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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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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1 12:56:1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章 你擁有便是我擁有

  「金吾衛拱衛天京,父皇還是留著自己用罷。」燕綏的散淡拒絕裡隱隱無限嫌棄。

  可惜皇帝要的就是他嫌棄,也不理會他。忽然又道:「今日唐孝成上了摺子,說是唐羨之之死,蓋由身邊護衛將領疏忽,洩露唐羨之行蹤所致,唐家已經下令將那將領滿門抄斬。」

  這話一出,連燕綏的臉色都變了變。

  文臻一臉懵。唐羨之明明是因為火山爆發而死,和他隨身的護衛將領有什麼關係?

  皇帝又道:「那位將領是曾懷。」

  文臻沒聽過這名字,卻直覺這裡頭有文章,再看燕綏時,果然看出幾分難得的沉冷來。

  「對了,探子說,唐家把唐羨之歸葬起鳳山。」

  文臻決定回去看看起鳳山在哪裡。

  這三句話平平無奇,但裡頭可能有一盤棋。

  皇帝沒有再說,道一聲乏了,便帶著已經快要睡著的德妃走了,德妃走的時候還看了一眼蛋糕,對文臻道:「明年本宮壽辰,你若還不敬獻蛋糕,以後也不要進宮了。」

  文臻含笑應是。心想這口鍋應該是你自己背,誰叫你個性古怪,今年的壽辰大門關著說是又老了一歲心情不好都不許人賀壽的?

  皇帝德妃走了,她才舒一口氣,一邊想著好歹又過了一關,一邊笑著對燕綏伸展開雙臂道:「嚇死寶寶了快來點抱抱。」

  下一秒她被攬入燕綏的懷抱,他用雙臂環住她,將她整個人都架了起來,甩手往旁邊榻上一扔,隨即整個人都趴了上來。

  文臻受到了驚嚇,又想難道現在酒才是真的上頭?用力去推他,就聽他道:「你這個沒完沒了要人命的,你方才想對父皇說什麼?嗯?終生不嫁?好啊你終生不嫁,那就現在給了我罷!」

  「行啊。」文臻不動了,在他身下懶洋洋地道,「我知道你有氣,如果你這樣能消氣並且讚同我剛才那想法的話,給你也未嘗不可。」

  燕綏正在解她扣子的手停住,文臻抬眼看他,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從文臻架起的胳膊下只能看見她半邊眸子,微帶狡猾卻又有三分真意,而燕綏的眸子裡,有火熱的情動也有微涼的無奈,兩人的目光碰了碰,又碰了碰,半晌都逸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燕綏手指又動了,卻是幫文臻把解開的扣子又一顆顆繫回去,動作很慢很有耐心,指尖時不時擦到她的肌膚。

  文臻也不動,兩人之間些許接觸實在不必大驚小怪,窗戶紙早已捅破,唯一的分歧不過是怎樣抵達最後的目標。

  他恨她的多思多慮心硬如鐵,想要一蹴而就。她嘆他的無所畏懼心思散漫,不敢就此放手。

  扣子扣好,抹平,左右對稱,燕綏忙著捯飭,文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這笑聲隨即被堵住,燕綏俯下臉,親了一口她的左眉尖,又親了一口她的右眉尖,半晌才呢喃道:「換成以前我必要當場說,東堂人才無數,何須你一個女子拚命,為此甚至連姻緣都不要?如今這話我不說了,曉得你不喜歡。我知道你想要活出人樣,想要靠自己行走東堂,我不攔你,我伴著你便是。可是如今我懂得了顧念你的不喜歡,你能不能也稍稍想著我也有不喜歡?」

  「殿下……」文臻等他一個對稱的吻親完,捧著他的臉道,「你今天真好,值得表揚。只是你的喜歡太恣意太放肆,所以我才要約束謹慎。如果我們都鋒芒畢露,整個東堂都容不下我們。殿下,甜甜,我不要你失去家人,失去東堂,失去你本該擁有的一切。同樣,你擁有便是我擁有,只有我們兩個都更強大,我們才有更多的話語權。」

  燕綏沉默了一下,有些名詞雖然陌生但也能聽懂,好半晌,才擁緊了她,道:「我不覺得……擁有你便是有了一切,別的何足道哉!」

  「殿下你這話可別再說,仔細給陛下德妃聽見。」

  「聽見便聽見。」

  「殿下你今天很任性啊。」

  「這不是被拒絕又被拒絕再被拒絕很憋嗎?」

  「真的很憋嗎?精力無處發洩嗎?」

  「當然是真的!」

  「那殿下我有一個建議……」

  「嗯?嗯嗯?」

  「哎哎手拿開讓我說先……殿下既然精力這麼無處發洩那就抱著西班牙語做四十個深蹲吧!」

  「……」

  ……

  最後殿下也沒抱西班牙語做深蹲。說他太重。

  無辜受牽連的西班牙語早已跑到了光年之外。

  最後燕綏抱著文臻深蹲了五十個,並發現這一姿勢的某些不能言說的美妙好處。

  蹲累了,也就洗洗睡了,文臻心裡慶幸,畢竟今晚本該有一場狂風暴雨的爭吵,她不怕爭吵,她只是不想破壞了這個難得的慶生宴,好在燕綏在慢慢改變他自己,開始不僅接納她這個人,還學著接納她的思想和意見,學會在不能接受的時刻依舊沉默,聽她說。

  這讓她歡喜又矛盾,好像看見自己即將陷入一個巨大的粉紅泡泡,她在那個泡泡裡面日日沉溺,醉生夢死,然後某一日有人利劍挺來,BIU一下便戳死了那個迷幻泡泡……

  有點可怕啊,在東堂談戀愛。

  她嘆口氣,開始收拾行李。

  皇帝動作很快,已經下了旨撤回了她的賜婚,又下旨撤長川易勒石刺史位,著令易家上下全數移居中州,此事交由新任刺史執行,新任刺史不是別人,是厲以書。

  厲以書是勳貴子弟,天京府少尹的差事十分鍛煉人,也懂實務,這人雖有點憨虎,但骨子裡繼承乃父之風,狠得下也放得開。只是年紀著實輕了些,本擔不起這一州刺史的重任,但朝中實在無人敢去長川,厲以書又主動請纓,上書之後又自請面聖,和陛下談了一宿。

  去長川這一路,可以說從出發開始,就不會安分。朝廷雖然只是經略長川,但是其餘世家不可能不聞風而動,除了季家離得遠一點,緊鄰的西川,和只隔一州的唐家,難免都想分一杯羹。

  所以派去的隊伍,不僅需要強大的帶隊,不拖後腿的組員,還需要所有的成員關係良好,能夠完美配合,齊心協力。

  從這一點來說,厲以書是個好人選。他和燕綏和文臻關係都不錯。

  皇帝第二日便下了旨意。

  旨意上,司農監屁股還沒坐熱的文臻又成了長川別駕,同刺史一起去長川,不過司農監的職務並沒有免去,依舊掛著,反正皇家種植園短期內也不可能完工開放,她的官署和府邸都需要時間,與其一直留在天京住在宜王府礙人眼,還不如走遠一些清淨,等到從長川回來,差不多也正好展開自己的種植園攬錢計劃。

  文臻已經給皇帝遞了摺子,對之後的種植園做了規劃。建議將這種植園冠以皇家之名後再開放。留出一塊空地用來打獵、跑馬、燒烤。推出展示項目和游樂項目。展示項目包括新興農作物的參觀,大片大片的七彩花田,是要買門票的。游樂項目就多了,比如玉米和紅薯熟了可以現場掰玉米挖紅薯,可以現場燒烤,旁邊的五架山下可以打獵,人工湖可以自己垂釣,還有一些游樂設施。晚上可以住,旁邊修了一排農莊小木屋和樹屋,非常別致的那種,供人住宿,夜裡可以開篝火晚宴。有專門的紀念品商場和小吃店,有江湖撈進駐保證眾人飲食。

  有在農場看中特殊珍稀的花和作物的人,也可以在農場包一小塊地,算是自己的專屬田地,有專門的農民專家幫忙種植,產出全部歸自己,這一小塊田價值不菲,文臻剛提出這個想法時候眾人都覺得荒唐,何必非要去種植園弄一塊地?自家的田地還不夠用?這是嫌錢多了?當然後來天京富商的趨之若鶩狠狠打了他們的臉,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這個種植農場想要發揮最大的價值,成為文臻想要的天京官員富豪游樂宴客的首選之地,首先就是要鍍一層金。

  這個金也很好鍍,文臻已經和皇帝說好了。種植園開放那日,請太子掛牌,他親自剪綵,種植園命名皇家,可以來玩來享用,但裡頭的作物產出一律不能帶出去,因為這是皇家的東西,皇家的東西怎麼可以隨便分享?

  既然是皇家種植園,能不能進自然還要看資格,第一批進園的人,要進行資格審查,原則上只接受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和皇商級別的人士。

  這個超級金卡VIP資格有專門的認定方式,一旦被確認,種植園會派人將資格認證送上門,那是漳縣頂級繡娘親自手繡的作品,每個人的都不一樣,有荷包,錦囊,扇袋,瓔珞,腰帶等等,都是有價無市,獨一無二。

  別的不說,光是這個資格認證的信物就讓人有點瘋了,漳縣的漳繡全國聞名,向來承接皇宮刺繡業務,尋常人有錢也買不到。而且因為前段時間繡娘鬧事,漳縣現在已經沒有繡莊了,那東堂三大名繡之一,著名的「平齊順勻,鮮活如真」的漳繡,已經成為絕響。

  沒想到現在種植園這麼財大氣粗,居然拿漳繡來做會員證!

  一時間天京豪貴趨之若鶩,紛紛打聽如何能弄到一個這樣的會員證,但是文臻定的規矩很死,只有固定的人才能拿到,一人一證。而且會員證不可轉讓,一旦轉讓或者遺失,自動取消會員資格,再想拿到比登天還難。

  這麼一來,無形中再炒了一把漳繡。

  文臻接收那批繡娘之後,並不想開繡莊。物以稀為貴,漳縣的漳繡因為那一場鬧事,繡娘走了大半,等於已經消失了。滅絕了的東西價值總是成倍上漲的。再開一個繡坊還不如讓它真正的成為無法購買的稀世絕品。

  當然,財還是要發的,起始資金投入後,文臻的目標是農場自身維持開支運轉並有盈餘,不用朝廷的錢,以免朝中有些人總嗶嗶。

  第一批會員證路子堵住,目的就是為了第二批會員證的售賣,這一批把門檻降低,但也低不到哪去。對家世、地位、財富都有要求,且設定了每年的最低消費額。第三批則開放給各行各業的頂尖人士和對國家發展有貢獻的人士,每年的最低消費額會略低一些。其中特別優秀的會有皇帝墨寶的繡品作為會員證的主圖案。

  再然後就完全靠消費等級來慢慢升獲得會員證了,但可以想見,這種類似於身份地位認證的玩意兒,會引得很多人削尖腦袋去鑽。

  有皇家頭銜,有帝王開光,有絕響漳繡,市面上絕無可能買到,這是可以當做榮耀和傳家寶來炫耀的東西。就沖這個,大家也要努力掏錢啊。

  種植園一開始需要錢,這錢也不是度支尚書撥款,文臻親自寫了計劃書,拿去各家游說。以股份分紅的形式集資。御史令蔣鑫當先掏了錢,文臻認為這還是佔了老太太的光。

  鼎國公厲響也送了銀子來,銀子數目還不小,自從厲笑去了一趟海上,厲響原本有些距離的態度隱然又有了變化,顯得更親熱了一些。

  李相意思意思拿了些銀子,主要是感謝文臻在紅薯和玉米上頭的貢獻。他對這個種植園能自己掙錢依舊存疑,畢竟誰家沒有田?

  幾個年紀小的皇子公主皇孫湊了一筆銀子也入了股,年輕人不管那許多利益立場,只知道文女官就是個賺錢主意新鮮的,他們管了一段時間夜市,很多人對經營實務都有了一定瞭解,又對文臻描述的種植園頗有興趣,都想湊個熱鬧。

  文臻還收到了一筆她沒想到的款項,來自姚太尉,老頭子依舊不怎麼理她,但是給錢並不含糊。

  單一令也添了一點,文臻也覺得自從福壽膏事件後,單一令態度也不大一樣,時常提點兩句,讓她總有種面對師父的感覺。

  至於燕綏,自然是入股的,技術入股,他手下的工字隊是種植園設計建造的主力部隊。

  將這些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文臻和燕綏也就準備上路了。

  交計劃書的時候文臻去了宮裡一趟,然後「無意中」和小宮女嬛嬛見了一面,皇后在壽辰後又「病了」,鳳坤宮一直宮門緊閉,容妃暫攝六宮。皇后宮裡的宮女也被遣散了一部分,大部分黜落至冷宮,嬛嬛因為伶俐,被容妃宮裡要了去,做個外院跑腿的宮女。

  文臻感激她上次在太子東宮提醒自己的恩惠,有讓英語探查過這小宮女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事宜,英語很快查出這小宮女外頭有一位寡母,生活很是孤苦,文臻便命人給嬛嬛寡母重新安排了住處,添置了伺候的人,給了些銀兩,又給她安排了在附近江湖撈幫忙擇菜的活計,拿一份豐厚的報酬,也叮囑了江湖撈掌櫃記得適當關照她,這一系列事兒做得自然,她也沒和嬛嬛提起,本就是對善意的回報,無需特意表功。

  但是嬛嬛著實聰慧,得到寡母的消息後,大抵也明白了是文臻的幫助,因此也一直打聽著,趁著文臻進宮,便和她「偶遇」了。

  這小姑娘很擅長打聽消息,悄悄告訴文臻,當日宜王殿下壽辰,陛下曾往唐太后宮裡請安,當時聞良媛也在慈仁宮裡抄經。

  只這麼一句便夠了,文臻總算確認了到底誰在燕綏生辰那天作妖,攛掇了皇帝過府。

  聞近純托庇於太后,太后行事詭異,卻又是和誰有關聯?

  文臻已經出宮,再想瞭解宮裡的事總是不大方便,只能先放手。不管怎麼作妖,這些都是深宮婦人,只能在屋子裡陰謀盤算,她還真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臨行在即,需要準備的東西挺多,她算著來回加上辦事的時間,最起碼要半年才能回到天京,趁著遠去長川,她打算把江湖撈也在那裡撒個種子,選了一批經驗老到的掌櫃和伙計,一併帶著。聽說路上還會路過東堂有名的美食之城,方便的話在那裡直接開個分店。

  江湖撈在天京及周邊城池已經開到了第十家,而且馬上文臻的第一家零食店也即將開張,名字已經定好了,叫「小食春秋」。

  靈感來自現代非常熱火的零食連鎖業,無論是電商還是實體都有成功例子。古代的食物防腐技能有時代限制,因此目前還是主要經營糕點、肉乾、蜜餞之類容易儲存的食物。

  目前東堂的雜食店,基本都是家庭作坊類的,一家擅長一種手藝,買糕點要跑南門大街薛家鋪,買瓜子要去九裡城十里香,很是費事。文臻的鋪子有市面上所有的零食品種,還有她從現代帶來的各種新鮮種類,有禮盒裝也有散稱,種類多樣,豐儉由人,可以預見開業後絕對不用愁生意。

  同時文臻也在預備著開連鎖便利餐廳,熱鍋炒菜,每日菜單幾十種,訂製特殊的保溫餐檯,所有菜都以精鋼大盤盛好,備好巴掌大的小碟子和托盤,進門也是一道流水線,取托盤,選菜,從涼菜、素炒、葷炒、湯、小菜,一直到最後的米飯和結賬,檯子前走一圈,便可以端著自己的飯菜去旁邊餐桌上吃,經濟簡捷便利,也是現代社會非常流行的一種餐飲方式。並且文臻準備嘗試外賣業務,給天京百姓提供更多的便利。

  這些事情都需要人去做,易人離是要和她一起去長川的,文臻就把君莫曉留下了,請求皇帝也允許君莫曉入宮陪伴聞老太太,皇帝也同意了。

  君莫曉武功不弱,有她的武功,有老太太的頭腦,文臻總算放心了些。

  剩下聞近檀,需要留下負責各處店面的事務,就這樣還忙不過來,一部分繡娘在幫忙,另外,周沅芷這位非常實際的大家小姐,發現了天京居,大不易,也想暗中入個股,零食鋪子就是她的建議,文臻乾脆把她拉來幫忙管理,但周沅芷畢竟不是太熟的人,各家店面的事務自然不能全部交給她,因此聞近檀必須要留下主管。

  皇帝給她安排的護衛也向她報到了,是從皇帝親衛龍翔衛中挑選了三十八人,領頭的一位隊正名叫耿光,三十餘歲,木訥少言,出身平常。大概也是因為這種性格和出身,所以在滿是親貴子弟的龍翔衛中難以出頭,被派來做了這樣別人不願意做的差事。

  文臻觀察了一下這人,覺得雖然不夠靈活精明,但態度認真,一板一眼,是個頗為忠厚肯幹的人,她挺滿意。她身邊不缺靈活的人,忠厚的人反倒更令人放心一些。

  也是從這批原龍翔衛口中,她知道了一個八卦,太子把他的新任小舅子聞少誠塞進了龍翔衛,而且直接就掛了一個隊正的職銜。

  龍翔衛是皇帝親軍,天生等級規制最高,隊正已有五品武官銜,所以龍翔衛都盛傳這位小舅子的姐姐很得太子寵愛,就是太子妃的弟弟,都沒能進龍翔衛呢。

  文臻想果然是挺受寵愛的,還真把聞少誠那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傢伙給塞進龍翔衛去了。

  聞近純明裡暗裡給她搞了那麼多事,也該還點禮物給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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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2 20:08:3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一章 醋霸王

  趁著龍翔衛的人剛來報到,還沒出發,她讓耿光帶著人先回去。

  耿光帶的三十八人中,有一個叫陳小田的,是個諸般玩樂都精通的本地地頭蛇,天京有哪些好去處,但凡好玩好吃好樂好看,哪怕在最犄角旮旯裡,他也能給你找的著,文臻便派了個任務給他。

  讓他在出發前,和剛剛進入龍翔衛,因為走後門被瞧不起頗有些孤單的聞少誠結成友好互助關係,務必要讓他全方位感受到來自新同事的溫暖和天京的繁華有趣。

  龍翔衛多是富家子弟出身,會玩的人有很多。但是這個陳小田,能玩出花樣和與眾不同。文臻關照了他,不要帶聞少誠去秦樓楚館,也不必聚賭博戲,但凡聽來不夠正當的玩樂,都不要帶他沾染。

  只帶他玩那些高雅的,有益的,但是又十分費錢且講究資歷身份和格調的游樂,一直玩到他完全沉溺,無法自拔為止。

  陳小田心領神會,果然很快就和聞少誠打得火熱,帶他去的地方,都是天京貴族子弟憑身份才能入的高級私密場所,玩樂的也是蹴鞠、馬球、水球、洞球,以及天京貴族子弟間用來比試計數能力的水晶牌子戲等等。

  蹴鞠馬球不用說了,水球有點像水上博戲,洞球有點像現代高爾夫,水晶牌子戲有點像棋牌的風格,總之都是貴族才盛行的,玩了並不讓人覺得玩物喪志,反而覺得高雅有才能的玩樂項目。

  龍翔衛的俸祿不低,但是那些遊玩所在,光是一個進門資格就所費甚巨,更不要說玩樂本身花費,以及既然打入那個圈子,隨即便要提升的行頭、應酬、請客飲宴等等各種開支。

  很簡單,馬球需要好馬吧?需要上好馬具吧?耗損大需要經常更換吧?人家換了鑲金絲琺琅馬桿你不能用個木頭棒棒吧?打完馬球總得吃點喝點吧?人家請你吃點心你不能不回吧?人家的點心是江湖撈秘製酥皮流心餅你不能還西胡同王二麻子家的豬頭肉夾饃吧?

  就這些,十個龍翔衛俸祿也不夠。

  聞家房頭多,聞少誠的爹也沒出仕,領著族中分配的銀子過活,那例銀還沒文臻拿的多——至今聞家還在給文臻每年送來一筆銀子,是聞家老祖宗給文臻這個最後一個徒兒的體己。

  以聞夫人的性格,不會拿自家的銀子貼,肯定會和自己的太子寵妃女兒要。

  聞良媛很快就要為錢發愁了。

  但是為錢發愁只是第一步,文臻要的,可不僅僅是讓聞進純愁一愁錢的事。

  慢慢來,她對聞少誠的搞事的能力,很有信心。

  文臻知道自己還有敵人,隱在暗處,但是因為從不露頭,每次佈置不同的局,攛掇不同的人和她作對,導致無法有的放矢,針對性地進行反擊,但再密的局,總有蛛絲馬跡,總能等得到的。

  再有一點時間,她便加緊練武,針已經化了四根,基本都是在逆境險境中被撞碎了再化的,她終究是練武天資不好,起步太遲,想要靠自己的能力煉化實在有點難度,這也讓她對於尋找幕後人積極性不高——她需要極度的刺激和險境來碎針,有敵人才有各種波折,但是這種放縱本身是極度危險的,一不小心也會搞掉小命,只有盡量提升自己的能力,應付各種變故才有更多的迴旋餘地。

  其間她去見過齊雲深,上一次見她還是從烏海回來之後,當時齊雲深在她身上左嗅右嗅,也不知道聞到了什麼,很感興趣的樣子,還特地答應她說要想法子研究怎麼能盡快煉化她的針。這次再去,齊雲深淡漠了許多,再沒有上一次的興奮,只扔給她一個冊子,說是盡快煉化的辦法沒找到,但是想到了一個可以防止碎針後碎片四處亂竄甚至逆行入腦的法子。

  這一點對文臻很重要,她失去了味覺,最近雖然有恢復了一點,但是還是比以前差了很多,這也罷了,但下次碎針,如果再逆行入腦,傷到關鍵處,那就太可怕了。

  但是齊雲深的法子她也不敢隨便用,得等有空和燕綏研究了才行,燕綏此次積極願去長川,她聽中文說,是東堂川地古早的時候屬於蠻荒瘴癘之地,多山脈,多奇花異草,多詭異傳說,多邪術異說,而長川易家因為遺傳病的原因,蒐集這些東西最勤勞,燕綏早就想去一趟,看能不能找到幫助解決她問題的辦法。

  皇帝對長川十分上心,特地又調了一批天機府中人,會從建州出發,建州離長川遠,大抵要到快到長川的時候才能匯合。

  各項事務準備安排,忙忙碌碌又過了個把月。

  十一月初三,前往長川的皇子車駕和刺史隊伍,及拱衛軍隊三千人,浩浩蕩蕩出了天京平臨門。

  其時天已初冬,路上短則一月餘,長則兩月,等到了長川,就到了冬天了。

  所以眾人的行裝都很厚,唯獨燕綏,還是衣袂飄飄,這人好像不為寒暑所侵,永遠的騷包。

  文臻則做好了全副武裝,這一路直到進入長川,都很可能沒安寧日子,她得做好一切準備。

  帶這許多人,從天京去長川,只能走陸路官道,經過定州、徽州、池州,然後從西川境內穿過,直抵長川。也可以不從西川走,走隋州也可以,相比還特別近,但那裡路途不大好走,唯一的近道是穿山,不適宜大部隊行走。

  官道上旌旗飄揚,隊伍一眼看不到頭,沿途都有當地官府派兵再護送,按說這一路都應該是安全的。

  但是文臻心下總是不安。她這次出行帶了兩個侍女,都是以前的繡娘。一個是採桑,一個叫採雲。那個採雲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為人十分謹慎細心。

  為了安全,她,燕綏,林飛白,厲以書,易人離五個人是單獨開小灶的,所有食材由文臻自己帶著,用完了再沿路尋找可靠人家購買,也由文臻帶著兩個侍女親自掌勺。

  厲以書易人離歡欣鼓舞,林飛白覺得這樣太辛苦,燕綏對此很不滿——為什麼還要分給那兩個吃?

  忍耐了兩天之後,第三天晚上,他忍無可忍地拽著文臻,去了打尖所在地後面的一座小山。

  那山並不峭拔,山勢平緩,此時還沒完全入冬,山中物產豐富,跟隨燕綏出來的中文德語英語日語已經打好了獵,抓好了魚,採完了全山可以吃的最美味的果子和山菇,甚至撿好了足可以燒一天一夜的柴火,滿滿當當一副準備大型野餐的架勢。

  文臻嘆口氣,只得令採桑採雲幫忙打下手。她在那些獵物堆裡走了一圈,發現裡頭居然還有一隻老虎。

  可憐的山中霸王。

  燕霸王一來,全山遭殃。

  老虎肉並不好吃,文臻命取了虎骨泡酒,又讓中文剝了虎皮,準備回頭給燕綏做個虎皮跨欄背心。

  還有一些菇類,看起來十分美味,文臻蹲下身翻撿了一陣,撥出一堆淺青色的山菇,笑道:「這玩意可不能吃。」

  語言護衛們便湊過來問怎麼了,這菇看起來並不豔麗,正常得很。文臻搖頭,這東西她在聞家毒經上看見過介紹,確實有毒,毒性不猛烈,吃了以後有點暈,上吐下瀉,看起來像比較普通的食物中毒,但如果按普通的食物中毒來解,這玩意隔上幾個時辰就會發揮出第二層毒,那種毒容易致幻,令人做出各種奇怪行為。

  更可怕的是,中毒後的人呼吸出的氣體,吐出的口水,都能令旁邊的人也中毒,傳染力極強。且發作時間不定,會成為一枚埋伏在體內的不定時炸彈。

  語言護衛們聽她這麼一說,趕緊扔了這菇。文臻又問這東西多不多,這東西本應生於濕熱南地,在這裡發現倒也很奇怪。

  中文便道也就發現這幾朵,還是在裡頭更深處找到的,外頭根本沒有。因為看起來特鮮嫩才採了。

  文臻便讓人去搜山,看看這東西還有沒有,又派人下山,去關照護衛隊的廚子不可隨意取材烹製,很快護衛們便回報說護衛隊的飲食都是吃的儲備糧,從不就地取材,去搜山找這菇的人也一無所獲,可見確實是少見的例外,文臻便放下心,選了幾條一看就非常肥美的魚,一隻野鴨,一隻名字叫啜雞的野物,一種肥大的石蛙,也叫石雞,以鮮美勝雞聞名,幾隻斑鳩,一堆不大的螃蟹,幾條手腕粗的鱔魚,一隻野兔。

  這些都是野味當中以唯美聞名的種類,她本來還想選再多一點,畢竟護衛丫鬟們也不少人,結果燕綏說夠了,等到護衛丫鬟們把食材都歸置好,殿下一彈指,大家都流著口水消失了。

  文臻翻白眼,對殿下的小氣和護食十分不齒。

  但想著這幾日出門趕路,不可能像在府裡一樣享受,這身嬌肉貴的傢伙,也難免他不樂意,總要給人家一點甜頭。

  她出門一向帶鍋具,都是特製的輕盈便攜的款式,當下便將石蛙只取肥碩的大腿,以野菜爆炒;野鴨和野雞肉和斑鳩以香茅山菇燉作一鍋,螃蟹用麵拖了一切兩半入油鍋炸,鱔魚切段紅燒,其餘的魚和野兔都用來烤製,實實在在豐盛大宴。文臻自從味覺受損,現在做菜的習慣都是濃油赤醬,味道濃厚。

  攔得住護衛丫鬟,攔不住易人離,易人離以自己「在聞家住久了擅長廚藝」為名,非要過來給文臻打下手,在打下手的過程中,剝了兩頭蒜,拔了三根蔥,吃了一碗燉肉十個石蛙腿八個小螃蟹一條大鱔魚……還沒開席已經吃飽,捧著肚子去消食了。

  天色已晚,山間篝火嗶嗶啵啵,從平坦的山坡往下看,是三千護衛帳篷間星星點點的火把,望去像是繁星落入人間。

  香氣馥鬱地傳開,整座小山枝搖葉晃,隱隱間似乎有無數生物聞香而動。

  但是誰也靠不近,護衛們都一邊流口水一邊守衛著呢。

  忽然有喊聲傳來,文臻探頭一看,厲以書正抱著一個盒子往山上奔呢。還沒到地兒就被日語攔住,日語翻著白眼粗聲粗氣,「厲大人,我家殿下和文大人正在討論朝廷大事,請不要打擾!」

  「我也有朝廷大事啊——」厲以書把盒子拍得邦邦響,「天京急報,要當面立即向殿下稟告!」

  日語猶疑地看過來,燕綏慢條斯理給文臻裝了一碗湯,「叫他滾。」

  「真的是急報!八百裡加急——」

  「讓厲大人進來啊,萬一真有急事。」文臻忍不住。

  「扯淡。」燕綏頭也不抬,「就是想分一杯羹。」

  「別這樣。」文臻笑,「咱們一起吃飯的機會多了是,誤了事多不好。再說他有急事在旁邊轉來轉去你能吃好?你吃不好我不是白做了?」

  最後兩句話撫平了殿下的毛,殿下呵呵笑一聲,一副你不信就算了,不說話了。

  日語讓開路,厲以書狂奔而來,湊到火堆旁邊一嗅,嘆一聲不夠義氣,將懷中盒子往屁股底下一墊,抓起石蛙就開吃。

  文臻:「……」

  加急文書呢?

  「緊急文書啊,說了怕影響胃口,吃完再講,吃完再講。」厲以書一眨眼已經吃掉一半石雞。

  文臻:我信了你的邪。

  吃沒幾口,林飛白背劍而來,日語照樣阻攔,林飛白言辭如刀。

  「我的職責就是保護他們三人,如何能不至?」

  「你在一箭之地外守護我三人便可。」燕綏給自己裝了好幾隻螃蟹,挑走了燉得酥爛的斑鳩。

  文臻忍笑站起來,安撫殿下,「算啦,多一個人多兩個人不都一樣?不然你看林飛白真的要練箭了!」

  那兩人轉頭一看,喲呵,林飛白真的正在緩緩摘下身後大弓,看樣子打算對著這邊的火堆練箭呢。

  給他練起來,這飯也別吃了。

  燕綏也不說話,把席上所有自己喜歡的,文臻喜歡的,都圈好了,才看見文臻拉著林飛白過來。林飛白站在火堆邊,並不坐下,也不看燕綏,冷冷道:「我說了,我需要恪盡職責,你三人在哪,我就該在哪。如此而已,殿下放心,我對你的……沒有興趣。」

  他最後一句中間聲音略輕,燕綏抬頭看了他一眼,鼻端輕輕一嗤,十分鄙視模樣。

  文臻卻似乎沒聽出來,作為一個廚子,怎麼能容忍有人抵抗著自己的美食不享用?用力拉林飛白坐下,「既然來了怎麼能不嘗嘗我的手藝?你來品評一下我最近手藝進步沒有?嘗嘗這個小螃蟹,別看不大,卻是最肥美的時候,殼薄黃滿,鮮肥無比,那殼啊裹了麵粉炸得香脆,記得一定要吃掉……咦小螃蟹呢?殿下你要不要這麼小氣!」

  將整盆香炸小螃蟹都抱在懷裡當零食慢慢吃的燕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閒閒道:「做人不要太博愛太熱情,容易引得阿貓阿狗都跟著浪,明白不?」

  「不明白!」文臻豎眉,「為何最浪的人總在DISS別人浪?當真此浪看不得彼浪?」搶過螃蟹盆兒,嘩啦啦給林飛白倒了一碟,又張羅著安排碗筷,給他介紹每種食物的風味。

  林飛白也便坐下,雖然沒說話,也沒拒絕她的安排,眉梢眼角淡淡笑意。

  燕綏「哢嚓」一口,把一隻螃蟹咬得粉身碎骨。

  這滑溜柔軟的蛋糕兒哦。

  對某些方面真是令人惱恨的遲鈍!

  ……

  文臻其實不是遲鈍,只是她覺得,既然默認了做燕綏的女朋友,自然要為他考慮,他到處樹敵性格可惡,她自然要甜美迎人為他彌縫。林飛白也是實力人物,人品過硬,立場一致,大家一路同行數月,自然要好好相處;二來既然林飛白有那麼點心思,一味避著反而不美,反而更令人多想,不如坦坦蕩蕩中表明同樣坦蕩的態度,林飛白那麼聰明的人,一定懂得珍惜這樣的友誼,不會輕易越雷池一步。

  對不同的人要採取不同的態度,比如對唐羨之,就不能這麼熱情,那位看似謙謙君子,其實非常會撩……

  想到唐羨之,文臻心中便一痛。急忙丟下在吃的東西,說一聲該烤魚了,把已經處理好曬乾的魚拿去烤,魚肉串在枝條上,被火舌舔得吱吱冒油,文臻坐在火堆邊,慢慢轉動著樹枝。

  忽然中文走過來,遞給燕綏一封書簡,道:「急報。」

  燕綏展開看了看,道:「曾懷家眷們被流放苦役,陛下令我派人去接應回來。」

  中文道:「屬下立即安排。」

  燕綏卻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後搖了搖頭,道:「先派人去暗中守著,注意不要讓人死了就行。」

  中文有一瞬間的愕然,但他於公事從不質疑主子,點頭應命而去。

  文臻覺得這名字耳熟,想了一會想起來這是上次燕綏生日的時候,皇帝親口提起的,被唐家以洩露唐羨之行蹤藉口殺了的唐家將領。

  當初聽那幾句話時便有濃濃疑問,此時正好問清楚。

  「殿下,曾懷是誰?」

  燕綏似乎早就在等她詢問,答得很快,「定陽州西境駐軍統領,負責定陽一帶的戍衛。」

  「當日出行烏海,這個人並不在船上吧?」

  她記得當時拱衛唐羨之的將領,都跟著唐家姓唐,是唐家的家生奴才出身。

  「他一個定陽邊軍統領,不在定陽守衛,跑海上去做甚?」

  「那他就不可能洩露唐羨之的行蹤,何況唐羨之的死因你我都知道,不存在洩露行蹤致死的情況,那麼唐家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一直默默聽著的林飛白忽然冷笑一聲。

  「什麼意思?揪出內奸,殺雞儆猴的意思。」

  文臻恍然,果然和她猜想的差不多。

  「曾懷是朝廷打入唐家的最高等級的內應,為了佈置這個內應,我前後花了好幾年工夫,而且,這並不是個簡單的內應,」燕綏淡淡道,「駐守和定陽接壤的衡州的邊軍統領厲向達,和曾懷是生死對頭,曾懷當年就是被厲向達追殺,才逃入唐家三州之地,求唐家的庇護的。所以唐家才會把曾懷派到定陽西境,覺得就沖著兩家的生死之仇,曾懷也會把定陽守好,絕不讓厲向達有一絲機會。」

  文臻忽然想到了什麼,「難道這死仇其實是假的?」

  「是的,不僅是假的,而且,曾懷其實是厲老將軍的親生子。也是厲以書的表哥。」

  「……」

  「當初我尋找內應人選的時候,鼎國公親自推薦了曾懷。曾懷本是厲向達私生子,表面上,其母族和厲家有一些舊仇。私下裡卻其實早已認祖歸宗,因為這一層難得的遮掩,我便同意了鼎國公的舉薦。由厲向達和曾懷演了一齣戲,然後曾懷投奔唐家,一步步做到定陽邊軍統領。當然,這裡頭也有朝廷出力。」

  結果,費盡心思培養出來的高級內應,忽然就被殺了。

  「那麼厲老將軍……」

  「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對外還得掩飾著,畢竟不能確定唐家是因為發現曾懷身份殺他呢,還是因為別的原因。但厲老將軍年紀大了,一直也對這個私生子心懷愧疚,本想著他完成內應任務早點回來補償他,結果……」

  結果永遠也沒有機會補償了,這叫人情何以堪。

  強權博弈之間,多少人的悲歡瞬間發生又瞬間成塵。

  「厲老將軍如果撐不下去,衡州就得換將,無論換誰,必將引起動蕩。唐家就可以乘虛而入。」

  一箭雙雕,唐家這一手不可謂不狠。

  唐家一直行事低調,這又是誰,忽然展露凶悍的獠牙?

  「既然如此忠心臣子,家眷遭此慘禍,還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辱,為什麼不趕緊接回來。」

  「就這麼接回來,等於承認曾懷是內應,既然已經付出了這許多代價,就不能這樣白白鎩羽而歸。」

  「可是曾懷都死了,難道還要讓他的家人繼續承擔代價嗎?」

  「曾懷死,依舊有文章可以做。唐家應該在試探,曾家有幾子頗為英銳,如果他們能熬過這一關……」

  文臻忽然打斷了燕綏的話。

  她一向很有禮貌,從不做打斷他人這種無理的事,但現在她有點忍不住。

  她覺得兩人的三觀在一瞬間又南轅北轍了。

  「殿下,沒有道理讓曾家人還繼續承擔這樣的犧牲。」

  「你可知道當初為了讓曾懷在川北步步高陞,朝廷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又有多少人承擔並犧牲?」

  「但那也不能……」

  這回是燕綏打斷了她的話。

  「蛋糕兒。天下博弈,國土之爭,注定白骨壘道,血流漂杵。總會有人因此死去,而活著的人要做的,就是令他死的值得。」

  「一個人為國捐軀已經足夠,憑什麼還要他一家子為國犧牲?曾家人都掛了我是犧牲品的標籤嗎?」文臻皺眉盯著他,「如果是你,你為朝廷嗝屁了,朝廷還想我再接下你的事業,你會怎麼做?」

  燕綏一臉不可思議。

  「我如果娶了你,又怎麼肯再去冒險做朝廷的細作?」

  文臻:「……」

  一旁聽的忍無可忍的林飛白轉身想走。

  嘆了口氣,她揉了揉眉心,只好換個角度說:「好,先不爭論這個。我只想請求你,把選擇權給曾家人好不好?他們如果想報仇,還想尋找機會,就讓他們留下,暗中保護他們;如果他們想回來,就接回來。行不行?」

  燕綏挑了挑眉,終究沒有再說什麼,給火堆添了點柴,文臻就算他默認了。

  「對了,陛下那一天提起起鳳山……」

  「起鳳山就在定陽西境,離衡州不遠。」

  唐羨之歸葬,怎麼會不葬在川北主州,而跑那麼遠?

  文臻心裡亂糟糟的,此刻忽然才感覺到,朝廷和刺史之爭已經迫在眉睫,而其間的殘酷自己還沒能適應。

  唐家這一次的出手,十分的乾脆狠辣,又是誰的手筆?

  她無意識地轉動著柳枝,想起自己在東堂第一次烤魚,似乎是在一座無名山裡,為唐羨之而烤……

  心尖又揪了一揪,她有些失神,直到燕綏忽然道:「你在想什麼呢?怎麼有點糊味兒?」才霍然驚覺,有一邊的魚肉已經有點焦黃了。

  這對於她來講真是不可饒恕的巨大失誤,趕緊起身去找蔥,準備擠點汁抹在魚身上去除焦味,林飛白接替了烤魚的任務,文臻走出幾步找山蔥,轉了一個彎,沒看見護衛們,就見暗淡的天光下是同樣暗淡的層層山影,山間松濤如浪濤層疊起伏,夜歸的鳥不知在哪棵樹上啞啞地叫,遠處溪流潺潺地浸潤青苔。

  在這樣聲音雜亂而又靜寂的夜裡,她抓著一把野蔥又出了神。

  然後松濤鳥鳴之中,她隱約似乎聽見了,一聲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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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2 20:08:4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二章 羨之別怕!

  這一聲驚得她渾身一震,立即退後一步,靠著一棵樹,睜大眼睛四處張望,然而樹影搖動風依舊,並不見一個人影。

  身後的篝火燦爛地燃著,厲以書分外酣暢的咀嚼聲傳來。

  文臻等了一會沒有動靜,便退了回去,回到篝火旁坐下,她自己覺得神色如常,林飛白卻看了她一眼,燕綏則道:「你臉色怎麼有點白?」

  「哦,有點冷。」

  「靠近點坐。」燕綏立即把她往自己面前挪,就差把她順手弄到自己膝蓋上。

  文臻現在也習慣了他無時無刻地秀恩愛,抵抗了他過於親密的行為,也就靠在他身邊坐了,一條烤魚遞到面前,她正要拿,那魚已經被燕綏推開去,把湯碗湊到她嘴邊,「喝點湯熱熱身。」

  文臻只好對林飛白歉意地笑笑,又扭了扭總在凶悍排擠他人的燕綏的大腿,可惜某人腿上肌肉如鐵硬,根本扭不動。

  她只好就著燕綏的手喝了幾口湯,無意中眼一抬,卻發現離自己大約十丈距離遠處,有一棵樹上,一排蟲子正非常迅猛地向樹下衝。

  那感覺,好像樹上有什麼恐怖的東西,令它們不得不逃一樣。

  文臻又對樹上看,那樹卻枝葉茂密,黑沉沉一片,一眼看出像蹲著無數人,又像什麼都沒有。

  她的眼睛擅長微視,能發現細小物,這種情況下反而發揮不了作用。

  她這一看,燕綏就發現了異常,也對那邊看了看。

  隨即林飛白便起身,大踏步往那邊去了,只有厲以書渾然不覺,大吃大嚼。

  過了一會林飛白回來,搖了搖頭,文臻便知道他沒有發現。

  林飛白又道:「這山周圍我上山前已經布了護衛團團圍住。」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能有人能潛入了,文臻搖搖頭,笑道:「許是我疑神疑鬼。」

  但她終究是因此存了心事,腦海中總縈繞那一聲似有如無的笑,想著那笑聲沒聽出惡意,似乎存著淡淡嘲諷和懷念……好吧一聲根本沒聽清的笑也在那想東想西,真是快神經質了。

  再說真要有人笑,憑什麼她能聽見燕綏和林飛白卻聽不見?

  她失去了興致,燕綏和林飛白自然看得出來,正準備乾脆結束這野餐算了,忽聽腳步雜沓,卻是師蘭傑和中文同時出現。

  兩人都在主子上山後負責山下護衛的管理工作,此時聯袂出現顯然有情況,果然老遠中文便道:「殿下,山下護衛有人中毒!」

  幾人趕緊起身下山,這山不高,短短一截路,師蘭傑交代了一下情況,說是護衛們埋鍋造飯,按照在京中的編制分隊吃飯,結果有好幾個小隊有人中毒,毒倒是不重,隨行醫官便可以解決。但是怎麼中毒的,這是一個大問題。

  中文和師蘭傑都是經常處理各種事務的,已經將護衛們都驅趕進自己的帳篷,不允許任何人走動出入,語言護衛隊和三綱五常在外圍看守住他們。中毒的護衛專門搬入一個帳篷由醫官統一治療。

  幾人便先去看中毒的士兵,見那些人情況並不嚴重,只略有些虛弱,醫官也道中毒不厲害,像是吃了些不潔食物。回頭去查的時候果然查出帶來的糧食裡有黴糧,負責軍需的糧草官去採購的時候也例行揩油,高價買了過期的食物,這事兒當然由林飛白按規矩處理,當即把那軍需官綁起來軍法處置,又派人去重新採購新鮮糧食。

  忙了一通已經到了深夜,眾人見那些士兵已經無事便出了帳篷,燕綏一直沒進帳篷,他向來不屑於做那些「解衣推食,愛兵如子」之類的姿態,嫌棄帳篷裡味道不好,遠遠地等著。

  文臻此時也睏倦了,正要和他說明情況去睡覺,忽然營門外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卻是有快馬來報,京中因為金吾抽調人員執行長川保衛任務,按例需要從旗手和羽林中抽調人員進行補充,順便將拱衛京畿的三衛進行一次人員調動換防。也就是在這樣的調動中,發現了金吾衛中存在細作,人員不純,因此姚太尉著人快馬來報燕綏,建議燕綏和林飛白立即清查隨行金吾衛,或者就近重選護衛,重新安排金吾衛的護衛任務,將金吾衛調到外圍,以免生出事端。

  文臻在一邊聽著,總覺得這事兒有些太巧,金吾衛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她們離京兩三日後傳來這種消息。現在這個距離,回京重新換護衛隊伍顯得太遠,但是又出來沒多久,還在天京周圍,物資人員豐富,可以適當盤桓清洗,也可以就近在定州補充。因為定州離天京最近,有十分精銳的京軍駐扎,在京軍中重新選人上路幾乎是必須的舉措。

  這種事情走向,不知怎的,她總覺得有點眼熟。

  帳篷裡有點氣悶,文臻走出帳外,看著遠處山巒疊影如海浪,忽然想起自己一直的怪異感覺是什麼了。

  這有點像當初唐羨之攜她一路奔行海上成婚,引燕綏來追,一路削弱燕綏的力量的那種風格啊。

  想要在長川搞事,人不能少,金吾衛卻一開始就出了岔子,內憂外患的,眼看不得不被丟下或被弄到外圍,己方平白便失去了有生力量。

  她的心砰砰跳起來,忍不住對那幢幢黑影張望,好像忽然那裡頭就能跳出一個人影來似的。

  當然沒有人影跳出來,她站了一會兒,就被燕綏派人叫回去休息了。等到睡了一夜起來,林飛白等人剛剛處理完金吾衛的事情。幾個男人都是人精,文臻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能想到,最終決定不從本地京軍中選人補充,也不留下金吾衛慢慢清洗篩查,更不耽誤此行行程,只將三千護衛放在外圍,做些探路之類的事情,一路前行一路觀察便是。

  反正除了厲以書,燕綏和林飛白的武力值都高得很,足以自保,護衛更多的是充門面之用。漫漫長路一路觀察處理,等到了長川,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多半也就清楚了。

  長川在北方,進入十二月就會連日暴雪結冰封路,所以路程不能耽擱,不然恐怕過年都到不了長川。而這次去接任刺史講究的是個速度。之前朝中特地放出風聲要讓易德中去,易德中出事之後此事就擱置了下來,已近冬月,按照慣例,朝中不會在這時候進行任何大的變動,所以長川的警惕性一定已經降到了最低,而每年冬天,因為氣候原因,長川大部分精力也集中在儲糧過冬加固城防雪災防治等等雜務上,道路結冰封凍,對於武器馬匹等等物資的製造運輸也會造成困難,所以這時候的長川必然是抵抗力相對最低的時候,想要一舉拿下,就要抓緊時間,盡早趕到。

  這一路並不好走,尤其還可能經過西川。文臻一直在思考上次鳳袍事件,幕後人到底是誰,她在整個陰謀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易德中知道了太多本不該他知道的信息,背後一定有人在指導。而皇后明顯偷雞不著蝕把米,鳳袍被人下了第二層毒,這個下毒的人是誰?文臻打探過鳳袍自從出事後又運送上京的整個環節,懷疑鳳袍確實是還在漳縣的時候就被下過手,有人重新做了手腳。

  這個人,她懷疑是方袖客。

  那個女子出現得奇怪,行事也奇怪,她說是唐羨之的手下,可文臻事後問過唐羨之,唐羨之的眼神卻有些奇怪。

  以唐羨之的智慧,又怎麼可能在漳縣留下一個會對自己陰奉陽違的屬下?

  除非這個屬下被李代桃僵了。

  文臻一直在思考方袖客的身份,她有個大膽的猜想,但這個猜想,要等到了西川才能知道了。

  第二日繼續啟程,林飛白管理有方,整個隊伍並沒有因為昨晚的事故發生任何氛圍變化,那些受傷中毒的護衛都坐車在後頭跟著,由專門的醫官進行照顧。

  據說那毒並不怎麼厲害,大家其實都恢復了,按說該回到自己隊伍裡,但燕綏並沒有同意,讓再觀察兩日。

  白天趕路文臻除了做飯不怎麼出來,都窩在自己的馬車裡,整天寫寫畫畫。

  當晚再次錯過宿頭,同樣找了個背山面水的地方就地紮營。

  從不虧待自己的宜王殿下這次出來,依舊的風格低調又奢華。兩輛大車像房車一樣,可以折疊收攏。折疊的時候就是一輛比較大的馬車,到了晚間,放下支架打開之後,赫然就是間不小的屋子。裡頭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從廳到餐桌到床到洗浴間都有。空間利用非常合理精緻。

  這車有兩輛,殿下一輛,另一輛並不是正牌刺史的,是文別駕的。而且兩輛車中間可以相連,連在一起像一個火車房一樣,可以從這間走到那間。

  當然文臻拒絕了這麼高明的設計,她總是記得把兩間相連的門關好。有時候還把兩車相連的鎖鏈給解了。畢竟她是女性,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和燕綏住那麼近,實在是不大好看。

  只是晚上解了,第二天早上一看,又連起來了。

  高級房車沒有別人的份,厲以書只好委屈巴巴地去住帳篷,想要和林飛白同仇敵愾訴苦,結果發現林飛白連帳篷都不住,經常抱個劍睡在高處,像是鋼筋鐵骨打造的機器一樣不怕冷。

  文臻一開始沒注意這種情況,這一晚覺得有點悶睡不著,開了下窗,然後就見樹梢上垂下一個腦袋來,嚇了她一跳。

  隨即她才認出,那是三綱五常裡的一個護衛。

  「你就睡在這裡?」她愕然看著對方身下光禿禿的樹枝。

  那人呵呵一笑,摸摸頭,「我們出外行軍都這樣睡,在高處可以望風,周圍數里之外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我這還是有樹枝睡,侯爺直接就睡在石頭上呢。」

  文臻順著他指的方向,才看到不遠處半山一座巨石之上,林飛白正盤膝坐著呢。

  那地方雖然背風,但四面都是石頭,一看就冷得不行。文臻皺眉看了一陣,心想這樣過夜怎麼行?

  頭頂上的三綱五常護衛已經縮了回去,文臻想了想,從自己馬車裡拿了一床被子和一些零食出來。

  下車的時候她發現燕綏好像不在車裡,心中慶幸。

  不然這被子就送不成了。

  她原本想叫兩個丫鬟把被子送去,結果敲敲兩個丫鬟住的大車沒有動靜,想著原本足不出戶的繡娘,長途跋涉已經很辛苦了,也就放棄了,自己吭哧吭哧抱著被子往那山上走。

  她走到一半的時候,看見林飛白忽然下了石頭,她還以為林飛白看見自己來接了,就站定了等,結果看見林飛白從石頭上跳下來,一個轉身轉到石頭後面了。

  文臻之前也有查看過地形,記得石頭後面有小路,往下有溪水也有自然形成的坑,她猶豫了一下,心想莫不是去小解?但已經快到了,便將被子抱起,擋住自己,打算把被子送到石頭上就走。

  到了石頭那裡,她把被子鋪好,林飛白還沒回來,石頭背後卻隱約有一點奇怪的聲音,文臻心中一跳,便想起前天晚上自己也曾聽過山間笑聲,頓時便有些不安。

  本來轉身要走了,便忍不住對石頭後看了看。

  這一看,就看見林飛白一角雪白的衣裳,好像正蹲在那條窄窄溪水邊洗臉,她放下心,便喊了一聲,「林侯,我給你把被子放在石頭上啦。」

  林飛白並沒有回答,身體微微顫動,文臻又聽見那奇怪的聲音了,像是從喉間發出的低喘,又像是瀕臨崩潰時的低咆。

  仔細辨認,這聲音應該就是林飛白發出來的。

  文臻頓住腳步,林飛白不對勁!

  此時四周天光好像更暗,四面噪噪切切的聲音也更響,林飛白那古怪的聲音夾雜在其中,平白添了幾分詭異,文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那些聲音並不發自周圍,只出現在自己耳朵裡,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她往林飛白那裡走,還不忘記回頭對底下喊一聲,「快來人上來看看,林侯好像不對!」

  喊完她也沒回頭,順著往下的路走到溪水邊,林飛白還蹲在那裡,她便拍了拍他的肩。

  這一拍,林飛白肩頭一聳,猛地伸手抓住了她拍他肩膀的手,反手就是一個過肩摔——

  文臻還沒反應過來已經騰雲駕霧,忍不住發出一聲尖叫。

  林飛白這是怎麼了!

  林飛白似乎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好在此時他還抓著她的手,順勢便把她向後一帶,文臻的身體在半空中呼地翻了一百八十度,然後又重重砸回他的懷裡。

  林飛白原本就是半蹲著的,重心不穩,這一摔一拉又一砸,直接便被砸倒,噗通一聲抱著文臻落入溪水。

  溪水很淺,不至於將人沖走,但也足夠兩人瞬間渾身濕透。林飛白落水渾身便顫了顫,一眼看見身前的文臻,那少女一張雪白的臉近在眼前,紅唇嬌嫩如一瓣初綻的花。

  他一直有點迷亂的眸子微微一亮,隨即猛地將文臻向岸上一推。

  他剛剛做出推的動作,不知哪裡吹來一陣風,風中有點隱約的氣味,他眼神裡的那點清明瞬間又被一片迷霧所遮蔽,而溪邊一棵樹上,忽然飄下來一條黑影。

  那條黑影十分修長,姿態有種奇妙的柔曼飄逸感,眼神卻冷漠森然,似永凍的雪湖,凝冰的深淵。

  他毫無聲息就到了林飛白上方,手中冷電一閃,正對著下頭林飛白的天靈蓋。

  林飛白此時正在清醒和迷茫的交界之地,雖有所覺,但動作卻慢了一步。

  文臻忽然撲了過來。

  她眼前的世界已經變了。

  不再是青山溪水,崖石亂草,而是深邃的山洞,灼熱的山火,赤紅的岩漿在遠處如火龍奔騰而來,而對面站著的是頭髮已經被燎捲的唐羨之。

  唐羨之身後,還有無數亂舞的小人,那些小人行跡詭異,將唐羨之牢牢拽住,不給他逃開,眼看著那岩漿便到了唐羨之身後——

  「羨之!」

  文臻撲過來,撞上林飛白,再次和他相擁著砰嗵一聲砸到溪水裡。

  射往林飛白天靈蓋的銀光微微一顫,失了準頭,沒入溪水。

  樹上那條修長的黑影頓了頓,隨即轉身,一步到了樹梢,樹梢被他踏得緩緩垂下,眼看就要接觸到溪面,卻始終不斷。

  雖然是夜間,那人也是黑衣,但這麼明顯的動作,林飛白和文臻不可能不發現。

  但兩人確實就是沒有發現。

  文臻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林飛白,身下是冰冷的水,她的感官裡卻是四周妖火肆虐,紅漿奔湧,她滿頭大汗滾滾而落,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急的。

  岩漿不知道為什麼停住了,那些小人卻還纏在唐羨之身上,要抬著他往岩漿的方向去,唐羨之在小人的束縛中掙扎,文臻大急,撲上去逮著那些小人就一頓狠揍,那些小人賴在唐羨之身上下不來,文臻就上手去撕,嗤啦一聲,又一聲——

  「走開,走開!混賬東西!放開唐羨之!」

  月色暗昧,溪水反射著幽光,溪水裡文臻騎在林飛白身上,揪住他的領口,嗤啦一下撕破了他的衣領,再嗤啦一下撕掉了他的裡衣……

  在樹梢上的那個人,在溪面上悠悠蕩蕩,就蕩在她的眼前,他手中武器明光閃爍,明明一伸手就可以將她和林飛白送回西天,卻不知道為什麼,低頭看著她的舉動,有些發怔。

  溪水裡林飛白也在發怔,被冷水一泡,他眼前的暗昧之色漸漸又消散了一些,然後衣服被撕,頓時被嚇醒了大半,一睜眼就看見頭頂黑影蕩啊蕩,隱約銀光一閃——

  他猛地抱住文臻就地一滾。

  銀光再次沒入水中不見。

  頭頂上的人似乎冷笑了一聲,從樹梢上一朵雲一般落下來,抬腳就踩向文臻頭顱。

  林飛白肩頭一動,身後的劍自動彈出,直射那人雙腿。

  那人躍起,半空中踏住林飛白的劍,腳尖一點,長劍飈射而回。卻不是向著林飛白,而是擦著文臻的髮髻而過,「嚓」一聲輕響,文臻髮簪被擊斷,長髮瀉落,連同一角衣領也被割破,衣服頓時散開了一些。

  此時有腳步雜沓聲響。

  那人眯眼向前方看了看,似乎笑了一下,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等到燕綏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溪水,相擁,濕身,衣衫不整。

  這幾個關鍵詞實在令人難以愉悅,以至於跟在後面的中文看見的第一瞬間便轉身並攔住了後面還不知道情況,想要趕過去看林侯的師蘭傑等人。

  擅長處理各種意外的中文,硬生生壓著閒雜人等向後退,把地盤交給了殿下一個人。

  燕綏立在溪水邊,看一眼溪水,然後走過去,先一把拎起林飛白,往旁邊溪水裡一撅。

  林飛白整張臉給他浸入溪水,刺激得一躥丈高。

  燕綏彎下身抱起文臻,濕淋淋的文臻立刻沾了他一身水,燕綏並沒有因此便將她扔回去,抱著她正要往回走,結果就聽見那丫頭豪氣干雲地大喊一聲,「羨之別怕!我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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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2 20:09: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三章 生平只好這一口

  燕綏臉黑了。

  所有聽見這句的護衛們臉青了。

  「我去啊這群小王八蛋怎麼就不走呢!」文臻還在和那群小人撕逼,抓住燕綏的領口下狠手撕,「滾滾滾都滾!羨之招你們惹你們了要纏著他不放!」

  一群護衛愕然看著月光下從溪水中站起的林飛白,衣領已經被撕開了,裡衣也破了,腰帶也斜了半邊,也不知道裡頭的褲子有沒有遭殃。

  眾人本來看見那一幕呢以為是林侯發了失心瘋對文大人非禮了。

  現在看來敢情是文大人非禮林侯?

  文大人非禮林侯還喊著已經死了的唐羨之?

  喊就喊吧還稱呼親熱還含沙射影!

  中文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炸裂了。

  啊啊啊殿下的憤怒一定足可毀滅洪荒!

  洪荒有沒有滅中文不知道,因為下一刻他聽見了殿下領口被撕裂的聲音,一邊想著文大人中了招力氣還這麼大,逮誰撕誰,一邊趕緊招呼著其他人風緊扯呼。

  人都散了,燕綏看也不看旁邊已經神態清醒的林飛白一眼,把文臻往胳膊底下一夾,轉身便走。

  林飛白在他身後咳嗽一聲,燕綏就好像沒聽見。

  林飛白又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不要誤會她。她和我都中了毒,方才不過是……」

  燕綏停住腳,沒回頭,半晌淡淡道,「你哪來的自信覺得她需要你幫忙解釋?」

  林飛白垂下眼,冷然道:「你又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可以讓人放心?」

  「我不需要讓誰放心。」燕綏扛著文臻離開,「她把心放在我這裡就行。」

  他帶著文臻大步走開,留下林飛白長久地望著溪水,那裡的銀光已經不見,他轉身對黑暗裡看了看,又回頭大石處,將文臻留下的那床被子,小心地,撫了又撫。

  他先前在石上打坐,忽然便覺得眼前發暈,景色變幻,便又無法呼喊出聲,心知著了道,便想著去溪水邊清醒一下,然而蹲在水邊的時候,忽然就看見水裡出現了文臻,她在水中盈盈對他笑,姿態不同於平日的甜美端莊,眉梢眼角,春光蜜意,滿滿撩人……

  他只覺得丹田一熱,渾身氣息流竄,恍惚裡竟然不能自控。幸虧他內力深,自幼修煉得心神穩固,隱約知道不好,便堅持著沒往前去,跪在溪水邊調息,想要驅毒,發現似乎也不是中毒,而是一種毒後幻覺,只能慢慢等那幻覺過去,那溪水流蕩,恍惚裡頭的文臻也在妖嬈曼舞,他不敢看,低著頭,好容易感覺好了些,結果文臻真的來了。

  聽見她聲音那一刻他便知道糟了,更糟的是她也中毒了,而且因為內力體質不如他,發作得比他還厲害。

  那一番糾纏廝打,她在迷亂,他則在迷亂中起伏,如今回頭再想,卻已不敢想,那些肌膚相觸,呼吸幽微,似要印刻於腦海中,摘不走,拂不去,觸及了便是一陣彷彿要連心的顫抖。

  他回望那溪水,想起先前陰錯陽差因為她而兩次失手的那銀光。

  就在方才,她大抵又救了他兩次吧?

  ……

  燕綏扛著文臻回到房車那裡,有眼色的採雲已經燒好了熱水,和採桑做好了伺候文臻沐浴的準備。

  澡桶是折疊的,平時嵌在牆上,需要用的時候拉開就行,精通機關設計的人,空間收納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燕綏抱著文臻長驅直入,在兩個丫鬟出聲之前便道:「出去。」

  兩個丫鬟一向是怕燕綏遠超怕文臻,當即一聲不吭退了出去,採桑還小心地關好了門。

  燕綏抬手就把文臻扔進了澡桶。

  文臻猶自死死抓著他的領口,先前的力氣已經散了許多,但還在不死心地嘟囔,「小王八蛋,敢弄走唐羨之,我撕了你——」

  燕綏眉毛顫了顫,又顫了顫,低頭看她抓的緊緊的手指,忽然解開領口的扣子。

  文臻順手就將他的外袍給扯了下來,非常瀟灑地抬手一扔,歡呼:「哦也,趕走了!」

  那可惡的小人終於被她從唐羨之身上撕下來了!唐羨之能得救了!他得救了她就沒那麼重的包袱了,可以歡快地那啥燕綏了!

  「呀呀,還有一個!」眼前還有一個小人在晃,文臻一把抓住。

  燕綏看一眼自己被她抓皺的裡衣領口,撥開她的狼爪,慢條斯理地再次解開裡衣扣子,然後果然再次被文臻搶過,歡呼聲裡宛如拋學士帽一般將燕綏的裡衣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下一瞬,嘩啦一聲水響,燕綏進了澡桶。

  於文臻的認知裡,便是有一個討厭的小人兒,忽然和她擠到了一起,她大怒,一把揪住那可惡的小人,就要把他再次扔出千里之外。

  可惜這回這個小人特別的滑不留手,像塊玉石一樣,抓也抓不住,撓也撓不了,她的爪子吱溜吱溜滑了半天,實在不得其所。

  在她上下其手抓小人的時候,燕綏已經看似不急不忙其實動作很快地,把她的衣裳都給扔出了澡桶。

  只留了一點裡衣,本來在他看來,洗澡自然該怎麼脫就怎麼脫,只是想著她醒來可能會鬧事,也就遺憾地住了手。

  進澡桶倒不是想佔她便宜,殿下雖然對某件事很有期待,卻不願野合,更不願在她神智不清醒的時候下手,所以進澡桶只不過自己也濕了身順便洗一下,以及給她拽得難受順勢進來泡一下而已。眼看她那小爪子摸啊抓啊的,越來越往不可說之地而去,便冷笑一聲,抓住了她的爪子,往桶邊上一擱。自己又嘩啦一下出了水。

  結果就出水背對她這一刻工夫,屁股忽然一痛,身後一聲歡呼,「喲呵,抓住你了!」

  燕綏緩緩回頭。

  就看見某個不要臉的黑心蛋糕,一手緊緊抓著他一邊屁股,手呈虎爪之形,左青龍,右白虎,正欲補上一個猴子摘月。

  「……」

  殿下的小宇宙燒著了。

  為外人和他吵架,濕身糾纏林飛白,發昏記唐羨之的帳還沒算呢!

  一直惦記著要什麼……尊重、理解、多為她考慮,結果現在得寸進尺!

  當本王是不發威的病貓嗎!

  殿下決定發威了。

  轉過身,掙脫她的魔爪,將她從水裡拎起來,啪啪兩掌悍然還擊,聲響清脆,令人靈魂顫慄。

  打得文臻一顫,倒沒覺得痛,就是渾身忽然一熱,隱約有點奇異的感覺升起,轉眼間也不知道是熱氣蒸騰的還是怎的,兩頰便暈染了一片紅。

  再睜眼看人時候,小人兒都變成了扭扭捏捏的粉色。望過去的眼光,也變得水汪汪的。

  燕綏唇角一扯。

  海上仙門向來擅長雙修之法,對男女大欲並沒有太多的拘束和禁忌。其中頗有一些助興的手法,很是精妙。只是他離開師門的時候還是少年,師門不願他過早撻伐影響根骨,所以只草草瞭解,也沒有試過。

  他也沒興趣試,人倫之慾,無所謂儀式,卻得和真正喜歡的人在彼此都願意的情形下才好,除此之外他都覺得不潔。

  今晚月色好,環境好,氣氛和心境卻不對。

  但是某人太過可惡,必須適當懲罰。

  先前他不在,就是因為營中那批之前上吐下瀉的護衛,忽然出現了幻覺,他去解決。所以之後看見林飛白和文臻,他也便明白這兩人著了道。

  他已經問過中文,得知之前那毒菇的事情,看來之前那毒菇還是混入了護衛的飲食,然後令一部分人中毒,但下手的人真正目的,並不僅僅像他和文臻之前以為的,是為了分散護衛力量或者為了安排細作混入隊伍,還有一重打算,在幾個主事人身上。

  護衛中毒,他們幾人自然要去查看慰問,免不了要進帳篷近距離接觸,而那些中毒的人吐出的氣息和飛沫,才是真正的後續殺手。

  所以事必躬親,和護衛接觸最多的林飛白中了招,然後懂醫理,打下手幫忙的文臻也中了招。

  厲以書只走了過場,所以發作較輕,只在自己帳篷裡發瘋。

  他和易人離,一個嫌髒不肯進帳篷,一個沒有歸屬感不管這些事,因此都沒受到影響。

  對方也沒指望靠這個就將他們一網打盡,最主要的目標應該就是林飛白。

  和護衛走得最近,平日裡獨來獨往的林飛白,是相對最好下手的目標。

  但最終林飛白沒事,是陰差陽錯給文臻救了,還是有別的原因?

  燕綏有點走神,也就沒發覺某人做的事。

  等到他察覺腰上有些異樣,一低頭才看見,不知何時那個氣吞山河誓言要斬盡小人的女好漢,已經化為了一泊水,抱住了他的腰,仰起了巴掌臉,正粉嫩嫩水汪汪地用目光燒他。

  她已經從澡桶裡站了起來,從燕綏的角度,就可以看見流水自她潔白的脖頸滑落,肌膚瑩潤裡光澤微粉,整個人看上去像隻閃著光的瓷娃娃。

  她的衣裳毫無意外是他親手做的那件,此刻親眼認證,他對自己的手藝非常滿意,非得達到他這鬼斧神工的剪裁,才能將她本不怎麼偉大的發育給襯托足足上了一個檔次。

  他盯著那件美妙作品,想著美妙作品裡包裹的更偉大的作品,喉嚨裡忽然有點發乾,有點想在這樣的作品上永久鏤刻自己的名字。

  他有點後悔,到底是撩了她還是撩了自己?把她撩成了粉紅色,像世上最可口的一塊小蛋糕,他要如何抵抗?

  生平只好這一口,遍歷春光也枉然。

  他胳膊一緊,就要將她從水中撈起,目標,前方大床。

  文臻忽然格格一笑,雙臂用力,將他一推。

  燕綏赤腳站著,地上有水,這一推便向後一滑,他還抱著她,兩人便滑冰一樣哧溜一下滑出去,燕綏猶自將她抱緊,低頭找準了她的唇便要狠狠採擷。

  文臻笑著,雙手環緊了他的脖子,低聲呢喃了一句話。

  「可算把你給救了,這下我就能……」

  燕綏停住。

  唇和唇距離只有零點零一寸,以至於後面的話文臻也說不出來了。

  但有前面這句,已經像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什麼粉紅和旖旎都瞬間凝冰。

  燕綏的唇停留在文臻唇的上方,眼眸盯著她微微闔起的眸子,她的睫毛悄然顫動如羽翼,哪怕沒有睜開眼,也能感覺出這一刻面上的輕鬆和喜悅。

  輕鬆和喜悅。

  是因為什麼?

  是因為內心裡一直執著於唐羨之的死,如今終於在幻境裡將他解救,因此分外歡喜,是嗎?

  所以連平日裡不會有的投懷送抱,都在此刻歡欣送上?

  酒後醉後,混沌幻境,本就最易顯心聲。

  燕綏細細地查看著文臻眉梢眼角的細微神情,越看越覺得這十一月的冰風穿過馬車的縫隙透進心底。

  他素來是極其自信的人,從不疑神疑鬼,他信小蛋糕兒待他不同,絕非唐羨之之流可比。

  他信文臻視唐羨之如友如恩人,朋友和恩人的死亡難免要有幾分傷心。

  他勸解過自己,曾經因為過於自我險些失去她,因此要學會理解尊重和不干涉。

  他也在努力地踐行這個沉默的承諾。

  然而終究……意難平。

  他的唇慢慢移開去。

  將文臻抱住他脖子的手拿開。

  將八爪魚一樣的她從身上撕下來,放到床上,卻還不忘記拿準備好的乾淨布巾給她把頭髮和全身都擦乾淨,在被子底下給她把乾淨裡衣換好,又換一床乾燥的被子,確保她不會受涼,才喚丫鬟進來伺候。

  幻覺沒有關係,睡上一覺就能清醒。

  可說過的話印在心上,輕易擦抹不掉。

  出門前他回頭,看見文臻呢喃著一個翻身,雙腿緊緊夾住了被子,有點難耐地蹭啊蹭。

  燕綏唇角沒什麼笑意地一勾。

  就算是懲罰吧,撩起的火不是那麼好滅的。

  這形象有點不大好,他也不讓丫鬟進來了,反正澡桶裡的水有管子對外連接,直接可以放掉。

  他將馬車門關上,不允許人打擾她,自己解開兩輛馬車的連接鎖扣,命中文將自己馬車趕遠一點,不要忘記加派人保護她的馬車。

  他的馬車一直到了僻靜的山坳才停下來,那裡靠近溪水。

  然後他跳進溪水,在十一月冬夜的寒風中,洗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冷水澡。

  洗澡的時候他細細在水底尋覓了一通,並沒有發現什麼痕跡。

  天快亮時候他才上來,直接鑽進了馬車。

  中文一直在不遠處望風加欣賞主子身材,直到主子進了馬車,才望著漸漸淡去的月亮,長長嘆息一聲。

  到底誰懲罰誰啊。

  乾看不敢吃。

  可憐吶。

  ……

  受到懲罰的當然並不止燕綏一個人。

  文臻做了一夜春夢,早上起來不得不換衣服,並到寒冷的溪邊偷偷洗衣服,也算是一個小小的懲罰了。

  她早上醒來,除了某方面有些不爽之外,神智倒是清醒許多了。但對昨晚的事情記憶不大清楚,像喝酒斷片一樣,只隱約記得似乎鬧得很厲害,說了很多話,還似乎打了架,但和誰打,說了什麼,一概不記得了。

  為什麼做春夢,也不大清楚,她有點懷疑,但是又確定自己沒有受到侵犯。

  時辰還早,她打算洗完衣服再去燒早飯,在冰冷的溪水裡哆哆嗦嗦搓衣服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在溪水裡找啊找,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

  後頭採桑給她打招呼,詫異她怎麼起來這麼早,文臻一邊趕緊把衣服往下捺,一邊胡亂支應一聲。

  心裡生出淡淡的尷尬,以前但聽說男人會做春夢那啥那啥的,原來女人也會做,不過也不奇怪,自己十八歲,青春期,生理上有需求很正常,只是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情況,好端端怎麼就這樣了。

  她帶著狐疑的心情回去,頗為精心地做了熱乾麵和牛肉鍋貼,芝麻醬的香簡直可以飄出十里,下飯小菜是帶出來的醃角豆,綠褐色的角豆選豆子最飽滿的,醃製出來清脆微酸,十分下飯。

  然後邦邦地敲著鍋喊人來吃飯,厲以書來了,易人離睡眼惺忪地也掙扎著來了,林飛白沒來,燕綏沒來。

  林飛白沒來還算正常,燕綏沒來?

  文臻愕然,也沒心思吃早飯了,端了碗麵條,熱熱地澆了芝麻醬,配一碟子酸角豆,一碟子金黃香脆的鍋貼,往燕綏的車子走,然後才發現昨晚燕綏的車子竟然沒和自己的車連在一起。

  中文告訴她殿下去護衛營了,文臻更詫異了,一路到了護衛營,那邊也在吃早飯,幾口大鍋,熱騰騰的粥和半個人頭大的饅頭包子,管飽,味道也不會差,畢竟金吾衛也是京中三衛之一,多官宦子弟,一向待遇不錯。但和她親手做的自然沒法比。

  然後她就看見燕綏坐在一邊,左手一碗粥,右手一個巨大的包子。

  這讓文臻再次受到了驚嚇——殿下魂穿了?

  他怎麼可能放棄自己的美食,去吃那種他口中的豬食?

  她愣在路邊一時都忘記了上去搭話,那邊燕綏眼角一瞟看見她了,原本拿在手裡發呆的粥碗立即送到嘴邊,左邊喝一口粥,右邊啃一口包子,香。

  文臻眨巴眼睛看著,轉頭看了看陪她過來的中文。

  中文咳嗽一聲,又咳嗽一聲,糾結了半天,終於還是望著天道:「咳咳……昨晚,文大人你中了毒,和林侯有些誤會,是殿下來救你的。」

  文臻還在看他——就沖這個不至於這樣,還有內情。

  「林侯和文大人都跌到了溪水裡。」

  文臻還在看他——不夠,燕綏如果這點信任都沒有,那也別談戀愛了。

  「那個……文大人好像還喊過唐羨之……」

  文臻皺皺眉,喊過?喊過啥?再看中文表情,大概再怎麼看也不會說了。

  她呵呵一聲。

  喊過唐羨之又咋的?人都死了,和死人賭氣吃醋要不要這麼無聊?再說她明確說過不愛唐羨之,只是礙於恩情心下愧疚,他就對她,對自己,這麼點信心都沒?

  她心底也泛起淡淡的怒氣,覺得某人的傲嬌實在討厭,冷笑一聲,也不走,把托盤隨手塞給中文,道:「既然有人不吃,那你吃了。」然後抱臂遠遠看著燕綏吃飯。

  燕綏本來只是做給某人看,那粥甜兮兮的實在太難喝,那包子裡的蔥味兒沖鼻,他咬牙嚥下了一口,等著文臻一走就給扔了,結果那個黑心蛋糕兒,會讀心一樣,就不走了。

  等著看笑話是吧?

  還有沒有良心了?

  騎虎難下的殿下,只好咬牙,一口粥一口包子,一口包子一口粥。

  藍瘦,香菇。

  文臻一直等到那粥差不多喝完,那包子吃掉一半,才笑一聲,道:「殿下胃口倒好,殿下胃口既然這麼好,那以後倒也不用我費心做殿下的份了。中文啊,記住了啊,以後配食材,少算一份半。」

  中文端著香噴噴的早飯,忍受著人間最殘酷的酷刑,不敢吃也不敢答應。

  文臻拍拍手就走了,她剛走,燕綏就從椅子上迅速站起來,走到無人處。

  聰明又有眼力見的中文也不敢跟過去,也不敢去看。

  不就是去吐唄。

  作,叫你作。

  過了一會燕綏從隱蔽處出來,面色如常,走過中文的身邊。

  中文小心翼翼地問:「殿下……你不吃?」

  殿下不回答。

  中文心花怒放,「那……那我吃了啊,浪費了怪可惜的。」

  殿下回頭,看了他一眼。

  中文被那一眼看得渾身一顫,急忙大聲道:「殿下放心,我不吃,我已經吃過早飯了!文姑娘給您的早飯,您就算不吃,也輪不到我們吃!」

  燕綏這才又回頭走了,中文含淚咽著唾沫,充分領會了殿下的精神,將早飯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

  然後被文大人冷笑著,往山坳裡一倒,說餵野狗。

  中文含淚看著幾條野狗衝出來搶食,第一萬次在心裡吶喊。

  老子就算做條狗,也不想夾在你們當中被虐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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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2 20:09:2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情侶冷戰

  燕綏和文臻陷入了冷戰。

  冷戰的主要內容包括視而不見,拒吃嗟來之食,晚上睡覺車不連,早上起來不道早。

  語言護衛們聚在一起就此現象進行了充分詳細的討論,最後得出結論:殿下是傻逼。

  視而不見,文姑娘毫不在意,你背後偷偷看了幾萬眼。

  拒吃嗟來之食。人家沒有嗟,你也沒有食,護衛營的大鍋飯吃不下,怎麼辦?餓著。

  真是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晚上睡覺車不連,然後夜夜都失眠。

  早上起來不道早,別人飯都吃不好。

  ……

  日子往前走,趕路繼續趕,兩個靈魂人物不對付,除了林飛白還是冰冷如劍一切如常,其餘人都活得毫無存在感。

  文臻也懶得理會燕綏,她最近肋下總是隱隱作痛,感覺有針要發作了,這就說明她練功化針的進度,並沒有追上這針發作的速度,這讓她心中憂慮,不知道如果真的追不上,這根針發作了,會導致什麼後果。這讓她沒有心思關心其餘的事,每日有空便是加緊練功閉門不出,倒顯得越發冷漠了。眾人都以為她這次來了脾氣,就越發凜然。

  燕綏和她冷戰,飲食方面就日子有些難過,很少吃什麼東西,雖說他以前也經常不吃東西,他們無盡天本就有一門辟榖之術,可以多日不食,還有利於體內除穢,但燕綏離開師門時候還早,沒怎麼用心練過,這門高大上省錢技術,之前的幾年用於抵抗那些不對胃口的美食也罷了。但人都是由奢入儉難,給文臻餵了這麼快一年,辟榖能力直線下降,每天都覺得餓,一直餓到過了定州,又過了徽州,進入池州境內一處繁華市鎮時,燕綏一改往日不入城池的習慣,下令全部就地城外休整,自己帶著人就進了城。

  進城幹嘛?

  覓食去也。

  池州境內的這座小城,名叫昌平,據說算是一個美食之都,盛產名廚。

  所以街上遍地食肆,到處酒樓,據說還有很多私宅也有拿手菜,美食都在深巷裡。

  燕綏去城裡一刻鐘後,文臻和易人離帶著耿光陳小田等護衛,以及從天京跟過來的江湖撈的掌櫃伙計也去了昌平城,一方面是路途已經走了大半,帶來的食材基本耗費了,得去採買食材,順便考察一下昌平有無合適的店面,打算定點開個分店。

  厲以書沒來,今早他剛收到家信,說是因為易燕然身體不是太好,西川易家想提前讓易銘接刺史位和家主位。已經向中書省遞了摺子。易家的規矩,先成家才可以接家主位,易銘是有未婚妻的,易燕然當即去信給厲笑父親,得厲家首肯,送厲笑入西川完婚,事情是在厲以書出發以後發生的,但因為厲家早就有了準備,所以厲笑也和厲以書差不多時間出發,只是路線不同罷了。

  此事這麼急迫,很可能易燕然的身體不是一般不好。

  因此厲以書急著翻行囊準備賀禮,要安排人快馬送過去。沒空出門。

  燕綏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神情很是滿意。

  一進城,燕綏就發現,城裡特別熱鬧。

  街上人流密集,摩肩接踵,而且賣菜的地方特別多,各處酒樓茶肆也是生意爆滿,整座城都似乎飄著煎炒烹炸的香氣。

  中文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這七日都是昌平的「豐饌節」,七日之內,四里八鄉,都會攜帶自己的美食前來交流,明日最後一日是評比,在交流評比中表現突出的,會有當地美食商會進行表彰,這表彰包括精神表彰也包括物質獎勵,目的就是鼓勵各家各戶開動腦筋發揮智慧,做出驚天地泣鬼神的美食來。

  當地算是臨近長川的地域,氣候最好的一處城池,前有大山擋住寒流,後有廣水調節溫度,土壤肥沃,山清水秀,且水質特別的好,所以種出來的菜蔬,養出來的牲畜,乃至用來烹調的水米柴等等,都比別處出色,諸般種種優勢疊加,就成了美食的發源地,當初東堂出現夜市,這邊雖然離得不是最近,但也是最早響應的。短短半年,不僅夜市,白天的美食活動也十分蓬勃,由此美食商會也應運而生,當地官府對這一塊也頗為扶持,遠近城池都有所耳聞。

  燕綏一進城池,就感覺好像進入了白天版的夜市,進城先領了小旗子,每人十面。德語也不知道這是幹嘛的,便插在肩頭上,望去像個地方戲劇的角兒。

  城裡幾乎每條街都有各種食物攤子,大酒樓將各種菜品做成模型直接在店面外展示,甚至臨街的住戶都會拿出自己的拿手菜展示一二,每家展示的攤子前都有簡易的碗筷,備上一桶水,各人自行品嘗,完了自己洗碗。

  除了昂貴的肉類,大部分便宜的吃食都不要錢,但有吃著覺得特別好的,便扔一個旗。最後一日的評比,就建立在旗幟多寡的基礎上。

  燕綏聞著香氣,覺得越發飢腸轆轆,但這種吃東西的法子他實在敬謝不敏,這碗筷居然混用,那一桶水洗了多少碗?

  語言護衛們可沒他這麼講究,這幾天跟著裝逼的主子吃大鍋飯,吃得叫苦連天,之前雖然主子小氣,又怕文大人勞累,不許文大人帶他們的飯,但是文大人心善,總會給他們漏一些。如今主子生氣,文大人雖然待他們如常,但他們哪敢主子不吃自己偷吃?自然也是咽著口水謝絕,都說由奢入儉難了,慣壞了的胃口不是那麼容易就降格的,語言護衛們看見這滿街吃食,早就眼睛發藍,掏出錢來,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順便聊。

  他們這一群人很是顯眼,護衛們多身材高頎——燕綏行事極端,弄一群齊刷刷的矮子,自然還要再弄一群齊刷刷的高個子。除了德語胖一點顯得矮一些之外,其餘人都在水準以上,更不要說燕綏風姿玉立,昳麗華容,幾乎他往哪裡一站,哪裡便有了光,人們便逐光而來,熙熙攘攘。

  德語一邊啃著羊肉串,一邊問那位用柳條串肉串的老漢,「大爺,你們這裡的飲食之道可著實講究,這可是家家廚子戶戶香啊。」

  「那是。不過其實啊,去年還沒這麼講究呢,人數得比這少一半。商會給的花紅也只有一半。這也不奇怪,廚藝這事兒,是燒錢的事,咱們還沒富裕到可以講究吃食的地步呢。」

  「那怎麼忽然就這麼熱鬧了?」

  「還不是那個文大人。」

  「啊?」

  德語愕然抬頭,正看見他家殿下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掃了過來。

  「哪個文大人?」

  「就是那個一介女子,只憑廚藝,便入了朝堂升三品的那位啊。現在到處都是的夜市,不就是她倒騰出來的?一個女娃娃,厲害喲。」

  德語又看一眼他家殿下,殿下眉目頗舒展,顯然心情不錯。

  「那和咱們豐饌節有什麼關係喲。」

  「你這娃子怎麼腦子這麼不開竅?一個廚子,還是女子,能有這般成就,別的廚子自然也心熱啊。尤其咱們這裡,歷來水好土好出產好,最出好廚子,早年也出過御廚,現在還是東堂各大世家選廚子的首選地。人家能做到的,咱們憑什麼做不到?」

  「哦,是想栽培出更多的好廚子,被選上當御廚,光宗耀祖啊。」

  「不想當御廚的廚子不是好廚子。」老頭來了句頗有哲理的話。

  德語深以為然。

  殿下也深以為然。

  不想睡御廚的殿下不是好殿下。

  德語看一眼周圍忽然變多的女子,還有好幾張面孔總在來來去去,再看一眼招蜂引蝶猶不自知的燕綏,心裡默默再加一句。

  不想睡殿下的女子不是好女子。

  所以文大人不是好女子。

  ……

  「諸位覺得我這羊肉串怎麼樣啊?值不值得一面旗?」

  「值!」德語笑眯眯地拔下一面旗子插在老頭的笸籮上,「鮮香熱辣,比我們在天京吃的還好!」

  「諸位公子是天京人啊!」老頭眼一亮,「那你們一定見過那位文大人囉?」

  「見過……」德語瞟到他家殿下神情,立馬改口,「沒有沒有,天京那麼大,哪能人人都能碰見呢。」

  「這樣啊,真可惜,還想問問你們吃過文大人的菜沒有呢,是不是像傳說中那樣,吃了神清氣爽,可以延年益壽呢。」

  「這個……」德語又看一眼他家殿下,夭壽哦,吃了多少次了,也沒見神清氣爽,倒是經常被氣得讓人懷疑分分鐘要短命。

  正要說話,對面來了人。

  來人嬌小甜美,笑意盈盈,身後跟著一大串人,赫然正是文臻。

  這是這一段日子以來兩邊人第一次正面狹路相逢。

  對面文臻也看見燕綏了,但這小街狹窄,人流密集,轉身無法顯得不落痕跡,那就不轉身。

  不僅不轉身,還想和殿下笑眯眯打個招呼,比如問問他路邊攤好吃嗎之類的。

  燕綏微微眯起眼,看著文臻走過來,後頭還陰魂不散跟著個林飛白。

  在文臻抵達他面前,德語即將回答老頭問題時候,他忽然道:「文大人的菜?吃過許多次。吃完何止神清氣爽,簡直要白日飛升。」

  德語:……是的我看你作死要作的白日飛升了。

  文臻停住腳步,看一眼旁邊一臉懵的老頭,大概也就明白了剛才可能正在八卦她。

  翻個白眼,不理燕綏,招呼德語,「德語啊,羊肉串好吃嗎?」

  「……呃,好吃。」

  「給你家主子多來點,這東西呀,那味兒啊,特別適合他。」文臻笑盈盈,眼角對羊肉串一瞥,昂頭挺胸,和燕綏撞肩而過。

  差點把自己撞趔趄。

  多虧易人離在後頭頂著。

  真是東堂好閨蜜。

  德語:……等等你是不是又在暗中攻擊我家殿下罵他騷了?

  他都能聽出某人的含沙射影,燕綏自然不會聽不懂,微微哼一聲,眼角掃了掃文臻前行的方向,腳步最終還是往相反方向去。

  還沒走出幾步,聽見身後文臻問那老丈買食材,結果那老頭咄地一聲,怒罵,「俺這羊肉好容易從壩上扛回來的,不賣!」

  那邊文臻不知道說了什麼,老頭更怒了,「你個丫頭片子,懂什麼羊肉懂什麼製炊?滾開!」

  語言護衛們:「……」

  說好了崇拜仰慕文大人要以她為榜樣的呢?

  哎呀這啪啪啪的打臉也不知道被打的是誰。

  看一眼殿下,殿下面色如常,但眼底好像蕩漾著幸災樂禍的微笑。

  看看,就知道吧,殿下每逢自己吃了癟,就希望文大人吃更多的癟,難怪文大人和他沒個安穩的時候。

  真是不懂怎麼討女人歡心!

  這時候如果是鴨蛋哥還在,保證轉回頭就去給文大人不動聲色出氣了。順便還幫她把羊肉給買了,然後皆大歡喜,投懷送抱。

  不不不,鴨蛋哥就根本不會和文大人生這麼久的氣!

  殿下啊,你那多智的腦袋,裡頭少根叫愛情的弦!

  語言護衛們嘆著氣,憂心忡忡著自家殿下過於開竅和過於不開竅的腦袋,不知不覺發現他家殿下的行走路線有點奇怪,不知道是太開心還是開著小差,走著走著越走越偏僻,然後忽然在一戶人家面前停住了腳。

  那戶人家看著是大戶人家,院牆足足佔了一整條巷子,但大門門楣的制式顯出不是官宦人家,想必是金錢雄厚的富戶。

  到了面前眾人才發現,這家大門口家的各種食物幾乎也佔滿了一條街,食物香味也更濃鬱,而且明顯看起來也比別處精緻。

  更重要的是,這家門口沒有擠那麼多人,人很少,有專門的桌子給人坐下品嘗,桌子上還有遮風擋雨的篷子,桌上的碗筷瞧來甚是乾淨,且有專門的人伺應著等候收拾碗筷,不至於一桶水洗百家碗了。

  雖然護衛們也很懷疑如果客流量太大洗碗依舊是應付的事兒,但最起碼眼不見為淨嘛。

  篷子下目前只有三四個人在品嘗,都衣飾光鮮,坐姿端正,吃起東西來不像外面那些擁擠的巷子裡一樣大快朵頤,而是斯文優雅,倒像赴宴。

  這形態分明有些奇怪,燕綏卻好像沒看見,他只在篷子前略一停,中文等人便趕緊進去,用專門的布巾將桌椅板凳擦了又擦,又拿出專門的碗筷來,等著燕綏點選。

  燕綏看了一圈,微微皺了皺眉。

  聞香而來,但真到了面前,看著那些也頗有色香味的食品,不知怎的又失去了興趣。

  好像肚腹和心情成了兩個不相干的獨立的東西,一個叫著我想吃,一個叫著我不想吃。

  別人做的食物,心理上便先開始抗拒。

  他站了一會兒,微微擰眉思索。

  身後似乎有人輕輕抽氣。

  燕綏沒有回頭,他知道身後一直有人跟,但確定對方沒有武功,是女子,自然不會對這些阿貓阿狗多一分關注。

  語言護衛們看一眼殿下身後,巷子口有個姑娘,就是先前來來回回在殿下面前晃過好幾回的其中一位,身後還跟著丫鬟模樣的女子,顯然是個大家小姐,此刻正望著燕綏,又看看那大門,頗有幾分驚喜之色的模樣。

  今日是本地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女子也可獲准上街閒逛,只是多披個斗篷。

  沒有殺傷力的人語言護衛們也不會關心,不就是被女人看?他家殿下被人從小看到大,美人看他和豬看他在他心中一個樣。

  燕綏隨便點了幾樣吃食,德語便去取了來,放在桌上。

  蟹粉溜黃菜,千層七彩糕,雞絲雲耳麵,燕窩攢絲鴿蛋。

  這家顯然是豪門了,畢竟大部分人家財力有限,拿出來的都是小吃小炒,這種拿燕窩鴿蛋之類的名貴食材來饗賓客的,可見豪富。

  燕綏看了半晌,勉強挑了一筷麵,還沒入口就皺了皺眉——時間有點長,麵條有點坨了。

  他覺得掃興,正要擱下筷子,冷不防身後有人笑道:「這位公子可是覺得這麵不堪入口?」

  那語聲頗為動聽,是個年輕女子,燕綏回頭,就看見披著銀紅披風的少女正笑盈盈看著自己。

  那女子有一頭好頭髮,光澤青幽,如緞如綢。面貌不算十分出色,卻笑容親切,看人的時候眼眸專注,雖然燕綏坐著她站著,也絲毫不令人覺得居高臨下,反而神情中微微的仰慕之意,令人瞧來舒坦。

  當然這只是護衛們的感受,燕綏只瞥了一眼,對方的影像可能還沒映上虹膜,他就已經轉過頭去。

  女子卻並不氣餒,反而笑容更柔和,道:「放在家門外面的食物,難免口味要差一些。公子如不嫌棄,寒舍內花廳另外還有一桌大廚巧手臻品席面,公子可願賞光?」

  燕綏還沒答話,四周的幾個人已經紛紛射來豔羨的目光,有人忍不住道:「韓小姐親自邀請,這位公子當真好口福。」

  又有人湊近身來,笑道:「趕緊答應了罷。韓老爺是咱們昌平美食商會會首,這昌平所有美食都要經韓府品評,在這門口的已經是佳品,能入內花廳的,才是絕品吶。」

  護衛們的目光對那女子掃了掃。哦,難怪並不避忌男人卻又能做得坦蕩不落痕跡,原來是成功商戶之女。

  耳濡目染,行事自然不同。

  那女子又道:「公子不必多慮。今日家父隨府尊出城拜會過路貴人,這府中事務由我主持,別的不說,這最好的,自然都可奉與公子。」

  那女子已經含笑示意,燕綏聽著這內花廳似乎尚可一吃,也便起身,略點一點頭,隨那女子進府去。

  ……

  文臻和燕綏撞肩而過後,翻個白眼,繼續買食材。

  但是和之前一樣,各種碰壁——因為這豐饌節的關係,小城物資供應本就不如大埠豐足,很多人家都為這七日節日事先準備食材,將集市幾乎一掃而空。臨時採買一來極貴,二來也品種數量很少。文臻又是個買菜講究的,哪裡肯將就,因此一路尋過去,偏偏家家的菜都是自己有用的,也以為文臻是競爭對手,自然不願提供,有的人不僅不給,還狠狠冷嘲熱諷,一條街逛下來,倒逛了一肚子氣。

  最後還是一個老婆子看不過去,給文臻指點了一條路——豐饌節是本地大戶韓府所倡,韓府的食材才是最多的,另外,如果明日能夠在評比中獲勝,也可獲得食材獎勵。

  文臻蹲在那老大娘家的攤子前面吃餛飩,一邊和她閒聊,想要問清楚韓府的情況。那婆子也健談,連韓府如何起家都倒了個乾淨。說是早先救了一位告老的御廚,後來那位御廚出於感謝,留在韓家,還收了好些資質出眾的徒弟,本來也就是學門手藝。結果有一年,某個大世家出行的隊伍路過,他家的夫人看中了其中一個徒弟的手藝,便帶了去請做家廚。

  後來又某一年,這個大世家請其餘幾大世家赴宴,這位廚子大放光彩,引得人們交口稱讚,之後另外幾個大世家也派人來了昌平,請了韓府教出的廚子去做主廚,韓府也由此,和幾大世家都搭上了線,雖說一個廚子不算什麼,但人家是什麼身份?但凡手指縫裡漏了一點下來,也夠韓府半輩子吃的。何況幾大世家都沾點關係,眼看著韓府就興盛起來,不僅財源不斷,當地官府及周邊大戶忌憚他家和世家千絲萬縷的關係,也多有讓步和護佑,如今別說在昌平,便是在定州徽州,也是數得出的大戶。

  文臻原本隨意聽聽,漸漸便慢下了筷子。

  這韓府,不簡單啊。

  等婆子走開,便問易人離,「你原來府中,用過昌平的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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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2 20:09:4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五章 殿下VS綠茶

  「不太記得了。」易人離皺眉思索,把筷子轉得飛快,還不忘記對一個上菜的漢子眨眨眼,「長川易家嫡支旁支加起來十幾房,佔據了長川千頃地,大小莊園幾十,廚子更是不計其數。何況我早年一直都在天星台,專門研究各種異術奇藥,等閒見不得外人,不過倒確實聽說府裡廚子有從外地帶來的。你知道的,長川易家家大業大,便是這些僕傭也須得知根知底,所以也就早年帶回來一兩個,還非得廚藝非常出眾才行,後來就鎖死門路,再不允許外人執役。想來如果韓府真的有人去了易家做廚子,現在也已經是多年老人了。」

  林飛白原本就隨便吃兩口,一直在聽他們說話,此時也道:「如果韓府真的有廚子在長川易家執役多年,倒是可以打聽一二。」

  易人離和文臻都點頭。大家都知道,此去不啻於與虎謀皮,在有兵有權的長川易家的地盤上想要奪取易家的權力,難度好比登天,首先想要進易家的內部就是個難題,為此但凡有一絲可能,也不能放棄。

  「那就更得去韓府看看了。最好還能搭上關係。」文臻站起身,「走。」

  幾人給婆子留下一面旗,換來了婆子熱情地指點如何進韓家的門——韓家作為本地美食商會會首,今日大開府門,迎美食入門。只要能提供新鮮吃食,便可入大門。如果能出令眾人認可的名菜,又可入內廳,入了內廳就有了更多機會取勝,一旦取勝,便有機會見韓家當年那位老御廚,得其指點。

  對文臻來說,她只想知道,有沒有韓家人去長川易家做廚子,又有沒有什麼機會去結識這個廚子罷了。

  按照婆子的指路來到韓家門口,文臻也看見了那一排的菜餚,想來有點野心的,都把自己的手藝亮到了韓家面前。

  她從棚子前經過時,聽見裡頭幾個人豔羨地討論剛才有個公子哥兒,被韓家小姐看中,請去了內廳,想來今晚便可登堂入室了。

  眾人用曖昧的語調描述了那位公子靠臉得來的好運氣,發出一陣竊竊的笑聲。

  文臻的思維有一瞬間飄到了某人身上,隨即便自我否定了,沒那麼巧吧?

  她想進門,隨即便被攔住,韓家門客客氣而堅決地,請她出示自己的拿手菜。

  文臻根本沒買到食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也不急,和門客道:「煩請先生拿來紙筆,我有拜帖奉上,想來貴府主人看了拜帖,也便讓我進去了。」

  那門客狐疑地看她,還是拿來了紙筆,文臻唰唰一揮而就,將紙張遞給那門客,那門客便捧著,往內廳去了。

  ……

  韓家的小姐,親自引著燕綏往裡走。

  她先是請問佳客貴姓。護衛們都皺著眉頭,心想殿下可不一定肯隨便說個姓,但如果說姓燕,只怕這看起來消息很活泛的女子,可能會聯想到此刻正駐紮在城外的宜王殿下車駕,畢竟燕這個姓,並不多見。

  燕綏道:「姓文。」

  韓芳音:「見過文公子。」

  護衛們:「……」

  中文瞟一眼燕綏,殿下的表情很平靜,可只有他們這種跟久了的護衛,才能看出那平靜眼神底微微隱藏的懊惱。

  順嘴而出,並無思考。

  嘖嘖,文姑娘魅力真高。

  韓芳音可聽不出一個姓裡含的巨大信息量,她一路很有主人風範,給燕綏介紹園中風景,指著一面池子中央一塊位置非常中心的石頭道:「這塊石是安州千里水運而來的秀石,有『瘦、透、漏、秀』美名,雖是石頭,卻價比白銀,一塊巨石足有千斤,是府尊和家父結拜時所贈。」

  她雖語氣平靜神態謙虛,眼神裡卻不免自得,微笑著側過臉,等著這位客人的震動眼神。

  燕綏瞄也沒瞄一眼。

  語言護衛們瞄一眼。

  哦,好像和文大人院子裡荷塘中的那塊踏腳石是一個種類,但是這塊要小多了。

  「公子請看那綠菊,乃京中名品,需溫室養護,千枝選一朵,由名匠培育而成。其色清碧,如流波遠山。一朵便值千金。」

  語言護衛們瞄一眼。

  這菊花確實不錯。

  上次文大人炸菊花用的好像就是這種,不過殿下不大愛吃,他們幾個吃了一籮筐。

  燕綏瞄了一眼。

  「這花不錯。」

  韓小姐精神一振——園子介紹了半天,此刻才得這佳客讚一句,由不得她不興奮。

  「公子若喜歡,我願以此花贈……」

  「我夫人喜歡油炸了吃。」

  韓小姐:「……」

  半晌她無聲吸一口氣,眼眸流轉,嫣然道:「未曾想公子已經婚配。」

  燕綏淡淡道:「自無需和外人多說。」

  韓小姐又噎了噎,忽然掩唇一笑,「公子對夫人真是掛念。方才瞧公子飢腸轆轆,我還以為公子無人照顧。這就是姐姐的不是了,既有公子如此佳偶,怎可還這般疏於照應?」

  中文的眉毛揚了起來,德語的眉毛降了下去。

  這位韓小姐,講話很有意思啊。

  燕綏不答話,無需和外人多說。

  他不答話,韓小姐也不再說,指著前方笑道:「內花廳便是那裡。公子等會若嘗著什麼喜歡的,都不妨和我說,我讓人給公子多做些。」

  燕綏轉頭看一眼中文,中文會意,提了提手中準備好的盒子,道:「屬下會記得帶回去……」他看一眼韓小姐,又加了幾個字,「……給夫人。」

  韓小姐又窒了一窒,隨即含笑看著燕綏,「姐姐真是好福氣,得公子這般情深義重。芳音好生羨慕姐姐。」

  燕綏挑眉,「誰是你姐姐?」

  韓小姐:「……」

  前方是幾級台階,上了台階穿過白紗簾便是內花廳。韓小姐當先親自引路,上到最後一級台階,忽然哎喲一聲,身子向燕綏一歪。

  燕綏完美閃避。

  他身後就是中文,中文完美閃避。

  中文身後是德語,德語完美閃避。

  德語身後是日語,日語完美閃避。

  ……

  燕綏和他的語言護衛們閃成一串葫蘆,韓小姐便滾成了一串葫蘆——她那群丫鬟一開始沒扶,後來想扶又來不及,一起被撞倒滾成一堆。

  哎喲哎喲的女子叫聲一片,韓小姐忍著痛,猶自望著燕綏,哀呼:「公子,煩您扶我一把。」

  她左邊是丫鬟,面前是意大利語,她非要喊和她隔三個人的燕綏。

  燕綏當然聽不見。

  這麼遠。

  走過去很累。

  他撩開白紗簾,直奔自己的內花廳美食去也。

  內花廳地方不小,也有一些人在品評食物,一條長桌上琳瑯滿目,都是各色菜品,還有人川流不息地不斷送入新的花樣,燕綏進去的時候,眾人忍不住側目,但因為他氣度實在不凡,眾人也不敢過來盤問。

  在場多為這昌平美食商會的成員,大多都是家大業大的富戶,也有當地官員,平日往來多,都知道韓家這位小姐,是個人物,母親早喪,自小便女代母職,繼承父業,跟著父親拋頭露面經商,也代替母親行使後院管理之責,招待往來女眷,內外諸般事務都來得,在本地很是有名。

  按說這樣的人物多半會有鐵娘子之名,偏偏這位姑娘平日行事並不顯山露水,人緣頗好,諸事通達。只是年紀不小,尚未婚配,據說是因為看不上昌平的豪門子弟,一心要找一位絕世男兒,方能配得上自己。

  平日裡這位韓小姐,對昌平的公子哥兒們不假辭色,如今親自引領燕綏進門,這些貴客早得了自家僕傭私下通報,因此都目光灼灼看燕綏。

  燕綏向來是被人看慣了的,眼角也不給一個,從容地坐著,由著韓小姐一瘸一拐地親自帶人去給他取食。

  眾人都皺眉,看不慣這驕矜做派,韓小姐的幾個丫鬟也在一邊,輕輕扯她衣角,道:「小姐,這人雖然生得好相貌,但性子著實不好。可不值當您這般紆尊降貴。」

  另一個丫鬟道:「是啊小姐,廳中這許多人瞧著呢。這人這麼不識抬舉,可別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還有個丫鬟道:「小姐您如何對這人這般另眼相看,也不過相貌好些的繡花枕頭罷了。這昌平哪家公子不為您神魂顛倒?何必平白受這人閒氣呢,再說人家……有夫人了。」

  韓芳音回頭看了一眼眾人目光之中坦然自若的燕綏,輕輕搖了搖頭,道:「不,他沒有夫人。」

  「小姐你怎麼知道?」

  「他說有夫人的時候,他那幾個護衛,神情很是奇異。顯然這夫人是臨時杜撰的。」

  「那不也是拒絕小姐了嗎?您還理他作甚?」

  韓芳音掩唇一笑。

  「你們呀,就只會看張臉看個脾氣。」

  丫鬟們再問,她就只笑不答了。

  見識淺的丫鬟也好,心思各異的賓客也好,或者只看見容顏,或者只看見脾性,卻看不見那人天生的尊貴和氣度。

  她自幼隨父經商,同時主持中饋,既有走南闖北的見識,也有閨中女子的細密。相比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們,她見過太多人和事,自然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看人的技巧。

  看見這個男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必然身份不凡,且一定出身天京。

  他那幾個護衛,腳下的靴子的滾邊,都用的是天京墨錦。

  她介紹園中風物,她家這馳名兩州的園子,別說入他眼了,連他護衛眼底都是譏誚之色。

  有些東西是裝不來的,她看人,喜歡看人下屬,底下人的眼界寬,家主的眼界自然更不同凡響。

  出身天京,用得起護衛,已經不是普通富戶的範疇。

  她不缺錢,不想嫁與門當戶對的商戶,韓家想要更上層樓,唯有與官宦世家聯姻,而昌平本地的官宦,她連府尊家公子都看不上。

  她韓芳音,聰敏能幹,本該配世上更高貴的男兒。

  為此一再蹉跎,眼看年紀漸大,漸漸也開始有些心焦。

  卻在此時碰見他。

  如何捨得放過?

  她微笑,精心挑選可能適合他口味的菜餚點心,直到將侍女們手中的大托盤堆出幾層,才穿花蝴蝶一樣過來。

  腳已經不痛了,卻在走過來的時候依舊放慢了腳步,微微顰眉,顯出一點隱忍過的疼痛來,唇角卻掛了大方親切的笑,向著燕綏。

  燕綏向著侍女們……手中的托盤。

  韓芳音眼底掠過一絲無奈,隨即收斂,在燕綏身邊坐了,給他介紹這裡頭的各種食物。

  燕綏看了半天,慢吞吞挑了一個蟹黃小籠湯包。

  韓芳音急忙親自給他安排醋碟,用命人取切得細碎的薑米來。

  此時有小廝進來,低聲和侍女通報,又遞上一張紙,侍女便來請示韓芳音。

  「小姐,外頭有人想進內花廳,卻做不了菜,遞上這帖,說是您瞧了,一定會讓進的。」

  韓芳音專心地慢慢將薑米倒入醋碟,一邊漫不經心地道:「沒見我在招待貴客?讓等著罷。」

  侍女便將那帖往旁邊桌子上一扔,傳話的小廝自然領會,低頭退了出去。

  大門口文臻很快便得到了拒絕,這讓她皺了皺眉。

  不應該啊,只要真的對廚藝有興趣有瞭解,她剛才寫的帖子就不該被棄如敝屣啊。

  這條路走不通,本也該算了,但她此刻全部心思都在進府見那老御廚身上,自然不肯放棄。

  只是耽擱了這一陣,連集市都已經收了。

  易人離看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扛了一個大袋子來,文臻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口鍋,一個小爐子,幾樣作料,還有一些冷飯和雞蛋。

  「好說歹說,借了一套傢伙什,只有這些,不過你出手,便是白粥也沒人比得上。」易人離舔舔嘴唇,「我到現在還記得你有次炒蛋炒飯,嘖嘖那個香味……」

  「確實夠了。」文臻開始點火,熱鍋,順嘴問,「這地方的人忒小氣,你從哪弄來這麼一整套的?」

  「就剛才吃餛飩的婆子那裡。」

  「人家怎麼肯?她不要做生意了?」

  「哦,我說我看上了她女兒。她一高興,就把剩下的東西都給我了。」

  「……你怎麼知道她家有女兒且未嫁?」

  「我看到了啊。」

  「哪呢,那攤子不就一個婆子和一個小二。」

  「就那個小二啊。」

  「……等等,你確定?那個小二腰圍三尺,身高丈八,好像還有鬍子,你確定你沒看錯?」

  「是腰圍三尺身高丈八還有濃密汗毛如鬍子,可是人家確實是女的啊。」

  「怎麼看出來的?」

  「胸啊!」

  「呃……那姑娘如此其貌不揚,你說你喜歡,人家就信了?」

  「怎麼不信?你沒看見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對她笑嗎?要不然你以為那婆子肯和你說那麼多?」

  文臻忽然很為長川易家的女性們感到擔憂。

  一個關於易人離對女性的超強感應話題剛聊完,文臻的蛋炒飯已經做好了。

  最直觀的結果就是還沒出鍋,棚子裡的人全部丟下飯碗出來了。

  這條巷子原本都是韓家的,清淨,此刻巷子口不斷有人湧進來,漸漸便堵了路口,路口一堵,看熱鬧好奇的人也就變多,因此就更加堵,在裡頭的人拚命抽動鼻子,在外頭的人拚命踮腳,拍前頭人的肩,「怎麼了怎麼了?這啥味兒好香好香!」

  文臻手中的鍋顛出光影,金黃的炒飯在空中蓬勃如開一朵向日葵,米粒的碰撞躍動中屬於雞蛋和蔥花的濃鬱香氣越發爆開,刺激得人鼻端味蕾的細胞都似忽然活躍了一萬倍,眼光比那炒飯的金光還亮幾分。

  蛋炒飯本就是平凡菜品香氣特異,便是在演化出八大菜系、美食佳餚千年積澱數不勝數的現代,依然擁有無可撼動的地位。所謂平凡方可見真功,便是拍個食神電影,濃墨重彩的也是蛋炒飯。現當代很多大家族考廚師,都有傳說只考兩道菜,蛋炒飯和青椒肉絲。

  蛋炒飯粒粒金黃,青椒肉絲斷生清脆,看似簡單,實則最考驗廚師對火候的掌控。

  等到蛋炒飯開始裝盤,府門再次打開,裡頭有人道:「我們家老先生,請這位姑娘進去。」

  文臻笑了笑,裝了一盤蛋炒飯,隨人進入府中,耿光要跟,卻被人攔住,道:「只能廚子本人入內。」

  文臻便示意耿光退在一邊,笑著進了府。

  她身影剛剛消失,身後圍觀的人一聲歡呼,乒裡乓啷搶起了蛋炒飯。

  易人離看看蛋炒飯,看看文臻,正糾結間,看見林飛白的身影在牆頭一閃而過,知道他已經親自跟過去保護,這才一笑,坐下來給自己盛了一碗炒飯,正要開吃,不妨身邊忽然伸過來一隻髒兮兮的小手,在他碗裡猛地抓了一把飯,轉身就逃。

  易人離一呆,此時大家都在搶飯,人多手雜,他知道身邊擠了好幾個孩子和小乞丐,也沒在意,畢竟這些孩子也不可能把他怎樣,誰知道這個小乞丐靈活又狡猾,不搶飯碗只抓飯,生生給他得了手。

  易人離低頭看飯碗,裡頭的飯少了大半,還落了好些泥巴,不禁氣笑了,「娘的,玩起爺當年的把戲來了!」

  起身將碗一扔便去追,他身邊還有林飛白手下的護衛,以及耿光等人,眾人看他連個小乞丐都要計較,都搖搖頭,也不跟隨,就在這門口守著,等主子和文姑娘出來。

  那邊文臻跟著進了府,那迎門的小廝帶著她繞過花園,七拐八彎,到了一處僻靜院落,院子門開著,裡頭僕役往來不絕,手上都端著各色菜餚。庭前坐著一位老者,半閉著眼睛,那些菜川流不息送上來,他便輕輕一嗅,有時候皺眉揮手,有時候微微點頭,有時候睜開眼睛看上一眼。

  皺眉揮手的,丫鬟們直接端出去倒入門外一口大缸;微微點頭的,便捧出去往另一個方向去了,睜開眼睛看上一眼的,則留在老者身邊。

  老者身邊還有一個案几,上頭寥寥幾盤點心菜餚,瞧來都非常精緻,相比之下,放在中間的文臻的蛋炒飯,便顯得有些過於簡單了。

  文臻讓兩個丫鬟留在院子外等候,自己進了院子,也沒有出聲打擾,而是站在一邊,也微微閉上雙眼,嗅那從身前飄過的各種菜餚香氣。

  那老者本沒有理會她,看她如此做派,倒來了興致,微微睜眼看她。

  隨即他對著面前一份菜色,微微點頭,那侍女便端了菜往院門方向走,經過文臻身邊時,微微閉目的文臻忽然睜開眼,皺了皺眉,有點詫異地看了老者一眼。

  正迎上那老人審視的目光。

  兩人目光一碰,老人眼眸一閃,道:「這位姑娘似乎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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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3 17:21:5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十年老醋輪流吃

  文臻瞟一眼那菜,是一道鹽水鵝腿,看似簡單,卻做得皮色潔白,肉質微粉,湯汁透明,香氣馥鬱,顯然手藝很好。

  「打擾老先生。」文臻笑著施禮,「我只是覺得,老先生許是已經聞了這許多菜,可能有點倦了。」

  「你是暗示老夫聞錯了?這道菜不堪送上內花廳品評?」老者眉頭微微一皺。

  這人和聞家那位很有廚子風範的老祖宗截然不同,十分的瘦,眉目之間可以看出年輕時容貌當十分俊雅。

  文臻對著這樣賞心悅目的老頭,心情也頗好,還是笑眯眯道:「不不不,我在明示,老先生倦了,所以想把棒子交給我了。」

  老者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有種冰雪消融的味道,點了點頭道:「果然妙手多半配慧心,姑娘果然是能炒出這般蛋炒飯的人物。」

  也不知怎的,文臻聽見蛋炒飯便笑,總覺得演食神一樣。笑著指了指那鵝腿,道:「老先生故意考我呢,也不先打個招呼。」

  「打了招呼還算什麼考你?你倒說說,這道鹵水鵝腿明明肉嫩汁美,有何不妥?」

  「就口味來說,並無不妥。」文臻搖搖頭,「只是選材錯了。夏不吃脯,冬不食腿。夏天時候鵝比較瘦弱,鵝脯不如鵝腿;冬天鵝肥少骨,鵝脯更加豐腴美妙。是以這位的鹵水雖然做得不錯,但最基本的選材功夫都沒過關,白瞎了好鹵汁。」

  「那我再考考你,如若你面前兩隻鵝腿,一左一右,你吃哪隻?」

  「左腿。」

  「為何?」

  「鵝日常閒立,以左腿著地,右腿則擱於左腿上,左腿承重日久,則肌肉豐聚,筋道有力,其味勝於右腿。」

  「若吃魚呢?」

  「冬上夏下。」

  「冬氣在上,腴在腹下;夏氣在下,鰭脊在上。」

  這話的意思就是冬天吃魚吃魚肚子,肥美腴嫩;夏天吃魚吃魚鰭部位,精華所在。這是根據時令節氣而來的吃魚之法,文臻在《禮記》裡學來。

  老者招招手,道:「確實聞倦了,彷彿鼻子也不是自己的了,你來幫我罷。」

  便有僕傭上來給文臻搬凳子,免不了用無比豔羨的眼神看她,大有「你快要飛黃騰達了你被老先生看中了就要有機會成為御廚或者給大世家們爭相邀請了」的意思。文臻也不謙讓,坐下便開始幫那老者篩選,那老者則端起蛋炒飯開吃,一臉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舒暢。

  文臻聞菜速度比老者快多了,有時候菜還沒端上來她就搖了頭,那些僕傭們端著菜明顯神色犯難,顯然其中有關係戶,文臻直覺其中有坑,但她怕什麼坑,她身邊到處都是坑。

  顯然這老者便是韓家供奉的那位退休御廚,今天承擔的是選菜的任務,文臻一出手,工作效率加倍,很快兩人便結束事務喝上了茶,聊了幾句,文臻便把話題帶到了當年被選拔的廚子名單上。

  老者姓王,名近山。這世上凡事在某事上出類拔萃者,多半都會有些痴勁兒,這位的痴勁兒就顯示在,他對關於廚藝和菜色的事情記憶超群,能記得十年前豐饌節上選出的菜色有哪幾種,卻對自己哪些徒兒去了哪個世家記憶不清,只隱約記得第一個被路過世家選上的廚子,去的是唐家,因為唐家的五公子喜歡他的雙色雪球。之後才有唐家宴請諸位世家,確實有弟子去了易家,但不記得是長川,還是西川,也不記得那弟子姓甚名誰了。

  文臻沒想到這位老先生的記憶如此不靠譜,本在慶幸此行順利,此時卻不禁有些失望。

  那老者也有些歉意,正要道歉,卻見文臻要了紙筆,寫了一個帖子給他,道:「先前欲以此物敲開韓府的門,卻不料被人拒之門外,如今便拿來謝老先生罷。」

  紙上寫著「活魚長途運輸不死之法。」

  文臻笑道:「昌平處於內陸,多山少水。方才我集市逛了一圈,見魚類甚少,顯然本地出產少,且運輸不便。如今有了此法,想來韓家菜譜上便可更豐富一些。」

  王近山十分欣喜,連聲道謝,這下便更愧疚了一些,苦思一陣,一拍腦門道:「你既贈我此帖,我便也回你一帖。我那些弟子,雖是離開多年,但未必就沒留下一絲情分,我且修書一封你帶去,想必還能給老夫一點面子。」

  文臻要的就是這個,當即看那老者寫信,王近山對著信紙,提筆忘字,糾結半天道:「我忘記他們名字,這抬頭稱呼沒法寫啊。」

  「簡單。」文臻笑道,「便寫:『吾兒,為師念你久矣!』」

  說人話就是,我兒,師父想死你了!

  肉麻,快準狠,放之四海而皆準。

  王近山:「……」

  最後老先生還是沒扛住無恥臻的人情債和厚臉皮,含淚寫下了這封非常肉麻的信,寫完便覺得再也莫得感情了。

  一世英名付諸流水矣。

  信寫好了,文臻收起,便要告辭,王近山忽然又一拍腦門,道:「想起來一件事!」

  文臻:「?」

  「去易家的那位弟子,好像有些口吃。之所以記得這個,是因為當時易家的管家來選人,諸位弟子爭競,最後這位口吃的弟子,做了一道上桌後魚嘴還可以自動張合的口吃魚,那管家引以為奇,便要了他去。」

  文臻哈哈一笑,心想果然還是和菜有關才記得。

  她便道謝告辭,王近山送出幾步,忽然又一拍腦門。

  文臻:……總擔心你這樣一拍一件事兒遲早拍出腦震蕩。

  「還有件事,那做口吃魚的弟子,家中十分貧寒,人卻非常孝順,他當時家中有老母,老母遠行不便,他就想不去了。他母親卻不願意他為了自己失了前程,便假意發怒驅趕他出門,他無奈,只得將母親託付給韓府和自己的好友,才灑淚而別。為此他還特地給韓府留了自己的廚藝心得供後來子弟學習,也給好友留了銀子。」

  文臻記下了,心想倒也不妨找找這個老婦人,正想出門,這回又被攔下了,卻不是王近山的拍腦門。

  來的是一個小廝,臉上神色不大好看,硬邦邦地和文臻道:「姑娘方才幫了韓府的大忙,我們小姐連同昌平府尊公子請您去內花廳一敘。」

  ……

  文臻在嗅菜,燕綏在吃菜。

  小籠湯包做得很好,褶子如菊花,麵皮潔白透明,隱約可見裡頭金黃的湯汁。鮮香之味隱隱而來,端上來的時候,燕綏眉頭一皺,筷子啪嗒一擱。

  韓芳音莫名其妙,中文微笑,「對不住,我家公子吃東西只吃雙數。這籠裡五個包子,甚是不對稱。」

  韓芳音立即命人重新安排,一邊想著這習慣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來著。

  燕綏垂下眼皮,想著某人雖然可惡,但確實從認識的一開始,就從未犯過他任何忌。

  這一點說起來簡單,其實很難,畢竟誰也不能一個照面便摸清別人的禁忌,總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所以他眼裡的她獨一無二,沒有過多猶豫就把自己給砸了進去。

  這麼一想感覺更餓了。看一眼那包子,卻還是不想下筷子。

  「攤得不夠扁。」

  別人聽了莫名其妙,語言護衛們自然理解是什麼意思——文臻做的蟹黃湯包,皮薄到在籠裡的時候完全是攤開的,絕不可能還像這樣能夠站著。

  韓芳音笑,「是還欠著點手藝,想不到公子如此精通此道,想來公子府中定然此物常備。如此芳音也算公子的知己呢,一選,便選了公子喜歡的。」

  燕綏夾起一個包子,那包子在半空中顫顫巍巍,迎著光湯汁蕩漾。

  燕綏又搖頭,「湯包提起應如囊如珠,這就是個荷包。」

  韓芳音掩唇笑,「公子真是雅謔。說起荷包,倒是沒見公子佩荷包。按說咱們東堂,成婚男子都有夫人繡荷包,公子怎麼沒有?不會是尊夫人不擅刺繡吧?」

  燕綏依舊只看著湯包,包子口並沒有一點鮮黃點綴,他皺皺眉,用筷子尖微微挑了一個小口,裡頭熱氣蓬地散出,聞著倒是不錯,他來了興致,低頭輕輕一吸。

  韓芳音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越看越是芳心難抑。

  這男子看似散漫無羈,風采卻天生尊貴,諸般舉動,隨意優雅,魅力難言。

  明明普通動作,她也好,侍女也好,不由自主便瞧得發痴,幾乎忘了身在何地。

  蟹黃湯包本也是試探,畢竟昂貴精緻,非市井食物,尋常人少見,第一次一般也不知道怎麼吃,很容易被燙著。

  但這位吃起來那個技巧熟練舉重若輕,可見他那做派天然而成,絕非故意裝作。

  韓芳音壓下心底的心花怒放,一抬眼才看見燕綏忽然一皺眉,輕輕一口,將方才喝下的那口湯都吐在了侍衛及時遞上的錦帕上。

  接湯的中文急忙將帕子扔了。

  韓芳音目光在那方同樣昂貴的帕子上停了一停,才著急地問:「公子,怎麼了?可是不合胃口?」

  燕綏道:「水。」

  水送上來,燕綏漱口,三漱之後,才停下來,道一聲:「腥。」

  這包子的蟹黃不像文臻那樣留在褶口,微微透一點金紅的蟹黃,更增食慾,而是都拌在了肉餡裡,雖然味道鮮美,但一來蟹黃被肉汁浸透失了原味,二來這蟹黃也隱隱一點腥氣,想來這廚子整治螃蟹,沒有文臻的講究——文臻有專門的三種刷子刷螃蟹,保證螃蟹的清潔不留死角,且會在烹製取黃前餵螃蟹喝一點點酒,以淘米水浸泡一刻鐘後再肚皮朝上下鍋。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材相差無幾,方法各有千秋,能區別開的就是細節的講究和廚師的靈性了。

  燕綏這邊因為韓芳音的另眼相看,早就是這廳中眾人頻頻注目的角落,他這一吐一扔,動靜很大,有人便掛不住臉了,當即便有一個錦袍少年走了過來。

  那人年紀不大,隨從不少,往這邊走來的時候便有人低聲勸說。

  「趙公子還是別去了吧,韓小姐在那呢。總得給韓小姐幾分面子。」

  「不過是一個不曉事的路過野客,自然吃不出咱們趙府大廚佳饌的美妙滋味,您可千萬別為不相干的人傷了和韓小姐的情分。」

  「您堂堂府尊之子,和這種人計較,沒得失了身份……」

  那趙公子聽著,神情猶疑,腳步漸緩,忽然又有人進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趙公子失聲道:「什麼?剩下兩道都被否了?連內花廳都沒進?直接倒了?」

  旁邊那些清客門人都有些意外,吶吶對視不敢言。

  這豐饌節比試說是公平競爭,哪有真正的公平,多少總要讓出些名額,給那豪強巨戶家族。這趙公子是新任府尊之子,也帶了家中的廚子前來評比,倒不是沖那豐富的花紅,而是這次比試還有一個沒有對外言明的目的,就是之前被各大世家要去的韓府廚子,有的年紀已老,快要退休,有的性情耿介,不懂鑽營,對韓家幫助不大,韓家想趁這個機會,再選幾位優秀的廚子,想辦法送到幾大世家去,好讓那好處,能長長久久綿延。

  東堂有律令,規定了皇宮御廚出宮養老之後,是不能再為其餘任何家族執炊的。東堂廚藝最出名的世家聞家又只為皇宮服務不肯降格。所以王近山挑選並教出來的弟子便是整個東堂除了皇宮範圍外,最為優秀的廚子。那幾個大世家吃慣了韓府出來的廚子的口味,輕易也不願意換人,韓府已經打點好那幾家管廚房的管家,就等選出人來好好教一陣再送過去了。

  唐季易三大世家何等龐然大物,但凡擦上點邊便有不少的好處,只是尋常人也攀附不上,趙府尊老家族人在西川,想要通過這個機會和西川易家搭上線。那就得先保證自己的廚子能中選,而只有能留在王老先生院子中的菜,才是真正的內定,內花廳的菜還需要經過大家篩選,所以趙公子的希望寄託在自家廚師送上的鹵水鵝腿和蟹粉黃菜之上,並且也做好了打點,迎合了王老先生的口味,本以為十拿九穩,誰知道竟然就出了岔子。

  待他搞清楚怎麼回事,一張臉早就氣得面目猙獰。

  「哪來的賤人指手畫腳?外地人?王老頭子瘋了,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一個外地女人?去,把人給我請過來!我倒要當面問問清楚,誰給她的膽子代王近山評選的!」

  小廝們趕緊飛奔著去了,趙公子怒了一陣,忽然看見那邊燕綏若無其事,竟然又在韓芳音的含笑指引下嘗起下一道菜,頓時怒從心起,大步上前,抬手就去打燕綏筷子上的魚丸,「什麼混賬玩意,也敢在這裡裝模作樣!」

  他出現得突然,護衛也好,燕綏也好,因為確認這一群都是普通人,也沒太關注,因此竟給他衝到近前,燕綏筷子一抬,正要出手,韓芳音忽然撲了過來,擋在燕綏身前,叫道:「不可對我的貴客無禮!」

  本來燕綏是可以把魚丸放下的,結果她這一撞,魚丸便彈了出去,落在韓芳音手腕上,引得她一聲尖叫,她的丫鬟急忙著急地撲上來,大呼小叫小姐你怎麼了,小姐你可燙傷了?

  韓芳音手腕上一點紅印,露出一臉忍耐的表情,顫聲道:「無事……無事……」不顧自己的「傷勢」,轉頭捉住燕綏手腕,一臉焦急地道:「公子你怎麼樣?公子你沒燙傷吧?」

  而此時她的丫鬟正圍著她問她:「小姐你怎麼樣,哎呀小姐你手腕燙傷了!哎呀小姐你多少顧著一點自己啊!」

  文臻便是在此時出現的。

  本是來看看又出了什麼么蛾子,結果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央那位招蜂引蝶的傢伙。

  她眉毛危險地飄了飄。

  語言護衛們本來都只是好笑地看著,欣賞著某人的戲,忽然眼角掃到文臻出現,頓時渾身汗毛炸開,中文一個箭步,忘記上下尊卑,將燕綏的爪子從韓芳音手中硬生生拉了出來,大聲道:「我們公子沒事,韓小姐請仔細分寸,男女授受不親!」

  燕綏瞟他一眼,一轉頭,也看見了笑眯眯一臉觀摩的文臻。

  他手指一動,再看一眼某人臉上那令人惱恨的笑,便停住了,隨即溫和地對韓芳音道:「無事。倒是韓小姐,似乎受了傷?」

  韓芳音大喜,有意無意將那只有一點紅印的手腕往他眼前擱,笑道:「不妨事的,只要公子沒有受傷就好。公子真是個體貼人呢。」

  體貼的文公子看了一眼她快懟到自己面前的手腕,不動聲色往後坐了坐,瞄一眼對面,文臻還在笑眯眯地看著,只是那笑,目光閃閃,怎麼看怎麼有殺氣。

  韓芳音見他不接,有點失望,面上卻笑容依舊,轉頭去看那趙公子,那笑意便淡了一些,卻仍是親切圓潤地,站起身來道:「趙公子,你火氣太大啦,燙著我啦。」

  那趙公子見燙著她,怒氣都化為忐忑,此刻見她並不生氣,些微的埋怨嬌嗔倒更像是在沖自己撒嬌,一時心中微蕩,想著她果然還是向著我的,頓時神情平緩了許多,哼了一聲道:「還不都是這些人不識抬舉,倒連累了你,燙得厲害麼?我給你瞧瞧?」說著便去抓韓芳音手腕。

  韓芳音一縮,趙公子臉色一變,韓芳音已經在他耳邊低笑嬌聲道:「這麼多人瞧著呢。你堂堂男兒,怎可這般拘泥於小節。」說著輕輕在他肩背上一推。

  趙公子給這一推推得神魂飄蕩,怨氣消了大半,轉個身看見站在內花廳門口的文臻,頓時臉色一沉,指著文臻便罵道:「哪裡來的亂七八糟玩意,敢在韓府品評廚藝。還不趕緊趕出去,她點評過的都不作數!」

  韓芳音皺了皺眉,她已經聽小廝說起過剛才王老先生那裡發生的事,心裡也有點怨怪老王任性,這品評一事何等事關重大,怎好隨意交給外人。

  趙公子罵了文臻還不解氣,又道:「這蟹黃湯包,鹵水鵝腿,都是我府中廚子所作。方才誰故意作踐我家湯包的,一併滾了罷。」

  文臻一聽便知道他說的是誰,瞟一眼燕綏,眉毛一揚。

  作,叫你作。

  綠茶好喝,是吧?

  她已經見到了王老先生,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也不欲和這一群不相干的人爭比什麼廚藝,只是忽然對那個韓小姐有了些興趣,慧眼當面撬她牆角的姑娘難得,怎麼能不會會?

  便笑道:「這位是韓小姐吧?我是堂堂正正憑蛋炒飯被請進門的,品評菜色也是王老先生的邀請,那就代表了王老先生認可了我的技藝。就這麼一句話否決,那韓府主辦這豐饌節,選拔優秀廚子的意義又何在呢?」

  韓芳音盯著文臻。

  如果她剛才沒看錯的話,這位姑娘一進門,文公子身邊的護衛表情就不對了,彷彿他們本就是認識的。

  她心中響起警報,臉上卻笑得更加可親,從容地道:「豐饌節有豐饌節的規矩。向來由王老先生主評,那是因為老先生御廚出身,廚藝為世人所公認,他評出來的結果,才能令大家都服氣。而姑娘一介過路客,只拿出來一盤蛋炒飯如此簡單的食物,憑什麼就能認為自己足夠服眾呢?」笑了笑,她狀若有憾地道,「畢竟,姑娘你又不是聞家人,又不是那位以御廚之身成三品大員的文大人。」

  她話音剛落,眾人便開始笑,有人大聲道:「韓小姐這話說的對。一個過路客人憑一盤蛋炒飯就想品評天下名廚,還真以為自己是文臻文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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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3 17:22:2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文姑娘懟綠茶

  韓芳音正要說話,忽聽外頭喧嘩,有人喊著府尊和老爺回來了,急忙出去迎,剛走到門口,就見韓老爺連同趙府尊垂頭喪氣地回來,看她看過來,便搖搖頭。

  韓芳音知道今日父親和府尊是聽說了宜王殿下攜新任長川刺史出行路過此地,特地前去迎接拜會,看臉色便知道吃了閉門羹,正要和父親說一下方才的事,韓老爺已經意興索然擺了擺手,道:「這裡的事兒我就不管了,你且看著辦罷,不要讓人鬧了豐饌節,影響咱們選人便行。」

  韓芳音便領命回來,臉色一整,微帶歉意卻又斬釘截鐵地對文臻道:「而且,方才我命人去查看了姑娘所品評的菜色,顯然有失公允,令許多佳餚滄海遺珠。姑娘此舉,已經攪亂了我豐饌節的規則,我們需要重新篩選,增加了許多麻煩,所以姑娘還是要給出一點交代的。」

  「什麼交代?」

  「姑娘留下一道廚藝秘方以作賠償,再和被你不公點評落選的廚子及其主家賠禮也便行了。」韓芳音道,「畢竟他們也不能算尋常廚子,都是高手,是要選去各大世家主廚的人物,怎可被你輕侮?」

  文臻眼睛一亮。

  她還不知道還有這一齣!

  這可比千辛萬苦去聯繫一個還不知道肯不肯幫忙的廚子要更直接有效啊。

  「韓小姐,你這麼說我可不服氣。」她笑嘻嘻地道,「你說我品評不公,可我覺得我品評得公平得很。你說我不能服眾,可你又憑什麼說我不行?就憑你這張嘴嗎?」

  「那麼這位姑娘,你又憑什麼說你品評公平呢?一道蛋炒飯嗎?」

  「我可以拿出更好的菜色來證明自己。證明我有這個實力。你們既然在競爭,那我可以參與競爭。」

  「不可以。」韓芳音溫柔地道,「能進入內花廳和王老先生院子的廚子,本身已經經過選拔,是家世出身技藝俱佳的人選。姑娘你聽口音是外地人,來歷不明的人,不能參加選拔。」

  「有點不講道理啊。」文臻笑。

  韓芳音並不動氣,「道理總是掌握在更有實力的人手中。」

  文臻笑著點頭,「好,好。」忽然一指燕綏,「如果這位公子也想參加你們的廚藝選拔呢?」

  韓芳音怔了怔,第一次不知該怎麼回答,「公子也會廚藝?」

  燕綏掀起眼皮看一眼文臻,懶懶道:「算是會。」

  「公子會做何菜?」

  「蛋糕蛋撻蛋包飯,珍珠奶茶雪媚娘。」

  韓芳音:「……」

  等等,這些都是什麼?

  「這個……未聞世上有此菜,文公子可否解釋一二?」

  燕綏給她一個「這都沒吃過,你也配談廚藝?」的眼神。

  文臻怔了怔。

  等等,文公子?

  再一看燕綏垂下的眼皮,每根睫毛都透著不情願,忽然有點想笑。

  「這……請問公子廚藝師承何人?」

  「我家廚娘。」

  「我家夫人。」

  燕綏和中文同時開口,燕綏給了中文一個「就你話多」眼神,中文大逆不道地給了主子一個「不要再作了給機會趕緊討好夫人!」白眼。

  「尊夫人真是有趣。就是好像懶了些。」韓芳音掩口笑,「豈不聞君子遠庖廚?這等事本該她伺候夫君的啊,怎好叫夫君煙熏火燎下廚房?文公子真是溫柔體貼好男兒,令人心生仰慕,只是小女子有點為文公子不值呢。」

  「懶夫人」朝天翻了個內花廳那麼大的白眼兒,不想和溫柔體貼好男兒說話並向他扔了個韓芳音。

  溫柔體貼好男兒沒有接韓芳音並將她丟到千里之外。

  韓芳音沒注意到兩人眼底官司,真情實感地開始憂愁文臻將的這一軍,她認定燕綏是個人物,並根據他出現的時間,高度懷疑他可能是宜王殿下或者長川刺史身邊的隨從官員或者將領,必定出自天京豪門,那拒絕別人可以,拒絕他得罪他,之前做的這許多工夫就白費了。

  想了想她道:「規矩便是規矩。自然不能有所偏頗。不過如果兩位真心想要參與比試為自己正名,那麼還有一個方式也可以入選進入最後的競爭。」她一指外頭,「昌平人口八萬,普通百姓以得旗多少論英雄。而豐饌節的規矩,只要得旗足夠多,是可以直接獲選的。」

  「需要多少?」

  韓芳音笑容可掬,「也不算多,十中有一便可。」

  廳中眾人原本有點緊張地盯著韓芳音,聽見這句都肩膀一鬆,露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還以為韓小姐會色令智昏,沒想到韓小姐厲害名聲不是白來的,便是這種情形下,也沒忘記紮好籬笆門。

  普通民眾美食以得旗多少論輸贏確實是有的,但是當人人都是參與者競爭者,人人都抱著出人頭地一鳴驚人的慾望,都恨不得自己的旗越多越好,又怎麼捨得把旗給別人?

  如此一來旗幟的獲得就會極為分散,很難有人能讓所有人心悅誠服,放棄自己的利益去成全別人。

  何況現在天色已晚,明日便是正式品評,人家七天積累,這邊不過一夜,哪裡來得及攢旗?

  最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攢旗取勝,其實只要百分之一,便可直接入選最優那一級。

  畢竟八萬人口,百分之一也有八百,而在人流分散旗也分散的當前,八百這個數字已經很大。

  韓芳音不動聲色提了十倍,八千旗,意味著最起碼八千份食物,那麼也就是說,食材、用具、規模……等等都是驚人的。短時間內別說一個外來者,就是韓府,也籌措不出八千份食物的食材來,更不要說其他的各種必備品。

  更不要說都這個時候了,哪裡來得及,就算得神仙之助來得及,這時候很多人的旗都已經發出去了。

  總之,這個數據,絕無人能在一夜之間做到。

  眾人紛紛露出讚譽欣賞和微帶譏誚的笑容,前者是給韓芳音的,後者是給文臻的。

  眾人都等著看文臻露出為難神色,或許馬上就要認識到自己的愚蠢找個台階下,然而文臻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

  她連眉毛都沒動一絲,一笑,聲音甜美而又堅決,「好!」

  韓芳音微帶譏嘲地笑了笑,並不出言挖苦,也沒留客。那趙公子還想讓文臻道歉,韓芳音攔住他,笑道:「公子稍安勿躁,明日場合更盛,有什麼事大家看得更明白,不是更好?」

  趙公子轉怒為喜,笑道:「對對,明日叫她當著全昌平百姓的面給我賠禮!」

  韓芳音又轉向已經站起身來準備跟著某人回家的燕綏,嫣然道:「文公子,天色已晚,這城中人流來往,道路擁擠,怕是不大安全,不如就在韓府暫歇。有些什麼需要,我韓府也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趙公子臉色微變,還沒說話,韓芳音已經對他眨了眨眼,悄聲笑道:「留住他,免得出去使么蛾子。」

  趙公子被哄得顛顛地到一邊去了,文臻此時正經過,聽見這句,笑著看一眼韓芳音,道:「哎呀韓姑娘,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這城中明明百姓安居治安良好,你看我這樣一個孤身女子你都放心我一個人離去,這位公子還帶著幾個五大三粗的護衛呢,能出什麼事?被人套麻袋胖揍?還是被綠茶婊請去暢談人生?」

  「五大三粗的」護衛們一邊委屈地對手指,一邊在心裡狂笑夫人賽高!

  韓芳音並不懂綠茶婊這樣一個高端洋氣上檔次的稱呼,但這也並不妨礙她聽出文臻話裡的嘲諷,偏偏臉色絲毫不變,像沒聽懂般笑道:「這位姑娘我並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只是你一個來歷不明且形跡可疑,似乎有意攪亂我豐饌節的外來客,我們不追究你已經是寬宏大量,難道還要留你住宿?」

  「不不不,你這裡我不敢住。綠茶很忙,又要安撫備胎,又要勾搭新歡。怎麼敢再佔用你寶貴的時間。」文臻笑,「您忙您忙,告辭告辭。」

  她看也不看燕綏一眼,笑眯眯走了出去,韓方音凝視著她的背影,抿唇笑道:「這位姑娘真是怪有意思的。」

  轉頭又要和燕綏搭話,卻見燕綏已經起身,跟著文臻出去了。其餘護衛也跟著,中文留在最後,自動承擔起給主子彌縫的任務,和韓芳音說了幾句客氣話才告辭。

  文臻出了韓府的門,就看見林飛白易人離都在門口等她,她本來想等燕綏出來嘲笑幾句的,結果一看易人離臉色,便問:「怎麼?出事了?」

  易人離搖頭又點頭,道:「去前面客棧說,我定了房間。」

  文臻也便忘了燕綏,匆匆隨他去了,等到一邊走一邊思考小蛋糕今天有沒有聽懂他的暗示,會不會做個珍珠奶茶什麼的來賠罪的燕綏出來,門前早沒人影了。

  宜王殿下站在冬日瑟瑟的涼風裡。

  心情很不嘚瑟。

  ……

  文臻跟著易人離一直到了客棧,打開房門,房門裡兩個瑟瑟發抖的人驚惶地抬起起頭來。

  裡頭那個孩子一看見開門就哇地一聲哭了,一疊聲地嚷:「別打我別打我我下次再也不偷了我只是太餓了……」

  他身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則顫顫巍巍抱住他,一邊撫著他頭髮安撫一邊滿面哀求地道:「幾位貴人行行好,不要為難這孩子,他……他只是想給老婆子偷一口食啊……」

  易人離苦笑搖頭,房間裡鬧得不堪,文臻問:「怎麼回事?」

  「這小崽子偷抓了我的蛋炒飯,我去追,一直追到一個破廟裡,裡頭一堆小乞丐,特別能嚷,再嚷下去就要把官差引來了,我氣不過,就把人拎了出來,結果那老婆子死抓著不放,也只好一併拎出來。本來就想嚇嚇他們就算,結果倒給我聽了個故事。」易人離一條腿踩在椅子上,冷笑道,「聽說了一個兒子博得前途將老娘託付給本主和好友,結果本主冷漠,好友吞佔兒子寄來的銀錢,還將老人趕出去的故事。若不是這老婆子往日很是照顧這些乞兒,得了這些乞兒報恩,將她藏在破廟裡乞食給她吃,估計也早就沒命了。」

  文臻越聽越耳熟,道:「這婆子的兒子莫不是個外派往世家的廚子吧?」

  易人離道:「猜對了。而且還是去長川易家的。」

  這可真是峰迴路轉,得來全不費功夫。文臻大喜,又問那狼心狗肺的所謂好友是誰。

  「那位好友原本也只是個普通廚師。這老婦人的兒子石頭去易家做廚子時候,也將自己的廚藝心得都給了好友一份,每月寄回來的銀錢也很是豐厚,這人又有錢又有了技藝,苦練了一陣,現在是昌平府尊家的大廚。」

  文臻立刻就笑了。

  很好,送上門的人頭。

  看今天那架勢,這位大廚就是內定要獲選並送往世家的廚子,如果是打算送往易家的,那那位石頭兄發現自己辛苦多年,老娘和前途都給這白眼狼害了,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她想著這世上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偏偏那小乞丐就抓了易人離碗裡的飯,若是換成她,肯定不計較;換成燕綏,直接連碗扔了,也不會多看那乞兒一眼;林飛白可能會把自己的飯全部給對方,說到底都會自矜身份,都不會像混跡市井半點虧不肯吃的易人離一樣,當真追上去抓人。

  「你去安撫一下唄,這老婆子和這小乞丐大抵吃了許多苦頭,神經兮兮的,怎麼勸說都沒用。」易人離苦著臉。

  文臻白他一眼,什麼勸說都沒用,肯定是先前太凶神惡煞嚇著人了唄,不然哪能這麼順利就得了全部背景。

  她過去,蹲在那大娘身前,只說了一句話。

  「府尊那位大廚即將取代你家石頭了。大娘,你想不想幫兒子,想不想報仇?」

  老婆子很快安靜了下來,連同那個小乞丐,文臻再讓店家送上食物,兩人便吃得什麼也顧不得了。

  文臻便坐在一邊看他們吃,和那名叫小猴子的小乞丐道:「小猴子,你有多少同伴?都來幫我一個忙,回頭再請你們吃雞腿好不好?」

  「兩個雞腿!」

  「成交!」

  文臻便給了他一把糖,小猴子吃飽喝足一抹嘴,幹勁十足地去找他的朋友了。

  文臻又讓陳小田就近在這邊找個麵食店的店家商量,借點米麵蔬菜,說好了按市價付錢,而且擺攤每得十面旗分對方一面。

  之前她們找食材處處碰壁,如今店家一聽說可以分旗,雖然意外,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但也爽快地答應了。

  文臻又讓耿光去找一輛大車來,拆掉兩邊車壁,底下加個撐子,可以臨時撐住,也可以隨時流動,將借來的炊具米麵蔬菜往上一搬,一個簡易的流動餐車便形成了。

  又讓人回去城外營地,去拿她的小菜來,順便把兩個丫鬟帶來。文臻出行,又跟著燕綏,是以各種小菜和她自己製作的調料配置齊全,鹹鴨蛋鹵蛋各色蘿蔔乾酸菜泡菜豆腐乳乳黃瓜萵苣乾之類的齊全。

  她一邊從容佈置,一邊和留下保護她的林飛白說了此行韓府見聞,說到八千旗的任務。

  林飛白的關注點卻有點偏。

  忽然問她,「可看見燕綏?先前我在韓府好像看見了他的護衛。」

  「哦。看見了。」文臻揮揮手,「不用愁他。他倚紅偎翠,吃香喝辣,正快活似神仙呢。」

  話音未落,快活神仙進來了。

  快活神仙進門就掃了一眼,看見並沒有蛋糕蛋撻蛋包飯,連珍珠奶茶都沒一杯,文臻還在和林飛白談笑風生,頓時氣得要下凡。

  那可惡的凡人還看都不看他一眼,問林飛白,「可要喝綠茶?」

  林飛白目光從燕綏越發淡定的表情上掠過,道:「我於此道一般,好像殿下擅長。」

  「哈哈哈確實啊殿下擅長。殿下慢慢喝哈哈。」文臻笑哈哈地出門去了,留下燕綏看一眼林飛白,面無表情地道,「卷草終於送出去了?怎麼送的?我猜猜,硬塞強丟再加上侍衛哭慘才把你家傳家寶送出去了是吧?」

  文臻這兩天和燕綏賭氣,就把卷草翻出來戴上了,之前有戴過,某人裝若無其事,眼神卻洩露內心,她向來還是很照顧燕綏的,也便收了起來。現在既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自然不用管他怎麼想。

  林飛白冷冷看他一眼,「總比為送個禮鑽廁所爬屋頂來得好一些。」

  「賴在我府裡倒便宜你偷窺了。果然還是跟在德妃娘娘身邊教養得好,諸般技藝都精絕。」燕綏微笑,「趕明兒我和蛋糕兒成婚,宜王府得擴建,林侯到時候打算住在哪裡?主宅耳房怎麼樣?不僅方便偷窺還方便偷聽。」

  林飛白忽然一笑,便如峻崖生瓊花,輝光燦爛,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滿滿譏誚,「挺好。那我便等著了。希望殿下能早日成婚。可千萬莫像上次那樣,嫁一嫁二嫁三就是不嫁你,讓你滿世界追成狗。」

  燕綏笑,「我好歹還有理由追逃妻,連理由也沒有的人怎麼辦?要不要自殺?」

  ……

  客棧裡燕綏林飛白從兩歲相識起第一萬次相殺,客棧外文臻萬事已備。

  乞丐是每個城池裡道路最熟,流動最快,傳達信息最準備方便的利器,文臻自然不能不用,很快,小乞丐們就把「來了個流動餐車賣火麵,從城西會一直走到城東,麵條油大乾香能著火!快去嘗嘗火麵!」這樣的廣告放送到整個昌平。

  昌平已經吃了六日,吃到很多人對食物都失去了興趣,這時候任是什麼山珍海味,也提不起太大興趣,倒是麵條能著火還能吃這種噱頭,勾起了人們的注意力,而且也不用大老遠去找,文臻安排小乞丐散佈的信息裡,詳細說明了餐車是流動的,遵循一定的路線,遲早會到自己面前,那便等著便是。

  酉時初,「綠茶火麵」正式掛牌營業。

  賴宣傳之功,開張伊始,就已經排了很長的隊。

  不管怎樣,能著火的麵還是值得一看的。

  大車前只象徵性放兩張桌椅,大車上面對著食客諸般材料備齊,滿頭大汗幫著文臻打下手的採雲採桑,憂心忡忡地問:「姑娘沒有桌椅如何待客?姑娘咱們這食具好像太小……」

  一旁的大筐子裡,放著餐具,並不是正常的碗碟,都是酒樓特製的盛調料的小碗小碟,文臻讓陳小田以極低的價格,向周邊的酒樓搜羅來了這些袖珍碗碟,多,且不佔地方。

  耿光等人看了卻覺得頭大——這麼一點只能裝一口麵,八千份食材的問題是解決了,本來他們都覺得八千份食物絕無可能,沒想到文大人才智出眾主意多,居然想出一口麵的主意,但一口麵怎麼夠吃?

  想用一口麵就換來一面旗?

  這心也忒大了!

  文臻面前一字排開作料盒:自己精製的小磨麻油、八角、醃製的細脆白菜絲、炒得極其香脆的芝麻花生、已經用油浸泡出香的核桃、辣椒粉、辣椒醬、花椒、自製雞精、自製醬油、自製鮮菌菇醬、蔥、熬練切碎的板油渣、親手晾曬的菠菜葉乾、炒香的肉末……林林總總怕不有幾十種。

  採桑採雲一路都在跟文臻學廚藝,因此打下手也很熟練,按照文臻教的,將以上的作料按順序進行練燃麵油,鮮板油在鍋裡化開的香氣便已經傳出了兩條街,再加上那些文臻親手調製的作料,等那一大鍋燃麵油熬好,滿街的人都在騷動,恨不得撲上去,把那油先喝上一碗。

  有人已經開始大聲讚嘆:「從未聞過這麼香的油料!用這東西哪怕拌草葉子,我也能吃上三大碗啊!」

  一片迫不及待的附和聲裡,文臻已經揉好了麵,案板上揉好的麵團微微發亮,揉麵時幾乎不摻水,只略略加一點雞油,揉散也要用油,切成的麵條圓潤挺硬,筋道十足,下鍋煮麵,麵湯清亮滑爽,斷生後撈起,然後進入最重要的環節,甩乾。

  燃麵原是文臻現代那世宜賓的名麵,以乾香可燃聞名,最關鍵的就是不能有水分,麵條能不能在那一甩間徹底去除水分,就看廚師的臂力和技藝了,這對文臻自然不是問題,長筷捲起麵條,手臂一揚,麵條在空中劃過一條凌厲的弧度,一點細微的水霧暈開,在夜晚小街滿街昏黃的燈光下暈出朦朧的水色,

  這個動作既姿態優美又力度暗藏,賞心悅目,眾人便都喝彩,紛紛道便是看這一甩也值得一來。

  案台上小調料碟早已一字排開,文臻帶來的江湖撈準備開店的人員都在,一邊學習一邊幫手,稍後人多了就要接棒。

  文臻那一卷麵條甩竿,手臂又一揚,眾人也沒看清怎麼動作,那些小碟子裡就已經多了一小團,微微捲著,晶瑩發亮地盤在碟子裡。

  裝滿燃麵油的壺流水一般從第一個流到最後一個,每盞裡油剛過麵,青翠油紅,五色鮮亮,像一盞盞小彩燈,香氣濃濃地爆開來,滿街的人都開始往這邊擠。

  文臻衣袖又一揚,手中火摺子迎風一亮,一路點下去,幽藍火光一個接一個躍起,一排五彩小油燈便幽幽在案板上亮起來,遠遠望去像繁星落在了身邊。

  滿街驚呼。

  「燒起來了!」

  「真的燒起來了!」

  「呀,真美。」

  「星火如豆,相映成輝,真是奇妙!」

  「哪怕不好吃呢,僅憑這一刻的奇景,也值得排上一夜啊。」

  人群激動起來,蜂擁上前,採雲採桑流水般將那小碟子傳下去,文臻拿著根長筷子站在肉醬盆子旁,每個小碟子傳過眼前便點上一點肉醬,別小看這一點炒香的肉臊,香潤腴嫩,點睛之筆。

  這種非常具有節奏感的流水作業,非常的漂亮,賞心悅目,令人沉溺,昌平的老百姓沒見過這樣的做派,幾乎所有人都看著她們的動作看入了迷。只覺得便是不吃,這樣也能看上三個時辰。

  座椅都是象徵性的,碟子小,眾人也沒想過要坐,端著碟子,欣賞一下火焰,便迫不及待吹滅開始,首先是入目,麵條根根分明,金黃油潤,剔透晶瑩,點點翠綠蔥花和金紅肉臊深黑菌菇點綴其間,便如五色琉璃;其次是聞香,在眾人想來香氣應該非常復雜,畢竟作料之講究豐富簡直拔高了街頭小吃的身份,但此刻油香掛帥,所有的肉香菇香辣香醬香都臣服於濃墨重彩的油香,將那紛繁香氣約束於其中,只幽幽散一點令人探索的餘味。最後是入口,果然先是五味豐富辣味尤其尖峰的油香在口中爆開,如一卷名畫展開,讓人心神瞬間為之一奪,然後便是肉臊的腴香,菌菇的鮮美,醬料的醇厚,花生碎芝麻碎核桃碎的乾果香……但是這些都無法喧賓奪主地掩蓋屬於麵條的香,無法說清那麵條的柔韌順滑,爽潔筋道,慢慢嚼至末尾還有回甘,最後鋪底的是幾條酸白菜絲,清脆白菜絲微微的酸香正好將燃麵略微的油膩中和,是一種美食境界裡最為講究的層次感。

  唇齒間最後剩下讓人哈氣流汗又回味無窮的辣,此時便有人搬過來一個大桶,桶裡是海帶大骨湯,無需排隊去舀,桶身上接好幾個管子,可容五六人同時團團圍住用碗去接,一拉之間便正好一小碟,管子完了放回便可,這一招又是新奇,眾人正辣得臉門都在發麻,來上一口,湯鮮潤清淡,頓時將口中辣味沖淡,直到此時那般不知怎麼生成的緊迫感才稍稍鬆懈,抹一把汗,這才注意到原來手中的碟子竟然小得令人髮指!

  先前大家注意力都在那星星一般的燈盞上,後來又被這一口燃麵的光彩所懾,然後還要花不短的時間回味那一口的美妙,此刻紛紛發現店家的缺德,頓時怨聲載道。

  「真的就一口!我嘴巴大我一口都不夠塞!」

  「真真到哪找來這麼小的碟子的!」

  「哎呀這不是醉芳樓的調料碟嗎?我經常在他家叫席面,熟!」

  「拿調料碟當碗,真想得出來!」

  採雲在搖頭,採桑在翻白眼,眾人一窩蜂的湧上來,有脾氣壞的已經開始捋袖子。

  一片吵吵嚷嚷裡,文臻開始捋袖子,抓起搟麵杖,敲在麵鍋上,噹地一聲巨響,聲聞三里。

  所有雜音都被震住,文臻大喝:「還想不想吃火麵!」

  「想!」

  「想就排隊,下面,一面旗換一碗麵!除了第一批嘗新的,沒有免費的了!」

  「什麼樣的碗!」

  「就這個!」

  「就這麼一小口要換一面旗?太心黑了吧!」

  「行,不換就不換,不換就撤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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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3 17:22:3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美鬥帥

  「行,不換就不換,不換就撤攤!」

  「……」

  一陣安靜後,雜音又出現。

  「別啊別啊,這麼好吃的麵,本來也該給旗的。」

  「就是。雖然少了點,畢竟是精華啊。值,我覺得值。」

  「管你們覺得值不值,你們覺得不值的趕緊走,位置讓出來,我們來遲一步,等了多久了!」

  還有人忽然跑走,過了一會抱了一大捧旗過來,嘩啦啦往負責收旗的伙計面前一堆,「十五面,給我換個大碗!」

  這一下提醒了眾人,很多人趕緊去收集更多的旗,當然更多的人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攥緊手中寶貴的旗。

  眼看大家大部分都接受了,文臻一邊手腳不停,一邊讓人重新安排排隊,一邊含笑道:「方才得罪諸位父老。實在是我們本是外地人,路過而已。外地人在你們昌平這兩天想要買到食材那有多難你們也清楚,我也想給各位多吃幾口,奈何東西少人多,只能吃個新鮮了。」

  便有人問:「你一個外地人這是想來參加豐饌節?你這手藝沒話說,但是外地人不得推舉很難進韓府大門,要靠旗進門得最起碼八百面呢。」

  一邊就有人嗤笑這盛況八百有何難,文臻一邊心中笑那韓小姐真是個綠茶一邊笑道:「我們外地人,要和你們本地人爭這個做甚?我們有自己的事要做,又不能選了去做世家名廚。實在是今日碰見一件事兒,如骨鯁在喉,不出手不平啊。」

  自然便有人問怎麼回事,文臻便說自己本是尋友,好友石頭去了長川易家做大廚,臨行將老母託付給韓府和朋友,結果韓府不聞不問,好友侵吞財物,導致老母流離街頭,靠乞丐養活,自己既然得知此事,自然不能不管,知道石頭那朋友已經成了府尊家的大廚,得韓府庇護,便去韓府尋找,結果韓府不容,她連那人面都沒見著,她想要參加豐饌節,這樣對方便無處可逃了,但韓府小姐稱一夜得八千旗才能入府比試,她只好臨時擺攤,因為一夜間實在無法籌措那許多材料,才不得不這般小氣云云。

  眾人聽完瞠目結舌,昌平就這麼大,很多事大家都聽說過,都知道李家石頭去做世家大廚的事。有人罵韓府涼薄,石頭在眾學廚弟子中天分最高,好多次幫韓府掙過臉面,韓府在他走的時候也信誓旦旦要幫他照顧老母。結果偌大人家一個守諾言的都沒有。有人罵石頭那朋友無恥,能讓石頭託付老母交情定非尋常,如何能這般狼心狗肺;還有很多人罵韓小姐真是越來越精明石頭縫裡也要榨油,明明百中取一怎麼就成了十中取一,又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很多旗都已經發出去了,一夜八千這不是明擺著不給人進門嗎?

  伙計便給大家指那石頭的母親,老婦人閒不住,出來幫忙,文臻沒攔,目的就是要給眾人看見這老婦人的瘦弱襤褸,果然這一幕很有衝擊性,當即便有人振臂高呼,「一夜八千有何難?眾位兄弟,速速將此事傳揚出去,今夜便是喚來全城百姓,把之前發出去的旗再搶回來,也得把這口氣給出了!」

  當即便有人道:「不用搶,我這幾天得了七十面旗,都在這裡了!」抱了一盒子旗過來,往地上一擱,道,「也不用你給我七十倍的麵,來一個大碗,我給一家子都嘗上就行!」

  文臻還沒接話,易人離從裡頭躥出來,大聲道謝,變戲法一樣變出一條長鞭,「啪」第一聲,抽出一個特大海碗;「啪」第二聲,麵鍋裡剛剛煮好的麵條便飛上了天;「啪」第三聲,麵條在空中齊齊一震,落水如雨,瞬間變乾,落入碗中,採桑採雲澆上更豐富的作料,文臻的筷子多抖一下肉臊更多,更兼奉送小菜一碟鹵蛋鹹鴨蛋各一,以鼓勵這位精神可嘉的先驅。

  三聲鞭清脆明亮,鞭技精湛好看,麵條令人眼饞,贈送令人心跳,更不要說易人離容顏美好,烏黑的眸子星光流轉,看一眼都能醉人。

  那人張著嘴,捧著托盤,整個人都被這種奇異的兼具力度與美的充滿彪悍氣質的,簡直可以稱作表演的一系列動作給震住了,恍惚間覺得自己不是在街邊買小吃,而是在華堂看高手演出。

  他痴了,別人也痴了,等他遊魂一樣飄走,衝上來拿旗換麵,以及跑去攢旗的人便更多了,而人流從四面八方匯聚向這條小街,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少女,嘰嘰呱呱地在那討論「來了個超級漂亮的做麵的哥兒。」

  文臻忽然便來了靈感,轉身衝到客棧裡,一把將正在和護衛討論之後的行路方案的林飛白扯了出來,林飛白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問,文臻已經大聲道:「兄弟,幫個忙,不管用什麼方式,一定要展示出比那個易小流氓更多的帥氣,吸引來更多的女性,來,哥們,就靠你了!」

  林飛白臉色陣青陣白,似乎對這個任務有點接受不能,還沒來得及說話,吱呀一聲對面的門開了,探出了燕綏的頭。

  林飛白的臉色立即便恢復了正常,也不試圖掙脫文臻了,乾脆俐落一聲,「好。」

  文臻也沒看見燕綏,拖著他一陣快跑,今晚雖說她手段百出,但古代不是人流量大的現代,一夜八千旗她也沒底,因此能利用的力量必須要完全利用上。

  她聽見林飛白答應,倒是喜出望外,連忙大聲感謝,林飛白似若無意問她,「怎麼不去請殿下?殿下容姿,才是無人能及。」

  「啊呀呀殿下何許人也?只適合坐在內花廳由綠茶伺候著吃小籠包,怎麼能幹這麼降格的事?可別暴殄天物了。」文臻哧溜一下把林飛白拖跑了。

  林飛白想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聽見綠茶這個詞了,一邊對站在門邊臉色五顏六色的燕綏笑了笑。

  笑得燕綏想把他那張臉皮剝下來,釘在木板上,送給神將。

  瞧瞧你養了個什麼噁心玩意!

  文臻把林飛白拖出去,往案板邊一站,林飛白才是個君子遠庖廚的,從來不進廚房,此刻對著那鍋,冷峻的面容微微抽搐,好一會兒才道:「這個……我來下麵條?」

  「不用不用!看易人離,像易人離那樣就行!」

  林飛白看一眼易人離。

  易人離正在那甩鞭三響,把麵條甩乾的活計幹得跳舞一樣,一大群少女聚集在他面前,捧臉的捧臉,捧心的捧心,著迷地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隨著他的鞭子目光飛舞,滿地都飄著星星和粉紅泡泡,時不時還有哇哦美妙伴奏。

  易人離怡然自得,越發賣力。

  騷得不要不要的。

  騷得林飛白的羞恥感爆棚。

  瞬間後悔自己習慣性氣燕綏結果又掉了文臻的坑。

  林侯有個好處,也是武將世家的通病,所謂千金一諾,言出必行。說人話就是答應了死也要做到,因此怔立半晌,終於還是一咬牙,鏗然拔劍。

  他的長劍「雪隱」,以如雪如月,鋒刃明潔聞名,舞動時雪光點點,如天降霰,十分美妙。

  他一拔劍,本就有很多少女在偷偷看他,這下都圍攏來。

  林飛白脊背筆直,如承雪之松,目不斜視,文臻揉好麵將麵團往空中一扔,林飛白長劍一閃,頓時麵團被切成無數細絲,根根圓潤挺硬,長短粗細,毫無二致。

  無數麵條如柳葉絲雨飄落鍋中,熱氣蒸騰也掩不住林飛白俊挺眉目,易人離不甘示弱擠過來,三鞭脆響,麵條甩乾,林飛白再出劍,劍上起濛濛雪霧,和麵條接觸的剎那便實現了降溫,等到麵條一小團一小團進入一字排開的碟子時,閃著藍紅色的光時,已經溫度適宜,正好入口,而且滾熱之後急凍,能讓麵條更加筋道爽滑。

  這一切都很完美。

  除了林飛白的表情和站在屋頂上的師蘭傑。

  師蘭傑幽幽地看著他家的少主人,神將之子,少年封侯的東堂俊傑,現在在一口大鍋前,用他出必見血、寶貴無倫的名劍,給一群村姑切麵涼麵。

  德妃娘娘如果看見,一定會安排這鍋滾開的麵湯給文姑娘洗澡吧?

  神將如果看見……

  師蘭傑想了一下,覺得神將應該很高興。

  神將已經無數次吐槽兒子小古板,沒意思,不討喜,太沉悶,沒有半點繼承他的風流雅趣,討不到老婆萬人嫌了……

  別的不說,神將看見侯爺肯在姑娘面前花蝴蝶一樣展示劍術就一定會心花怒放,會和文臻一起品評兒子切麵涼麵的身姿和技術,說不定還會點個單,比如要求用那招特別花哨的「千樹萬樹梨花開」什麼的。

  師蘭傑覺得神將和文姑娘有很大的概率會成為知己。

  他覺得找個畫師把這畫面畫下來,送給神將作為明年生辰禮物可能是不錯的主意,前提是神將千萬不要太過喜歡轉手送到德妃娘娘那裡去。

  ……

  師蘭傑思緒從神將轉到德妃,底下人的心思只在那寶貴的一口麵。

  經過文臻出手,易人離甩乾,林飛白涼麵的這一口火麵,說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幾乎所有人那一口麵入口時,表情都顯出了如入仙境的美滿。

  就是仙。

  口味仙,流程仙,連下麵條的人都這麼仙!

  也不知道是看得更美,還是吃得更美。

  流動餐車不需要流動了,滿城百姓聞風而來,將整條小街堵得水洩不通。

  其中最起碼有一半是姑娘,一眼望去,鶯鶯燕燕,柳綠花紅,乍一看讓人懷疑這不是街頭賣麵條,而是姑娘們的選美大會。

  姑娘們比漢子們還要大方,漢子們好歹還要吃一口麵條,姑娘們不用吃那旗子就唰唰飛來,拋繡球一樣比著誰更快誰更多。

  還分成了兩批隊伍,一部分投到易人離面前的筐子裡,一部分投到林飛白腳下。

  易人離面容漂亮有少年感,眼眸靈動閃星光,唇角笑容總斜了三分弧度,在文臻看來三分油滑,在沒見過世面姑娘眼裡卻是邪魅誘惑,是那種氣質有點矛盾的風流美少年形象。

  林飛白則如標槍之俊挺如長劍之鋒銳,劍身薄透明亮,承了初冬第一場雪,那般森然的涼裡,便還透出幾分未至凜冬的淡淡暖意。是令人看了一眼便不能忘懷,想看第二眼卻不敢再看的類型。

  昌平的男子們覺得今日飽了一輩子的口福,昌平的少女們,則感覺今日飽了一輩子都不能有的眼福。

  正左看右看,為鞭的靈動和劍的颯然發愁如何選擇的時候,忽然又有人尖叫。

  「快看,快看,客棧又出來一個!」

  「我的娘親哎,這位才叫世間無顏色!」

  「我錯了,我方才還和小蘭爭論這兩人誰可為美男子第一,卻原來我們都錯了!」

  「少說話,多看人,今日定然是燒了高香了,不然哪可能忽然聚集這許多美人,又哪裡來如此美味還可以燃燒的面?一定是咱們昌平興盛,豐饌節驚動了天上仙人,仙人下凡來了!」

  仙人飄飄下凡來。

  不甘寂寞的殿下,忽然從客棧裡走了出來。

  殿下穿衣素來喜歡錦緞厚重而樣式飄逸,這本是矛盾的搭配,然而於他,本就沒什麼不可能,一襲長袍是很少見的漸變色,從魚肚白一樣的淡青月白色往淺藍深藍過度,最後卻漸漸轉為夜幕將臨之前天際那一抹深沉的紫,而無論是哪種色澤,都細細織了同色的銀線,而衣袖寬大,腰束一束,越發顯得袍擺寬大瀟灑,有上古端嚴之風,但那般華麗又閃耀的衣料,行動之間如波紋粼粼微光閃爍,又透出幾分慵懶矜貴,他行走的姿態也與這衣裳風格相配,不慢,卻讓人覺得輕逸懶散,像一陣捲了牡丹花瓣的風,忽然便降落了這流水大地。

  這般的風采姿態,便是天京也是最美妙的傳奇,是人人口中瑰姿豔逸昳麗光耀的天上人,昌平薄地陋屋,何處能安放他的光彩。

  而那一雙長眉青青深黛,稍稍掠起便令滿街的少女捧心欲待昏倒。

  文臻呵呵冷笑,看著某人又開始騷了,像隻花孔雀一樣,一遇刺激就開屏!

  燕綏閒閒淡淡走過來,看一眼流動餐車裡熱火朝天的景象,文臻手腳不停地在揉麵,心想你現在來能做什麼?去倒垃圾嗎?

  她從開攤到現在一直在揉麵,這是一個力氣活,這麼長時間不停,也是手酸了。眼看人流量越來越多,名氣已經傳遍全城,便打算叫江湖撈的備用白案師傅過來接手。

  卻見燕綏在一群少女驚呼中走過來,一手從袖子中抽出幾條長長的綢巾,對文臻看了一眼,文臻還愣著,燕綏就轉開眼,抬手將綢巾矇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睫毛長而濃密眼皮寬展流暢的眼眸。

  他舉起雙手時衣袖滑落,露一雙腕骨精緻線條流暢勁瘦有力的手臂,滿街的姑娘瞬間都紅了臉,發出小小的嘩然之聲。

  燕綏就好像沒聽見,慢條斯理又將剩下的兩條綢巾,綁住過於寬大的衣袖。

  文臻望天,認真想像了一下,如果旗子真的不夠,是不是最後讓燕綏脫一下衣服。

  也不用多,剝個上半身應該就夠了,倒三角的體型很誘惑的喲。

  思路從倒三角很快便要往下走,卻在此時她被燕綏拎到一邊。

  燕綏輕輕一撥撥開她,順手接過了她手中的麵團。

  文臻怔怔地看著燕綏,這個人最討厭麵粉的,討厭所有粉末狀的東西,因為不由控制,到處亂飄,一旦落到手上身上很難清理,非得換衣服不可。

  但此刻他接過麵團,手一轉,麵團在他指掌間彈起,那雙手潔白如玉,比麵團還白,指節修長,指甲如貝,透著點淡淡的粉色,一雙漂亮到讓人覺得沾到麵粉也是褻瀆的手。

  那雙手翻覆旋轉間,麵團像一朵多變的雲在他指掌間翻騰,拉長似撥弦,回揉如擊鼓,明明是揉麵這種吭哧吭哧的動作,偏偏在他雙手間就能迴旋如舞,連麵團砰砰砰甩打到案板上的聲音都似乎合了什麼美妙的節奏,讓人聽出幾分悅耳來。

  姑娘們痴痴的目光無法從他的手上撕下來,順著那麵團飛舞的軌跡眼珠子轉啊轉,漸漸便看見那麵團泛著淡淡的黃光,在他根根如玉的手指間變成了一團可愛的渾圓。

  那圓當真圓,便是用器具也很難把一個麵團揉那麼圓,圓溜溜像一顆巨大的金丹,這簡直是另一種奇景,很多男子也聚集了來看。

  燕綏眼皮不抬,一揚手,麵團飛上半空,林飛白出劍,雪花點點,麵團化為絲絲縷縷的麵條落入鍋中,易人離甩鞭,啪地一聲麵條出鍋,再啪地一聲麵條甩乾,林飛白的劍在此時又絲毫不差地到了,一線明光無聲鋪開滾滾扇面,麵條的熱氣瞬間蒸發大半。而此時燕綏手中多了一根柳枝,柳枝嫩綠,尖頭上還有三片翠葉,燕綏手指一轉,柳枝翻轉間,那些麵條便一小團一小團被分開,次第落入排開的碟子裡,燕綏錦衣大袖拂動之間,柳枝從肉臊盆子上掠過,再次第點過那已經澆好燃麵油的一排麵條碟,每碟上面便多了一點肉臊。燕綏衣袖再一拂,油燈裡的火便被移出了一小團,柳枝一抖點著了,蜻蜓點水般從那些麵條碟上掠過,夜晚的星星便被次第點亮,落入煙火人間,而此時,燕綏輕輕一抖滅去火焰抖落油星,柳枝未焦,三葉翠綠如故。

  滿街的喧鬧在此刻忽然消聲,每個人都屏息凝神,不敢眨眼,怕錯過這一霎奇景。

  便是再不知內情,也知這眼福可遇不可求。

  熱氣蒸騰白煙裊裊間,三人眉目深秀,配合與手法皆妙到毫巔。

  而那麵碟子,明顯比之前更加齊整。每碟裡麵條形狀、多少、大小、色澤、連其上點綴的肉臊位置形狀,都一模一樣。

  排隊更長了,卻比以前安靜了許多,人們對麵條的份量和旗幟的收取再無任何異議,有點呆呆地交旗拿面,遠處卻響起很多喧囂,有的人回去拿旗,有的人旗已經送出去了趕緊去想辦法拿回來,還有少女纏著父母要旗的哭喊……

  此時已經開吃的人有人忽然叫:「這些麵條都一樣長!」

  眾人望去,便見那人,他身邊站著大概是他的兄弟,兩人同時用筷子叉起自己碗裡的麵條,叉出長長的一條麵條,兩個人碗裡的麵條,果然是一樣長短!

  他這麼一喊,更多人站在一起開始比對,果然長短分毫不差。

  這簡直就是神跡,一時間百姓不知道是該大喊妖異還是大呼神奇,都呆在當地。

  忽然一個女子聲音笑道:「哎呀,練了這麼多年,終於練出這眼力了,甜甜啊,恭喜你啊。」

  眾人一聽,便覺恍然,以前確實聽過精湛技藝的奇妙之處,比如多年屠夫抓起一塊肉便知道幾斤幾兩。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好幾天來第一次聽見甜甜這個稱呼的某人終於轉過眼來,心情好了一點,順手端起一碟已經滅了火焰的麵條,示意文臻張嘴。

  文臻啊地一聲,已經被塞了一嘴的麵條,她嚼了嚼,笑嘻嘻比了個大拇指。

  幾天的冷戰到此刻終於有破冰跡象,燕綏心情很好地瞟她一眼,心想她忙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燃麵呢。

  只是這麵條說到底還是三人合作,有點不爽。

  文臻看看此刻情形,已經不會有人捨得離開這餐車了,確實也是,讓宜王殿下、神將家的小侯爺、和長川易家的公子合作展示的這一碗麵,哪怕就是難吃呢,不來嘗一口算他沒福。

  剛才那一口麵,其實和她揉出來的麵有點差距,這不奇怪,燕綏再聰明能幹,不熟悉的領域總不能一出手就超過她,但他的顏和絕妙出手彌補了這麵的不足,生生讓人們忘記追究麵條口感有差。

  文臻放下心來,便夥同幾個護衛把裝旗的筐搬進客棧裡。簡單清點了一下,現在才子時,旗已經六千多。

  按說一夜應該能完成任務,但是古人早睡,後半夜人肯定會少。文臻粗略算了一下,覺得八千旗還是沒問題的。

  這一夜不僅僅是八千旗的收獲,還順便把韓府踩了一下,明日最後選拔眾人一定會去圍觀,已經處於不利位置的韓府和府尊想要搞什麼么蛾子,都會受到民意的衝擊,趙府那位大廚想要取代石頭,那是做夢。

  文臻放下心來,便安排人看著旗,自己借了客棧廚房,做了些東西。

  她做飯的時候,聽著外頭聲響熱烈,不夜天也似,滿意地笑了笑。

  ……

  客棧頂頭的最高一間屋子的屋瓦上,蹲著幾個勁裝男子,正在看著底下百年難得一遇的熱鬧景象。

  幾人目光陰鷙,皺著眉頭。

  一人道:「他們方才又搬了一批旗進去,雙人抱的籮筐足足搬了三筐,怕不有幾千之數。」

  另一人道:「丑時了,一夜八千,看來竟然能成。」

  先前那人道:「小姐讓我們來盯著,我還不以為然,覺得小姐太過於謹慎,一夜八千神仙也做不到。如今可是服了,這外地客,妖風不小啊。」

  另一人道:「你是服氣小姐還是服氣這幾個人。」

  那人道:「都服。都不是簡單角色,那幾個做麵條的男子你們看見沒,不是一般的練家子。所以等會兒,不要想著搶走旗子,要我說,就地燒了算了。」

  「小姐可是說要將旗都拿回來的……」

  「小姐的話有你命重要?」

  「先前那丫頭一邊賣麵一邊還使壞罵咱韓府了,小姐要知道,怕不得弄死這幾個外鄉人。」

  「那就先別給小姐知道,別給自己找事。」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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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3 17:22: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這條街上最受寵的仔

  文臻過了一會兒回來,笑著邀幹活的人輪流去吃點夜宵,休息一下。

  想要歇攤是不可能的,人太多,這麼夜深了還排成長龍,旗子雪片似的砸過來。其中還不乏有送出去的旗子回頭搶引發想來鬧事打架的,這時候自然有林飛白的護衛出手。但凡有一點不安分的苗頭,三條街外陰溝裡先睡。

  眾人見忙碌,都不肯回去吃,她拉著林飛白先進去了,她一動手,林飛白也便收劍跟她走了。

  燕綏瞟了一眼。

  ……

  屋頂上的人正準備下去燒旗,一看林飛白來了,只好縮回去。

  這傢伙劍厲,不能惹。

  ……

  過了一會林飛白回來,把易人離也換了回去。

  燕綏又瞟了一眼。

  ……

  林飛白吃完走了,屋頂上的傢伙又招呼著準備下去。

  結果易人離來了,只好再縮回去。

  這傢伙鞭子狠,也不能惹。

  ……

  過了一會易人離滿嘴油光笑嘻嘻地出來。文臻來拉燕綏衣襟。

  燕綏站著不動。

  文臻又拉,笑嘻嘻地道:「不去啊?不去你想好了啊,你這樣會失去我……的美食喲。」

  燕綏盯了她一眼,見她對自己第三個才來叫他依舊沒有任何反省之意,有心想再一次拂袖而去,但最終還是扔了麵團,跟文臻走了。

  他對自己說因為餓了好幾天,方才又幹活了,肚子有點空,沒必要和自己肚子過不去。

  當然他絕不會承認,他比較含糊某人那句威脅。

  總感覺美食那兩個字是另加的,真正要說的不是這個。

  進了門,就是一大桌菜色,但文臻並沒有停留,直接拖著燕綏進裡間去了。

  裡間一個托盤上,炸雞卷、炸雞翅、炸雞塊配珍珠奶茶的美式快餐靜靜等候。

  筋道的薄麵餅裹了香脆金黃的炸雞並黃瓜條和酸脆白菜梗,澆上文臻自製的甜麵醬。東堂版老天京雞肉卷。

  炸雞翅炸雞塊還是用文氏調料醃過,裹了鹹蛋黃和麵粉,炸出來外脆裡嫩,香氣入骨。

  珍珠奶茶自然是另一份相互呼應的心意。

  燕綏很滿意。

  行路不便,蛋糕蛋撻也不過說說而已,有這麼一份奶茶,他就是這條街上最受寵的仔。

  他來之前已經仔細掃描過,確定林飛白和易人離應該吃的是外間一份份的夜宵,好像叫什麼漢堡來著,麵餅夾炸雞,雖說和自己這個內涵一樣,但明顯意義不同。

  何況珍珠奶茶有且只有一份。

  殿下很滿意。

  殿下渾身充滿了幹勁。

  感覺還可以再揉一千個麵團。

  ……

  屋頂上,第三次想要下來結果看見燕綏進門,趴得更扁平的幾個人,終於有點急了。

  這人來來去去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尤其最後一個進去的,別人都很快出來,他怎麼像吃個大餐一樣半天不出來。

  小姐還在府裡等回報,他們不敢多耽擱,正心急如焚,忽聽底下門響,燕綏和文臻終於吃完出門。

  幾人大喜,不敢再等,魚貫落下,找準那間堆滿裝旗籮筐的房間,果然看見黑色簾幕後筐子個挨個堆著,躥到筐子前,扔了幾個火把,生怕燒得不夠快,又加了好些助燃物。

  眼看那火猛地躥起,須臾之間成勢,這旗本就是細竹竿加紙做成,背後有昌平府和韓府的印鑑。燒起來不要太容易。

  幾人見事成,都舒一口長氣,正要出去,忽然發現門被反鎖了!

  幾人大驚,撲到窗前想從窗子出去,結果手剛碰到窗扇,「咻」一聲,那人只覺得冷風如刺,白光一閃,劇痛襲來,再看自己雙手,已經多了十個洞。

  幾人萬分驚恐,大火已燃,門窗俱鎖,外頭的人一聲不吭,也不喊人救火,這是要把他們活活關屋子裡燒死嗎?

  任務自然沒有小命重要,幾人無奈,只得自己大喊:「走水啦!走水啦!救命啊!救命——」

  外頭似乎有人在笑,有人聲音甜美糯軟,「喲,稀奇,放火的自己喊救火。」

  這一燒,一喊,也就驚動了外頭的百姓,這邊客棧的門大開,所有人都被驚動起來救火,文臻和易人離在外大喊:「不好啦,咱們放旗子的房間被燒啦——」

  這一聲出眾人皆驚,也顧不上吃麵,都湧進來幫忙滅火,人多好辦事,分分鐘便滅了火,將幾個燒掉了眉毛頭髮的狼狽人攙出來,那幾個人摀住頭臉含糊道謝,還想矇混過關,冷不防文臻道:「咦,你們是誰?怎麼會出現在我們的房間裡?」

  眾人這才發覺,這幾個人出現得蹊蹺。文臻等人先前一直都在街面上賣麵,人人臉熟,現在她的人都在客棧門外,這幾個救出來的人是誰?

  有眼尖的便道:「那不是韓府的張隊長嗎!」

  幾人暗暗叫苦,來之前自然卸掉了韓府的標誌,但昌平小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會有人認得自己的。

  人一認出來,怎麼回事也就水落石出了,當即有人怒道:「韓府還要不要臉了!」

  更多人上去就打,有人大罵,「我求爹爹告奶奶才讓我娘把全家的旗都給了我,就給你們燒了!你們居然敢燒!」

  「為了拿回我的旗我和我髮小打了一架!娘的給你燒了,你燒,叫你燒!鄉親們,這幾個混賬行子忒過分,不配咱們救他,扔回火場去!扔回去!」

  「對,扔回去!」

  韓府護衛們砰砰砰磕頭。

  「各位鄉親各位鄉親,我們也不想來燒啊,我們也是吃韓府的飯,上頭的命令違拗不得啊,不然我八十老娘七歲孩兒誰來養活啊……」

  「鄉親們真是愛憎分明義薄雲天!」眼看那些人真拖著韓府護衛要走,文臻忙上來攔住,「只是這一扔回去性質就不同啦,就是殺人哪。為這麼幾個醃臢人物擔上官司可不值。要我說,就該交給官府,按律治罪也就夠啦。」

  「姑娘一看就是天京上都那邊的人吧?奉公守法,規矩得很,卻不知道咱們這小地方啊,官兒可沒天子腳下那麼規矩。咱們的府尊老爺,和韓府的老爺,好得就快穿一條褲子啦。」

  文臻擺手,「不至於,嘿嘿不至於。」

  她才不管至於不至於,就是要扔給府尊。這麼多人押送過去,群情憤怒,府尊是管還是不管?管,得罪韓府;不管,得罪百姓。無論哪頭,都必定落不了好。

  敢打她主意,不給你剝一層皮她不姓文!

  既然苦主堅持,別人也不好多說,當真便捆了幾人要送去官府,人被推走之前,文臻忽然一拍腦門,恍然道:「哎呀剛才忙著抓賊,倒忘記和父老們說一聲。」說著一拍掌。

  那失火的房間隔壁的門開啟,幾個護衛搬了幾個大筐出來,裡頭滿滿的旗子。

  「一個都不能少。」文臻笑吟吟地道。

  韓府護衛:「……」

  來幫忙的百姓們十分意外,都紛紛拍手慶賀,便有人將那幾個韓府護衛給拖到官府,人來的多,鼓敲得急,府尊不能不接,等人到了手,下頭焦頭爛額的就是趙府尊了。

  文臻這邊,人們經過這夜諸般精彩刺激,餘興不休,竟然就這麼狂歡了一夜,吃空了文臻周圍所有糧油店的米麵,連帶周邊其餘商販的生意都紅火了一整晚,那位最初給文臻提供麵粉的店老闆一晚上清空了所有庫存,笑得見牙不見眼。

  天快亮時候,文臻統計了一晚收獲,去掉分給糧油店老闆的旗,她這裡還有一萬二千三百四十一面旗,如果不是後來實在調不到麵粉,大家也太累了,時間也不夠了,還應該更多,畢竟後半夜還有很多人揮舞著好不容易弄回來的旗,要嘗上一口美味又奇妙的火麵。

  韓府消息很靈通,幾乎在那幾個人被抓獲送往官府不久,就得到了消息。

  韓芳音一直沒睡,在等那邊的消息,聽見這個出乎意料的後續,怔了很久。

  等她想著再派人去,想辦法控制事態的時候,文臻所在的那條小街燈火通明,百姓遍佈,已經無法混進去了。

  韓府老爺為此大罵了韓芳音一頓,並和匆匆趕來的趙府尊商議了半夜。

  天快亮的時候,文臻已經帶著旗和百姓,等在了韓府的門口。

  今天也是豐饌節的最後一天,文臻原本根本不打算參加這最後的比試。但現在不同了,很明顯韓府對長川易家有人員輸送,她想要這個名額,也想幫石頭懲治了韓府和他那朋友,賣足了人情,將來如果自己真能混進去替代石頭最好,不能混進去替代,石頭肯幫忙,也有助益。

  對付敵人,本就不能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機會。

  韓府大門叫了很久才開,門一開,就可以看見裡頭的護衛站滿院子。

  如臨大敵。

  韓府前來的管家,和他家小姐風格頗像,面帶微笑,態度和藹,意思堅決——只許親手贏來旗子的廚子入內,其餘無關人等一律不接待。

  這讓百姓們想要衝進韓府,大罵韓府無情,順便把那個吞了好友銀兩的無恥朋友拖出來胖揍的美好願望落了空。

  韓府裡面不僅護衛加派,外頭也有整隊的衙役守衛,擺明了你敢衝我就敢打。

  尋常百姓敢打土豪,卻不敢和官府對抗,只好都留在門外,用眼神給予文臻精神鼓勵。

  更多人憂心忡忡,韓府的意思就給那小姑娘一個人進去?一個弱質女流,孤身入虎穴,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管家沖著文臻笑了笑。

  「這位姑娘,聽說需要比試廚藝的是你?請進來吧。」

  文臻瞟一眼那裝旗的筐子,管家不僅沒有點數,連看都沒看。

  她心中有數,笑一笑,招呼燕綏易人離林飛白,「走吧。」

  易人離和林飛白一人拿了兩個筐要進門。

  門口護衛一攔,「只能這位姑娘進。」

  「我得有人幫忙抬旗筐。」

  「無妨。韓府自然有人幫忙。」便有兩個護衛上前來要拿筐。

  林飛白站立不動,兩個護衛伸手去抓,沒抓動,兩人對視一眼,雙腿下沉,雙手用力抓住籮筐兩邊,吐氣開聲,「拿來!」

  「哢嚓」一聲,筐子斷裂,林飛白還是一動不動,那兩個護衛失手,踉蹌後退好幾步,嘭一聲撞在門口石獅子上。

  韓府管家臉色微微一變,怒道:「這位姑娘,你這是何意?」

  「何意?就是不信任你的意思。」文臻笑道,「昨晚派人來我這燒旗,在場鄉親們都看見了。現在數都不數,就想叫我把旗交給你們?當我傻呢?」

  「我不懂姑娘的意思,什麼燒旗不燒旗。」管家板著臉道,「韓府何等聲勢地位,還會賴你們不成?」

  這話引起一片噓聲。

  「我一向比較相信白紙黑字。要麼,當著所有人的面點數,白紙黑字寫明你這位管家畫押,我把旗交給你們。要麼就我們抬進去,哦對了,提醒管家一句,不管需不需要人抬旗,這幾位都有資格進府,因為我用以得旗的火麵,是我們四人共同製作而成,在場百姓都可證明。」

  「對!是他們四人合作的!缺一不可!」

  「火麵絕世無雙,都賴這四人技藝非凡,我可是一步不挪看了一整夜!」

  管家鐵青著臉,退後一步,「那就進來吧!」

  百姓歡呼聲裡,文臻四人進府,大門幾乎立刻就重重關上了。

  一進門,看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哪裡像個廚藝比試,活像到了比武校場。

  昨天的熟臉孔都沒看見,四面來往都是滿眼敵意,形容彪悍的人士。

  走不了幾步,便有人過來說:「聽聞昨日火麵十分驚豔,其中有位小哥的甩鞭乾麵手藝非凡,我們昌平麵食聯盟對此十分仰慕,請這位公子前去賜教。」

  說著便有兩三個人上來圍住了易人離,面帶笑容表達著滔滔不絕的讚美,並表示這也是廚藝比試的一環,既然做麵食,就要先經過麵食聯盟的評判。

  易人離也便面帶笑容跟他們去了。

  剩下三人再轉過一個迴廊,便有三五人上前作揖,道林飛白昨夜那飛劍涼麵思路獨特,昌平俠客聯盟因此有所領悟,想要因此研究出一種武術和廚藝相互糅合相輔相成的全新大道,需要和這位首創的公子一起研究討論,力爭開闢美食和武俠結合的新流派。此乃造福百姓之創舉,不過涉及武藝可能有刀劍切磋,公子如果害怕便請自便云云。

  來人一改先前那一批的謙恭之態,顯出幾分輕蔑來,激將法用得溜熟。

  林飛白冷冷聽完,二話不說便和他們走了。

  剩下文臻和燕綏走了又一個拐角,已經到了府中近中心的位置,又有人來,道府中廚神王老先生,聽說燕綏能把麵團揉得滾圓,分出的麵條根根長短粗細完全一樣,引以為奇技,想要一見奇人。老人家年紀大了,行路不便,不然是打算親自來見公子的。想來公子人品高貴,尊老憫幼,定然不忍令我家長者奔波失望。

  文臻表示萬分的欽佩,這些人眼力真神奇,一眼就看出來燕綏尊老憫幼。說真的她這麼久都沒看出殿下還有這麼優秀的品質,倒是御史台那些七八十的老御史經常被他氣得要觸柱,他那些皇弟皇妹皇侄子看見他就四散奔逃。

  當然現在殿下可不能這辜負這難得的吹捧,因此表情滿意地也跟著走了。

  以上三次,不管用什麼語氣方式理由,都有一個中心意思,就是這也是整個廚藝比試的一環,不去不行。

  現在就剩下文臻一個人,跟著韓府引導的人前行,一路深入,走過的距離,感覺好像已經夠把韓府來個對穿。

  等到引路的人終於停腳,文臻就看見前方有高台,台上有人。

  高台對著一道圍牆,圍牆上有門,那門的制式,像是出入宅院門戶的大門,感覺像是韓府的後門。

  高台上已經站了好幾個人,都在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高台之下還有一排椅子,昨天見過的韓綠茶小姐也在座,前頭兩位分別是兩位中年人,應該就是趙府尊和韓老爺,其後那些老老少少的,應該就是這昌平有頭有臉的人物。

  見她來了,其餘人都坐著不動,上首那兩位尤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冷冷看她一眼便轉過頭。

  倒是韓芳音,態度如常站起身,對文臻笑著一指,道:「比試還請上高台。說到底廚藝高下非一家之言,得千萬人見證是不是?」隨即又莞爾道,「只是我卻沒那眼福了,有事少陪,這位姑娘你且請吧。」

  文臻也就對她多看了一眼,這位韓小姐不管人怎麼樣,也當得起能幹精明二字。

  按說此刻在場最該掛臉色的就是這位韓小姐,畢竟昨晚人是她派的,吃了大虧,如今這臉上可一點都看不出。

  有事,有啥事,去撬俺的牆腳嗎?

  文臻看著韓芳音四面致意一番便匆匆離去,抬腳便上了高台。

  ……

  易人離跟著那群人,去了一個單獨的院子。

  那院子裡並沒有所謂的麵食聯盟,也沒人和他請教如何用鞭子就能甩乾麵條的水分。

  只有一個華服少年,叉著雙腿抓著個鞭子站在院子裡,身後跟著一大群打手一樣的人物。

  只有一個青衣男子,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神情有些厭倦,氣度卻頗不凡。

  易人離目光從那人身上掠過,那人卻似乎在開小差,並沒有注意到他。

  那華服少年見易人離走神,頓覺不滿,手中長鞭啪地一甩,對著易人離的臉就抽。

  易人離猝不及防,百忙中團團一翻,衣袂飛舞間人已經轉過一圈,長鞭游蛇般從他頰邊掠過,鞭梢甩在旁邊一棵小樹上,哢嚓一聲樹斷。

  易人離落地,那少年鞭子一收,狂笑,「還說你鞭子出神入化,卻原來也不過是吹出來的膿包,本來還想,如果真有點本事,要了來做個外院護院也可以,現在,嘖嘖……」

  旁邊的打手們也便笑了起來。

  「秋少爺您開什麼玩笑啊,易家護院何等身份,這小子哪配。」

  「就是,使鞭也要看鞭在誰手中啊,鞭子在秋少爺手中是游龍,在這小子手中就是鼻涕蟲。」

  易人離眉毛一挑,「易家?」

  「叫你小子知道。你面前的這位,是長川易家外院副總管丘老爺的獨子。咱們的丘秋少爺這次親自來韓府,監督韓府選新廚子。聽說你昨夜使鞭使得不錯,召你來瞧瞧,你趕緊給少爺好好使一遍,咱們少爺瞧著好了,說不定能給你個外院護丁幹幹!」

  「怎麼樣,聽見易家,腿軟了吧?不過就你這種身份,可能都不知道易家是什麼家族,咱們長川易家,祖輩從龍,分封川地,世襲刺史,獨掌長川軍政大權,長川八百里城池,千萬百姓,盡歸我易氏門下,易家,是長川無可替代的王!」

  「哦,原來這位丘秋公子家是長川王啊,了不得了不得,失敬失敬。」易人離一抱拳,笑得流裡流氣。

  「你這小子耳朵怎麼長的,我們說的是易家!」

  「啊,是易家。那這位丘公子神氣什麼?方才怎麼說的……易家外院副總管的兒子?那不就是個不姓易的奴才?嘖嘖,白瞎了我的景仰,差點以為易勒石是你爹呢!」

  「你!」

  那一邊一直神遊的漢子聽見易勒石的名字,才轉頭看了易人離一眼,這一眼,便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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