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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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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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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5 19:46:5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章 招蜂引蝶

  大牛紅了臉,惱道:「你胡說什麼!這位姑娘和她夫君,是不小心落到我陷阱裡去的。桃花,來,幫個手,把這位公子抬進去。」

  那桃花又恨恨罵道:「還有個躺屍的……」一低頭,看清了燕綏的臉,眼睛頓時直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文臻,心中嘆了口氣。

  這招蜂引蝶的臉哦。

  桃花不說話了,也不罵人了,態度近乎慇勤地幫忙把燕綏抬了進去,甚至同意了大牛的提議,把自己朝陽的正屋讓出來,給文臻安置燕綏。

  大牛出去翻自己採來的草藥。去燒水,熬粥,忙得團團轉。那女人也不管,就一屁股在床邊坐下,一邊盯著燕綏的臉嗑瓜子,一邊問文臻,「這位公子,是你夫君?」

  文臻笑盈盈道:「是啊。」

  桃花看她一眼,撇了撇嘴,咕噥一聲,「憑你也配。」

  文臻就當沒聽見,笑道:「嫂子,能不能讓讓,我要給我家夫君檢查一下。」

  桃花屁股不動,目光在燕綏的錦袍、髮冠、腰間玉珮上掠過,又轉頭看了文臻一眼,才慢慢站起身,扭著屁股出去了。

  文臻聽見她在外頭摔摔打打,不住呼喝著大牛做事。大牛忙得滿頭大汗,被支使得團團轉。

  他送水進來時,文臻抓緊時間和他聊了幾句,驚訝地發現,這裡竟然已經屬於隋州境內,隋州緊靠著長川,也相鄰西川,之前隊伍的行進計劃是不打算從隋州走的,因為隋州多山,雖路近,卻要走很多山路,沒想到她落崖之後一番亂走,竟然抄了近路。

  這樣一來,很可能大部隊就落在她後面了,因為大家必然還要在昌平找上一陣子,不大可能能想到,她誤打誤撞走了小道,已經先一步接近了長川。

  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文臻想著,先在這獵戶家裡休息幾天,等燕綏醒來再說。

  燕綏昏迷已有兩日,猶自沒有醒來的徵兆,她的一顆心,也在慢慢地向下沉。

  昏迷時辰越久,可能對大腦傷害越大,醒過來的幾率也就越低。

  但隨即她又想,不會的,燕綏和別人不同,他師從海外門派,無盡天一看就是修心的門派,心清氣正,於欲望一道索求極低,這種人心神純粹,善守靈台,他一定能醒過來的。

  她要做的,就是在這段時間內,保護他,守住他。

  門響了,大牛又送了藥草和粥進來,文臻端了粥餵燕綏,她這樣的人,只聞味道,便知道這獵戶做飯手藝平平,鍋底可能還有些焦了。

  大牛看她猶豫,也隱約猜著她的意思。他雖是獵戶,但也能看出這小夫妻兩人,氣質容貌不俗,一看就是尊貴人兒,尤其那昏迷的公子,望之簡直便似神仙中人。這樣的人,招待焦粥,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只是他並不是有意的,實在是被老婆嚷得發急。

  此時外頭又響起桃花叫他做肉去的呼喝聲,大牛搓手,訕訕道:「我家那口子,每日頓頓要有肉,還愛喝兩口酒,今日沒來得及給她打酒……她脾氣直,如果說什麼衝撞了你們,還請別計較……」

  文臻挑挑眉,心想脾氣直?

  別侮辱直這個字了。

  她有點同情地看著大牛,心想攤上這麼個老婆也夠他受的,誰知道大牛說著說著,臉竟然紅了,滿臉光亮地道:「姑娘你可別誤會了桃花,桃花其實人好得很,她是前頭鎮子上最漂亮的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娶到了她,花了我十幾年的積蓄呢!」

  嘖嘖,漂亮,人好。

  文臻笑著點頭,道:「確實,桃花嫂子瞧著便是個可人兒。」

  大牛便滿臉紅光地出去給他家的可人兒做飯去了,文臻隔著窗,時不時還能聽見桃花喝罵大牛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聽見大牛道:「肉燉好了,給那姑娘也送一份去吧。」

  「她一個丫頭,又有傷,要吃肉做甚!」

  「這……不大好吧。方才那粥都是焦的……」

  「哪裡有糊?便糊了又怎樣?供他們住供他們吃,再給肉吃,不得賴上咱們!我說你怎麼對人家小娘子這麼上心?這才見幾面就勾上了是吧?勾上了好啊,去啊,去睡她啊,我這就給你們騰位子!」

  「哎呀,你小聲,你小點聲!」大牛似乎急得去捂桃花的嘴,然後啪地一聲,大概被打掉了手。

  然後肉也沒有端來。

  外頭又傳來桃花的叫罵聲:「蠢漢子!又在家裡剝皮熬油!臭死了!都放那邊地洞去!」

  文臻站在窗前,輕輕笑一聲,轉身回來給燕綏餵粥。

  她有點擔心燕綏這個挑食的,昏迷中也會挑,還好,燕綏一開始確實不張嘴,但她只哄了一句,輕輕道:「乖,吃吧,吃了就能醒來看到我了。」他便真的張開了嘴。

  文臻忍住心裡的酸楚,給他慢慢餵完了粥,擦乾淨唇角,凝視他安寧的睡顏一會,才轉頭去翻那些藥草,選了些對兩人傷勢有好處的留下。

  這時候她便慶幸自己自來到東堂,一直勤勉學習,這些藥草的辨認,一部分來自她背得滾瓜爛熟的聞家秘訣,一部分來自太醫院三位師傅和齊雲深的教導。否則在這缺醫少藥的時候,兩人都難捱得下來。

  她發現了一根紫色的藥材,便開門把大牛喊來,對大牛笑道:「牛兄,你且記住,這紫卯,其實可以做藥材,也可以用來調味,加入野味中鹵製,別有風味,你以後若是生計困難,可以用它伴一些常規調料來鹵野味售賣,我保你生意興隆。」

  大牛笑著摸了摸頭顱,道:「現在的日子也過得去……」

  文臻不過笑一笑,知道這山裡獵戶眼界見識都談不上,只求一份安穩日子。在外頭,不知多少人越花萬金求她一方,因為那一方一旦得到,做個小營生,是可以世代相傳的,價值早已不是萬金能估的了。

  大牛不過略站了站,就趕緊逃也似的走了,文臻自然理解這個妻管嚴。山裡漢子,娶個老婆不容易。

  看那桃花姿態語言,那潑辣勁兒,不像什麼良家姑娘。倒有點像經歷過風塵的。

  但文臻也不會理會這些。她有太多的重擔要扛,他人的生活和悲喜,映照不進她的心田。

  她已經很疲乏了,便喝了幾口粥,修煉一會,發現現在身體狀況實在很差,也不知道能捱多久,嘆口氣下了床,又燒了水給燕綏擦身,燕綏那麼講究的一個人,可不能讓他髒兮兮的就睡覺。

  正面擦過了,她將燕綏翻個身擦背,燕綏的背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是上次她幫他縫合的,她的手指禁不住在那傷痕上輕輕撫過,覺得這樣肌理潔白線條美妙的背,留下傷痕實在遺憾。

  手指觸及傷痕邊緣,她忽然覺得有點異樣,不禁順著那傷痕慢慢往下摸,隱約覺得指下似乎有東西,極細極細的長條,但是用肉眼看,那片肌膚光滑平整,沒有任何痕跡。

  她順著那痕跡往下往下……不妨忽然大牛端熱水進來,一進門便「啊」地一聲傻在那裡,文臻驚醒,迎上他的目光,再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正停留在燕綏的……屁股上。

  大牛怔怔地看著她——他進門就看見這位看起來甜美端莊的姑娘,正扒了男人的衣服,手指還十分曖昧地從背脊一直流連到腰窩再到……

  迎著他復雜的目光,文臻忽然笑了,一邊笑,一邊啪地拍了一下燕綏的屁股。

  聲響清脆。

  「怎麼樣,我夫君,臀翹吧?」

  大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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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01:4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文臻說親

  大牛落荒而逃。

  文臻哈哈哈也笑了一陣,給燕綏把衣服穿好,望著他半晌,嘆了口氣。

  「老虎屁股我都摸過了,你居然也沒氣醒。」

  她搖搖頭,取出隨身的小刀小剪,將燕綏的眉毛修了修,眉形是個很關鍵的東西,她把燕綏的眉毛修得柔和了一些。燕綏本是容貌昳麗,瑰姿豔逸類型,眉端飛揚,美到微微有攻擊性,這一修,輪廓便緩和下來,竟顯出幾分清逸稚嫩來,讓她想起,他其實也才不過二十二歲,在現代,還可以歸入少年。

  手頭沒有妝盒,她得等有機會再給他改裝一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和大部隊匯合,他這張臉這麼招人,得稍微收斂一些。

  她又取下他頭上束髮玉冠,和腰間的玉珮,這些東西太招眼,先前桃花就沒少目光灼灼,她有點後悔自己先前太過疲憊沒有顧及此事,準備明天讓大牛去集市買套普通衣裳來換上。

  她剛才和大牛打聽了一下,知道出山三十里,有一個小鎮叫千陽,是隋州西部一個不大的鎮子,本身卻水陸通達,往東可進西川,往西便是長川,往北還能入長川最彪悍的十八部族地盤,四面行路客前往西川長川,都會從這裡經過,因此很是繁華。

  忙完這些,天也快黑了,那邊又送了一次簡單的飯,山裡人家睡覺早,天剛剛擦黑,西屋便熄了燈。

  很快,便有些怪異的聲音響起,在這靜寂山間裡分外清晰,文臻面不改色地聽著,心想原來還可以這樣叫的,聽說這方面也講究個技術,想必桃花就是這方面技術特別好,才栓得大牛這樣血氣方剛的漢子死心塌地。

  桃花花樣確實多,光是淫詞浪語就一大堆,吵得文臻明明累得要死也無法安睡,最激烈的時候,她忍不住爬起來,盯著燕綏的臉看,喃喃道:「我猜你也還是個童男子,就你那天下女人都是渣的德行,也沒誰能近你身。但你也是男人,也是血氣方剛年紀,咱們熟了以後,有事沒事你也會對我開個車,所以,聽了這半夜的活色生香,你真的,不想起來偷看一下?」

  燕綏眉目在油燈下平靜美好。

  「不想看?看了以後怕控制不住?控制不住的話……」文臻慢慢笑,眨了眨眼,「我說不定會同意你試一試哦。」

  她頓了頓,臉慢慢地生了熱度,她有點慚愧地笑了笑,用冰涼的手去捂自己的臉。

  油燈細弱的火苗微微晃動,光影明滅,燕綏似乎在笑,她俯身去看,長髮掃在他頰邊。

  看了一會,忍不住伸手捏住他兩邊嘴角,做一個大笑表情,這種表情的燕綏看起來有點滑稽。

  她哈哈哈地笑,笑著笑著有眼淚落下來。

  然而她隨即便仰起臉,將眼淚留在眼眶裡。

  不,還沒到流淚的時候。

  他還沒醒來,他會醒來,等他醒來的時候,她一定要砸到他懷裡,在他懷裡把所有忍住的淚都噴出來。

  「燕綏,還記得你生日那天你對我說的好聽話嗎?有一句,關於你希望最狼狽的那一刻我在的那句,我當時就很有感觸。」

  「你說那句話時,我當時就在想,你願意把美好分享給我,並不奇怪,每對情侶都是這樣的。你願意把最狼狽的一面交託給我,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才是最大的信任。」

  「你能這樣沉睡,我想,是因為你相信我,所以才敢放心睡吧。」

  「那你就睡吧,多休息一會兒,這麼多年,你也累了。但是你不要睡太久,你睡太久,我會擔心,會害怕,會忽然湧上一陣疲倦,想要抱著你就地躺倒,做這山河之上一對白骨。」

  「燕綏,我們都還年輕,我還想和你大殺四方,拿下世家,走上巔峰,永不為任何人所制,然後,我想要一個盛大的婚禮,想要婚禮上和失散的朋友相聚,再和你生一堆孩子。」

  「燕綏,你說過,我的願望,你首先會為我做到。」

  「燕綏,你忘記那句話了嗎?我再背一遍給你聽:我想要這一生,無論歡喜苦痛,智慧愚鈍,無論記得還是遺忘,前行抑或後退,總有你相伴,總有你在那裡。我願我最好的一刻你在,最痛苦的一刻你在,最狼狽的一刻你也在。」

  「燕綏,我在。」

  ……

  文臻對孤燈如豆念叨著燕綏的時候,聞‧教導主任‧瓔珞老太太,正和一群小姑娘聯誼。

  聞老太太被接進宮已經有一陣,適應良好,這位老太太一向在哪都適應良好,和當年在三水鎮一樣,卯時初便起,出德勝宮繞著外頭的花園池子轉一圈,動動腿,出門的時候會給早起給她開門的小宮女塞塊點心,每天都不重樣。

  回來吃早飯,老太太食不言,飲食清淡,十分養生。

  吃完早飯不多久,便有不當值的小宮女,三三兩兩,帶著自己的繡品或者看的書,來看老太太。

  說是看老太太,其實也就是圍在老太太身邊,吃吃零食,做做繡活,和老太太談談心。

  老太太住的清心居,什麼時候去都有一群青春年少的小姑娘在那,但也絕不吵鬧,各自做活或低聲玩笑,氣氛很是和諧。

  這自然不是德妃娘娘的安排,德妃娘娘才不會好心到操心文臻祖母的人緣。而老太太剛來的時候,一宮的宮女瞧著這老太太精神矍鑠,脊背筆直,不苟言笑,看著便是個不好相與的,自然也不會隨便上去湊。

  但沒幾日,一個受罰的小宮女因為老太太巧妙地解圍,感激地去給老太太送點心,在老太太那裡坐了一會兒,沒多久,滿面春風地出來了。

  出來沒幾日,大家都覺得她好像有點不一樣了,整個人氣質和妝容,都顯得特別精神,讓人瞧著怪舒服的。去問了那宮女,才知道是老太太點撥了她幾句,關於如何保持自身的儀態什麼樣的妝容能提升氣質方面。

  後來便有人陸陸續續地去以問安之名去看老太太,去了之後都覺得,老太太真是個妙人兒,瞧著也不熱情,也沒什麼歡喜之色,但見識非凡,心思細膩體貼,諸事見解看法與眾不同,且關切都在不經意處,令人心中熨貼。姑娘們都是小小年紀,自幼離家,宮中生活,步步驚心,誰都有一懷難處和苦楚,如今遇上了老太太這麼個通透的人精,談談講講撒撒嬌,忽然就有了在家時候承歡長輩膝下的感覺,都忍不住往老太太那跑,每日清心居歡聲笑語,儼然成了德勝宮自德妃入住以來最受歡迎的所在。

  聞老太太一個月便攻略了德勝宮上至大宮女下至掃地婢所有人的人心,只除了德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的死忠粉菊牙。

  菊牙晚上去伺候德妃卸妝,看德妃正在看一本冊子,德妃見她進來,放下冊子瞧一眼,笑道:「怎麼了?這是誰給你氣受了,臉跟掛霜的驢糞蛋一樣。」

  菊牙站到她身後,嗔道:「娘娘見過我這麼美的驢糞蛋嗎!還不是那個聞老太太,我剛才路過清心居,她又替她那寶貝孫女吹上了!」

  德妃笑了笑,將冊子一合,「喲,這是想替咱們未來的三皇子妃拉攏人心哪?」

  菊牙:「呸,想得美!」

  「是挺美的。」德妃手指輕輕刮著那冊子的邊緣,她是宮中唯一一個不留指甲也不塗蔻丹的人,指甲晶瑩如寶珠,閃一層幽幽的光。

  「林擎還給我來信。提到這丫頭,說想見見她。我猜他知道飛白把卷草送她的事了。」

  菊牙更沒好氣了,「林侯便是送了卷草,也不代表什麼!娘娘你可千萬和神將說,別想太多!」

  「林擎那個人,一旦起了興趣,誰也攔不住他。」德妃又翻開冊子,菊牙這才注意到這冊子上居然是一幅一幅的小像,德妃嘩啦啦的翻一陣,最後手指定在一張清秀的年輕人小像上。

  「就這個吧。」

  「這是……」

  「徽州邊軍統領邱同之子,同時也是大司空單一令的外孫。這個身份,應當配得那丫頭了。正好邱同駐紮徽州也是為了鉗制長川易,文臻此次去長川,也能遇上。」德妃起身,拿了手頭的冊子,又拿了另外一冊,一起疊在菊牙手上,「走,我們去會會那位人人愛聞老太太。」

  菊牙揣著冊子,趾高氣揚地跟在德妃身後,到了清心居,人還沒進門,那邊小宮女們便如鳥獸散,菊牙很是得意,覺得娘娘威風,德妃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世人便是如此,只看那表面。所以向來虛偽得人心。

  德妃進門來,聞老太太起身行禮,德妃自然不會如皇后等人一般敬老親自攙扶,只淡淡道:「免了吧,老太太,本宮今日來,是來給你報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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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02:0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選婿

  獵戶小屋內,文臻一直仰著頭,話說完,淚水也就乾了。

  不知何時,那邊的好戲似乎也停了,院子裡恢復了安靜。

  文臻低下頭,將燕綏的手放進被子裡,手上的傷痕已經開始癒合,那些刺尖看樣子不會留下痕跡,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他的身體在自動運轉著治癒自己。

  她忽然停住手。

  外頭,窗下,有輕手輕腳的腳步聲,還有舌尖輕輕舔上窗紙的聲音。

  不用看也知道,有人來偷窺了。

  她站起身,端起桌上已經涼了的水,推開窗,將水潑了出去。

  窗下傳來一聲尖叫,桃花衣衫不整地跳起來,一邊拚命抖著身上的水,一邊大喊,「你幹什麼!你幹什麼!」

  文臻瞧著她——偷窺的人還能這麼理直氣壯還真是一個奇葩。

  「哎呀桃花嫂子你怎麼在這裡?」她一臉訝然,「這半夜三更的,小心凍著。」

  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的桃花哆嗦著,好半晌才抖抖著道:「我!我如廁路過而已,你好端端地潑水做甚!」

  文臻更驚訝了。

  「我給夫君擦完身倒水啊,怕開門聲音太大吵著了牛哥和嫂子,這才開窗倒水啊。」

  她把「吵」字說得聲音極重,奈何那位根本聽不懂,桃花憤然把袖子一甩,道:「滾滾滾,住我家還敢潑我水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

  大牛趕過來,急忙把她往西間拉,一邊紅著臉和文臻道:「別別別和她計較……」

  文臻笑笑,看著桃花罵罵咧咧被拉進去,哐當一下不知還砸了什麼東西,好一會兒才安靜了。

  她在窗前靜靜站了一會兒,開門出去,西間兩個人已經睡了,桃花在打呼,睡夢裡猶自在嘟嘟嚷嚷罵人。

  文臻負手立在院子裡,看那一輪冷月如霜,如霜月色下她的臉頰也是一層薄薄的霜色,透著殺氣凜然的冷。

  她背在背後的手指慢慢轉動,指上卷草光澤幽幽。

  桃花這樣的人,不能留。

  一旦有敵人追索而至,她沒有一絲保密的可能,甚至還有可能給她和燕綏帶來危險。

  換成以前也就罷了,這種人不過是螻蟻,但現在她受傷發病,燕綏昏迷不醒,總不能因為這種女人,在陰溝裡翻了船。

  她走了兩步,已經到了西間的門口。

  木板門無聲無息打開。

  桃花正翻了個身,把腿架到了大牛的身上,大牛在睡夢中趕緊摟住她的腰,又把她往懷裡緊了緊,生怕她會落到地上。

  文臻站在門檻上。

  背後是一輪蒼白的月色。

  夜風掠起她的髮,掩住她烏黑的眼睛。

  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當初在宜王府內,和燕綏第一次同睡一床的場景。

  想起那個睡得筆直,據說在她身邊睡得特別好的人。

  愛情不管是什麼模樣,在其中的人都應珍惜。

  旁觀的人也無權踐踏。

  她站了良久,又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一邊退,一邊在心中苦笑,笑自己心慈手軟。

  留下這個桃花,就好比留下一個不定時炸彈。

  但是她是來自現代,被法律約束提點了幾十年的靈魂,尊重生命幾乎是本能。

  哪怕再危險,還沒有做對她不利的事的桃花,她無法提前下手。

  她退到院子中,仰天看月,一聲唏噓。

  就當……是為還沒醒來的燕綏積德吧。

  屋內,大牛抱著桃花打呼,桃花又大咧咧翻了個身,渾然不知就在方才,自己逃過一次殺劫。

  ……

  文臻回到屋子裡,簡單地擦了個身,和衣在燕綏身邊休息,也不敢深睡,緊緊抓著他的手,手指不住摩挲著他的指尖。

  她沒有精力一直在他身邊呼喊著他將他喊醒,但她可以緊緊抓住他,她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到,知道她在等他。

  ……

  燕綏覺得自己行走在景仁宮前的百丈長階上。

  漢白玉的台階不斷逶迤向上,似要一直沒入雲端。

  台階頂端,有幾個身影,彷彿是父皇,母妃,還有站在一邊,似笑非笑把玩長槍的林擎。

  卻不見他的蛋糕兒。

  他並不想上去,想去找他的蛋糕兒,但是腳下卻似被人推著,不得不一步步向上走。

  行走間,還不斷有人在身周出沒,時不時飛劍襲來,長槍攢射,他不斷地向前,向前,腳下漸漸積了白骨血肉成泥。

  到得後來,每一步都要從厚厚的血泥中拔出腳來,越走越滯重,越走越艱難。

  他覺得很累了,想要就這麼停下來,可是刀劍相逼,他不能停步。

  等他終於走到可以看清殿上人的距離,忽然看見林擎背後,閃出小蛋糕來。

  不對,不是閃出來的,是被人扔下來的,一抹血色浮雲過,他沒看見是誰出的手。

  他縱身要接,身後卻有人忽然拉住他,他不斷地倒退……倒退……離蛋糕越來越遠。

  ……

  文臻睡夢中忽然覺得渾身很熱。

  那種熱和平常的熱度不同,像一個移動的烙鐵,飛快地烙遍她全身,所經之處皮膚灼燙,連骨骼都似被烤焦,泛著難言的痠痛,她霍然睜開眼,睜開眼的一瞬間又猛然閉上。

  太暈了,天旋地轉。

  她覺得不好,這模樣不像是普通發燒。

  她的手還抓著燕綏的手,不知何時被壓住,倒好像被燕綏死死抓住,一夜下來血脈不通,整個手掌都麻了,她只得慢慢抽出手,好半天才拉起衣袖,果然看見左臂上的那個傷口,紅腫熱燙一片,還滲出些淡黃的液體。

  傷口惡化了,這山林野熊,爪子不知道有多髒,她終究是中招了。

  平日也罷了,可現在,燕綏未醒,她再躺倒,那兩人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她喉嚨乾渴得像是要裂了,傷口也燙得受不了,便捲著衣袖,跌跌撞撞起身,去搆桌上的茶壺,結果步子就像踩著雲端,一路飄,還沒飄到桌邊,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歪。

  昏倒之前她只感覺自己的頭好像撞到了桌角,似乎有隱約的碎裂聲響在耳側,然而一片混沌裡連疼痛都不覺得,下一瞬便陷入了黑暗中。

  最後一霎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燕綏怎麼辦?

  ……

  清心居裡,聞老太太平靜地揚起眉來。

  她明明瞎了,卻從來聚焦準確,德妃迎上她的「目光」,也微微揚起了眉。

  她將一本冊子往聞老太太面前一推,「老太太年高德劭,所以本宮今兒來呢,是有件事想要聽聽老太太的意見。」她指尖輕點那冊子,「我們家燕綏啊,也到了選妃的年紀了,全天京的名門閨秀我選花了眼,想聽聽老太太的意見。喏,這有畫像,您瞧瞧?」

  她坦然叫瞎了眼的聞老太太看冊子,聞老太太也當真坦然地對著冊子「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道:「民婦多年不在天京,又是盲目之人,這天京的閨秀,還真是一個都不認得。殿下龍章鳳姿,天人之貌,自然得配天京最好的女子。民婦可不敢置喙。」

  「哦?」德妃唇角一勾,「老太太這話聽來挺真心的。」

  「再真心不過。」

  「那就好。」德妃收起那冊子,接過另一本,指尖一點,「一事不煩二主,我順便呢,給你家文臻也選了婿,老太太過個目?」

  聞老太太毫不意外地端坐,臉上神情一瞬間頗為復雜,似乎很是喜歡,但隨即轉為無奈,最後又恢復為八風不動的平靜,淡淡道:「勞娘娘費心。不過文臻不過一普通外臣,區區婚姻之事,如何能勞動娘娘?還是罷了吧。」

  「老太太。本宮呢,向來不喜歡那些虛情假意的繞彎兒。本宮為什麼要給文臻看人,你不會不知道,你既知道,就不必裝傻了。這冊子裡頭的人,也都對得起你家文臻的身份。我給她精中選精,瞧中了邱同之子。邱同是林擎左膀右臂,其子才貌品性,便是林擎也曾讚過。怎麼樣?」

  「不怎麼樣。」聞老太太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德妃一眼,「文臻的婚事。請恕民婦不能擅自做主。」

  「哦?難道還要她自己選婿嗎?自己挑中誰便是誰?聞家的家風,還真是有意思啊。」

  「娘娘說笑了。只是我家文臻和尋常女子不同,她為殿上之臣,遠赴長川為國盡忠,可堪為女子楷模。如果瞞著她擅自為她定下親事,一來辜負她這一路艱難,二來也失了陛下愛臣之意。想來這並不是陛下的意思。」

  「如果我說,陛下是沒說要為文臻選婿,卻要本宮為燕綏操持王妃人選呢?老太太,人不可太聰明,也不可不聰明。所謂聞絃歌而知雅意,是不是?」

  一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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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02:1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拒婚

  德妃並無佔了上風的得意,只將那冊子輕輕敲著桌邊,有些出神。

  聞老太太忽然又笑了笑。

  「方才娘娘說到家風。民婦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德妃娘娘和神將閣下,也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兩情相合,生死相托,至今傳為佳話。」

  德妃敲冊子的手一顫,冊子落地。

  菊牙猛地瞪大眼睛,盯著聞老太太八風不動的臉,眼神駭然。

  她怎麼敢!

  她怎麼敢當著娘娘的面這麼說!

  聞老太太很敢。

  因為她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民婦提起此事,並無譏諷娘娘當年沒有家教的意思。只是感嘆當年那個敢愛敢恨,特立獨行,不拘禮法,不畏皇權的女子,如今看來,只能活在傳說中了。」她空洞的目光,劍一般地射在了對面德妃的臉上,「所以今日,民婦瞧見的,只是一位浸淫深宮,歷遍人心,因此變得陰柔深沉,和其餘那些深宮妃子們並無兩樣的……寵妃。」

  她最後兩個字很輕,卻震得德妃一顫。

  一顫之後,德妃臉上淺淺浮現了一絲無奈之色。

  然而她的語氣卻是肅殺的,「聞老太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民婦在頂撞並譏諷娘娘。」聞老太太面不改色地道,「並等著娘娘的雷霆之怒。」

  「你是仗著文臻在為國奔走,陛下不會令功臣寒心,所以本宮不能也不敢動你,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的嗎?」

  「並不是。民婦只是,仗著面前的是秦側側。當年那個傳說中的秦側側,無論出於任何理由,都不會因此便殺了民婦。」

  「何人能經歷半生,歸來依舊是當年?」

  「娘娘若不能,那也不過是娘娘的憾恨。民婦不過賠上一條命而已。」

  話到了這兒,似乎也就接不下去了。

  聞老太太卻彷彿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接的下,平靜地微微俯身,道:「娘娘。既然您明白,那民婦也就透徹。民婦今日抗命,並不因為希望文臻嫁給殿下。相反,民婦一直希望文臻遠離皇家。」

  她不無憐憫地「看」了德妃一眼。

  「但不管民婦怎麼想,怎麼希望文臻嫁個普通人,她的終身,都不應該在此刻由娘娘和民婦決定。對朝廷,她是忠心有為的臣子,至今還在長川冰天雪地裡歷險;對聞家,她是盡心盡力的子孫,自幼未得聞家撫養,卻予我等百倍回報。聞家,不能這樣辜負她。」

  她坐直身體,又深深俯伏,一個大禮,對德妃緩緩拜下。

  「娘娘。也許你確實不願文臻為媳,也許你有難言之隱,但請娘娘想一想當年的秦側側,想想曾經的熱血許過的誓言說過的話……這世間最艱難的並不是一死,而是背叛自己。」

  「恭送娘娘。」

  德妃緩緩站起身來。

  兩個冊子踏在她腳下,長長的裙裾拖曳而過,她步子似乎有些不穩,卻拒絕了菊牙的攙扶。

  她一言不發,走到門口,卻忽然停下,半晌,幽幽說了一句。

  「老太太,你很厲害。可是說不定有一天,你會後悔。」

  她再不停留,離開清心居。

  走出長廊的那一刻,她微微仰起頭。

  面上一涼。

  只不過一場對談的時辰,天光便已徹底暗沉,有細碎的雪花,從黑灰色的天空漩渦裡盤旋而下。

  下雪了。

  她仰著頭,面對那一團灰白裡雪花飄散如星花遍灑,恍惚裡那是多年前那場大火散盡後的灰屑火星,漫天漫地飛舞,有人從那一團白色煙火中走出,鐵甲血染,眉目掛霜,然而依舊在對她笑,道:「側側,我回來娶你了。」

  而她那時候在做什麼呢?

  那一懷的軟香啊,卻讓人心頭冰冷,她從沒有那麼一刻,希望自己和自己懷裡的一切,永遠不要存在過。

  天風捲著碎雪從髮間穿過。

  她攏起衣袖,愴然一聲長嘆。

  「今年的雪,來得真早啊……」

  ……

  天光如此明亮。亮到刺眼。

  這是文臻睜開眼的第一個感受。

  她腦子中昏沉沉的,下意識伸手去擋眼,這麼一伸手,才發覺自己還躺在地上。

  但狀態卻好了許多,那種灼熱滾燙疼痛都消減了許多。

  文臻看看自己的傷口,果然傷口的紅腫已經消了。

  文臻絕不相信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能自行抵抗殺滅病毒,那是什麼原因令她醒轉的?

  她一轉頭,忽然覺得不對勁,伸手一摸耳垂。

  左邊耳垂上的耳環,碎了。

  這耳環,是那個擄她的男子,給她戴上的,當時她感覺那好像是一個流動著液體的水晶小管子,後來她一直在奔波逃命,也無暇去管這個耳環。

  昨晚她捲起袖子準備去用涼水冰一冰灼熱的傷口時暈倒,頭撞在桌子角,將那耳環撞碎,液體滴落,正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因此得救。

  文臻怔怔地摸著耳垂上已經碎了的水晶管子,半晌,才將那隻耳環取了下來。

  擄人的人,解除了她所有的武裝,卻給她留了治病救命的靈藥?

  有些事,簡直不敢深想。

  她怔了半晌,吸一口氣起身,去看燕綏。

  還是失望,但也並不沮喪。

  她有勇氣等待,只要她死不掉,燕綏也別想死。

  門簾響動,大牛探進頭來,道:「今日我要去鎮上集市賣山貨,姑娘你可需要什麼東西?」

  文臻急忙道:「要的。」一邊下床將那熊掌取出來遞過去。

  大牛受到驚嚇,急忙道:「這個不行,這個我不能要,這個太貴重了!」

  文臻笑道:「這不是給你的,是托你幫我在集市上賣了。我要買不少東西,總不能拿你的錢。你幫我買完東西,若還有多餘的,便歸你,算是我們這幾日投宿的用度,如何?」

  大牛猶豫了一下,道:「本就是我的陷阱傷了你們,在我家休養是該當的,不好再收錢……」

  「但我們還要買東西啊,那個就不能再叫你出錢了。」文臻把熊掌塞到他手中,道,「煩你幫我買這些東西。」說著便遞了個單子給他。

  她有錢,她是窮過的人,有錢之後隨身總帶著不少的銀票銀兩,但是財不露白,無論是大錠的銀兩還是銀票,給了大牛這樣的窮獵戶,都會帶來不安全因素,所以她早早備好了熊掌,就是為了此刻用的。

  單子上畫著她想要的東西。

  這種獵戶不會認得幾個字,也未必能記得清楚她要帶的東西,所以她便畫上了。

  大牛果然很是喜歡,讚道:「姑娘,你畫得真好,像真的一樣!這樣我就不會買錯了。我就怕我會忘記要帶的東西,我記性一向不大好。」

  文臻一怔,看一眼,才發覺自己竟然又習慣性地用3D畫法畫東西了。

  她覺得有點不妥,但此刻也來不及再畫,隨即她有了一個想法,便道:「你按照這畫買完之後,便想法子將這畫賣出去罷。」

  大牛一怔,「賣?」

  「對。」

  大牛翻來覆去看畫,滿臉的不能信,覺得這麼小小一張紙,畫的東西也雜七雜八,雖然看起來有點和別的畫不一樣,但也不至於能賣吧?

  「你且賣著試試看吧,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說不定有人喜歡呢?」

  大牛想著也是,便收了在袖子裡。拎著熊掌出了門,桃花看見果然歡喜,本來不打算去集市的,當即一條聲地催促大牛準備一下,套個板車,自己也要去。還破天荒地給文臻這邊端來了一碗肉。

  文臻笑著謝了,大牛又給她留下藥草,指點她米麵等物在何處,本來還要給文臻安排野味,結果桃花把野味幾乎都收拾上了要帶走的板車,大牛想說不敢說,只得訕訕搓手對文臻笑。

  文臻也不會和這妻管嚴計較,臨走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和他道:「大牛哥,如果遇上有人和你詢問這兩日發生的事,或者打聽我們,請不要和人家說我們的事。我們在千陽鎮,得罪過人。」

  她知道這麼說並不妥當,但是不囑咐一句心下也難安,只望大牛還有幾分明白,懂得輕重。

  大牛點點頭,道我理會得。才和桃花套了板車走了。

  文臻給燕綏換了藥,自己熬了肉粥餵燕綏吃了,第三天了,燕綏依舊沒醒,氣色卻好了一些。

  文臻本想今天直接和大牛一起出山去集鎮的,但是她狀態實在不怎麼好,需要休養一下,否則一出山,很可能面對的就是危險境地,她帶著昏迷的燕綏怎麼破?

  她已經在大牛家留下了記號,但看來等自己的人找過來的可能性不大。

  最希望的是燕綏能在這兩天醒過來,文臻心中總是不安,暗自下定決心,如果明日還不醒,就出山尋名醫。

  ……

  大牛和桃花一路向山外行,路上為了熊掌賣了以後的錢到底歸誰拌了好一陣嘴,最後再一次抵不過桃花的撒潑耍賴,大牛默認了可以從賣熊掌的錢中抽出大部分來給她賣胭脂和新衣服。

  桃花得償所願,十分歡喜,到了鎮上,便拉著大牛直奔小鎮東頭一座堂皇府邸,也就是鎮上大戶孫老爺的府上。

  大牛原意是按老規矩在集市上售賣,順便按照文臻的囑咐,給她看看這鎮上可來了什麼特別的人物,見老婆拉著他往人少的地方去,有些不樂意,甕聲甕氣問她,「好端端地你去敲人家大戶的門,不怕人家把你趕出去?再說你怎麼知道孫府就需要熊掌,就肯買咱的熊掌呢?」

  「哎呀人家家大業大,見天吃燕窩駝峰,熊掌有多少買多少,你是不知道,孫老爺最愛吃熊掌,每天晚上都要來一碗……快快快,走走走,早點賣了熊掌我還要去買衣裳!」

  大牛給桃花推著往前走,一邊艱難地轉頭問她,「你怎麼知道孫老爺每天晚上要吃熊掌……」

  「問那麼多做甚!」

  ……

  到了孫府,桃花帶大牛熟門熟路地去敲後門,不多時有小廝開門,看見桃花,便「喲」地一聲笑了,道:「桃花姑娘今日來找我們總管?」

  「說什麼呢,我是來賣熊掌的。福子你瞧瞧,咱們這熊掌不錯吧?」

  小廝倒是歡喜,道:「最近很少收到熊掌了,正好府中有貴客,老爺點名要這個,後廚正愁呢。」

  大牛吶吶地縮在後面,任老婆交際,桃花轉了轉眼珠,便湊上去道:「老爺在嗎?要麼,王總管在嗎?」

  小廝笑嘻嘻地瞧著她,看見這婦人今日塗脂抹粉的,打扮過了。便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

  這婦人原先是這鎮上青樓的姑娘,容貌並不十分出色,卻有一手內媚之術,當年孫府總管便是她入幕之賓,孫府老爺也嘗過滋味,後來年老色衰,便嫁了一個獵戶,如今這是,上門打秋風來了?

  「老爺今日是沒得空,有貴客要接待,王總管其實也忙,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

  過了一會小廝回來,笑嘻嘻讓桃花進去,桃花便讓大牛在外等著,說是要進去拿錢,妖妖嬈嬈地進去了。

  孫府在這千陽鎮上,是首屈一指的大戶,本鎮百姓都知道,孫府背後靠著大山,孫家是某個大世家的附庸家族,負責大世家在千陽附近一帶的產業,近日孫府似乎有什麼大事,提前好多日就張燈結彩,灑掃庭院,採辦貨物,忙得不可開交,但也沒聽說孫家本身有什麼喜事。

  今日一大早,一直開門忙碌的孫府的門卻是關上了,外頭加派了很多護衛,聽說是貴客到了。

  按說此時的孫府護衛森嚴,人人忙碌,但是越是主子忙碌的時候,下人越有機會偷懶。那位王總管,其實也就是個後院的管事,貴客進了府,他倒清閒下來,聽說桃花來了,想起那一口好滋味,便將人召了來。

  桃花跟著王管事一路遮遮掩掩地進去,發現孫府今日紅毯鋪地,纖塵不染,連路邊樹上都紮了絹花,綴了玉石小燈籠,比平日分外不同,禁不住問:「孫老爺是要辦喜事嗎?」

  「不是咱們老爺辦喜事,是咱們老爺上頭的主子辦喜事。」王管事笑道,「當然不是在咱府裡辦,只是少主人要成親,新娘子從天京一路送過來,為表示尊重,少主人親自迎出百里來接,順便在咱們孫府歇個腳,這是咱們府裡的榮耀,自然要佈置得喜慶些,好讓少主人和少夫人瞧著歡喜……哎,你且走這邊,莫上主路,不要衝撞了貴人!」

  不遠處似有人聲,正向這邊行來,王管事急忙把桃花往旁邊小路上拉,桃花的眼神黏在路邊一棵樹上裝飾用的玉石燈籠拔不下來,本想伸手揪一個,被拉得斜了身子,和玉石小燈籠失之交臂,不由惱恨,一甩手道:「什麼稀罕的!當我沒見過好東西嗎?我跟你說,我家裡就有一塊好玉!那玉白的喲,比雪還白還亮!上頭還有龍紋!」

  「嗤!」王管事不屑地笑,搖頭道,「你便吹罷。一個山野獵戶,家裡哪來的上好玉珮?還龍紋,你曉得龍紋什麼人能佩嗎?也不知道是什麼爛石頭上刻條蛇你就當條龍!」

  「怎麼這麼說話呢啊!瞧不起人是不是?我說那是龍紋那就是龍紋!和年曆畫兒上的一個樣!」

  「好好好,行行行,龍紋龍紋,你家有龍!走走走,沒看見那邊來人了?快走!」

  但王管事已經慢了一步,那邊花樹後過去的一大群人,當先一人停了步,忽然拐了過來,其餘人自然都跟著。

  桃花瞪大眼,看著對面行來的華服少年,覺得昨天那種目眩神迷的感覺又來了,眼前的這個,也是美男子啊。

  這幾天真有眼福!

  更有福的是,這一看就地位尊貴的少年,竟然對著她笑,笑得瀟灑又可愛,閃閃的豔麗。

  「這位夫人,我想看一下你家的那塊好玉,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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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02:3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四章 誘餌

  大牛等桃花進去了,為了節省時間,便先去集市上將自己的獵物賣了,換了錢去買文臻需要的妝盒,簡單衣物等物,又去醫館打聽醫生,想要按文臻囑咐,請位大夫上山看病,但是因為他的獵物普通,錢不夠,大夫不肯跋涉。大牛只得又出來,心想桃花賣熊掌,拿到的錢估計買她的胭脂水粉衣裳也不能剩下什麼了,要麼就先把那畫兒試著賣賣吧。

  他也有幾分小聰明,並不知道該賣給誰,就去了當鋪,伙計看見一張紙,抖一抖就要怒喝著扔出去,結果一抖,險些以為被東西砸到臉。做當鋪的都有幾分眼力,當即把東西又抓了回來,回頭給掌櫃看了,也引以為奇,便收了,給了大牛一兩銀子。

  大牛自然不明白這畫的價值,見一張破紙能當一兩銀子喜出望外,拿了銀子採買了文臻要的東西,因為錢不多,自然買的最差的一檔。

  買完東西趕回孫府,桃花還沒出來,大牛不敢叫門,忐忑不安地在門口轉,有點擔心再耽擱,今天趕不及買了東西趕回去。

  忽然看見桃花出來,大喜迎上,正要問她熊掌賣了多少銀子,卻見她身後跟著一大串人出來。

  桃花正喜滋滋地拿著一塊金子在嘴裡咬,向大牛招手,「走走走,快回家去!」

  大牛詫異她怎麼不要買胭脂衣裳了,倒也歡喜,看她手中拿的竟然是金子,詫異之餘也十分歡喜,道:「既然有這麼多錢,我們先去醫館一趟,去請一下大夫給……」

  他頓住語聲,看見有人套車過來,不止一輛,桃花身後跟著的一位公子哥兒上了車,桃花也爬上了第一輛,正招手示意他快上。

  大牛有點懵,後面一輛車的車簾子忽然掀開,那個漂亮公子哥兒探出頭來,道:「貴府上有人生病了嗎?」

  大牛警惕地看著他,搖頭道:「沒有。」又問桃花,「他們這是做什麼?」

  桃花道:「我帶他們去我家啊,看看那個玉珮……」

  「什麼玉珮?」

  「……哦不看看那對小夫妻。」桃花改口,眼珠骨碌碌一轉,笑道,「說是他們的朋友呢。哎呀你磨蹭什麼,快來快來。」

  大牛讓開她的手,皺眉道:「你莫要被人騙了,那對小夫妻肯定在千陽鎮沒有朋友的,有的話早來投奔了!你方才說玉珮,你是不是又動上人家玉珮的心思了?」

  桃花撇撇嘴,心道這憨人今兒倒精明,嘴上卻不肯認,只管拖了大牛要走,大牛卻犯了脾氣,站定了不動,忽然後頭那公子哥兒下了車,笑吟吟過來道:「大哥大嫂,怎麼不走啊?」

  大牛看他一眼,倒覺得,這少年和住在自己家裡的那對小夫妻,確實也像同一類人。

  那少年又笑道:「大哥莫要多心。你們收留的,確實是我的朋友。我帶著人去,是想將他們接回來。那兩位,一男高頎,容貌出眾,一女嬌小,明眸善睞,可是?」

  大牛聽著倒是,疑惑的目光投向桃花,少年又道:「不是桃花嫂子告訴我的,我只是聽桃花嫂子提起我那朋友佩戴的玉珮,才知道遇上了熟人。」

  大牛那獵戶腦袋,轉了轉也沒想出什麼不妥的,只好上了車,又說要找大夫,少年越發笑容可掬,道已經帶了大夫,一行人便往山裡去。

  馬車走後不久,孫府後門的牆頭上,忽然冒出一張臉。

  日光下那臉清秀俏麗,赫然是厲笑。

  她趴在牆頭上,看馬車粼粼而去,眉頭微微鎖起,半晌嘆口氣,道:「又不帶我!」

  她坐在牆頭,一條腿支著,看著那車隊前行方向,愕然道:「怎麼這個時候出城?」

  又想了一陣,她氣鼓鼓地鼓著腮,道:「這回我倒要瞧瞧你又想幹什麼!」哧溜一聲下了牆,人影很快消失不見。

  不多時,孫府內傳來一聲驚慌的大喊。

  「少夫人不見啦!」

  ……

  連綿的山脈橫亙於大地,自徽州至隋州,再跨越兩川,將東堂西境和內陸凌厲劃開。

  池州地界的山脈尤其險峻復雜,連接諸州,四通八達,多轉一個山口,可能就去了別的州。

  此刻那些山脈之上,都有人影飛越來去,衣角掠起這冬日的風。

  昌平城外的營地,這幾日燈火通明,無人入睡。

  殿下和文大人同時失蹤,不啻於一個霹靂劈上所有人的頭頂。

  當日夜間發生的事,如急流一般捲著每個人無所適從,易人離因為在韓府內多問了舊人幾句話,沒趕得上文臻那一場比試,等他追出來的時候,韓府後門已開,文臻在人流中被捲走。

  林飛白受傷,被師蘭傑護送回去,終究因為不放心而半途折回,卻已經無法追得上文臻和燕綏,他十分後悔當時沒有直接回營,否則就能撞上後來回到營地的文臻。

  最後悔也最懵的是語言護衛。對方早有準備,手段高妙,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追上對方,自然也就是殿下帶領的他們,他們也確實追上了,眼看著殿下一馬當先,往營地後山的崖邊奔,他們自然也跟了上去,可等他們到了,崖邊已經無人,他們看見被撕破的文姑娘的那副畫,當即決定下崖去看看,誰知道先下去的德語,繫在樹上的繩子居然被一頭發瘋的猴子給偷偷解開了,德語差點葬身崖下,還是當時在崖上守望的中文警醒,一腳踩住了繩子,眾人都撲上來壓住飛速下溜的繩子,才在最後一刻挽救了德語。

  之後眾人吸取教訓,自己抓著繩子往下放,中文當先要下去,然後下到一半,繩子被天外飛刀給割斷了。

  幸虧中文留了心眼,栓了兩根繩,還有一根隱蔽的,不然他也要壯烈了。

  接連被偷襲兩次,語言護衛們哇哇叫,不得不先把上頭的敵人先解決,正好也發現了黑影,便追了上去,卻一直追不上,被兜到一直天亮,其間還好幾次遇上障眼法,讓他們覺得殿下就在前方,一鼓作氣地追下去,跑出好遠依舊無果,中文終於最先反應過來——這是被遛了吧?

  對方似乎在帶著他們兜圈子呢。

  中文一拍腦門,覺得自己等人犯了愚蠢的錯誤。既然對方死活不想他們下崖,那殿下和文姑娘就很可能在崖下,當時他們應該堅持本心,繼續下崖的。

  但是已經晚了,在這樣的山脈裡兜圈子,下場基本上就是迷路,等到語言護衛好不容易找回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此時厲以書等人已經將昌平內外翻了個底朝天,連韓府的人都全部控制住了,但一無所獲。

  眾人很是焦灼,不敢拔營就走,但也不能一直留在這裡。而語言護衛是最早一批追出去的,只有他們才知道後山崖上曾經發生過事情,他們被引走之後,後續回來的易人離,三千護衛,林飛白護衛,都並不清楚營地裡發生了什麼。也就錯失了第一時間下崖探查的機會。

  語言護衛回來後趕緊下崖,偏偏第二天開始下雪,什麼痕跡都被掩蓋了,還是非常善於追蹤尋跡的英文,在崖底發現了燒過的荊棘,還有一些隱約的血痕,可以看出有人在這裡待過。後來又在已經結了很厚冰的潭水裡發現了文臻的馬車。

  但是大雪過後,想要順著蹤跡走,已經不可能。而沒有蹤跡在這深山裡找人,也是大海撈針。

  林飛白厲以書易人離商量之後,改換政策,調來地圖,找來本地向導,選出精銳好手,分成三條路線,分開出發尋找。同時在這條山脈周邊的所有城池鎮子進行查找,重點在藥鋪客棧等處尋找線索。

  林飛白為此甚至飛鴿傳書,向兩百里外的邱同駐軍求助,邱同不敢怠慢,立即派出精銳地毯式搜尋,範圍都快到長川邊境了。

  也是在這樣地毯式的搜尋中,發現了好幾批暗搓搓窺探的探子,不外乎出自易家和唐家,乾脆都一起解決了。

  這一找,就是三天,英文手下的護衛來回傳遞信息跑斷腿,各種疑似信息的篩選耗盡精力,依舊沒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信息。

  林飛白坐在大帳中,幾日幾夜不眠不休,胸口的傷勢沒有得到很好的休養,包紮的繃帶隱隱透出血跡來。他卻像毫無所感,只一動不動地仔細研究著地圖。

  易人離則還在那處崖下,文臻的馬車已經被拖出來了,易人離將各種機關拆拆弄弄,推測著當晚可能發生的事。

  他也好幾日沒睡,眼睛底都是血絲。

  他覺得曾有人被困在馬車內,掉了下來,這個人一定不會是文臻,因為以文臻對馬車機關的熟悉程度,絕對不會在馬車裡陷入困境。但這個人卻不見了。

  這個人應該會在這崖上崖下留下痕跡,這個人也很可能是擄掠文臻的人,他對文臻有信心,她有能力把害她的人坑了。

  找到這個人,最起碼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

  易人離從崖底開始,硬生生用雙手一點點爬過了這道崖。

  在崖的中上段,他在石縫裡發現了黏著的血跡,還有斷裂卡住的指甲。

  有人曾經從崖下往崖上一步步爬過。

  他忽然發現崖側一處茂密的藤蔓,在日光下,有一片奇異的閃光,淡淡的藍紫色。

  像是一種蟒蛇身上的黏液,在爬過藤蔓時留下的痕跡,從那片藍紫色的大小來看,這蛇相當地巨型。

  他挪到那片痕跡下,又仔細地看了一陣,在那片藤蔓後面,發現一個窄小的只能容一個很瘦的人經過的洞。

  易人離爬不進去,卻在那個洞裡發現人被拖拽的痕跡,回到崖上,由中文緊急調來附近的侏儒,鑽入洞中繼續搜尋。

  厲以書要守大營,安排四處搜索,林飛白帶傷和易人離雙雙隨著侏儒一路追蹤,當晚在一條巨蟒的巢穴裡,找到了正在裡頭養傷的唐慕之。

  易人離一看見她就兩眼冒火,毫無顧忌地親自把她拖出來,看她眼一閉一臉倔狠,還想動刑,被林飛白給攔住了。

  和唐家的關係哪怕水火不容,也不能公開撕破。

  林飛白冷冷看著唐慕之,眼底毫不掩飾對她的憎恨,「唐六小姐,我知道你不肯說,我也不會逼你。昌平營地的轅門上,便請你先站一站。你會受多少苦楚,就看你的同夥和部下怎麼想了。」

  說完便命屬下將唐慕之綁在營地大門前,派了整整一曲五百人的護衛去看守,自己也不養傷,親自仗劍守在一側,四面燈籠齊燃,黑夜裡也亮如白晝。

  這是要將唐慕之作為誘餌,引人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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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02:4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他的追尋

  唐慕之身份在那裡,她不可能一個人來刺殺文臻燕綏,必然有相當一部分下屬以及同夥,唐慕之遇險後,被他們先一步找到,那些人必然要救。

  既然四面撒網而不得,那就守株待兔。

  然而,唐慕之在寒風中瑟瑟被吊了一整天,嚴陣以待的人們也沒等到任何動靜。

  ……

  在營地斜對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峰,峰頭圓潤,似壽星的光頭,因此有名為老人峰。

  老人峰上多林木,林木間立著高高矮矮的人影。

  最前方立著身影修長的男子,正對著下方營地灼灼的燈火,燈火之下,唐慕之垂著臉的身影依稀可辨。

  他身後的人們都屏息低頭,還有幾個人跪在地上。

  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雪還不大,指甲大的雪花盤旋著落在他烏黑的髮上,襯得他眉眼也似生霜。

  一片靜寂裡,有人吶吶道:「主子……已經一天一夜了……」

  屬下聲音惶然,男子卻似乎輕輕笑了一下,眾人頓時又低了頭。

  和長川易家合作,擄文臻逼殺燕綏,家族為此從長川易家得到了相當巨大的好處,結果六小姐橫插一腳,想要殺文臻誘燕綏,導致原計劃無法繼續且功敗垂成,六小姐自己還失陷於敵手。

  原本他們有先機可以救到六小姐,偏偏六小姐召喚巨蟒相救,他們並不清楚,在崖下崖上搜尋耽擱了時間,後來還是主子來了,下崖發現了巨蟒的蹤跡,但巨蟒帶她走的逃生路非常狹窄,他們這些男子都通不過,因此失去了追蹤小姐的機會。

  現在整個昌平通往各處的道路都被封鎖,整個山脈也到處都是搜尋的人,再留下去隨時可能發生意外。

  但六小姐必須要救,這一救,可以想見的要面對的是什麼。

  對方還真是拋出了個難題。

  男子看著底下,看似看著唐慕之,眼神卻越過她,落在了那座崖邊。

  他被水獸耽擱,來遲一步,之後為了搜尋唐慕之和躲避敵方,一直在這深山之中沒有離開。

  因為不斷有人下崖,導致他一直沒有機會下崖。

  身後的屬下們,還在等著他的決策。一開始是以為主子要等一等再出手,後來以為主子要等黑夜再出手,再後來以為主子一定在等一個更好的時機,但如今飄雪,寒夜,六小姐重傷,再不救,恐怕就真沒機會了。

  等待如此令人心急如焚,他們終於等到主子開口。

  「既如此,那便散了吧。」

  眾人:「……」

  是我們耳朵出問題了嗎?

  他已經轉身,向著老人峰下走。

  「主子……」

  他並沒有回頭,身影很快消失在雪花飄飛的夜色中,只有一句話散在風裡,淡而冷。

  「廢物何須救?生死且獨擔。」

  ……

  那座曾墜落三人,當地人梭巡不敢進的黑崖,這幾日被來來去去的人把崖邊的石頭都磨光滑了。

  因為掘地三尺也一無所獲,所以現在大家終於放棄了這裡。

  他下了老人峰,便獨自一人來了這黑崖,也是選擇了爬下崖,順著崖石,一道道摸下去。

  他在半山停留,看見崖邊突出平台上有斷裂的松枝。

  那平台四面溜滑,很難過去,他在長繩上不住擺蕩,一直蕩到似要飛到崖上,在最高點掠過平台松枝,手指一拈,指間拈了一片小小的絨羽。

  他想了想,盤坐在平台上,取出一柄黑色的笛子,就唇吹起。

  並無笛聲,卻有迴響。

  不多時,四面簌簌而動,有猴群在山頂探頭探腦,有巨蛇在山壁緩慢游動,有蒼鷹的唳聲清越凌厲,翅尖蕩開山間濃霧,劃一條冷白色的雲軌,飛掠而來。

  他收起笛子,從容坐上鷹背,一路向下,在靠近山壁下端的地方,看見一些枯萎的藤蔓和各種植物。

  這冬日山間,植物本就大多枯萎,但他認得出,這種枯萎也是有區別的。

  只有具有強大信息網的人才會知道,宜王燕綏的生長之能,激發植物的生機,過度激發之後,便是加倍的衰減。

  所以他催生過的植物會在一天之後開始焦枯,比尋常植物死去之後更乾癟。

  燕綏果然落崖了。

  看位置,這時候才催生,很可能接不住。

  燕綏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是因為文臻嗎?

  他落了地,崖底積雪已近膝。

  他並沒有在崖底停留,這裡不會再有任何發現。

  一片皚皚的雪間,他緩緩行走,像一抹來自黑夜的漂游的影,唇間的黑笛烏光幽幽,崖底盤旋的風掠起他的鬢髮,遮住他分外清亮卻又深邃烏黑的眸。

  碎雪不斷撲在他墨色的袍角,像無數不請自來撩人衣袂的白梅花,他在黑山白月間行如落雪無痕,山澗透明的冰鏤刻他輕緩如風的步伐。

  有猴群安靜跟隨,有雪兔無聲依偎,有蒼狼遙遙於崗上相望,有梅花鹿載一身碎花白,不知是雪還是梅花,靠著他挨挨擦擦,深紅如珊瑚的長角挑一輪殘月。

  他從寒月初升走到日上三竿,雪停停下下,到了天明,四面亮若瓊林。

  所有動物都很依戀他,他卻不停步,似在行走間不斷聆聽。

  聽那猴群指手畫腳示意有人騙了它們的寶貝。

  聽那雪兔說有人宰了它隔壁二姨家奶奶的妹妹的丈夫。

  聽那梅花鹿說有人試圖拐騙它做坐騎,未果。

  聽蒼狼說……前天有人提供了它一頓大餐。

  他跟著蒼狼走,在一處山崗下,看見一具已經被群狼啃得只剩下骨架的熊屍。

  他蹲下看那熊屍良久,從那熊掌乾脆俐落很有技巧的切割技術上,看出是誰的手筆。

  雪光倒映他亦如雪潔澈又如墨幽黑的眸子,那眸子裡緩緩漾開一抹笑意。

  森然又清透,是九天之上泠泠撥弦的仙。

  像少見的淡綠色紫英葵在瓊林玉樹間開遍。

  他站起身,遙望前方山脈在淡藍天幕下隱隱的灰色輪廓。隔山隔水,他似看見想要見的人。

  「還能有力氣殺熊……真好。」

  ……

  留在昌平營地的林飛白易人離等人,將唐慕之吊了一天一夜之後,發現竟然始終沒有人來救,反而有些騎虎難下了。

  殺掉唐慕之容易,一刀便行。但是殺掉唐慕之可能帶來的後果太嚴重,林飛白和易人離為此發生了很大的分歧。

  易人離一向混不吝,主張既然沒用,殺了給文臻報仇;林飛白則堅持先放下來,但依舊要看守好她,這麼一個人質在手,說不定就能發揮作用,厲以書則是完全的朝臣思維,認為唐家只要沒公開撕破臉,朝廷便不能先動手,便要先動手也不能是他們先,萬一引發開戰,普通臣子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三人引發爭執,又缺少了燕綏拍板,一時難以決定,林飛白和易人離差點打起來,結果也不知道是唐慕之竟然趁人不備馭獸,逃了出去。

  她原本被看守得很緊,哨子自然是被拿走了,但唐慕之也是個狠人,最後林飛白等人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發現看守被野獸撕得四分五裂,唐慕之原先所在的地上一攤血,裡頭半截被生生咬下的指骨,那骨節一看就是她自己的。

  唐慕之雖然可以直接吹口哨馭獸,但是還是有哨子才效果最好,易人離看了那骨頭的咬痕,猜測唐慕之很可能是咬下了自己的小指,用自己的一節指骨,做了個骨哨。

  當時他說出這話的時候,所有人望著那攤血和啃下來的碎骨,都覺得渾身發冷。

  未曾見一個女子可以對自己狠至如此。

  林飛白第一次後悔,自己考慮太多,沒有第一時間殺了她。

  唐慕之逃的很是時候,眾人還為燕綏文臻焦頭爛額,也沒多少精力顧得上追擊她。

  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三人最終達成了共識,確定了昌平周邊絕對沒有文臻燕綏,當即下令拔營而起,一路趕路一路追索。

  而千陽鎮,便在兩日後的行程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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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10: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美麗惡魔

  大牛是在回去的路上,漸漸感覺到不對勁的。

  無論是要看玉珮還是要看朋友,來這麼多人都顯得有點多了。

  他半路說是鬧肚子,下車之後,偷偷繞到車後,想去偷聽,還沒蹲下來,前頭車內的少年就笑吟吟在呼喊,「牛哥,你在哪呢?咱們得快一點啦,不然天就要黑了!」

  便有高壯的大漢過來,也不管他撒沒撒尿,半強迫地把他抓起「請」他回車。

  大牛在上車時候,無意中碰著了對方腰間,感覺什麼東西堅硬冰冷,這讓他打了個寒噤,想起了傳說中的武器。

  看朋友,也是不需要帶武器的。

  他忽然想起文臻的話,「……我們在鎮上有得罪過人……」

  大牛吸一口氣,開始煩躁不安,走不多遠,前方出現岔路,車夫回頭來問,桃花正要探頭指路,大牛已經搶先一步探頭道:「向西向西,哎對。」

  桃花樂得清閒,半閉著眼睛嗑瓜子,忽然睜開眼睛,道:「不對吧,咱們進山只有一處有岔路,是向東,你咋說的是向西?」

  「不能帶他們去咱家,這群人是不是好人!」

  「誰說不是好人的?他們還給了我錢呢!還答應我帶到了地頭,再給我一錠金子。金子啊!」桃花猛地坐起來,「你這蠢貨!」

  她伸手就要掀簾子呼喊,大牛猛地摀住她的嘴。

  桃花掙扎,但她哪裡抵得過日日勞作的漢子的力氣,桃花怒極,柳眉倒豎,拔起頭上銀簪就對大牛戳。

  大牛猝不及防,啊喲一聲鬆開手,桃花轉身向外猛撲,忽然砰一聲,大牛拽住她,再次騰身壓了上來,桃花張嘴要尖叫,大牛猛地抬手。

  「啪。」

  一個巴掌扇得桃花都忘記了哭叫。不可思議地瞪著大牛——這男人為了娶她,耗盡了二十年的積蓄,成親之後把她捧在掌心,百依百順,指東不敢打西,今兒這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發什麼失心瘋!

  男人眼裡全是血絲,眼神令她心頭發緊,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群人是去殺那兩人的!」大牛捂著她的嘴,「不能帶他們去!」

  桃花嗚嗚地道:「……又不關你的事……」

  「這種事我們不能做!」大牛指反復地道,「不能做!」

  「說好了的事反悔人家會生氣!」桃花瞪大眼睛,「那兩人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要為她們冒險!你放開我!你敢不聽我的!你敢不聽我的我就和你和離……」

  大牛的肘彎又猛地壓在了她的嘴上。

  他抵著妻子,對著她滿是怒火和不可置信的雙眸,一字一字地道:「什麼都可以依你……這個不行!」

  頓了頓,他又重復了一遍:「這個不行!」

  桃花給他死死壓著,險些窒息,只得嗚嗚嗚地應了,大牛這才鬆開她,又換了討好的神色問她:「可傷著了?」桃花沒好氣地踢他一腳,轉過身去坐著,半晌道:「帶岔了路那些人翻臉怎麼辦?」

  「要麼……找個機會逃走?隨便往哪個山窩子裡一翻,輪地形我們熟,我閉著眼睛也能轉回去,還保證比他們快。」

  桃花沒好氣地又蹬了他一腳,心疼地道:「一塊金子呢!」

  忽然有人柔聲道:「是啊,一塊金子呢!」

  兩人都一驚,回頭看去,卻見車子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一個腦袋探了進來,正是那容貌出眾到近乎美豔的少年,正笑吟吟看著他們。

  雖然那笑璀璨光豔,既瀟灑又誘惑,可是直愣愣看著他的兩人,背上都出了一層白毛汗。

  那少年看他們不答,又笑了笑,看了一眼大牛,道:「牛哥很會翻山窩子?」

  大牛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笑道:「那便現在翻吧。」

  話音未落,他手一抬,大牛一聲驚呼,偌大的身子已經穿過車窗,砰地一聲也不知道撞到了什麼,再然後便是一連串的翻滾慘叫之聲。

  桃花猛撲到窗口,看見的卻是外頭一棵被撞斷的樹,還有一個長長的斜坡,斜坡下頭,真的是一個很深的坑。

  桃花看著看著,渾身顫抖起來,想要驚叫,卻不敢叫,猛地把手塞進了嘴裡,眼淚嘩嘩地流了滿臉。

  她惶然地回頭看那少年,那人美麗的面容在此刻幽暗燈火之下宛如惡魔。

  「桃花嫂子。」那少年親切地對她笑,「路一不小心弄錯了是嗎?那咱們重新走一遍?這回,你不會再記錯了吧?」

  ……

  天已經黑了。

  大牛夫婦還沒回來。

  文臻有點心神不寧,幾次走出院子張望,這一片只有大牛家單獨居住,黑沉沉的大山像一個黝黑的洞,連星光都透不進去。

  按說大牛夫婦回來得遲也正常,畢竟來回八十里山路,還要賣東西買東西,稍微耽擱就晚了。

  可文臻還是覺得不安。

  大牛走後她就翻牆出去,把院門上了鎖,看起來像是這戶人家沒人一樣。自己也和燕綏下了地窖居住。這山裡人家都會挖個地窖存放些不易壞的菜蔬,只是都挖得比較淺,藏不了什麼人。

  她又找了大牛的衣服,給燕綏換上,這個時候也講究不了那麼多了。又拿來桃花的妝盒,給燕綏做簡易的化妝,四天下來,燕綏瘦了一圈,文臻回想著當年從景橫波嘴裡聽來的各種化妝技術,和之前聽英文講起的一些改裝術,細細給燕綏化了妝。

  現在,燕綏是一個有些清瘦,皮膚微黃,眉毛細細彎彎的清秀男子。

  依舊是好看的,但最起碼乍一看,是認不出燕綏了。

  她又給燕綏換了藥,燕綏的傷倒是恢復得很快,但還是沒醒。

  文臻托腮看著改裝後的燕綏,喃喃道:「撞到腦袋了哦,也不知道你醒過來以後,會是什麼樣兒,不會狗血地失憶吧?哦千萬不要,那個梗已經用爛了……」

  臉上有點麻木,她拍了拍臉,感覺自己的藥效堅持不久了。

  反正也是沒事,她突發奇想,去桃花房裡取了針線,又找了一個淺色的荷包,在上面繡了幾個字。掛在脖子上。

  繡好了。她給燕綏換了藥,又餵了肉粥,餵了水,哪怕昏迷呢,她也要保持燕綏在得到照顧的最好狀態,這樣他隨時醒來,哪怕她不在身邊,也能立即生龍活虎地做回他自己。

  然後她把燕綏緊緊地綁在自己背上,出了地窖。

  她給自己也換了桃花的衣裳,做了改裝,把傷口重新用布條紮緊。把能用的武器都佩上。

  做完這一切,她跳上院門,凝足目力往夜色裡望。

  然後她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似乎有躍動的黑影。

  ……

  時間回到大牛落下馬車的那一刻。

  厲笑在夜色中的山路中奔行,遠遠地綴著那幾輛大車。

  她心情不好,今晚跟出來,更像是賭氣。

  已經快要成親了,易銘還是那樣,若即若離,看似親切實則遙遠。大老遠出西川來接親,又好久沒見著了,父母長輩不在面前,他也不和她私下見面,偶爾遇見了,還沒說幾句,便各種理由走開,她倒不是想和未婚夫發展點什麼,但這種隱隱約約的躲避態度還是讓人氣悶。

  今晚又是這樣,明天就要出發,卻招呼都不打一個便出了城。

  她倒要瞧瞧,他這是去幹什麼,是不是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因為怕被易銘發現,她離著有些遠,大車走過一個斜坡時,她便在坡下伏著。

  然後她忽然聽見一聲悶響,像什麼東西撞在樹上,然後一條人影便順著斜坡骨碌碌滾了下來。

  厲笑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隨即發現那條人影是個人,趕緊衝過去一腳抵住——再滾下去就是深坑,沒武功的人摔下去十有八九沒命。

  然後就著一點星月之光,她看見一張普通獵戶的臉,嘴角泛著細細的血沫子,胸口凹陷下了一塊,看那樣子,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厲笑站著,心忽然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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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11:0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七章 未婚夫的秘密

  厲笑站著,心忽然有點涼。

  這人一看就是個普通百姓,易銘他們,對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也下手這麼狠嗎?

  腳腕忽然被人扣住,她低頭一看,那獵戶緊緊抓住她的腳踝,嘶聲道:「求你……求你……帶我回家……我得去通知她……」

  厲笑盯著他的眼睛,那眼神裡滿滿焦灼和痛苦,她又看看車隊消失的方向,最終將受傷的人架了起來,順著他的指引,蹣跚地走入一條隱秘的岔道。

  ……

  文臻凝望著那條躍動的黑影,對方速度挺快,只是看起來有些怪異,過於龐大。

  她那雙利眼,比常人目力要好,既然發現了異常情況,按說就該帶著燕綏趕緊離開,但她剛剛挪動腳步,便又停住了。

  她認出了那兩人。

  一個是大牛,另一個,竟然是厲笑。

  這讓她非常詫異,隨即想起厲笑即將前往西川成親的事情,算算時間和路程,很有可能成親的隊伍已經行到這附近。

  那麼,易銘在不在?

  這個想法讓她心中微緊。

  易銘如果來了,今夜絕無生路。

  烏海之上雖然她沒有直接和易銘打交道,事後林飛白和燕綏卻都和她說過,要小心易銘這個人。

  能讓這兩人特意提醒,西川易家的小公子就絕不會有負盛名。

  厲笑雖然在烏海之上沒有和她作對,還幫過忙,但畢竟是易銘的未婚妻,女人在愛情中沒什麼理智可言,她不能把燕綏的安危,寄託在對厲笑立場的期待上。

  她下了牆,隱身在門背後,聽見那兩人走近,大牛的步伐踉蹌,還沒到就在門口嘶聲喊起來,「姑娘……你快走……有人要來殺你們了……」

  文臻心中一驚,還是沒動,她怕有詐。

  隨即聽見厲笑道:「咦,果然是近路,他們竟然還沒到!」

  門外大牛聲音漸漸虛弱,「……這位姑娘,煩你進去和他們說……快走……」

  門口厲笑卻嘆了口氣,道:「如果你的朋友現在還沒走,那一定就走不了了。」她似乎呵呵笑了一聲,「那個傢伙神神秘秘的,我是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我知道,他想做的,一定能做到。」

  她語氣聽來有些不滿。

  文臻心中一動。

  在烏海船上之時,她就發現,那對未婚夫妻之間,似乎有些問題。

  同時她也隱隱約約想到一些事兒,有了一些猜測。

  忽然厲笑輕喝一聲:「來了!」隨即牆頭人影一閃,厲笑已經夾著大牛翻了進來。

  翻下來之後她看一眼大牛,嘆口氣,道:「還是撐不住啊。」

  她扛著大牛的屍首,看樣子想找個地方先把屍體放好再走,眼看就快走到地窖,忽然肩膀被人一拍。

  厲笑驚得猛地一個翻身,大牛的屍首啪地一聲落地。

  她回頭,才看見一個嬌小的女子,站在她後面,並沒有什麼動作,只低頭看著大牛的屍首,隨即便抬頭。

  厲笑緊緊盯著那女子,只覺得她抬頭那一霎,眼底似乎有晶瑩一閃,但隨即消失,快得像是錯覺。

  她若有所悟,道:「你便是這獵戶死也要通知的朋友吧?快點走吧……」她忽然住口,搖搖頭,道:「來不及了。其實就是你一看見我們就走也沒用。他一旦真要抓你們,那肯定早早就派人堵住出山的所有通道了。」

  她說完不看文臻,拍拍衣裳上的灰,轉身準備走。

  她不打算多管閒事。

  嫁了易銘就是他的人,就得共進退,沒有先背叛違拗他的道理。

  她剛剛抬腿,就聽見身後女子,聲音甜美,笑著問她,「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未婚夫,為什麼總對你不冷不熱,若即若離?」

  ……

  易銘和他身後幾十人,立在破舊的大牛家小院門前。

  桃花瑟瑟發抖,不住回頭看黑暗的山路。

  院子鎖著門,黑沉沉的,看上去沒有任何人。

  「我們走的時候……沒有鎖門……他們可能……可能已經走了……這位公子……這位公子你派人回去救救我夫君吧……我已經帶你到了地方了……」

  易銘笑了笑。

  鎖門才說明沒走。

  身邊屬下躬身請示,他點了點頭,屬下正要上前,忽然牆頭撲下一條人影。

  易家的屬下急忙出手,將那東西擊飛,誰知那東西胸前忽然彈出長長的一截桿狀物,直射易銘胸口。

  易銘聽那風聲也知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暗器,卻也謹慎地退後半步,手中一截銀亮短棍一撥便將那物撥走,誰知那東西也不知怎的竟然勾在了他前襟衣裳上,易銘這一撥,嗤啦一下,前襟和裡衣都撕裂,裡衣裡頭似乎還有些什麼,易銘反應卻很快,猛地一個旋身,衣袍飄飛間伸手一攏,再轉回身時,裂開的前襟已經被一個夾子緊緊夾住。

  這一下突然,易家屬下都衝上來,團團圍住易銘。

  易銘在人群中不動,忽然眯起眼睛,看著黑暗中的小院,眼神晦暗不明。

  ……

  小院的門有很多裂縫,足夠人趴在上面將外頭的情形看清楚。

  厲笑慢慢地從門縫前直起腰。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地窖口的文臻,文臻對她勾了勾唇,用口型問她,「如何?」

  厲笑的臉色很難看。

  她不是傻子,和易銘訂婚已久,也曾追隨他走過大江南北,日常相處,遮掩再嚴密的人,在一個對他芳心託付時時關注的人面前,也難免露出蛛絲馬跡。厲笑其實很久之前,心底就隱隱約約飄過一個可怕的猜想,只是心中始終不願承認罷了。

  若不是心中存疑,又怎麼會今晚不顧一切地追過來?

  但便是有心理準備,真的看見那一幕,她那一瞬間還是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她是女子,女子如何遮掩自己,在遇見某些襲擊的時候會是如何動作,她有種天然的瞭解。

  然而這又算什麼?

  兩大家族聯姻,十餘年芳心託付,一腔痴情,到此刻,都成了笑話。

  他怎麼可以?怎麼敢?

  他將厲家當成了什麼?將她厲笑當成了什麼?

  一個他可以瞞天過海走上易家最高峰的墊腳石嗎?

  那些年她曾含笑試探,曾溫柔依偎,曾脈脈訴請,曾為了他違背老父,雙親已老卻不侍奉於膝下,跟著他東奔西跑,只為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刻。

  那時候他在想什麼?是膩煩她的黏纏,還是嘲笑她的痴妄?

  那些年她的拋卻一切,不過是別人的淡淡厭煩。

  那些年她以為的花前月下,卻是別人的易釵而弁。

  她厲笑,把自己活成了世上最大的諷刺。

  厲笑渾身輕輕顫抖起來,齒關敲擊格格作響,她覺得很冷,卻不知是這雪夜太冷還是心底的寒意無邊綿延。

  她在一片茫然中回頭,沒看見地窖口的文臻,只看見地上一行字。

  「不要輕舉妄動。只要你幫我,我就幫你報仇。」

  厲笑盯著那字,不知怎的,滿腔的悲憤恨怒便在那一個字一個字的琢磨一般的閱讀中,漸漸平復。

  她冷靜了許多。

  方才,她想就這樣出去,大罵易銘一頓,一刀捅穿她的心口。

  但現在她冷靜下來了。

  此刻,她的護衛還沒追上來,四周全是易銘的人,她揭穿他,面對的很可能是被滅口的下場。

  易銘絕不會允許她揭穿自己最大的秘密。

  和死一個新娘得想藉口糊弄厲家比起來,自然是他的未來更重要一些。

  剛才的試探也已經打草驚蛇,她無法出其不意殺了易銘。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大步向前,打開門,走了出去。

  同時大聲喝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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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百七十八章 烈血報復

  她開門時候,又起風雪,她從風雪中走出,一霎臉容雪白。

  易銘抬頭看她,厲笑撞上那雙微帶審視的眼眸時,心頭一緊,隨即便豎起眉毛,一臉微怒,叉腰站在門口,脆聲道:「阿銘,你竟然瞞著我,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和這女子相約!」

  易銘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側頭啼笑皆非地看了看桃花。

  厲笑繼續大聲指控,「生怕我知道,還約到這深山野嶺她家裡來相會,銘……哥哥,你對得起我嗎!」

  說到對得起三個字的時候,她心頭一酸,語氣一哽,硬生生咬牙忍住。

  桃花一直呆呆跪在一邊,垂頭看著大牛落地的屍首,此刻忽然抬頭。

  碎雪昏天之下,她臉容模糊,一雙眸子卻隱隱透著血一般的紅。

  她盯著易銘,忽然啞聲一笑,對厲笑道:「喲,小娘子好厲害,這竟然抓姦抓到深山野嶺來了。別怨姐姐沒教你,這女人啊,得溫柔小意,才討人喜歡。這麼潑,難怪公子爺不喜歡你。」

  她本是青樓豔女,業務熟練,此刻操起膩膩啞啞的嗓子說話,語氣神情都十分令人入戲,厲笑卻是知道這事是怎麼回事的,有點訝異地看了她一眼,卻看清了她眼底血紅的恨意。

  她心底冷笑一聲。

  看,多行不義的後果。

  嘴裡卻立即接了上去,「呸,賤人,你也配和我姐妹相稱!」

  抬起一腳便踢,桃花啊地一聲飛起,砰一聲落地,又順著未化的雪哧溜一下滑好遠,眼瞧著看不見了。

  厲笑冷笑,看也不看,她腳上使了巧勁,把桃花踢遠一點。以免等會遭了易銘的毒手。

  一轉頭撲到易銘身邊,一把揪住了她前襟,怒道:「咱們都快成親了,你還敢在外頭沾花惹草,你今日必得給我,給厲家一個交代!」

  易銘聽得「厲家」兩字,眼神閃了閃,抓住她的手苦笑道:「阿笑,你這是想哪去了,我怎麼會和那等女子幽會……」

  「那你深更半夜瞞著我跑這裡來做甚?總不會是來殺人吧?這荒山野嶺有什麼值得你親自出動的?」厲笑冷笑。

  易銘不接,回頭看了看,道:「這麼晚,你怎麼一個人來了,你哥哥們呢。」

  鼎國公厲響沒有女兒,卻有七個兒子,因此視兒子們如狗屎,卻對兄弟家這個小女兒珍若拱璧,因此送嫁厲笑,除了厲以書要去當過渡刺史去不了西川外,他其餘六個兄弟,一股腦都被踢來送小妹。

  鼎國公家的七個葫蘆娃,生下來就被耳提面命要保護小妹,又出身將門,除了喜歡讀書的厲以書走了文官路子武功平平外,其餘都一身的彪肉,一字排開不用紋身也像路霸。

  葫蘆娃們雖然一身橫肉,但鼎國公家教還不錯,並不愛惹事,但這個準則在他們小妹身上不適用。

  小妹哭一鼻子,讓她哭鼻子的人等著斷腿,哭幾次斷幾次。

  這樣六個大舅子,便是易銘也要發怵。

  「我給哥哥們留書了,等他們來了揍你一頓狠的!」厲笑冷笑。

  她其實留下了記號給自己的護衛,哥哥們今天卻不在,說是接到了三哥的信,然後便都出門了,厲笑也奇怪,一般哥哥們便是要出門,也會留幾人在她身邊,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哥哥們一起走了。

  但這話她現在當然不會對易銘講,這還要多謝易銘和她不親近,她這邊的情形他都不清楚。

  易銘無奈地撫了撫厲笑的髮,摟著她轉了個身,順勢將她一直緊緊揪住自己夾子的手捋了下來,一邊笑道:「那我們便走吧,回頭迎上大哥們,也省得他們夜裡走山路。」

  厲笑忍住想要踢開他的衝動,冷笑道:「這麼乾脆?不和你的相好再聚聚?」

  「笑笑,你又胡鬧。你明知道我有了你,怎麼可能看上別的庸脂俗粉。」易銘的語氣寵溺,「我這是過來有事,聽說這裡有位舊友想來拜訪而已。」

  「裡頭沒人。」厲笑撇撇嘴,「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卻也沒有掙扎,任他攬著走,易銘對其餘屬下使了個眼色。

  厲笑上了車,看了一眼那小院,放下簾子。

  車子轆轆離開,卻有十來人留了下來。

  那些人對看一眼,正要進門,桃花卻忽然從旁邊爬了出來,道:「你們要找的人,不住在這裡。他們受了傷,我夫君臨走時,另給他們指了我們藏東西的一個洞,就在這附近。」

  當先一人狐疑地看她一眼,冷哼一聲道:「誰信你這賤人!」

  桃花卻啞啞地笑起來,伸手道:「答應我的金子給我,另外再給我一錠金子,我就帶你們去。不然啊,這深山裡,你轉上一個月,你也找不到地方。」

  當先一人盯著他,一偏頭示意其餘人進去,便有幾人衝進了院子,簡單找了一圈道:「沒有人!」

  「屋子裡被子整齊,是冷的,油燈是冷的,廚房也沒有開火痕跡。」

  當先那易家護衛頭領這才信了,扔下兩錠金子,「人在哪裡?」

  桃花不顧那地面濕冷,一把抓住金子,貪婪地咬了咬,才呵呵地笑起來,蹣跚地爬起來向外走。

  易家護衛將她圍在中間,刀劍齊出,只要她稍有異動,便能成個篩子。

  桃花一路發著抖,緊緊抓著金子,跌跌撞撞走上一條岔路。

  易家護衛見她路途熟悉,倒也信了,跟著她走了一陣,在那院子不遠處一處草叢裡,桃花蹲下來,掀開一個木頭蓋子,露出底下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有個梯子搭在洞口,桃花道:「就在裡面。」

  領頭的便示意一人留在上面,明晃晃的長劍對著桃花。

  「你要耍什麼花樣,我們未必有事,先死的人是你。」

  桃花訕笑,捏緊了手中的金子,「你看我像是不要錢不要命的人嗎?」

  易家護衛哈哈笑起來,有人伸手捏了一把桃花的屁股,道:「像你這樣的騷浪材兒,就算命不要,錢也是一定要的。」

  桃花也不氣,拋個媚眼兒,「爺們若是這趟得了功勞,也給我沾沾光。」

  護衛們便曖昧地笑著,哈哈地順著梯子下去,有人燃起了火把照明,抽抽鼻子道:「還真有騷味兒。」

  忽然有人腳不知道踢到了什麼,哐啷一聲,什麼東西灑了。

  桃花忽然發瘋一般撲過去,竟從懷裡掏出一個迎風燃的火摺子扔下去,幾乎立刻,噗地一聲便燃起大火!

  有人驚叫,「油!油!」

  地洞裡專門存放大牛用獵物熬的油,滿滿一桶還沒完全凝結,正被一腳踢翻,一點火星上去,都能瞬間燒光這地洞。

  有人大叫:「這賤娘們!上當了!梯子!梯子!」

  桃花一把將梯子推倒,狠狠關上蓋子,一邊大笑一邊整個人都撲了上去。

  「噗嗤。」

  冰冷的劍鋒穿透了她的後心。

  那守在上頭的最後一個人猝不及防,一開始驚怔住了,反應過來想也不想便是一劍。

  桃花大口的血噴出來,濺在灌木叢上零碎的白雪上,深綠深紅,雪光映血。

  她大聲慘叫,卻沒動,死死抱住那蓋子,啪嗒一聲插上插栓。

  只這片刻工夫,底下已經慘嚎聲一片,隔著地面聽來,像是十八層地獄裡傳來的被車輪撕裂的惡鬼狂嘶,在深山裡悶悶迴響,空寂幽深,撕心裂肺。

  那唯一的倖存者驚得渾身發軟,好半晌都反應不過來,直到聽見底下慘叫呼救喝罵,才猛地衝上前,長劍又劈又砍,「讓開!讓開!」

  鮮血伴碎肉飛濺,刀刃砍在皮肉和脊椎上的聲音伴隨著那些慘叫,在這靜寂山野聽來令人頭皮發麻,桃花卻死死扒住那蓋子絕不鬆手,忽然轉過臉來。

  雪光月光下她的半邊臉都是血跡,眼珠子也濺了黏膩的紅,這樣看人的時候也似惡鬼從泥地裡爬了出來,那人下意識後退一步。

  聽得她呸地一口,吐出半邊被敲碎的牙齒,喃喃道:「殺我大牛,敢殺我大牛!我燒死你們!燒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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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6 11:11:2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公主病得治!

  那男子怔怔看著她,聽著底下慘叫漸弱,忽然渾身發抖,一聲大叫,轉身就跑。

  他剛剛轉身。

  「噗嗤。」

  和剛才桃花那一劍一模一樣的聲音。

  他緩緩低頭,就看見一截刀刃,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肚腹。

  他並沒有機會抬頭看是誰出的手。

  一隻靴子抬起來,蹬在他身上,硬生生將他蹬離刀刃,砰一聲,肚腹上的血濺起,再撲簌簌落在他臉上。

  文臻已經停也不停地從這具新鮮屍首旁走過去。

  她蹲在桃花的身邊,並沒有試圖施救,已經沒有了必要。

  桃花死死地趴在那兒,底下忽然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大力頂蓋子,力氣很大,桃花的身子被生生震開。

  蓋子還在震動,眼看要被人撞開。

  文臻算著頻率,在蓋板稍稍隆起那一刻,忽然雙手抓住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往底下一插。

  震動立止。

  片刻,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最後的慘呼也消失。

  文臻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回頭看桃花,桃花還沒死,唯一沒有染血的一顆眼珠居然眼神清亮。

  她抖抖索索伸過手來,血跡淋漓的掌心裡,是兩塊亮燦燦的黃金。

  文臻垂頭看著那兩塊黃金。

  猜也能猜到,就是這點金子,葬送了十幾條人命,葬送了大牛夫婦。

  那顫抖的手指,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把黃金往她手裡送。

  「我……大牛……葬。」

  文臻點點頭,握緊了她的手指,將那金子合攏在她掌心。

  「我會給你和大牛合葬。以後有機會了,我還會給你們厚葬。你和大牛如果還有什麼未了的事或者牽掛的人,我也會盡力找出,幫你解決幫你照顧,你……去吧。」

  掌心的手,微微向下一垂。

  文臻半跪著沒動。

  深黑的夜色裡,有亂雪,盤旋著當頭撲下來。

  ……

  深山孤院前,多了一座新墳。

  文臻沒有太多的精力和時間來好好安葬那兩人,先草草葬了,做了記號,等到脫險後,再派人來厚葬。

  薄雪之下矮矮兩座墳頭,葬了一對昨日還鮮活的人。

  風雪嗚咽,無論是大牛的憨笑還是桃花的怒罵都被捲入了幽冥之中。

  文臻輕輕地嘆了口氣。

  以為的姻緣情意,到頭來不過欺騙。

  以為的薄情無義,到頭來同死共棺。

  這世上事。

  叫人從何說起。

  她忽然抬起頭。

  風雪中有幾點燈光迅速地接近。

  來了幾個青衣男子,腰帶上繡著「厲」字,顯然是厲家的護衛,應該是厲笑派遣來的。

  果然那幾人遞上一封信,字跡很潦草,想必是厲笑匆匆寫就。

  「你答應幫我的!那就隨我來吧,我也可以幫你一次!」

  最底下有厲家的徽記,文臻認得,知道這個做不了假。

  來人態度謙恭,說是再走一截路途平坦便有車在等。文臻便去地窖負了燕綏上來,也不要那些人幫忙,自己背著燕綏走了一截山路,上了車,一直行到了千陽鎮。

  路上文臻問了厲家諸兄弟的事,原以為厲家子弟都在,以燕綏和厲家的關係,也就安全了,誰知道昨夜厲家兄弟就離開了千陽鎮,不知道因為什麼急務都走了,只將大部分的護衛都留下保護厲笑,說了過幾天就回。

  文臻聽了便苦笑,真是陰差陽錯,這很明顯是厲以書向兄弟求助,厲家兄弟們去找燕綏和她了。

  厲家的護衛得了囑咐,按文臻要求來,先給文臻找了個乾淨的客棧,文臻卻要求先去醫館,便又去了千陽鎮最好的醫館,大夫夜半被叫起,見一大群壯漢拍門,也不敢牢騷,給燕綏看了,卻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說可能壅塞血淤,得慢慢化解,也許很快就能醒來,也許需要很久,醒來以後會是怎樣情狀,也說不好。

  這和文臻自己把脈得來的結論差不多,她畢竟也跟著東堂最頂級的大夫學了一陣子,只是心裡還抱著一絲希望,才到醫館試一試罷了,如今也不過如此,謝了大夫從醫館出來,便把大夫開的方子給扔了。

  在成衣鋪買了新製的衣服,回到客棧,她搓暖手指,才親自給燕綏擦了身,她知道燕綏愛乾淨,這幾日都是鑽進被子裡給他擦身換衣,如今已經練得頗為熟練,手伸進被子裡,衣服唰唰唰扔出來,再取了乾淨衣褲給換上,一來一去,一刻鐘就能換好,且能基本不碰著不該碰的地方。

  只是難免也有一些托腰之類的動作,只是難免有時候換著換著,她會慢下動作,摀住有些發燒的臉,過一會兒再繼續。

  她抬起他的腰的時候,只覺得掌下的腰似乎又瘦了幾分,手指拂過胸腹之間,根根肋骨清晰分明,這讓她心中一酸,恍惚想起那日給他過生日,他在水池裡脫衣服,當時還有鮮明腹肌,瘦不露骨,肌理蘊實,這才幾天睡下來,便耗損了這許多。

  她用手指一根根量過他微微凸起的肋骨,低低道:「瘦得醜死了。我跟你講,你要是再不起來,再瘦下去,我可要移情別戀了,到時候你可別哭醒,哭醒也來不及了。」

  燈下燕綏眉目彎彎,半點哭的意思都沒有,倒好像在笑。

  「今天有兩個人為我們死了。可能事情本來就是桃花惹出來的吧,但是我沒想到最後她會那樣為大牛報仇。燕綏,我本想先殺了桃花的,殺了她就不會被易銘給盯上了,你就安全了。可我下不了手。便是現在,我也不後悔,大牛夫妻的命都因為我丟了,我還有什麼可怨怪的呢。等咱們解決長川了,回頭給他們厚葬吧。」

  文臻出了一會神,無意識地緩緩撫摸燕綏溫暖的肌膚,這動作不含狎暱,只予她這漫漫長夜堅持的力量。

  「告訴你一個秘密,易銘是女的,他是方袖客。你猜我怎麼知道的……他總給我一種熟悉感,姿態、神情、氣質……一個人相貌衣著哪怕香氣都可以改變,但細微表情很難變化,我和方袖客打交道的時候對她印象很深,待到後來見到易銘就總有種熟悉感,但真正讓我確定易銘是方袖客的,是他和厲笑之間奇怪的關係。像我們那兒,看多了小說裡這種梗,但凡這樣遮遮掩掩若即若離的,多半是女扮男裝忽悠人的……」

  「原來你是這麼猜出來的。」

  忽然傳來的語聲讓文臻一驚,不過也沒有太驚嚇,現在客棧內外都是厲笑的人,能進來的自然只有厲笑。

  厲笑一步跨進來,正看見文臻的手從被子下堂而皇之地抽出來。

  若在以前厲笑免不了要嘲笑一句,此刻卻是心中發酸,她看一眼床上的人,轉向文臻,「你是誰?」

  她並不知道文臻燕綏失蹤的事,只是隱約覺得文臻眉目熟悉。

  文臻抽出汗巾擦掉臉上偽裝,厲笑驚得退後一步,「文大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忽然她似想到什麼,回頭看向床上的燕綏,臉上的神情就更驚嚇了,吃吃道:「這……這不會是……不會是……」

  「我們受到了唐家的伏擊。」文臻言簡意賅地道,「殿下為了救我而落崖,撞到了頭。」

  厲笑好半晌才消化掉這驚人的消息,忽然快步走回門窗處,又細細檢查了一下門窗,又揚聲吩咐外頭的守衛,加緊戒備,有任何風吹草動不可輕忽。

  文臻一直盯著她的舉動,見她這般,才稍稍放心。

  她現在,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厲姑娘。」她輕聲道,「殿下已經昏迷快五天了,我沒有辦法……你這裡,可有什麼好藥嗎?」

  她寄希望於厲笑。燕綏身上沒帶他師門的藥,她逃到馬車上時也沒來得及抓到什麼好藥,但是厲笑既然是方袖客的未婚妻,方袖客是方人和名義上的孫女,必然學會了那老怪醫一手醫術,按說也應該會有一些靈丹妙藥,作為聘禮送給厲笑。

  厲笑聽她說了燕綏症狀,思索一下道:「這似乎有點像風眩血淤之症,我記得易銘給過的藥當中似乎確實有對症這個的……對了,她還教過我一套金針散淤的針法呢!」

  文臻大喜。正要請她施術,卻見厲笑為難地看她一眼,「那針是特製的,我前天拿出來看被戳了嫌煩,又扔回給了易銘,應該在他那裡……」

  文臻:「……」

  姑娘們你的公主病得治!

  「怎麼辦……怎麼辦……」厲笑愁眉苦臉地團團轉,「沒那套針不行啊,可我現在,可我現在不敢……不想進他的臥房……他臥房裡聽說好多可怕的機關……」

  「那就我進吧。」

  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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