一邊啃著手指,一邊呆呆地朝著葉爭流的方向看來,視線直勾勾的,一點不知道躲著人。

  秦西樓一見就樂了:「這小孩有點憨啊。」

  沒過兩分鐘,一個急惶惶的女人便從屋裡跑了出來。

  她看到自己站在村口的兒子,還有望著自己方向的這一隊人,臉色一瞬間嚇得慘白。

  女人抱著兒子倒退了幾步,見葉爭流他們沒有挪步追趕的意思,她拔腿就逃進了屋子。

  過了一小會兒,隔著挺遠一段路,葉爭流都聽見了揍孩子的哭聲。

  小男孩的哭聲十分淒厲,滋兒哇滋兒哇,是那種放到上輩子會打電話給物業,投訴擾民的程度。

  「……」

  葉爭流和秦西樓對視一眼,兩個同樣有著豐富流浪經歷的人,非常整齊地嘆了口氣。

  葉爭流評價道:「打得好。生存智慧還是要學習一點的。」

  秦西樓也點點頭,很讚同這種教育方式:「我路上跟不少小孩打過交道,有經驗。像這樣的傻孩子,打一頓確實記得深一點。」

  這會兒,又不是他讓葉爭流對他小弟別打別罵的時候了。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臉上分明掛著一絲同樣意味的苦笑。

  葉爭流收回看著村落的目光,俯身下去,從地裡捧起一攏泥土,很細致地在手裡搓了搓,又湊近鼻尖嗅了幾下。

  秦西樓好奇地問道:「怎麼樣?」

  葉爭流和明如釉相處得多了,對土質的瞭解也更加細膩深入了些。

  她徒手感受著土壤的濕潤和黏結程度,心裡漸漸有了判斷。

  「淡水域就是比鹹水域好。別看著只隔一道清寧關,土質差的可太多了。」

  葉爭流拍了拍手上的土:「應該能種出不錯的糧食吧,也可以開棉花田。但具體的病蟲害問題,得請明如釉過來掌掌眼。」

  相隔一道清寧關,差的卻不止是土質。

  溫暖的海風流動在清寧關內,濕潤、潮濕、同時不會匯聚太多的嚴寒。

  然而由於大山的阻隔,鄧西國的平均溫度明顯低於臨海城,冬日不是那麼好過。

  在臨海城裡,葉爭流沒有太過提倡棉花的種植,還是以糧食為主。

  一來是臨海城本身對於棉花需求不大。

  第二,則是葉爭流認為,吃飯不能大部分依靠外來進口。為了防備天災人禍,清寧關內至少得做糧食方面的自給自足。

  所以至今為止,棉布的產量也沒有特別高,因為它的原材料供應一直沒有上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棉布雖然比絲帛便宜,但它比葉爭流希望的價格要貴很多。

  但現在既然已經打出清寧關……

  葉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除了農業作物之外,也可以開始提倡一些經濟作物了。」

  比如棉花、花生、油菜,部分割槽域可以種植塊莖豐滿的蕉芋……

  等到第一批棉花量產上來,一直靠葉爭流貼錢墊著的紡織廠,便可以在這座大地上真正地展露出它等待已久的崢嶸頭角。

  鄧西國境內,有很多這樣適合種植的土地。

  正因如此,葉爭流對鄧西國勢在必得。

  聽到「棉花」,秦西樓忽然目光一凝。他轉向葉爭流,強忍笑道:「說起來,城主,我聽說您有一位師姐……」

  公事之外,秦西樓和葉爭流的私人關係挺不錯。

  他與葉爭流沒有師門序齒名分。秦西樓天性詼諧,從前又做過游俠,和葉爭流部分經歷相似;葉爭流脾氣溫和沒有架子,正好能容秦西樓的性格。

  論公,兩人是上下級;論私,倒是一對好朋友。

  所以在私底下的相處裡,秦西樓除了講幾個冷笑話外,也敢直接把玩笑開到葉爭流的頭上。

  就比如他方才提到的這件事。

  要知道,連黃三娘都只會私底下拉著白露悄悄八卦呢——別以為葉爭流不知道。

  一聽秦西樓說起這事,葉爭流當場連臉都黑了一半。

  她看著笑得像個漏氣氣球一樣,噗噗作響的秦西樓,十分鬱結地問道:「這事是怎麼傳出去的?」

  「捕風捉影,我也只聽到過一點流言。」秦西樓笑嘻嘻地問道:「但看城主您的表情,就應該是真的了?」

  葉爭流:「……」

  葉爭流面無表情地說道:「假的,真人線上快打辟謠,不要信。」

  這事說起來非常的令人無語。

  倘若化繁為簡,一言一概之,那就是葉爭流差點成為解鳳惜的「情敵」。

  ——還記得嗎,在解鳳惜後院的眾多女人裡,有一個人身份特殊一點。

  她是葉爭流的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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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21:23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八章 籠中鳥的解放

  事後葉爭流回憶起這件事情,感覺一切都要從兩個源頭說起。

  第一個源頭,就是解鳳惜曾經收下過一個徒弟。

  葉爭流剛剛進入師門的時候,還和白露湊在一起談論過這段八卦。

  據說門裡有一位師姐非常厲害,仗著剛剛入門的新手保護期,直接跳槽進了解鳳惜的後院,從此由門徒轉職成為老闆娘。

  但葉爭流沒事又不會往解鳳惜後院晃,自然無緣和那個神奇的師姐產生交集。

  對於這段八卦的印象,葉爭流停留在過耳就忘的那個級別。

  甚至連她繼任滄海城城主之位以後,聽黃三娘跟她抱怨後院姬妾開銷有點多時,葉爭流也沒想起那裡面還包括自己一個師姐。

  ……黃三娘很有可能也沒想起來,畢竟解鳳惜的徒弟實在太多了。

  所以葉爭流非常自然地把後院預算給削了,丫頭婆子的數目給減了,日常開銷也往下打了折扣。

  新城主本人都帶頭施行飯餐不浪費的環保標準,城主府裡當然不能有人搞特殊。

  至於那些流言……

  ——後院裡有人抱怨新城主上任以後她們的境地每況愈下?

  ——哀聲垂淚,感覺自己或許某天會被不喜歡她們的新城主一根白綾勒死?

  ——拿出銀錢上下打點,只求下次新城主準備禮物時,自己能作為禮物被送走?

  別做夢了,葉爭流送禮不送人。

  誰要是想當禮物被送走,葉爭流明年就送她一份腦白金吃。

  至於那些流傳在後院裡竊竊私語的各種猜測,葉爭流統統不放在心上。

  因為葉爭流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把這些女人統統送出去參加工作。

  而且最好要讓她們自主自願地去參加工作。

  從出生起就被困在金絲籠裡的雀兒,即使有朝一日籠門打開,仍然不敢飛向天空。

  但如果水盡糧絕了呢,她們也不敢嗎?

  如果真的有人寧可死在籠中,也不願意飛向天空,那便是一齣被時代馴化的悲劇。

  葉爭流知道,這樣的人肯定會有。

  但她不能為了寧可餓死渴死在籠子裡的金絲雀放棄所有的小鳥。那些沒有被馴化的雀鳥,她還是要盡力地將她們托上天空。

  ——這就是那樁糗事的第二個源頭。

  紡織廠開廠以後,第一批名額,葉爭流分給了後宅一大部分。

  這個決定,是出於多方面的考慮。

  首先,這批最早進入紡織廠的員工,很大一部分都是作為儲備幹部培養。這些姬妾們沒有家人,女人在外立戶又比男人艱難,葉爭流總要給她們一技傍身。

  其次,對於這個純由女子立起的織紡,城中還有疑慮。

  在織紡幹活不像是在軍營,令行禁止,戰士們都配合。織紡的女工們一定會面對更加復雜的人際環境。

  城主府主動選出一批女人進入織紡,是表示一種帶頭態度——連城主的家眷都在織紡裡幹活,各家把女兒媳婦送進去,也不必猶豫了。

  最後就是原料問題。

  棉花原料供應不充足,織紡還沒有正經立起來。

  所以葉爭流索性撥點「自己人」過去。這樣即使停工,大部分女工也不必因日結工錢不再發放,被迫回家操勞家務。

  她們可以繼續接受夜校教育——因為她們本來就是城主府的人,要聽城主府的話嘛。

  這樣在工閒時接受教育,工忙時上機器織布。一套《基礎教材》走下來,關於儲備幹部的打造,便可以初見雛形了。

  葉爭流是這樣計劃的,她也是這麼做的。

  一開始的進展非常順利。經歷過半年之久的冷待和削待遇,覺得新任女城主無法容忍她們的姬妾,紛紛開始尋找新的活路。

  放在往常,她們尋找活路的方式,就是討好家中別的男主人。

  ——對不起,家中沒有別的男主人。

  再不然,打點管事,請管事把她們放進送禮的名單裡。

  ——新城主不往外送女人。

  終於有人提起來:城主剛剛繼任的時候,曾經組織過一次「看護客」的招徠。據說可以出門,每個月也有月錢能拿,往後還可以在城中立女戶,想出門嫁人也行。

  但是那個時候,大家都未料到日後的局勢會這樣復雜,於是便就此錯過了。

  可在不久之前,一個看護客突然回到了後院,說是要來取東西。

  自然,她取的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但作為曾經「放出去了」的一個僕役,現在又堂皇回到這裡,還被管事婆子客客氣氣請來說話的女人,她的出現,頓時在小小的一方宅院天地裡激起了若干的水花。

  無論認不認識這個看護客,得到消息的女人們都紛紛跑出來看她。板凳和馬紮擠滿了一個小院子。

  反正一天天的,日子也是這樣的過。男主人從前很少往後院來,現在更是連男主人都沒有了。如果不推牌、不繡花、不串門嘮嗑,那女人們還能做些什麼呢。

  一丁點稀奇的事件,都是加在清湯中的小米辣。

  女人們繞著看護客團團圍坐,人人都說她和從前全然不一樣了。

  明明之前只是個普通的燒火婆子,如今說起話來卻是那麼的有底氣。

  看護客給女人們展示自己頭上那頂奇怪的淺藍色帽子,還有胳膊上的藍色袖章。

  她嗓門大了許多,背也挺直了許多,據說她手下管著二十個傷兵,每個傷兵都要尊敬地叫她一聲「趙客」。

  女人們不信她說的是真的。女人進了軍營那樣可怕的地方,怎麼能這樣完好地走出來?

  趙客便笑了。

  「你們會背『十八反』、『十九畏』麼?」

  一片齊刷刷的搖頭。

  「那你們又知道怎麼固定骨折的骨頭,知道怎麼給傷員上夾板麼?」

  又是一片撥浪鼓似的搖頭,女人們把腦袋搖起了一片黑色的浪。

  趙客把胸膛挺了挺,那雙從前用來抱柴火的手,如今用來固定鮮血淋漓的斷肢。

  「那你又知道怎麼把腐肉挖去,怎麼避免傷口發炎麼?」

  倒抽涼氣的「嘶嘶」聲充滿了整間小院,女人們面面相覷,膽小的還要縮一下脖子。

  趙客昂首挺胸地說道:「因為我是有本事的人。他們都知道我們能救他們的命,所以他們都尊敬我。」

  有人忽然在底下喊了一句:「你家裡從前也不是開醫館的啊。」

  趙客聞言大笑:「我有兩隻手,一個腦袋。家裡沒教,難道我就不會跟隨白露師學嗎?!」

  說完這一席話,她拿著自己這次「特意」回來取的、其實早就不需要的那個小破包,施施然地離開。

  女人們只見她大步走出院落,步伐硬朗,後背挺得筆直。

  她們看看彼此,咽著口水,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或許是為了那個在描述裡,她們從未看過的世界;也或許是為了那段和她們擦肩而過,從此再無緣分的人生。

  ————————————

  女人們本以為,這件事會成為她們未來十天半個月裡說不厭的話題,然後再慢慢沉沒。就這麼過去,就如同她們人生裡習慣的無數件遺憾。

  然而令她們誰也沒想到的是,第三天一早,管事忽然把她們都召集了起來,然後對她們說:「城裡紡織廠正在招工。」

  「和看護客一樣,什麼都會有人教你們。也和看護客一樣,每個月月錢拿,幹滿了時間可以出去立女戶。」

  「紡織廠裡只有女工,你們考慮清楚吧。」

  拋下了這一段話後,管事毫不留戀掉頭就走。不理會女人們在他背後嘩然炸開的一片聲浪。

  然而由管事特意加重聲音強調的那個比喻,還是清晰地落到了每個女人的耳朵中。

  ……和看護客一樣。

  ……和看護客一樣!

  如果連一個燒火的中年婆子都能脫胎換骨,變成如今的這副模樣。那,那她們這些還不算太老的伎人們,也是可以的吧?

  許多人猶疑著不敢做下決定,卻也有一批女人勇敢地站了出來,把自己的名字交了上去。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既然新城主不喜歡她們,也不肯把她們送走,甚至不知何時便會決定不再養著她們……那她們還能怎麼樣呢?

  她們這些人,就像是被綁了翅膀的鳥兒。

  身契被主人家捏在手裡,性命也被主人家捏在手裡。倘若有一天碰上主人肯解開翅膀,反而不知道該怎麼才能飛了。

  但……但只要願意嘗試,總是能飛的吧。

  即使不能飛,能走一走也可以啊。

  至少她們看到,走出去的第一批人,她已經活得像一個人。

  …………

  七天以後,臨海城的第一座紡織廠,在滄海區開張。

  ————————————

  葉爭流就這樣建立起了她的紡織廠,過程耐心得像是篩著一簍米粒。

  不止是紡織廠,還有鋼鐵廠、紙坊……所有第一批站出來的人,他們實際上已經進入儲備幹部的預選名單。

  因為他們有勇氣,也因為他們有運氣。

  等到紛揚的米粒被一層層耐心篩去,最後剩下的那些石頭、土坷、沉澱,便是葉爭流分離出的雜質。

  葉爭流來到這個時代,也意圖改變這個時代。

  但在歷史的限制之下,連和平之神也無法真正地開闢一片和平之地,葉爭流亦無法在有生之年實現那個理想中的大同。

  她只能彎下腰,一個個把所有對她主動伸出手的人拉起。

  …………

  總而言之,紡織廠擁有一個良好的開始。

  葉爭流透過匯報得知,這批織女們的學習態度都很端正,無論是在城中招來的女工,還是城主府後院裡出去的女人,目前她們之間還沒有產生過爭執。

  葉爭流托著自己的下巴,允許自己得意那麼十秒鐘。

  也就是在這十秒鐘裡,葉爭流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這個彈琴的姑娘,她是不是天天都在這裡彈琴啊。

  葉爭流每天從臥室去往書房時,必然會從這條長廊上經過。而這個女琴師,似乎就每天每天都坐在這裡彈……掐指一算,她好像已經彈了兩個多月了吧。

  城主府裡的師姐,葉爭流都見過了,記憶裡沒有這張面孔。

  但她如果是外來者,經過的婢女侍衛也不會對這個琴師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態度。

  難道是西府的哪位師姐嗎?

  恰好葉爭流心情不錯,就主動上前去搭了話。

  隨即她就發現,這彈琴的姑娘不但琴藝高超,而且說起話來更是有娓娓之韻,十分動聽,而且善解人意。

  她告訴葉爭流,自己是她的師姐。

  她腰上也確實懸掛著一塊師門的腰牌。

  等到這位師姐毛遂自薦,說自己不但擅長琴藝,而且還擅長茶藝,願意為葉爭流點茶表演時,葉爭流很自然地就同意了。

  她帶著師姐來到了自己的小書房,她看著師姐行雲流水般地泡了一套茶。

  然後師姐一不小心打濕了自己的衣服,然後葉爭流說我叫人給你拿一套新的換上,師姐說不用。再再然後……

  再再然後,葉爭流發現,這位師姐不但善解人意,她還試圖善解人衣。

  而且她泡的也不是茶,她是想要葉爭流來泡自己。

  葉爭流:「……」

  葉爭流:「…………」

  ——這他媽??!

  就他媽離譜好吧!

  葉爭流當場哽住,不知道這麼離譜的人是怎麼進來城主府的。

  她倒是沒懷疑過這個師姐是不是自己的同門,畢竟,這個收徒風格……你品,你細品,光憑感受就挺解鳳惜。

  還是在細細查問了此女的真實身份以後,葉爭流才想起來,白露好像是跟自己說過,有這麼一個師姐,曾經幹下過一樁偉大事跡。

  葉爭流不可思議地問那個師姐:「既然你喜歡師父,也如願進了師父的後宅,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師姐哭得梨花帶雨,抽抽噎噎,一邊哭一邊朝葉爭流拋來我見猶憐的一眼。

  從她的自陳裡,葉爭流聽懂了兩件事。

  第一,師姐原本在後院待的很安分,直到葉爭流開始削減待遇,她感覺以後混飯吃可能有難度,這才主動跑出來。

  因為她從身份上是解鳳惜的徒弟,所以後宅也關不住她。同理,她從後宅進到府中前院,亦是名正言順,侍衛自然不會攔她。

  據當事人自陳,她悄悄觀察了葉爭流很久。發現葉爭流年輕貌美、脾氣溫存,同時似乎還不太喜歡美少年,所以這才鬼迷心竅,想看看葉爭流喜不喜歡美少女。

  葉爭流:「……」

  這你可就誤解太多了,誰會不喜歡美少年呢。

  第二,這個師姐不是喜歡解鳳惜,她是喜歡穩定的飯票。

  以前飯票發放人是解鳳惜,所以她就去找解鳳惜,現在的飯票發放人是葉爭流,所以她就來找葉爭流。

  希望葉爭流看在同門之情的份上,也能給她發一份後宅飯票。她願意和之前一樣,葉爭流三四年不來看她一回也行。

  葉爭流:「……」

  她看這師姐是想得美。

  對於後宅裡的這些女人,葉爭流意欲把她們盡可能地安排出去,至少也要安排出去百分之八十。

  以葉爭流對解鳳惜的瞭解,他醒來以後多半不會在意此事。

  就是他在意,葉爭流也要跟他據理力爭。

  分居兩年已經夠離婚的標準了,何況是這些大部分沒有過事實婚姻的女人。

  但,葉爭流可以把解鳳惜的姬妾都放出去,不代表她可以把解鳳惜的姬妾給睡掉啊!

  雖然解鳳惜醒來後,多半也不會怎麼在意……可這實在太超過葉爭流的接受能力了吧!

  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這個師姐還真敢想啊?!

  ——————————————

  聽完葉爭流打碼描述的這段烏龍情節以後,秦西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捂著肚子站在田埂裡起不來,哎喲哎喲地叫著,差點一頭栽進地裡。

  葉爭流臉色陰沉,如同烏雲蓋頂一般籠罩在他的頭頂上。

  秦西樓識趣地收起了所有笑意,他很是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又問葉爭流:「那這位師姐……您後來怎麼辦了?」

  怎麼辦?

  葉爭流的表情還是不太好看。

  「我看她既然有蹲點我兩個多月的毅力,也不是那種懶得幹不起活的人。她不是說自己想要飯票嗎?我跟她簽了一份養老保險合同,然後把她打發到宣傳隊編曲子去了。」

  「什麼?」這個詞匯過於新潮,秦西樓有點沒聽懂。

  葉爭流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這個養老制度。

  正好宣傳隊那裡正在組建文工團,好為日後的下鄉活動預熱——順便一提,葉爭流訂下的第一齣文藝匯演劇目,名字就叫做《棉花白了》。

  等葉爭流在鄧西國推廣棉花種植的時候,這齣劇會派上它應有的用場。

  秦西樓臉上還是帶著未褪的笑意。

  「那姑娘那麼氣人,我還以為您真就給她發張終生飯票呢。」

  以秦西樓對葉爭流的瞭解,那個師姐倘若真如願以償地被葉爭流發了飯票,其實就代表著葉爭流對她徹底失望。

  她會和後宅那些寧願死於籠中的鳥兒一樣,成為依靠著別人的感慨和憐憫活下去的「雜質」。

  提到這個話題,葉爭流緩緩舒展眉頭,嘆了口氣。

  「她能在我的必經之路上彈兩個月的琴,說明不是不知道用功,只是從前把能耐都用錯了地方……我問過了,是她家裡從小教的不對。」

  實際上,那個師姐的出身不太光彩。

  所以在她的固定觀念裡,徒弟的關係不如後院牢靠,前任城主的後院,自然也不如當任城主的後院。

  等到葉爭流白紙黑字跟她簽了一份契書,那個師姐就不鬧了。

  因為契書比什麼都牢靠。這就和錢比男人牢靠是一個道理。

  葉爭流又想起她的一番高論,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的琴彈得不錯,只是做事的方法從前學錯了。我考慮了一下,不能對她不教而誅,正好文工團正在吸納班底,以她的才華進到團裡,也算恰逢其會。」

  只不過,若去了團裡還是從前那份態度,葉爭流才真是要給她發飯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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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0-17 14:21:35 |只看該作者
卷七 大炮開兮轟他娘 第二百零九章 新太守

  在攻下鄧西國的邊境以後,僅僅兩天,向烽就再次帶軍開拔。

  黑甲營主力軍隊分成兩支,一支仍由向烽帶領,在前方打頭陣。

  另一支則由秦西樓帶隊,其中包括臨海城這兩年培養出的儲備幹部人才,仍舊是押後跟隨。

  城池如今已經盡數由臨海城派人接管,向烽在這座城池裡留下了部分駐軍。不能跟隨隊伍移動的傷兵,還有少數看護客也同樣被留在安全的城池。

  至於城中庶務,底層吏員都是本地人,對本地的情況也熟悉,所以暫時不會更換。

  但數個重要的位置,都已經由儲備幹部,還有從臨海城調來的新官頂替。

  有句俗語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

  但同樣的情況放在臨海城上,便是強龍力壓地頭蛇。

  一時之間,這些外來者反而將整座小城運作得服服貼貼,從上到下莫有不聽令者。

  畢竟人人心中都非常清楚,這可和鄧西王從京都調派下來的太守不一樣。

  人家太守是清貴門第,看不上這些庶務不說,而且也不怎麼管城中的事。

  但臨海城派過來的新太守,卻是個飽經歷練的老辣之人。

  他五官十分端正,濃眉大眼,看起來精神奕奕。

  若不是他皮膚黝黑,身體又過於健壯,看身材簡直像個兵丁苦力,不符合當世的審美風尚,倒也可以稱他一句「美男子」。

  這位新大人姓陳,名諱單一個直字。

  不少人都沒想到,臨海城竟然調來了一個如此年輕的城主。

  當這位陳直大人掀開馬車車簾走下來時,望著那張似乎還帶些青澀的臉龐,列隊迎接的官吏們都忍不住在私下交換了一個眼神。

  但緊接著,他們就見到了這位陳直大人的厲害。

  城中諸多的賬目,他只是當堂粗略地翻了一遍,便說出了個子丑寅卯來。這個人的嘴巴像是刀子做的,揭起面皮來刷拉一張,刷拉又是一張。

  陳直端坐大堂,一篇一篇翻過眼前的賬本。他差不多每翻個十頁左右,就要問出幾個致命的問題。

  「負責統查上一年田地稅的人是誰?」

  「負責清點過去三年丁口的人是誰?」

  「負責去年修補城牆,勞役調遣的人是誰?」

  他的口吻聽起來十分不善。

  反正沒有人在聽見了這樣的語氣後,會天真地以為新太守是要掏出一塊糖來哄大家吃。

  幾個負責具體事務的官吏站了出來,陳直看了看他們掛滿忐忑的臉,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連做賬都懶得用心做的賬本。

  陳直的心中充滿了懷疑。

  他嚴重懷疑前任太守的腦子是不是在泔水裡泡過,不然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糊弄都看不明白。

  數學啊,多簡單的數學問題!

  那個太守是不是連區區均輸都看不懂啊!

  陳直冷下一張黑臉,對於這些連賬本糊弄都不糊弄一下的傢伙,他根本就不必給臉。

  於是乎,當著眾官吏的面,陳直就命令差役把幾個負責人拉下去,剝了官袍,而且每人打了二十板子。

  ——此處的差役由黑甲營調動,臨時充當。打板子的力道是軍棍的力道,每一下結結實實,砰砰的肉聲幾乎聽的人心驚肉跳。

  滿堂官吏坐立不安。

  昔日同僚在門外的哭喊聲,以及木頭敲在皮肉上的沉重擊打聲,一下一下,幾乎是同步地敲進了滿堂官吏的心裡。

  望著這一排宛如腎虛的臉色,陳直心裡和明鏡一般。

  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早先的那個太守,他是一個得到消息直接棄城逃跑的貨色。在他的手底下當官,大家的屁股自然都沒有擦乾淨的。

  不過……還是得留著這些人幹活。

  只要沒有貪得像前面那幾位那麼過分,又沒有糊弄得如同前幾位一樣驚人,陳直暫時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欲秋後算賬,往後有的是機會。

  這舉止落在眾人眼中,便是新太守沒有繼續追究眾人的過錯。

  甚至他還很懂得做人情,精準地挑出了數個平日裡本分肯幹的人,不吝言辭地褒獎了一番。

  這一通「大會」開完,幾乎所有人背後內衫都快被汗水浸透。

  沒被當堂押下去的吏員們,只需想想自己從前貪污的數目,後背就覺得涼颼颼的。要知道,他們離皮開肉綻地趴在下面哭,可就差這麼一點點啊。

  反正會議以後大家交流心得,全都一致認為這位新來的陳大人,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

  他一手棒子一手棗,流程看起來非常嫻熟。

  …………

  會議之後,終於有人通過自己稀奇古怪的人脈,打探到了這位陳太守的來歷。

  ——這樣一位嚇得滿城官吏不敢動彈的精明人,據說從前是在一個姓黃的女流之輩手下工作。

  不僅如此,竟然還有傳言說,那黃姓女人還是個寡婦。

  這消息實在太過驚爆,當場惹得不少官員咂舌。

  再聯想到臨海城最近聲名鵲起的那位少女城主……

  清寧關那邊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那麼陰盛陽衰的嗎?

  有人取巧慣了,還想問問這位陳太守究竟好點什麼。

  好錢就送金子,好名就送文章,好清貴送書畫,好美色就送漂亮女人。

  大家也知道他性格嚴苛,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嘛。

  最終得到的消息,讓預備送禮的人非常頭疼。

  這位陳太守如今二十有四,正當年華。他平生別無所好,也就好個數學書了。

  關鍵是,這人收集數學書還不挑古本,臨海城印出來的那種嶄嶄新、五百文一冊的數學書,他捧在手裡也看得津津有味。

  官吏們:「……」

  這、那就非孤本不可了?

  算學書的孤本……這可不好收集啊。

  關鍵是算學一道,它本來著書的也不多啊!

  還不等官吏們想好怎麼收集數學書,他們又得到了一個壞消息。

  ——他們送書,非常容易送重。因為陳太守家裡已經有足足三車的數學書了。

  官吏們:「……」

  有人氣若游絲地發問:「是誰……」

  是誰這麼缺德,連他們最後的進步階梯都要堵上?

  答案:臨海城主。

  臨海城主每年送陳太守一車數學書,已經送三年了。市面上基本上沒有她沒送過的數學書了。

  據說臨海城主已經決定,今年等著陳太守自己編書送她呢。

  官吏們:「……」

  這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許多人都抓心撓肝地默念著陳太守的名字:太守啊太守,你就不能培養一個不那麼健康的愛好嗎!

  …………

  總之,不論那些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這座城池已經在新太守的帶領下,兢兢業業地運轉起來。

  盡管沒有了以前肥的流油的外快,但大家仍要好好工作,而且還要態度端正地好好工作。

  因為鄧西王派下的太守不喜你了,最多撤你的職。

  但若被新太守發現你不恪職守,那他很有可能打你的板子,甚至是砍你的腦袋。

  有些積年老吏油滑的過分,直接選擇託病請假。

  結果他們萬萬沒想到啊,消息早上剛剛遞到府衙,不等家人吃過早飯——哐哐哐,大門被敲響了,打開門一看,原來是黑甲營上門送溫暖了!

  老吏:「……」

  黑甲營信誓旦旦地解釋:我們真的是上門來送溫暖的,你看,我們甚至給你請來了大夫。

  老吏:「……」

  黑甲營:快啊,快讓大夫進去給你家老爺把把脈啊。

  老吏:「……」

  這自然就不能讓大夫給看了,不然情況會變得非常尷尬。

  識相的人都趕緊收拾收拾,呵呵笑著,表示自己得的是急病,急勁兒過去了自然就好了。大夫當然不用了,我趕著去工作呢。

  隨即擺著一張晚娘臉,帶著上墳一樣的心情去繼續上班——還得是盡忠職守的上班。

  沒人敢和對待先前那個花瓶太守一樣,把新太守架空在他的位置上。

  因為駐守的黑甲營都聽新太守的話,他有兵。

  鋼刀總是比脖子硬的,這是射程還未出現時代的真理。

  ————————————

  陳直甫一上任,就辦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他把整個太守府的官員都給清洗了一遍。

  城中原有的幾個關鍵人物,或貶或擼,陳直統統把他們摘掉拿下去,替換上臨海城的人。

  至於其他官員的職位,他也予以調動,並且根據對方的性格和過去的表現,劃分出了自己未來可以收為心腹的部分。

  一套流程,陳直做得極其順手。

  他撤換官吏時大刀闊斧,人選調動得十分痛快——黑甲營還駐守城中,能給他扯虎皮拉大旗,不在這種時候搞事,還要等到何時再搞?

  這是陳直對內做的事。

  至於對外做的事……

  陳直把十多個枴子拉到菜市口,當著百姓的面,按律斬了。

  這些人都是在黑甲營入城當日查出來的,軍隊內部進行過入城後的檢查演練。

  一般情況下,只要在一家裡頭發現三個及以上年歲相近的小孩,黑甲軍就有職責問清這些孩子來歷。至於女眷,也是要按規定問一句的。

  搜查逃兵自然詳細,地窖、水缸、衣櫃還有暗道都不會放過。許多枴子就是在這當口被揪了出來,由黑甲兵直接扭送府衙。

  斬首當日,陳直直接登台宣讀這十餘個枴子男女的罪狀。

  在說到他們一共拐走的小孩數目時,台下民情激憤,許許多多的爛菜葉子,甚至是糞水尿水都直接往台上潑去,砸了這些枴子滿頭滿臉。

  等到劊子手含一口白酒噴了鬼頭刀,十多顆人頭齊齊落地之時,滿場都洋溢著痛快的叫好聲。

  陳直趁熱打鐵,又把黑甲營入城當日,押住趁機混鬧,甚至膽敢放火的潑皮無賴拉上場來。

  他命人搬來一套簡單的桌案,就地在菜市口坐下,當著百姓的面審起了案子。

  這種人贓俱獲的搶掠案極其好審,基本上五六分鐘就能審完一個。

  拿到口供按上手印之後,差役馬上就把人拉下去,劈裡啪啦地當場打板子。

  在這種日常缺少娛樂的年代,這戲碼簡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放到現代,那就是傳統的注水肥皂劇受眾,第一次看到如此爽點畢露、直白明快的短影片。

  觀眾們的手指自然一個勁兒地往下滑動,在痛打這些潑皮們的哀叫求饒聲中,一回一回地爽了個夠。

  等到案子審完,百姓們臉上猶然帶著意猶未盡之色。

  面對陳直那黝黑到甚至有些發亮的面皮,不少人都高呼起來。

  他們大喊:「陳太守鐵面無私!陳太守鐵面無私!陳太守鐵面無私!」

  陳直:「……」

  陳直琢磨了一下,結合著自己的膚色細細品味,不由覺得這個褒獎十分地意味悠長。

  見到民聲如沸,陳直便再次登台,發揮了滄海城的一貫傳統,對百姓直接來了一段樸素動人的小演講。

  反正自從葉爭流繼承城主之位的那一天起,演講就成了臨海城高層內部的文化傳統之一。

  從葉爭流到秦西樓,再從秦西樓到陳直,大家深知民心可用,故而充分將這個優良傳統發揚光大。

  同理還有開會、投票等許多細節——陳直一上任就開全員大會,他這行為當然是從葉爭流那裡學的。

  陳直的演講並不特別慷慨激昂,他是從鹽田裡走出來的男人,平日裡像是鹵土一樣,蘊含著深厚的滋味,並且常常沉默著。

  即使張口,他的語氣也只顯得樸素厚重,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特意在煽動。

  陳直一共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既然大家已經歸入我臨海城下,那從此就是臨海城的人。

  臨海城對諸位都一視同仁,在我們治下的百姓,全部只收取三分半的田地稅。

  第二,陳某人檢查過先前的黃冊魚鱗冊,知曉許多人的頭上被按了不屬於自己的土地,承擔著不屬於自己的賦稅。

  所以太守近日會重新丈量土地,請鄉鄰們配合。

  第三,臨海城本可踞守清平關內,背抵碧海,做一輩子的逍遙王。

  但如今我等仍然發兵出關,不是為了吃香喝辣,而是要天下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

  說到這裡,陳直一指腳下人頭,大聲道:

  「我臨海城要讓天下人人都能各司其位,各就其職,一年到頭有飽飯吃,有暖衣穿。大家只要願意幹活,就誰也不會被餓死——大家都是第一回來世上做人,誰不盼著過個好日子!」

  「我知道你們都想過好日子。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讓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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