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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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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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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29 19:44:5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章 兒子大了不由爹

  油燈下,兩人安安靜靜,頭碰頭吃完了一碗湯圓。

  外頭梆子聲忽然伴隨腳步聲響起,隱約還有呵欠和抱怨之聲。

  文臻走到窗前看了一下,笑道:「果然是給掌饋長老買薺菜湯圓的人回來了。」她回眸笑看他,「還想吃薺菜湯圓嗎?」

  燕綏將筷子一擱,頭也沒回,「不。只這一碗便好。」

  今夜月光太好,湯圓太甜,這小屋裡熱氣太暖人,他剛剛一腹暖甜,許過生平第一次的大願。

  這樣的時刻,他不想再籌謀算計,行那些不祥的詭詐之術,也不願雙手再次沾血。

  這個時刻,願不沾紅塵污濁,於記憶中永遠清亮明澈。

  文臻有點意外,原本和燕綏商量好,要借這次掌饋長老買夜宵的時機,對掌饋長老的夜宵下手的。

  但她隨即便笑道:「好。」

  她立在窗邊,看著毫無防備的買夜宵人走過窗前。

  ……

  買夜宵的人是一個人,向來這種雜事,自然只是府裡的小廝跑腿。

  他狀似隨意地走在街上,抱著棉花套子裹著的青瓷小罐子。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那雙手卻微微有些發抖,手背上迸出青筋。

  尤其在黑暗的角落和經過暗巷的時候,那指甲都捏得發白。

  他便這樣看似自然實則發抖地走了一路,越過那些所有可能引發攻擊或者意外的地方,走入了易家的大門。

  一進門,他的肩膀就垮了下來。

  而門後暗影裡,悄然走出一人,望著他,愕然道:「無事發生?」

  小廝答:「無事。」

  那人更驚愕了,道:「李石頭不是說已經把消息提供給他們嗎?既然如此探聽,為何卻沒有下手?」

  小廝搖頭,卻將那小罐往那人懷裡一塞,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你便饒了我罷。」說完急急跑走。

  只留下那人立在庭中,皺眉良久,嘆一聲,「莫不是被發現了?」

  ……

  易秀鼎獨自走在空蕩蕩的長街上。

  她心裡有點亂,腳步也有些茫然。

  忽然身後一聲長嘆,她反應有些遲鈍地轉身,握緊了手中的刀。

  牆角暗影處,站著一個纖秀的身影,風帽掩住了她的臉,從氣息來判斷,這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子。

  易秀鼎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手中刀柄握得更緊,刀在一個隨時可以橫掃出去的位置。

  那人卻並沒有近前,一縷幽魂一樣站在那裡,用一種細弱的也如幽魂一樣的語調,低低道:「易姑娘,你這樣的人,捧出的情意,何等寶貴純澈,便縱不能接受,也當予你一分尊重。那人那樣辱你,折你,輕視你,嫌棄你,你,當真就甘心嗎?」

  ……

  吃完夜宵,文臻和燕綏便回易家大院,今晚還有事要做。

  文臻不時側頭看一下燕綏,總覺得他神情似乎有點疲憊,這有點奇怪,按說她用了安息香,讓他先睡了半夜,以他的體質,應該能補充精神的。

  在經過易家大院不遠處的一間民房時,門忽然打開了,黑洞洞的門房內沒有人。燕綏卻帶著文臻毫不猶豫地跨了進去。

  關上門後,空蕩蕩的院子裡忽然多了好幾個人,文臻一見便笑了,打招呼:「中文德語英語日語,好久不見!」

  四大護衛首領此刻卻沒了平日的嬉笑或者疏離,都正色看著她,隨即中文道一聲:「跪!」

  噗通一聲,四人在她面前跪了個整整齊齊,日語的膝蓋尤其用力,文臻都懷疑自己聽見了骨頭和冰冷地面的撞擊聲。

  她嚇了一跳,險些嚇跳到燕綏背上去,第一反應是看燕綏,正想質問他搞這一套是幹什麼,難道是要求婚?轉眼又想難道不是要求婚而是要悔婚,所以護衛首領們先來求她原諒?

  燕綏一眼過去便知道她腦子裡在轉什麼小九九,唇角一撇抓了抓她的髮,忍不住笑道:「想什麼呢?」

  又踢中文的膝蓋:「做什麼呢?」

  中文一讓,道:「哎殿下您別打岔,我們有話要和文姑娘說。」

  燕綏的眉毛飛了起來,左邊眉毛寫著狗崽子膽大包天,右邊眉毛寫著兒子大了果然不由爹。

  中文領著那三隻,死死地跪在地下,仰望著文臻,誠懇地道:「文姑娘,文大人,我們等了這許久,總算能有機會當面和您道一聲謝。謝您對殿下不離不棄,生死追隨,謝您在那樣的局勢下護住殿下安好。今兒我們幾個,代所有兄弟們謝姑娘大恩。並為以前對您的不敬之處真心賠罪,從今以後,您的命令在我們這裡,與殿下同重。只要您有話,殿下允許的我們去做,殿下不允許,我們也去做。」

  燕綏咳嗽一聲,陰惻惻地道:「你們殿下在這裡呢,當面背主是不是?」

  中文看他一眼:「哦。在這事上,差不多吧。」

  燕綏氣得嗤一聲。

  文臻還沒說話,中文已經帶著幾人梆地一個響頭,日語磕得尤其用力,抬起頭來時額頭一大片紅腫。

  文臻正要說話,小胖子德語又搶先道:「您大抵要我們不必這樣。又要說您救自己喜歡的人天經地義,無需他人感謝。但如果殿下出了什麼事,我們這群廢物點心也就沒臉再活在世上,您救的不僅僅是殿下,也是我們。救命之恩,自然要謝的。」

  文臻看著幾人的臉,一段時日不見,這幾個人都又黑又瘦,連往日白白胖胖的德語都縮水一圈,可以想見這段時日他們過的日子。她心中感慨,臉上卻笑:「話都被你們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要謝便謝,誰還嫌好處多啊?謝唄,跪唄,有種在這跪三天,看誰扛得過誰。」

  眾人都笑,也便紛紛站起,像完成了一個多日的心願一般鬆懈了下來,又紛紛感喟,道文大人就是文大人,尋常姑娘接不住的都能接,跟著這樣的女主子大家安心又痛快。

  文臻忽然笑道:「既然這麼說了,我便來試用一下。喂,如果我要你們揍殿下一頓呢?」

  中文:「……」

  只有日語,立即正色接話:「只要不是太重……您要揍幾成重?」

  燕綏:「……」

  當初就該讓你在江裡被魚啃死。

  片刻後護衛們做鳥獸散,怕再待下去,本就名不副實的德容言工就要被原地解散了。

  臨走前交換了一下信息。文臻確認果然易人離厲笑沒事,得到了護衛們的接應,唐慕之帶的人大部分逃散,唐慕之自己眼看有人來救易人離,便當先離開,大抵是想打個時間差,想用易人離的武器和厲笑的頭花先去坑文臻,不想文臻不入她準備好的坑,逼得她踩了自己的坑。

  文臻又給了護衛們幾首詞。先前傳燈長老那倆候選人,就是買了她安排護衛送過去的那幾首詞,才上了求文長老的二樓的。在那兩人上樓之後,文臻又安排人故意提醒求文長老,說那兩人的詞是買的,引得求文長老怒氣沖沖帶著人去找那兩人晦氣,結果卻發現那是傳燈長老的兩個親信,而且已經橫死,求文長老驚訝之下,便著人去查怎麼回事,結果樓下先前大堂裡喝酒的人,有人看見了劉心棠吳正買詩的過程,說起賣詩人的形貌打扮,提到了他拎著的瓷罐子。

  那個時辰提著罐子的,多半是去花田樓隔壁的翠華樓去買他家知名的薺菜湯圓夜宵的。而在易家大院內,人人都知道,掌饋長老每旬都要吃一次翠華樓的薺菜湯圓,今晚正對日子。

  得,這下掌饋長老也被捲了進來,求文長老有合理理由懷疑,掌饋長老因為和他不睦,和傳燈長老聯手,這是打算對他不利了。

  求文長老怒髮沖冠,覺得自己很是冤枉,他一個只愛好詩詞的人,平日裡不爭不搶,為了避嫌整日在花樓邀集文人墨客談詩論詞,這也能懟上他?

  掌饋了不起啊?靠多年經營掌握易家大院主要護衛軍和大量武器了不起啊?逼急了他,寫首詩天下傳唱罵死他!

  正在此時,傳燈長老得信趕來,看見自己愛徒養子雙雙被殺,也怒髮沖冠。掌饋長老聽聞此事過來,本來興高采烈看熱鬧,結果被求文長老反咬一口說是他和傳燈聯合要對求文長老下手,也怒髮沖冠了。

  三個怒髮沖冠的長老,此刻正在花田樓廝殺呢。

  等廝殺完,差不多也就元氣大傷了。

  始作俑者燕綏文臻,不過一笑而過,在對易家的作戰計劃上,再挪去幾個子。

  安排護衛們繼續潛伏好,兩人回到大院,這回直奔丹崖居。

  如今大院內,三大長老已經被調走到花田樓,剩下理刑長老也未必坐得住,一定會去攪混水,為了保護自己,也一定帶走了很多護衛,所以現下的易家大院,是最空虛的。

  之所以到現在才去探易勒石,就是需要這樣一個時機,並且文臻燕綏的到來太過刺眼,一開始會被所有人盯著,如果易勒石還清醒著,也一定在等他們。

  那就讓他先等等,等到警惕降低,耐性消磨,再去會一會。

  文臻對易勒石很好奇,因為這位家主,在傳說中一直是和神秘瘋狂這樣的形容詞掛鉤的,但見過他的人很少,近十年來,他基本都在天星台內閉門不出,一般事務都交給了長老堂,據說很擅長藥理,但關於這個人的性格,以及其餘長處,卻從來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便是燕綏在長川的探子都因為沒什麼機會見他,得不到什麼有效情報。

  無法描述的人,便是最易變化的人。

  這回一路果然很順利,護衛少了許多,何況這大院裡的機關,已經已經被拆掉了。

  丹崖居並沒有院子,立在易家的一片人工湖後,面對著整個易家,像一座沉默的山,俯瞰整個長川。

  看上去一覽無餘,誰去都能去。

  但湖前有林,湖上無舟。

  弄條船也好,另想辦法也好,渡湖的時間不能短,這段時間內毫無遮掩,便是明晃晃一個靶子,夠死一百個來回。

  丹崖居才是這易家大院,護衛分佈最多的一處。影子護衛分十六隊,每隊六到十人。燕綏得到的消息說,無論湖上還是林中,派出去探查情況的小隊都不會超過兩個,會留絕大部分力量在丹崖居內守著。

  燕綏帶著文臻,不急不忙晃進了林子。

  林子裡自然是有機關的,但對他等同虛設。

  不僅如此,他還順手收集了幾個他看得上眼的設計精巧的小零件,說要回去給文臻做個玩意。

  但他並沒有毀去全部機關,除了不破便不能過的機關之外,大部分他都避了開去,避開的那些完整機關,他順手會做一些調整。

  將這些都做完,到了林子對面,面朝著空蕩蕩的湖,背對著林子。

  文臻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林子,怕出現什麼突然的人或者襲擊,燕綏卻放心得很,一直出神地凝望著河水。

  過了一陣子,燕綏回手,一直扣在掌心裡的一堆石塊,對著林中射了進去。

  立刻,林中響動不斷——起了一蓬火,飛出一堆毒沙,流出一些毒水,射出萬千毫毛細針,地面震動不休,硬生生營造出無數人同時闖陣的效果。

  黑暗的林子中影影綽綽,彷彿有人不斷閃過。

  丹崖居之內。

  一處不見星月也無光的密室內,一個身軀瘦長的灰衣人站在一塊石板前,石板是鏤空的,縱橫都有石條,石條上栓著石珠,石珠後面連著線,線穿過牆壁,隱沒在地下,不知道通往何處。

  整個石板,看起來有點像一個大型算盤。

  現在這個變形石算盤上,有些石珠在不斷滾動,有些石珠安安靜靜,也像有個隱形人在不斷撥動一樣。

  灰衣人看著那些石珠,不斷道:「震東,流沙井發動。」

  「坤西南,毒龍嘴發動。」

  「巽東南,蠍坑發動。」

  「坎北,煙花陣發動。」

  ……

  他每說一句,便有一個灰衣人取下相應方位的石頭珠子,並一隊人悄無聲息聚齊。

  灰衣人不停嘴說了半晌,那些屬下們的神情漸漸凝重。

  有人失聲道:「四角陣幾乎全數發動,這是來了多少人!」

  另一人道:「前所未有!難道朝廷衛隊已經全部潛入大院?這不可能!外頭還有五大長老呢!」

  一直看著石板的人忽然冷聲道:「別忘了,無論是易銘,還是燕綏,都精通機關。」

  這話一出,立時冷場,半晌有人低聲道:「不能吧。雖然……猜那對新客人不是易銘夫妻就是燕綏文臻,但是我還是覺得,這事兒太玄乎了。這兩對無論哪對,都是千金之子,這種身份,進入長川,不說萬軍圍護,還孤身早早潛入咱們易家,這實在,實在也太大膽了些……」

  石板前的灰衣人沒有說話,似乎自己也不大敢信,默然半晌道:「不管是誰,機關陣破壞到這個程度,總得去看看。從石算上來看,對方行進到林中一半,便大量驚動機關,還沒能到湖邊。但我們做兩手準備,角木隊,斗木隊,你們兩隊去,從水筋走,亢金隊鬼金隊,在湖口巡邏警戒接應,尤其要注意平雲夫人院子那個方向。氐土隊一隊,從湖上划船過去。其餘人各守原地,未得召喚,一律不得換班休息。」他看一眼牆邊的更漏,「再有半個時辰就……」

  他並沒有說下去,眾人卻都明白,各自領命而去。

  穿青衣的兩隊,站上房間中央的一塊圓盤,按動機關,圓盤帶著他們向下沉去。

  等他們下去後,圓盤歸位,第二隊穿黃衣的也站上圓盤下去。

  其餘人走出房間,散佈在丹崖居的各個角落,嚴加警戒。

  領頭的灰衣人沒有動,食指撥著面前的石算,片刻後將其中一顆石珠一推,石算盤背面翻轉,背面是一副石板,刻了彎彎曲曲錯綜復雜的槽,槽有三指寬,有的地方光潔無物,有的地方上下黏滿了黑色的小珠子,有這些珠子在的地方,槽就很窄,灰衣人將一顆鋼珠放在了石板頂頭的位置,又將石板推回原來位置。

  不知何時,石板之後出現了一道門,裡頭黑黝黝不見光線,灰衣人從容地走了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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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4:3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一章 闖關

  文臻和燕綏站在湖邊,看見一葉小舟,從湖面上出現,舟上影影綽綽有些人影,丹崖居裡頭的影子護衛,終於出來查看了。

  按照正常流程,就該埋伏起來,打倒來者,搶走小舟,划船過湖。

  畢竟這裡除了渡湖,看起來也沒別的路可以走。

  兩人卻都沒動,燕綏還在慢慢嗑瓜子,一邊磕,一邊將瓜子殼整整齊齊擺在面前的樹杈上。

  文臻不愛一顆一顆地剝了吃,就慢慢剝,剝上一小把,燕綏張嘴來接,文臻手指在碰到他嘴唇之前,嘻嘻一笑,轉而塞進自己嘴裡,嚼得咯吱咯吱響,一邊嚼一邊對著燕綏笑。

  燕綏也不生氣,又轉回去慢慢剝,忽然一雙小手到面前,手心裡瓜子仁兒粒粒飽滿,散發著果仁獨有的馥鬱香氣。

  他笑笑抬頭,就遇上文臻含笑彎起的眼。

  燕綏也笑,這狡猾的小狐狸,吃個瓜子也能玩出花樣。

  他沒動手,低下頭,舌尖一捲瓜子進肚,順勢從她的掌心掃到指尖。

  文臻縮手,笑著對他做了個虛空彈指的威脅動作,想著殿下自從發現了她對舔這個動作敏感後,就玩得樂此不疲。

  和這多智近妖的傢伙在一起,分分鐘都被他看穿了去。

  大妖怪微微偏頭,靠著她的心口,樹杈就那麼大,兩人不得不擠在一起,文臻也無處退讓,燕綏的頭在她心口枕了一枕,低聲笑道:「這心跳很急呢。」

  文臻也偏頭靠了靠他心口,撇嘴道:「這心跳卻不急。穩如老狗。你知不知道,這男人啊就這樣,到手了就不稀罕。握著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握右手。」

  燕綏一怔,忍不住噗地一笑,左手握住了文臻的右手,偏頭看她:「那你再來聽聽?」

  文臻偏頭一看,卻見他領口不知何時蹭開了一點,露出一片光潔的胸膛肌膚,不禁仰天長嘆,對殿下無時無地不知羞地出賣色相嘆為觀止。

  樹杈上的兩條人影,漸漸交織為一條,遠遠看去,像一朵花的形狀。

  直到那船上的人,悄然爬上了岸。兩人沒有動,只淡淡將底下凝望。

  那一隊人滿身警惕地過來,一路上岸,都沒等到對自己下手的人,一時十分驚愕,這幾人就是充當誘餌的,如今沒人上鉤,幾人也只好上岸,卻又不能等在原地,暴露還有人從別處潛行而來的情況,只得咬牙繼續往林中走,做查看之狀。

  眾人先前在機關總控室已經看過這邊的機關發動情況,知道後半截機關還沒動,按道理來者還在林中,而且林中機關他們都是熟悉的,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到自己,因此便坦然入林。

  片刻後慘呼四起,一隊人在改裝後的後半途機關中全軍覆沒。

  又過了一陣,林中又有了動靜,這回燕綏文臻潛回林中,果然看見林中又多了一批人。那些人忙著搶救前一批人,對付已經被燕綏改動過的機關。

  其中有人負責清點人數,繞在林中數來數去,忽然咦了一聲,道:「怎麼多出來了……」但他話還沒說完,便喉間一冷,無聲倒下。

  燕綏一陣青煙般從他們身邊繞過,摸走了所有人的信號煙花,回到小船邊,將船的纜繩砍斷,今晚的水流兩人已經觀測過,船會自行飄到湖西岸,丹崖居斜側面的地方,那裡離平雲夫人住的院子,目測距離很近。

  燕綏留下一個信號煙花,將其餘的煙花引線都拆掉,接在那個煙花的引線上,再倒空煙花,套上去,算算時間,調整了火藥的量,點燃引線。

  小船帶著哧哧燃燒的煙花飄入水中,燕綏和文臻又回到林中。

  這回他們確定了那群人出來時候的洞口。

  燕綏左手抱著文臻,右手拖著一具屍首,下了那個洞口,並順手將這邊的開啟機關毀掉,那群人就算解決了林中的機關,也無法再從水下地道回去,並且船也沒了,只能在林子這邊乾瞪眼。

  兩人一屍順著水下地道一路急行,快要到出口的時候,燕綏忽然一摸洞壁,道:「有岔路。」

  文臻看了一眼,那處洞壁和別處沒有任何不同,但燕綏既然這麼說,自然就是真的。

  「那我們走哪條?」文臻很懷疑這條岔路是故佈疑陣。

  燕綏指了指上頭,文臻會意伏在土壁上一聽,果然聽見上頭有來回的腳步聲。

  而洞壁處卻沒有。

  有來回腳步聲意味著有人梭巡巡邏。

  很快,那些不急不忙梭巡的腳步聲忽然變急,過了一會,那腳步聲少了許多。

  文臻對燕綏點點頭,兩人不再理會那岔路,燕綏看了一圈,便找到了出門的機關。

  他剛開門,文臻便把那屍首往洞壁上一扔,一隻染血的手往前,長長地搭出去,五指也做好了摳地面的動作,乍一看就像有人從洞中拚死爬出求救一樣。

  果然立即有人驚慌地道:「斗木隊的兄弟回來了!」隨即便有人奔來。

  來者兩人,伸手去拉「兄弟」,噗通兩聲,便被文臻燕綏一人一個拉到了洞裡,轉眼燕綏便了結了他們的性命。

  兩人翻身出洞,在剩下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瞬間解決了他們。

  這一小隊本來應該有十人,六人因為求救煙花忽然在湖西側亮起而去救援,剩下的人,對上文臻燕綏,自然是瞬間解決,連報信的機會都沒有。

  將幾具屍首都塞在洞裡,兩人出來,站在了一座看起來有點空蕩的廳內,感覺這像一個半地下室,透過一道長窗,能夠看見外頭的地面。

  而整座丹崖居,並不是想像中的華美寢室,相反,這裡更像一個陳舊的斑駁的塔,四壁空蕩蕩的,只在屋子正中有一道轉折的長梯盤旋,那長梯上接樓頂,下入泥土,可以看出這屋子還有地下的部分。

  可以想見,哪怕已經被兩人分走了一部分影子護衛,樓裡每層還是會有。

  文臻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瓶子裡有一堆針尖大的黑黝黝的小蟲,在瓶子裡密密麻麻地爬著,看上去簡直要讓人得密集恐懼症。文臻卻貼身放著面不改色,不僅如此,還笑盈盈親了瓶子一口,道:「小可愛,去吧。」

  旁邊燕綏靠著牆壁,微笑看著她,覺得小可愛喊毒蟲可愛也很可愛。

  他忽然轉頭,對長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空蕩蕩無人。

  文臻打開瓶口,取出一片已經被藥水浸泡過的樹葉,對著裡頭招了招,那群蟲子便流沙般傾瀉而出,在地面團團轉了一圈,似乎在分辨方向,隨即便排成一線,像一群螞蟻般,往樓梯往上方向而去。

  文臻緊緊盯著那道游動的線。那是她根據聞家毒經尋找並豢養的毒蟲之一,主要的能力就是在一定範圍內尋找目標物。它們對身上有病氣、毒氣、腐氣、死氣、血氣的人特別敏感,找到了就一定會攀附上身,不吃出一個洞決不罷休。

  易勒石就算裝倒下,天星台事件卻是真的,這樓裡只有他,必然傷病在身,氣味渾濁。

  以文臻的眼力,能在黑暗中跟著這道黑色的細線,一路向上向上,竟似要到頂端。

  她和燕綏立即也跟了上去。

  那片藥水泡過的樹葉只能用一次,她正要扔了,燕綏卻接了過來,塞進袖子裡。

  因為那藥水對人體無毒,文臻也沒在意。

  確認了底下幾層沒有易勒石,她和燕綏只需要順著樓梯往上就行了。極大地節省了時間。

  但這樓梯整個竟然是鋼鐵所鑄,是這整個房子的支撐,而且整個是中空的,設計得無處遮蔽,大廳高而空曠,高達好幾丈,在爬整個樓梯的過程中,都會被人一眼看見,無論是上頭下來影子護衛,還是底下走過,都會一眼看見樓梯上的人。

  而影子護衛,聽平雲夫人透露,自小學習柔術,練得渾身柔軟,體型大多瘦長,行走無聲。

  他們又有自己的聯絡方式,撞上一個就等於撞上一群。

  文臻又掏出了一個小瓶子,這回的瓶子裡出來的是一個體型頗大的甲蟲。

  那甲蟲蹭蹭蹭地往上跑,文臻燕綏稍慢一步。

  在第三層的時候,上頭有人失聲道:「什麼東西!」

  隨即啪地一聲,似在拍什麼東西,咕噥道:「這湖邊就是蟲子多!」

  旁邊有人噓地一聲,怒道:「噤聲!」

  隨即便沉寂了下來。

  文臻和燕綏在聽見聲音的時候,便躍上欄桿,燕綏雙足勾住欄桿邊,整個身子橫著出去,正將身體藏在了樓梯與樓梯轉接之間唯一的一段三角形陰影裡。

  文臻身子細瘦,寬度很窄,便上前一步,貼在了上一段樓梯的橫槓的背面,雙腿絞起,雙手上舉,勾住樓梯邊緣。

  沒有聽見足音,只有隱約的氣流拂過,兩條人影一左一右從樓梯上下來,走得都很靠邊,正好一個看左邊,一個看右邊,整座丹崖居盡收眼底。

  這樣的設計,本就是為了巡邏的人能夠同時查看到整座丹崖居的情況,不存在死角。

  其中一人的靴子尖,險些踩到文臻的手。好在文臻心細,在出發前就已經戴上了黑色的手套,不然這麼雪白的手,在這黑沉沉的丹崖居裡十分顯眼。

  兩人果然毫無察覺,無聲地走下去,但右邊一人,在走下一層時,隨口對外一吐。

  他嘴裡似乎一直嚼著什麼東西,此時隨口吐了出去。

  這應該是個不合格的影子護衛,因為規矩是巡邏中不可發出任何聲音和任何多餘動作,所以他身邊的人十分不滿地偏頭看過去。

  文臻暗叫不好。

  他這偏頭一看,很有可能看見橫著出去的燕綏。

  更不要說那一吐,便會吐在燕綏身上,燕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受得了?

  文臻一直藏在嘴中的哨子吹動。

  樓梯上隱約微響。

  那想責罵同伴的護衛立即敏感地偏過頭去,卻看見一隻甲蟲蹭蹭地爬過鐵階梯。

  那人鬆了一口氣,也忘記要罵同伴的事情。

  文臻卻不敢放鬆,因為吐唾沫的事情她無法幫助解決,她做好了下來打架的準備。

  樓梯上卻沒有動靜,很快那兩人就下去了。

  文臻吐出一口長氣,心想燕綏就這麼認了那一口唾沫?

  什麼時候殿下這麼能忍了?

  她等那兩個人下到一層了,無聲翻到正面,這才看見燕綏正一臉嫌惡地將手上一片樹葉一扔,那片葉子在半空粉碎,連帶一些苦辛的褐色碎末也散在空中。

  文臻認出那葉片是剛才自己引毒蟲的樹葉,不禁嘆一聲殿下走一步看十步未雨綢繆,只是他怎麼猜出那人會吐唾沫,特意催生了樹葉在那等著呢?

  但此時也不是疑問的時候,她忽然聽見底下有動靜。

  是那種比流水晚風更大一點的動靜,很明顯不是一個人。

  文臻向下一看,果然看見不知何時大廳裡出現了一群人,穿著暗紅色衣裳,正向樓梯走來。

  她藏的位置也罷了,但燕綏那個位置,只能擋住從樓梯往下走的人的視線,從底下看一覽無餘,這些人只要有誰抬一下頭,也就看見了。

  更何況這些人本就神情警惕,到處張望查看。

  文臻嘆口氣,只得又做好打架的準備。

  並不怕打架,但是一打架,今晚想要接近易勒石並探查他的虎符的任務就很難完成了。

  忽然外頭一陣喧嘩,隨即有人奔進來道:「平雲夫人來了!」

  底下人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外頭報信的又道:「平雲夫人說那煙花信號是她放的,說小小姐又不見了,她要來找一找,順便伺候一下家主。」

  底下有人冷聲道:「今晚情形不對。去和她說,今晚不用來了。小小姐也不在這裡。」

  報信的人為難地道:「這話我已經和她說過了,她鬧著不肯……要麼,大哥你去安撫一下?」

  那領頭灰衣人默然,隨即道:「也罷,她好端端放煙花做甚,便去看看。」

  眾人便隨他走了出去,自然也沒人有心思抬頭打量。

  文臻這回終於舒了一口氣。

  燕綏無聲無息落在她身側,臉色有點不大好看,大抵那口痰雖然沒吐到他身上,可也把他噁心得夠嗆。

  看文臻眼神疑問,燕綏做了個嘴裡嚼東西講話的動作。

  文臻便明白了,想必那個傢伙講話的時候口齒有點含糊,似在嚼著東西,一般人不在意,燕綏卻聽出來了,又通過那一句話,看出這人不拘小節行事粗魯,在長川,能隨時隨地嚼著的一般就是苦辛,苦辛嚼不多久就得吐,燕綏所以提前防著這傢伙隨地吐痰了。

  說起來簡單,卻得無比縝密細致的人才能有此預見。

  文臻心裡嘆了口氣,想著燕綏的不知是病還是毒的問題,很可能根本不適合如此思慮,可明顯習慣已成。

  勞心的最後,是什麼結果?

  將瞬間有點亂的心按下,文臻跟著燕綏輕捷地一路上樓,一直到了樓梯末端,最後一部分的樓梯有點不一樣,文臻發覺雖然那也是黑色的,卻只是一種烏木。

  她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最後一截樓梯變成了木頭,已經對上了一塊巨大的石板。

  石板上蒙了一層水晶板,板下溝渠縱橫,溝渠有的部分光滑,有的部分上下兩端都有黑色顆粒,石板左邊豎著一排字,是紅色的,左邊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各對應八個進口。右邊一排黑字,是「天地雷風水火山澤」,對應八個出口,正合八卦。

  而這石板上縱橫轉折,無數條溝渠交織糾纏,看一眼就讓人頭昏的亂。

  在左邊石板頂端還有一個小小的凹槽,裡頭是八顆鋼珠,凹槽的位置很高,有一條管道和石板連接。

  文臻看那石板的底部似乎有異,伸手輕輕碰了碰,果然石板左右一動,竟然是可以搖晃的。

  但燕綏立即就抬手止住了她,低聲道:「別動。」

  文臻也發覺了,那個凹槽裡的鋼珠因這一動也在微晃,差點落到溝渠裡。

  文臻看了一會,覺得這東西隱然有點眼熟,忽聽細微的哢嚓一聲,那個裝鋼珠的凹槽裡,出現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那縫隙在緩慢擴大,大到一定程度,就會有鋼珠落下溝渠……

  文臻忽覺不妙,再仔細看那溝渠裡黑色的顆粒狀物,忽然起了一身冷汗。

  那東西竟然像是火藥?

  那麼多顆,一旦鋼珠滾過,碰到這些火藥,必然要爆炸。

  站在面前的人必然遭殃。

  這地方前方無路,後頭是忽然變成木質的樓梯,這一炸,引發動靜還在其次,十有八九還會引起聯動機關,然後木質樓梯必然炸毀,她和燕綏就會懸空在這門前,成為空中靶子,連逃脫的地方都沒有。

  樓梯到這裡就沒了,好像這裡就是最頂上一個房間,不管是不是這樣,這個房間都非進不可,因為就算還有別的房間,也只能這裡找入口。

  這設計可謂精絕,文臻盯著那石板,輕聲道:「是要將鋼珠導入這些路線,一直導到出口,還不能碰著那些火藥彈?」

  燕綏道:「不止。迷宮設計只是迷惑。看這凹槽開啟的速度,應該是找到最短的一條路,八卦相對應,觸動凹槽只落下一顆鋼珠,凹槽機關關閉,而我們需要引導鋼珠順最短的道路走到正確的八卦位,此時石板才會翻轉。否則花費時辰太久,凹槽全部開啟,鋼珠全部落下,隨意落入任一道路,火藥彈齊炸,咱們就算不受傷,丹崖居也再也來不了了。」

  來不了丹崖居,就拿不到虎符,城外那支十萬大軍就會成為最危險的猛虎,朝廷就算拿下長川,也出不了長川。

  朝廷經略長川,本就是與虎謀皮,區區幾千人要對上盤踞長川多年大軍十數萬的易家,如果不是燕綏出馬,整個朝堂都會覺得這是個笑話。

  文臻已經明白了。

  這就是個坑。

  可能從她和燕綏站上這裡開始,機關就啟動了。凹槽開啟,鋼珠落下。

  如果僅僅是導引鋼珠走迷宮,避開火藥彈,哪怕那道路直徑很窄,一旦鋼珠要想通過火藥彈區域,那真是擦身而過,一絲也手抖不得。

  但這還只是考驗眼力和手穩,對於她和燕綏並不難。但是這亂麻一樣糾纏在一起的道路,要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對應,還要找到最短的一條路,那難度就成倍增加。

  那凹槽已經開了一條縫隙,夠一半鋼珠大小。

  文臻急速地道:「你看前四卦,我看後四卦。」

  燕綏沒回答,文臻一回頭,卻見他微微皺起眉,手指扣在太陽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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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5: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二章 我的蛋糕兒我的王

  這動作她最近看見過好幾次,但都是一閃即逝,沒給她詢問的機會,此刻看見,卻不禁心中一跳。

  這種迷宮,對人的眼力精神觀察能力都是極大的考驗,一旦錯了就灰飛煙滅的巨大壓力也會造成加倍的壓迫,如果燕綏狀態不好……

  但此刻沒有時間去詢問,她只能抓緊時間去看,希望早點完成自己的四條,好去幫燕綏分擔。

  在她看的時候,還分神去關注燕綏,果然燕綏有好幾次用手指揉捏額頭,她心中越發急迫,這寒冷的天氣,額頭漸漸有了汗。

  她掌心發冷,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十指相扣,又緊了緊。

  燕綏掌心的溫暖傳來,她定了定神,心便沒來由安定了。

  很快她就找到了乾對應風,並估計了大概的長度,在旁邊的牆面上大致刻了長度。

  過一會她又找到了坤對應澤,記下了大概長度。

  第三條,在找震的對應道路時,燕綏忽然道:「我的四條好了,現在我來給你看巽。」

  文臻一側頭,果然看見燕綏已經畫好了四條線。

  她心服口服。燕綏明顯精神不濟,但依舊比她快很多。

  看凹槽,鋼珠已經入了大半,但她第三條馬上就要推出來,以燕綏的速度第四條也不過就是須臾之間。

  她剛剛舒一口氣,忽然發覺眼前發白,她還以為是自己用眼過度眼花,卻聽燕綏道:「還有後手。」

  文臻這才發現石板上水晶板下,忽然漸漸聚攏了霧氣,霧氣正好遮蔽了石板的中間部分,將那些亂麻般匯聚的道路中央擋住。

  再一看水晶板上還有細小的管道,一直連入石壁內,想必霧氣就是從這裡灌入。

  迷宮一旦被遮住一部分,就根本無法看出去處和來處,也就找不到正確的八卦對應。

  震卦和巽卦的對應,便再也找不到了。

  文臻額頭的汗嘩啦一下便滾落。

  這一手實在太缺德了!

  正腦中空白,已經開始思考是不是今夜先退走,忽聽燕綏輕笑一聲,道:「螞蟻。」

  文臻豁然開朗。

  想也不想就召回了自己先前放出去尋找腐氣和病氣的那群小蟲,那蟲很像螞蟻,在東堂卻叫嗅蟲,是一種對味道非常敏感的蟲,文臻隔著水晶板在每個進口和出口對應的位置放了一點那蟲最喜歡的攙了花草汁和蜜的小麵團。每個麵團對應一個字。

  再把蟲子放入凹槽附近,這些石板也好,水晶板也好,古代工藝不能做到嚴絲合縫,放不了人的手指,進入這種很小的蟲是沒問題的。

  果然那些蟲很快進入了那個凹槽,順著緩緩打開的縫隙,很自然地尋美味而去,順著八個入口往出口爬。

  這些蟲子向來軍事化管理,列隊而行,因為生理原因,行進速度完全一致。

  文臻再不用管浮游在石板中間的霧氣,只需要在盡頭等著就行,哪隻蟲子最先出來,那條路就是最短的。

  經過一輪對眼力精神的摧殘,絕望之際峰迴路轉,她忍不住對著燕綏比了個讚。

  殿下賽高!

  殿下修長的手指略微舒展,撓了撓她的掌心。

  片刻後,坤卦的小蟲子最先抵達澤字出口。

  此時一顆鋼珠落下,文臻把住石板,在鋼珠即將滑入乾字入口之前,將鋼珠晃入坤字口。

  她並沒有讓燕綏去做這件事。她是大力蘿莉,手臂力量很強,多年掂鍋弄勺,手臂也特別穩。

  燕綏也沒和她搶,和以前那樣,信任她的能力,不急著展示男子的強大。

  哪怕那條路上,密密麻麻布著無數火藥彈子,最窄的地方,只能讓鋼珠恰恰擦過,稍微手抖一絲就會碰上。

  他看也不看,好像炸了也不是什麼事,只是斜倚牆角,唇角微彎,偏頭看她抱著石板慢慢晃動的專注神情。

  他覺得認真做事的少女最美。

  為他努力的少女更美。

  那些總把女人推開一捋袖子說一聲我上不用你的男人太蠢。

  片刻後,鋼珠哢噠一聲滾入澤字口下面的小洞,帶起一連串的機關撥動之聲,聽來甚是美妙。

  沒有驚動一顆火藥彈。

  文臻無聲出一口氣,仰頭笑看他。

  她眼眸在這暗處亮若星辰,卻又彎成月牙形狀。

  燕綏低下頭,輕輕吻她薄薄的眼皮,感受那眼睫溫軟而簌簌的顫動,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的蛋糕兒,我的王。」

  與此同時。

  「叮」地一聲,石板無聲翻轉,露出門戶。

  ……

  進門之後,文臻回頭看了一眼,發覺石門翻轉之後,燕綏在內牆邊摸索了一陣,那原本的迷宮石板便縮入了牆壁,現在的石門,已經變成了普通的石門。

  剛她此刻面對的是一間普通的屋子。

  房間重簾垂幔,隱隱綽綽裡頭有床榻家具,正中間床上還躺著人。

  按說應該是易勒石了。

  房間裡並不見外人,但兩人可沒忘記影子護衛的名稱由來。

  不管怎樣,文臻心裡總覺得,和丹崖居影子護衛的力量安排比較起來,自己兩人這一路遇見的護衛,還是太少了。

  過於順利。反而讓她有點不安。

  文臻垂頭看了看地板,嗅蟲無聲無息地進來了。往正中的大床邊緣匯聚。

  而身邊燕綏對她搖了搖頭,顯然,這裡並沒有影子護衛。

  文臻心想,也許外頭的機關太強大,計算中沒有人能過,所以這裡根本不需要放侍衛。

  文臻輕輕走過去,俯首看大床上的老者。

  符合一個久病在床,形容枯槁老者的形象,下陷的雙腮透出隱約的死氣,被單一直罩到鼻子以下。

  在他臉上能找到易雲岑,易人離這樣直系子弟的細微的影子。

  燕綏示意文臻用匕首挑開老者的頭髮,看見在後腦中央,白髮掩蓋之下,一片微紅之色。

  易家的病會使人皮膚發白發紅,白皮膚上斑駁片片微紅,所以這片紅色並不顯眼,很容易讓人以為這不過是疾病的症狀。

  但仔細看,這是胎記,形狀有點特別,像個蝙蝠。

  燕綏點點頭,文臻便知道他確認了,這是易勒石的少有人知的特徵。

  燕綏隨即又繞著房間走了一圈,又對文臻搖搖頭,示意這裡也沒有別的入口。

  換句話說,這個巨大的丹崖居,其實只有這一個房間,從高度計算,這個房間在懸空的最頂層。

  排除了其餘房間的存在,再回頭到易勒石身邊,之前玩官兵捉賊游戲時候,文臻和燕綏都摸到了一些線索,如果要找虎符,應該就在這個房間內,在易勒石身邊。

  根據之前的一些消息,據說易勒石的虎符並不是常規形狀,也沒幾個人見過他的虎符,畢竟除了早年鎮服十八部族和西番動用過一兩次虎符,之後就沒機會用過。倒是流傳有一個說法,易勒石曾在酒後誇言,他的虎符是自己設計製造的,是這世上最奇妙自然的圖案,放在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誰也拿不到。

  文臻對燕綏示意,是否要殺了易勒石。燕綏搖了搖頭,道:「找到虎符再說。」

  有些設置可能需要易勒石活著才能進行,文臻也沒強求,反正床上躺著的人,確實毫無知覺,身體機能處於停滯將絕的狀態。

  兩人正要翻找,忽然身後石壁哢噠一聲。

  這聲音實在太熟悉——門要開了!

  電光石火之間文臻掃過四周,帳幔很薄,家具底部很矮,頭頂沒有橫樑很空。

  只有床底有窄窄的一條線,可以容人。

  她想也不想,倒地滾入床底,原以為燕綏也會滾進來的,結果她趴在地上,居然還看見燕綏的靴子,停在床前。

  文臻想不明白燕綏為什麼不躲,但隨即就看見燕綏動了,他的靴子忽然消失,隨即床板微微一響。

  他上床去了。

  文臻驚得眼睛微微睜大,這樣可以嗎?

  睡在易勒石身上?萬一易勒石裝死呢?再說那床就一床被單,兩個人疊睡也好,平睡也好,一眼就看清楚了。

  她還沒想明白,忽然床又一響,一個東西被塞進來,好大的一坨。

  文臻再一仔細看,這不是易勒石嗎?

  燕綏把易勒石塞到床底,自己躺床上去了?

  這思路是挺絕的,進來的人如果是懷疑有人混入,也會先查看可躲避之處,不會想到床上快死的那個人。

  如果只是例行進入,更不會想到床上換了人。

  但是文臻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反正都是埋伏殺人,她都已經躲入床底了,燕綏為什麼不跟過來?

  這麼想的時候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身前是易勒石,頗為高大的身軀,將床前那一片塞得滿滿的。

  她因此被擋在後面,扁扁地趴在地上,床不高,頭頂的黑色床架高高低低地延伸往前。

  等一下……

  床架床板木頭做的,應該是筆直的,為什麼會有高高低低的感覺?

  什麼東西會高高低低?

  文臻忽然渾身的汗毛都炸起來了。

  她猛地抬頭,手中寒光一閃,向上便捅!

  眼前忽然亮起一道白光,隨即「床架子」哧溜溜地向後退了半截,像一條柔軟的蛇在蛻皮一樣,忽然就縮離了她眼前。

  文臻看著這有點玄幻的一幕,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更不好的是,那白光不是別的,是一副分外雪白以至於在黑暗的床底下都閃亮亮的大牙。

  大牙咧得分外開,讓人幻覺躥出來的是一頭傻狍子。

  文臻受到了驚嚇,受到驚嚇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把這副可怕的大牙給敲掉。

  她凶悍卻無聲地揮起了拳頭。

  以她獨特的拳力,完全可以打下這傻狍子的整副大牙,並令其在床底迴旋三百六十度且不碰撞任何東西。

  那大牙卻忽然一開一合,用口型說了三個字。

  他說:文別駕。

  文別駕一傻,拳頭停在那鼻尖零點零一公分處,好半晌才慢慢撤了回來。

  看看那人裝束,青色的衣裳緊貼在身上,居然是影子護衛。

  這才合理,畢竟易勒石的房間裡,怎麼能一個貼身護衛都沒有呢。

  但燕綏的探子居然已經混到這個級別,真是牛逼。

  影子護衛似乎對她也很熟悉,因為那傢伙緊緊地把自己貼在床背面,努力地避免靠她太近,幸虧他比較有求生欲,不然文臻方才就得和他上演一齣經典鬼片背靠背。

  門已經開了,有人走進來,但文臻硬生生被易勒石的身體擠在裡頭,根本看不見外面的情況。

  聽腳步聲,很輕,像只有一個人。

  但不知怎的,這腳步聲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特別的輕,像一陣風,卻又帶點奇異的韻律。

  她忽然有點緊張。

  這腳步聲讓她直覺想到一個人。只有精通樂理的人才能踩出那樣有韻律卻又不突兀的腳步。

  唐羨之?

  唐羨之怎麼來了?

  他是怎麼一路進來的?

  文臻的思路往回回溯,這門口的迷宮炸藥機關,四面空的鋼鐵梯,水底地道,機關密林……然後恍然大悟。

  今晚燕綏的真正目標,不是易勒石!

  是唐羨之!

  丹崖居臨湖,四面無靠,一看就是機關遍地,唐羨之不擅機關,但一定也想拿到虎符。那麼他這個最擅長空手套白狼的,自然盯住了燕綏。

  這一路怎麼過來的,自然也是燕綏和唐羨之各自螳螂捕蟬的結果。

  唐羨之利用燕綏成功,在她和燕綏的眼皮子底下進入了丹崖居。

  然後,燕綏在這裡等著他。

  唐羨之的腳步聲眼看沖著床邊去,文臻正在緊張,忽然烏光一閃,嗤一聲輕響。

  這一聲近在身側,聽得文臻頭皮發麻,與此同時感覺到右手手臂微涼,她肌肉微微一挪,側頭去看。

  一點閃亮的劍尖,從擋住她的易勒石背後透出來。

  文臻盯著易勒石後心的劍尖,看著那慢慢洇出的血,有點發怔。

  易勒石就這麼死了?

  這出行長川一路,她竟然親眼看見兩位叱吒風雲數十年的世家大佬在自己面前死去?

  此時她才明白燕綏為何不躲床底,還把易勒石塞下來。

  他是不是知道進來的會是唐羨之,知道唐羨之謹慎狠辣,一定會二話不說先對床底出劍,將這屋中最明顯的躲藏處可能的危險解決。

  而易勒石身軀寬厚,正好將床底堵嚴實了,做了她的擋劍牌。

  如果燕綏不代替易勒石,如果他不把易勒石塞下來,現在挨這一劍的,就該是自己了吧?

  她趴在地上,有心想出手,卻又怕影響了燕綏的計劃,正在思考,忽然感覺地面微微的震動。

  不是走路產生的震動,而是地面內部的震動,她耳朵貼在地面,隱約聽見一種地下有種滴溜溜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在地板之下在滾動。接著又有一大片的刷拉拉的聲音,像是一大叢什麼東西刷過。

  這聲音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忘記了上頭兩人的爾虞我詐,將耳朵貼得更緊了些,努力想明白,那到底是什麼聲音。

  ……

  此時,丹崖居地下,那先前發號施令的灰衣人,正抱臂站在那一排石算盤面前。

  他面前代表外頭機關陣的石珠已經停止震動,最底下一排更小一些的石珠,卻在顫抖不休。

  他看著那些石珠,眼珠往上方揚了揚。

  「林中陣那批傷損如何?」

  「對半。」

  「現在回不來了是嗎?」

  「是的。本來前頭那兩個潛入的,帶了具屍體,那具屍體卻是個假屍首,被拖入地道的時候,在入口留下了縫隙,後頭又來了一個,借著那縫隙打開了入口,然後才將入口封死,將我們的兩個小隊堵在了樹林那頭。從丹崖居出來的時候也是,那具假屍首被用來誘殺了咱們的兄弟。」

  「……呵呵,真是各逞心機。今晚房中值夜的是誰?」

  「是震風隊震四。原本應該是震三,震三忽然鬧肚子,便和震四換了。」

  「嗯,藏了這麼久的鼴鼠,終究出洞了。」

  「那首領,您為什麼在平雲夫人故意給他們打掩護之後,便下令收束隊伍,咱們明明還可以留住他們的……」

  「我們出手是可以,但要死多少人?我們出手,又怎麼揪出內奸?不如請君入甕,不管來幾批,來幾人,統統都包了餃子,叫他們知道,丹崖居不是那麼容易踏進的地方,看誰以後還打虎符主意。」

  「首領英明。」

  ……

  文臻耳朵貼著地面,眼睛卻在看著地面。

  剛才,她收攏了嗅蟲,現在,嗅蟲就在她眼前,慌亂地轉成一團,再也沒有先前的整齊姿態。

  這地板下有東西。

  滴溜溜滾動,刷拉拉爬動……

  文臻渾身汗毛都炸起,對著那個影子護衛,指了指地板。

  對方一臉愕然,顯然不知道。

  文臻心底一沉。

  她知道怎麼回事了。

  難怪一路走來,總覺得既然外派到林中查看的人不多,那麼最起碼還有十個小隊在丹崖居中,雖說是影子護衛,善於掩藏,但那也是針對其餘人,真要有人,她和燕綏不可能看不見也遇不上。

  人都去了哪裡?為什麼不阻止他們找易勒石?

  除了這個開門機關比較險之外,其餘都談不上阻礙,那是因為,人都去了別處,避免了和他們短兵相接,只用機關和暗地裡的安排,對付今晚的不速之客。

  床底下這個死得冤枉的,不是易勒石。

  問題來了,易勒石如果無事,為什麼不出面,為什麼容得易家上下裡外被人四處點火,被人不斷解除力量?他到底藏在哪裡?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文臻悄悄掏出匕首,撬開地板,她撬得很小心,果然在那一條縫隙裡,看見一條管道,片刻後,一顆熟悉的黑圓球骨碌碌滾過了管道。

  火藥味彌漫開來。

  文臻感覺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這地板之下,和門口迷宮一樣,橫七豎八布滿了管道,現在管道的入口,被放入了火藥彈,可能還有毒蟲!

  只要任何震動,這房間就整個爆了!

  不僅爆了,還會湧出大量毒蟲!

  身下有些濡濕,仔細看是那個假易勒石流出的血,浸潤地板,然後文臻眼睜睜看見有一批紅色的蟲狂奔而來,奔著那血流的方向,奔得太快,眼看要撞上那黑色的火藥彈。

  文臻眼疾手快,將那顆火藥彈撈起,眼看那批毒蟲嘩啦啦湧出來,爬向那攤鮮血,又一匕首將那些蟲子壓死。

  她後背出了一層白毛汗。

  還有一層算計!

  就算輕手輕腳不碰地板也不行,對方算準這屋子裡一定會見血,而這血會引誘底下的毒蟲,毒蟲奔血而來,過快的速度會撞上火藥彈,直接引爆,而爆了一個,就會爆了其餘所有。

  這心思之毒,簡直可怕。

  文臻高度緊張,根本沒聽見上頭發生了什麼,但感覺上頭已經有了動靜。

  忽然那個影子護衛將她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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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5:2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三章 捨身相救

  隨即「嗤」地一聲,忽然一截明亮的劍尖,從床上插下!

  劍尖離文臻鼻尖只有三寸!

  文臻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劍尖!

  劍尖一旦戳破了地板,激發了火藥彈,所有人都會死!

  劇痛襲來,文臻咬牙,另一隻手兜住自己衣襟,接住了劍身上流下的自己的血。

  對面的影子護衛已經呆了,沒明白文臻這是要幹什麼。

  文臻抓住劍尖,緩慢地向上送。

  持劍人忽然猛地一抽劍。

  極薄的劍尖從文臻掌心一刷而過,痛得她也渾身一抽,咬牙將血肉模糊的手掌在衣裳上狠狠一壓,止住鮮血。

  與此同時,她猛地出拳,啪地一聲,床板裂開。

  床板裂開時,她一腳將假易勒石的屍身蹬了出去,正撞向站在床前的唐羨之。

  床板裂開,唐羨之注意力自然在床上,不妨最後文臻還是從床底出來的,他猝不及防被假易勒石撞到腿面,又轉向防備地下,向後急退,結果看見跳出來的是文臻,頓時一怔,再一看見她滿手血,神情頓時十分復雜,但緊接著影子護衛便縱出,一條軟劍抽向他,唐羨之隨手撥開,又退一步。

  燕綏都沒出手,只站在唐羨之斜側面,逼他只能直線往後,這幾步急退,唐羨之便已經撞到了進門的石門。

  他撞到石門的那一霎,石門忽然翻轉,那一道縮進牆壁裡的迷宮石板以比原先快很多的速度出現。

  文臻一看那水晶板下面因為過快的速度,飛速打開的凹槽和不住滾動的鋼珠,心便狂跳起來。

  她明白了燕綏的全部計劃。

  燕綏今晚探易勒石果然只是障眼法,他一路留下了漏洞,引唐羨之跟進來。畢竟,不擅機關的唐羨之要想最方便地進來,只能利用他。

  而燕綏也等著他,特意在每一處都留下了漏洞,在林中時他曾背對密林,其實就是給唐羨之混入的時機。

  燕綏入水底通道時,拖著的那具屍首很可能不是真的屍首,是唐羨之安排混入的手下。

  燕綏故意給唐羨之一路利用,直到進這間屋子,他解除了迷宮炸藥之後,在進門的時候收了那迷宮,卻改動了機關。

  唐羨之不能跟燕綏太緊,後一步進來的時候,自然不知道這裡曾有迷宮過,就算知道,也會認為機關必然已經被燕綏解決了。

  唐羨之跟進來,因為要面對燕綏和文臻兩人,他雖自信,也不敢託大,這屋子中只有一個門戶,為了方便逃脫,他必須要把石門留下一條縫隙,方便翻轉。

  而燕綏改動機關,是靠石門拖拽之力來影響迷宮的滑出速度,繼而使鋼珠和火藥彈碰撞引發爆炸。

  他躺上床,文臻躲入床下,床下還埋伏了一個影子護衛,不是為了刺殺唐羨之,唐羨之無比謹慎,既然有備而來,不會隨意靠近任何物體和人。

  但謹慎,有時候也是弱點。

  強者就是善於利用對手的任何弱點。

  唐羨之謹慎,就不得不同時防著床上和床下,燕綏趁機便可以將唐羨之往門那裡逼,唐羨之撞上半掩的門,震動引起機關聯動,連帶迷宮迅速滑出,引發碰撞乃至爆炸。

  這個計劃,為了體現真實,為了不讓文臻捲進去,他沒有明說。

  所以文臻以手抓劍,從床底衝出,誤打誤撞令唐羨之更加分神,從而更快更猛的撞上石門,只能說是天意。

  但是天意很搞笑。地板之下竟然還藏了布滿了整個房間的升級版炸藥迷宮。

  所以這一著絕對能搞死唐羨之,但也能同時搞死所有人。

  文臻衝出來的時候,一眼看見唐羨之手臂血跡殷然,竟然先前已經受了傷,她百忙中瞥一眼完好的燕綏,鬆一口氣,來不及多想,站在燕綏和唐羨之的中間,大喊一聲:「所有人有傷的堵住傷口!燕綏,收住迷宮!」

  燕綏一怔,隨即道:「來不及了!」

  文臻大叫:「地板下也是炸彈迷宮!還有毒蟲!」

  只這一句,那兩人便已經明白什麼意思,齊齊臉色一變。

  文臻心急如焚,整個房間隨時會爆,本來還有一個門,以燕綏的機關之術可以開門衝出去,但是燕綏用來算計了唐羨之,現在那個門也要爆了,誰過去幾乎誰死。

  怎麼辦?

  她抬頭,卻看見燕綏和唐羨之交換了一個眼色。

  她一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羨之忽然大喊一聲,「拿到了!」

  聲音極響,傳遍丹崖居。

  然後文臻就看見門外人影一閃。

  燕綏同時動了,一手抓住她,一把抓住那人,將他拖過來,抵住了滑出的迷宮。

  那人身側留下了一條極窄的縫隙。

  迷宮板被逼停,水晶板下的鋼珠一陣稀裡嘩啦亂響。

  燕綏停也不停,將那人的頭,狠狠撞在迷宮的水晶板上,啪嚓一聲,那一層水晶板應聲碎裂。

  那人的身子整個趴在板上,額頭上鮮血狂噴,將大部分火藥彈濡濕,但還是有一部分火藥彈立即爆炸。

  轟然聲響裡,燕綏猛地一推,將文臻推出了那條窄縫。

  他用了全力,文臻的身子如石子飈出,啪地一聲穿過丹崖居上方透氣的長窗,撞破長窗。

  被推出前一霎,文臻看見燕綏身後,唐羨之竟然沒有乘虛而入,而是抵住了向後翻開的石門。

  看見迷宮被引爆後,被炸死的那個人擋住了大部分的爆炸。但血肉濺了那兩人一身,濺了滿屋子都是。

  彷彿看見那一霎地下毒蟲的狂歡,如黑雲捲過地板下的迷宮,飛快進擊,撞上滾動的火藥彈……

  看見爆炸瞬間起,黑雲濃煙滾滾而升,遮住了那幾人的身形,一陣接一陣的巨響如霹靂,在不大的空間裡碰撞狂哮,火焰如妖花瞬間升騰,將她模糊的視線燒沒。

  她在心中迷迷糊糊地想,上次,他也是這樣將她推出的……

  然後帶給她和他,至今未能完全消解的傷害……

  這是要將命運再循環一次嗎?

  天意可不可以不要總這般無情,總以白眼看世間,吝嗇賜予那些她和他想要的最簡單的人生?

  燕綏。

  這一次。

  你一定要好好的。

  噗通一聲。

  她墜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

  丹崖居之上的暴戾煙火,照亮了整個夜空。

  易家大院騷動漸劇。

  這一晚,傳燈長老,掌饋長老,求文長老在花田樓,新仇舊怨,齊齊爆發,大打出手,最後求文長老斷腿,掌饋長老內傷,傳燈長老死了很多手下,實力大減。

  而次日就是長老堂選舉新長老的日子。

  這一晚,段夫人一夜未眠。

  這一晚,易秀鼎回去後便沒能再出門,被訴說心神不寧的易雲岑拉著下了一夜的棋,局局輸。

  而易雲岑卻雄風大振,縱橫捭闔,抱著他的套娃,喜笑顏開。

  這一晚,平雲夫人被從丹崖居驅逐走之後,便抱著她家的囡囡不肯放開,天快亮的時候她聽見那分外劇烈的爆炸聲,眼底湧現奇異的神情,半晌,將頭埋在了女兒的一頭亂髮裡。

  而唐慕之站在她內室的窗前,看著那一邊的黑霧和煙雲,一邊扎束著衣帶,一邊沉沉地對身後的人道:「你等的機會,可能等不到了。」

  她身後的人嗤地一笑,道:「未必。」

  這一晚,易燕吾在自己的院子的小樓上,就著那煙花燦爛,微笑著喝了這段時間以來的第一壺酒。

  ……

  冬夜的湖水冰涼。

  像一瞬間擁抱了一懷冰。

  文臻在緩緩向下沉落,卻並沒有暈去。

  從高處墜落的衝擊力能夠致死,所以她在半空中就努力調整了身形,入水輕巧。

  手上的傷被水沖開,淡紅血流如絲帶在身側逶迤,刺痛反而令人更加清醒。

  畢竟是從高處墜落,她一時還掙扎不起,她閉上眼,好一會兒緩過來,感受到後背的刺痛,好像又有針要碎了。

  但此時也顧不得,她準備鳧上去,去救燕綏。

  誰知一睜眼,她發覺眼前的情景變了。

  水沒了,眼前是一片冰晶之色,她甚至能看見面前冰晶上結著的六角形美麗霜花。

  而身體徹骨之寒,上下浮沉。

  隔著冰層,隱約可見淡藍水波。

  她反應過來,她還在水裡,卻被人凝成了一大塊冰!

  有異能者在附近!在這水裡!

  她想轉頭查看,但是周身已經被冰桎梏,只有臉部有空腔,極細微的留了一條通道,供她呼吸之用。

  在水裡本就很冷,所以被凍成冰第一時間並不覺得,但很快她就感覺到那種渾身如被冰針刺著的入髓的痛,而被凍在冰裡,她還在不住下沉。

  這令她心裡發冷——這是要在水底讓她死得無聲無息嗎?

  燕綏逃生出來發現他拚死讓出的生機,最後變成這樣的結局,他要怎麼接受?

  但她隨即覺得不是這樣的。異能總歸耗費更多精力,對方真要殺她,完全可以趁她落水撞得暈頭暈腦的那一刻下手。

  既然如此,她放下心來,又閉上了眼睛。

  休養生息最重要。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不去想燕綏後面如何,也不去思考困在冰裡的窒息和恐懼感,忘卻身周外物,專心練功。

  她想要在這緊促的時間裡,以最小的損失,把那根要碎的針先碎掉。省得關鍵時刻碎裂帶來行動不便。

  她的後背緊緊抵著冰塊,按照易銘當初給的法門,運氣一遍遍往那處尖銳疼痛地猛衝。

  凍在冰中時間久了就會麻木,血液流速降低,能適當減緩爆裂那一刻內裡的耗損,經脈的傷害,以及減輕痛苦。

  受傷之後選擇冰敷往往也是這個道理。

  出手的人想必也沒想到,文臻竟然能在這種心態下,被冰困住後,還能利用這樣的劣勢為自己尋求機會。

  無他,經歷過生死,熬過這命運交煎,才能在一切噩運之前不墮心志。

  哪怕淪為滄海蜉蝣,也必能在巨浪之前尋得生的罅隙。

  被冰封住的人始終安靜沒有動作,甚至沒有尋求解脫,讓暗中出手的人非常訝異,也讓他原本想看文臻絕望掙扎的心思落了空。

  他有些悻悻地咕噥,「這女人死人一個啊,怎麼都沒動靜的?」

  正常人一睜眼被忽然冰封不嚇瘋也得哭叫啊,畢竟深水之中本就令人心生壓力恐懼,再被桎梏,那樣的精神壓力之下,他以前見過許多人直接就崩潰了。

  無奈之下,他不得不招招手,有人上前,用繩子拽住那人形冰塊,順著湖水流向往前游。

  冰塊漸漸地被往上拎去,畢竟在水底沒有氧氣。

  丹崖居上方的黑煙紅火已經漸漸散去,幽藍的湖水被月光半映,倒映著丹崖居上明滅的點點紅焰,像一對互相眨眼的鬼魅。

  湖水陰影處水色沉黑,冒出一點慘白的冰塊,光澤幽亮。

  並沒有人注意,那點慘白之色,便在紅焰和黑水之間,一沉一浮,順水而去。

  ……

  文臻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頗為華麗的屋舍內,看那擺設裝飾,水晶琳瑯,香粉旖旎,明顯是大戶人家女子閨房。

  她不急著起身,先細細看了四周情形。

  一個豔妝女子坐在她身側,臉對著外面。

  衣著首飾倒也算華麗,透著股精心搭配撐起來的講究,卻並不是當年新款,也並不新。

  她正小心地撥香爐裡的灰,好讓那塊比較名貴的香燃得慢一點。

  文臻將四周打量完了,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確定自己身上尖銳的物事,包括簪子都被搜走了,才發出一點聲響。

  聽見她的響動,回過頭來,對她凝視了半晌,笑道:「姑娘你醒了?」

  不等文臻說話,她又坐近了些,喜滋滋地道:「今晚我去城外靈姑庵燒香,回來得遲了一些,路過青石溪時,看見你趴在水邊,身上還有冰塊碎片,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你是死人呢,萬幸還有一口氣,就把你救回來了。」她親切地握住文臻的手,用手指搓著她冰冷僵硬的手指,唏噓道,「瞧,火盆子生了這許久,你還凍著!你好好一個小姑娘,怎麼這麼夜了會到那山中的溪水邊去?」

  文臻一垂眼,頓時來個泫然欲泣,低聲道:「我……我也是想去拜訪靈姑庵的,不想第一次去,在山中迷了路,然後便遇見一群登徒子,對我欲行非禮,我掙脫欲逃,其中一人還會些奇術,以冰雪將我凍住,我雙膝挪動難當,落崖墜入溪水,哎,都是美貌惹的禍……」

  那女子臉皮抽了抽,咳嗽一聲道:「你既然也是去上香,該有親人隨從才是。你且告訴我你是哪家人,我送你回去。不過大夫說你受了傷,不宜挪動,所以最好你且在我這裡休養,你的親人隨從定然在心急如焚地尋訪你,你告訴我他們的特徵,或者給我個信物,我幫你去把人找著。」

  文臻不答,環顧四周,女子又咳嗽一聲,有點赧然地道:「不瞞你說,這裡是尋蝶院,是青樓,你一個大家小姐,想必待不慣這種地方,也會嫌我們這種女子骯髒……要麼我還是送你回去罷。」

  文臻急忙道:「無妨。仗義每多屠狗輩,風塵未必少英傑。我蒙姐姐搭救,怎麼會嫌棄姐姐。」

  那女子喜笑顏開,拍了拍她的手,親暱地道:「姑娘真是有見識!」親手端過一碗藥,道:「再放就涼了,來,喝了就好啦。」

  文臻接過碗,痛快地一口氣喝了,那女子更加歡喜。文臻放下藥碗,嘆息道:「可惜我當時奔逃,身上物件,都在林中遺落,並沒有什麼可以證明或者召喚他人的信物。」

  那女子並不意外地點點頭,卻聽文臻道:「但我家倒是住在城中,就在胭脂市後頭西水胡同裡,倒數第二家,牆頭上有三色梅花的便是。」

  那女子怔了怔,喜道:「既然你家住在城裡,我且打發人去通報一聲。你便在我這裡安心養傷。」

  文臻點頭,軟軟道謝,看她端著藥碗匆匆出去,半晌,唇角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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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5:4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四章 算人者人恆算之

  過了一會有步聲走近,似要經過窗前,文臻偏轉臉,閉上眼睛。

  那步聲走到窗下不遠便停住,隨即一陣安靜,文臻心中默數,過了一會,步聲往房間來。

  門簾響動,門口的侍女低聲在請安,隨即那人進門來,並沒有立即上前,站在原地久久不動。

  文臻一直在假寐,好一會兒才似乎感覺到什麼,慢慢睜開眼。

  那人站在當地,微微偏頭,幾分欣賞幾分輕蔑地看著那少女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揚起一個美妙的弧度,流轉的眸光漾著晶瑩的水氣,一睜開眼就像開啟了一場三春花飛蝶也俏的美夢。

  他的眼神也不禁蕩漾起來,從冬一霎到了春。

  文臻張開眼,卻只看見一個猙獰的面具,和面具下露出的難掩色慾的眸光。

  她微微皺眉,適時地露出警惕的神色,下意識伸手摸武器,手卻在空中一頓。

  那人低低地笑起來,唇角一撇十分譏誚。

  先前凍住她時,她就已經無法反抗,他這裡經驗最豐富的護衛和大夫也都看過,確認她體內部分經脈碎裂,現在連動根手指都困難。

  卻依舊沒說什麼,又打量她一陣,才手按在刀柄上,緩緩上前來。

  文臻數著他的步伐。

  那人直奔榻前,看文臻始終沒動,試探地伸手一摸文臻的臉,另一隻手依舊放在刀柄上。

  文臻一偏頭,讓開他的鹹豬手,見她沒有更多動作,那人眼底爆出興奮之色,又上前一步,傾身來抓文臻的手。

  文臻咬牙,拚命後縮。一副厭惡又無法阻止的情狀。男子越發神情輕鬆,眼睛卻盯著她,怕她有任何動作。

  他一傾身,撩動帳簾,頭頂帳子金鉤晃動,金鉤上,一點液體狀的東西被搖晃得鬆散,一點細細的銀絲慢慢垂下。

  眼看就要抵達他的天靈蓋。

  忽然砰一聲,門被大力推開,一條影子風一般卷進來,還沒進門哭叫聲已經尖利入耳:「殺千刀的!你騙我!你竟然騙我!」

  男子霍然轉身。

  那點銀絲墜落,落在床榻邊。

  文臻心中大叫懊惱——看來西水胡同離這裡太近了!

  倒便宜這傢伙躲過一劫。

  衝進來的正是先前那豔妝女子,此刻妝容散亂,釵橫鬢斜,剛進門尖尖十指就往男子臉上撓,「好你呀你個十五爺!騙我說只愛我一個,已經為我散了所有的相好,那西水胡同裡那個賤人是誰?啊?納三納四由得你,你為什麼還要勾搭我那個死對頭?啊?還讓她縱到我臉上來,罵我不知自量年老色衰,把滿屋子的首飾金銀砸我臉上,上次我和你要的那個天青梅花瓶也在她那,氣死老娘了……」

  她一邊罵一邊撓,那男子狼狽躲閃,又要躲她的尖牙利爪,又要防著面具別掉,連連怒喝,兩人從床邊廝打到窗前,再從窗前廝打到床邊,女子氣力終究不如男子,那女子被怒火上頭的男子猛地一搡,搡到床邊,那女子也是潑悍,被搡出來也死死抓住男子衣袖,那一搡力道極大,女子向後跌出,太陽穴正對著尖銳的床角。

  女子也發覺不對,慘叫:「拉住我!」

  男子下意識伸手去拉,手卻似乎被什麼不存在的東西一推,手臂擺蕩開去,看上去像他不僅不拉還推了一把一樣,女子愕然睜大眼睛,心中恨極,抓緊了他衣袖,也拚命把他一拽。

  她叫得破了音:「要死一起死!」

  剛剛做了手腳的文臻,終於等到出手時機,一把接住了女子的肩,滴溜溜的將她一轉,轉離了床角並轉出半圈,她還拖著男子,正好把他帶到了床邊,男子猝不及防,噗通一下跪在床邊,額頭重重撞在床榻邊沿,正在剛才那銀絲滴落的位置。

  然後他就跪著不動了。

  看上去像在給文臻磕頭賠罪一樣。

  文臻唇角一扯,悄聲道:「啊呀呀,真不好意思。」

  隨即她慌張地轉頭看那女子,驚道:「哎呀!你把他砸暈了!」

  那女子傻在那裡,急忙上前扶起那男子,也顧不得什麼了,一把脫掉面具。

  果然是易修年那張蒼白刻薄的臉。

  女子又拍又打,連聲呼喚,奈何中了文臻的招,哪那麼容易醒。

  文臻更加驚慌:「哎呀,你把他弄死了!」

  恐懼是能傳染的,那女子也慌亂起來,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那小桃紅氣了一場撒氣而已……以前也經常鬧一鬧……他……他這次怎麼……」

  文臻心想易修年真看不出來,還是個抖M呢。

  「怎麼辦……怎麼辦……」女子急得團團轉,「他醒過來會打死我的……」

  「他醒不過來你也會被打死。」文臻陰惻惻地提醒她。

  女子傻了半晌,忽然一咬牙,推開易修年,撕下一截綢緞床簾,開始瘋狂地拉抽屜,開箱籠,將裡頭的金銀器物嘩啦啦往綢緞裡倒。

  這竟是要捲款私逃的節奏。

  也正在文臻的算計中。

  文臻冷眼看她收拾,易修年還真是小氣,這女子閨房中大件擺設值錢,卻帶不走,其餘首飾等物,除了一兩件鍍金的,大多都是銀製銅製等物,根本不值錢。

  她攏著袖子看了一陣,幽幽嘆口氣,道:「這位姐姐,看來你的這位爺,不怎麼大方啊。」

  這句話擊中了那女子痛處,她憤恨地停了手,道:「這一毛不拔鐵公雞!如果不是沒有錢,老娘早一腳蹬了他!」

  文臻笑眯眯地從懷中摸出一塊黑色木牌把玩:「姐姐,你跟了他多少年了?」

  「三年了!到現在金釵兒都沒攢幾根!」女子一眼看見那木牌,忽然一怔,隨即便撲過來,伸手要奪,「你這牌兒哪來的?」

  「能哪來的?方才這位爺給我的啊,他不僅給我這個,還說只要我願意,南市那裡三進的院子隨便我挑呢。」文臻一縮手,笑眯眯氣死人不賠命,「姐姐你說你跟他三年都沒幾根金釵?我瞧這位爺明明很大方啊。這男人啊,都這樣,看臉給錢,你說是不是?」

  那女子瞅她一眼,嘴一撇,回頭看易修年,半晌,磨牙冷笑:「老娘現在後悔了,剛才就該直接摔死你!」

  文臻遞出木牌,「給。」

  女子詫然看她。

  「我有條件。這牌子可以調動易修年名下店鋪和小廝是不是?我給了你,你用這牌子能弄到多少錢是你的事,而你找出這屋子裡軟筋散的解藥給我,並且幫我傳一個命令,命易修年那些店鋪裡的掌櫃,帶上這一年來的賬本和儲存的金銀,立即來十五爺這裡,十五爺要提前查賬。誰若不來,明年的掌櫃正好換人。」

  女子猶疑地看著她,想是也發覺了哪裡不對,伸出的手反而縮回來了。

  「你已經弄傷了易修年,壞了他的事,他醒來後你沒好結果。所以你已經打算走,既然要走,多弄點錢不更好?至於後續會發生什麼,你都走了,你管那麼多?你假傳命令弄走易修年的打手小廝,將來可能追捕你的人手不是也沒了?有了錢,沒了危險,你仔細想想,這是不是一筆上算買賣?」

  諄諄善誘的文臻,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散發著誠懇良善之光。

  這木牌還是易修年第一次見她,看上了她,自己送過來的,文臻把他揍了一頓,牌子卻沒還,如今老實不客氣地用上了。

  那女子想了一陣,一咬牙,接過木牌,指了指易修年:「解藥我不知道在哪,但我知道他重要的物事喜歡放在自己身上。」

  她又問文臻:「你不怕我拿了錢,就不管你的事了?」

  「我怕什麼呢?」文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去店鋪弄錢,你不怕被人發現追出來?把這些人調走本就是你的希望,你沒道理不去做。」

  女子冷哼一聲,想了想道:「他們要把你留在這裡,誘惑你的朋友來救你,他們在整個宅子裡都佈置了埋伏。」

  「圍城打援嘛。所以我不走,我就在這裡,大家玩一玩。」

  「那我怎麼出去?院子裡都是他的人,我剛出過門,馬上又出去會被攔阻。」

  「放心,我有辦法送你出去。」

  女子瞅她一眼,並不肯信地搖搖頭。

  這裡到處是人,就算她能出去,這些細軟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帶出去?

  但此刻那少女的神情,不知怎的就讓她抱了希望。

  她繼續整理她的雞零狗碎,一根銅釵都不放過,還用簪子撬床頭鑲嵌的青玉。

  幹著活,她忽然猶豫了一下,又問:「你早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吧?這都是你設計的吧?」

  「怎麼會呢。」文臻答,「不過你又何必想這許多,你只需要仔細想想,最後的結果,是不是比你在這個小宅子裡等著人小氣吧啦地施捨,一輩子過著扣扣索索又無法自由的生活要好?」

  結果好,便好了。

  現在走投無路,又遇上一條看起來不錯的路,無論誰都必須這樣選擇。

  文臻笑了笑。

  反正無論什麼路,都是她安排走上的路。

  她剛剛醒來,就認出了這裡是易修年的外宅所在。

  窗紙都是深色的,這是易家人的習慣。

  案几上一罐燕窩,罐子上有易家的銘記。

  屋子整體佈局有種華麗中暗藏的俗氣和寒酸,和易家大院總體的風格不符,所以這不是易家。

  李石頭紙條曾說過一句。

  「易修年經常會拿大宅的補品送給外宅的女人們。」

  由此可見,易修年此人,又小氣又貪便宜又愛撐面子,這屋子符合他的風格。

  這裡想必就是易修年的外宅,在水下對她下手的就是這傢伙。

  之前得知這個消息時候,她就已經囑咐英文等人查一下易修年還有哪些外室。

  大房固然容不下外室,外室之間更彼此水火不容。畢竟同行相忌。

  果然便用上了。

  引誘外室去撕逼,她趁機「勾引」易修年。

  她猜到易修年上頭的易燕吾,應該會想圍城打援,利用她來引誘她的幫手自投羅網,所以會告誡易修年不要招惹她,那麼她只好自己開窗展示美貌了。

  果然色鬼沒扛住,進來了。

  本來要弄倒易修年挾持他的,結果小妾發現了競爭對手並慘遭鎩羽,將這怒氣發洩在花心的男人身上。

  她也便將計就計,設計了一齣「醋壇子母老虎打傷金主」事件。

  這種女人,看得見錢,擔不住事。情與恩在她們眼底,不抵白銀一錠。

  她們也敢於火中取栗,前提還是為了錢。

  更何況易秀年的吝嗇,早已積蓄了她一肚子的怨氣。

  至此,一切皆如文臻所想。

  她下了床,從易修年身上搜出了幾管藥物,換成尋常人自然無法辨別真偽,容易出錯,但在她這裡,這不是問題。

  解藥服了下去,她出了口氣。

  這次碎針之後,她發現她明明中了毒,但內力全無情況下,依舊能靠拳意出拳。

  她學的這一門奇怪功夫,已經進步到可以不需要內力而依舊有八成效果。

  這是易修年始料未及的,所以他才敢走到文臻面前。

  氣力完全恢復後,她換上易修年衣服和他一樣的髮型,戴上他的面具。

  女子已經準備好包袱,看著她的動作,吸一口氣,心想這女人果然厲害,明顯沒中毒啊。

  她更加不敢輕舉妄動,還建議文臻:「個子不夠,我給你找雙高蹺來,以前我們玩過這個。」

  她找了雙高蹺,文臻綁上,將最後的身高短板也找齊。

  然後兩人相攜著出去,外頭的人其實已經習慣了兩人經常打鬧,易修年向來自詡是個有情趣的人。哄女人比較有耐心。

  他的隨從看見兩人出來,主子低頭哄著三娘子,三娘子怒氣已經不見,淺笑低嗔,又是平時情狀。

  隨從護衛們心裡都笑一聲,轉開目光。

  聽見主子啞聲道:「好啦好啦,沒有的事兒,哪,拿著,去買珠子去,你上次不是說想要畫寶坊的明月珰嘛……」

  說著拎起一個巨大的包袱,笑道:「拿這個去換……」

  護衛們眼光避得更開,看著地面的眼神更加鄙薄。

  旁支就是旁支,沒一分豪門子弟的教養和風範。

  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未來易家主人,未來易家主人總是偷偷拿大宅的器物出去當換錢也是夠了。

  因著避嫌,也因著輕蔑,護衛們都沒多看,由著文臻坦然拎著細軟,把捲款私逃的三娘子送出門。

  三娘子挎著包袱跨出門的那一刻,心中滿滿都是不可思議。

  這一個時辰真是一生中最神奇的一個時辰,人生在這裡竟然忽轉了一個巨大的彎。

  這個彎轉得如此急,好幾次她以為自己栽了。

  未想到最後還真能帶著金銀從容出這門。

  這讓她對接下來的空手套白狼充滿信心。

  而文臻進門之前,在牆上做了一個記號。

  她轉了一圈,確定易燕吾不在,昨晚易家大院丹崖居的動靜太大,易燕吾想必也要去那裡處理善後。

  丹崖居的動靜肯定會驚動潛伏在易家大院的其餘人,就是不知道他們的營救怎樣了。

  文臻很擔心因為自己的失蹤,會讓眾人分散精力,不能專注地救燕綏。

  所以她得盡快順利地回到燕綏那裡。

  走回去的時候,她聽見兩個護衛在低聲說話。

  「聽說宜王車駕終於到主城之外了……」

  「對啊,一大早就派人城下展開儀仗叫易家人來接。」

  「大院那邊不是派人去說了嗎,昨晚丹崖居遇襲,家主受傷,目前正在全城搜捕凶手,城中可能有心懷叵測者混入,不敢令殿下萬金之軀入城蹈險……你說這丹崖居炸得可真巧,長老堂可算現成地得了好藉口。」

  「不是說宜王那邊說殿下病了,既然不方便城內接待,刺史也該出城伺疾?」

  「倒是精刁!但是地盤是我的,你來搶我的東西,還要我去伺候你,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刺史可沒理他!」

  「也不知道後續會怎樣,說起來,刺史怎麼想的,好久沒露面了,昨晚丹崖居那動靜你聽見沒有,易家大院那什麼地方,怎麼可能給人炸成那樣……我這心裡,總覺得怪不安生的……」

  文臻皺了皺眉。

  按照計劃,宜王車駕終於抵達,正式對上了易家。

  易家拒絕接待本就在意料之中,下一步也就是公開宣讀聖旨罷官,再將聖旨送入丹崖居,形成事實結果。

  但意料之外的是,丹崖居已經不存在了。

  文臻在屋子中坐下來,易修年被制住,在屋子外養睡蓮的大缸中待著,這季節缸裡都是碎冰,文臻以此聊表他讓人將自己結成冰的謝意。

  不多時她把易修年從缸裡撈出來,叮裡當啷的冰塊落了一地,文臻看看易修年慘青的臉,拎起一塊冰塊,二話不說,哢嚓一聲,敲斷了易修年剛才摸她的手指。

  易修年的慘呼聲被她用他的頭髮塞住。

  文臻在他耳邊冷冰冰地笑:「一根手指是利息,你整個人都欲圖對我不軌,還是兩次,按照我的計算方式,夠你死去活來兩回。你要想嘗試呢,就不要聽我的話。」

  易修年拚命點頭又搖頭,然後絕望地發覺這句話怎麼回答都是個坑。

  文臻也不要他回答,這種人向來沒膽氣,只適合做傀儡,大家輪流用一用。

  「等會你名下鋪子的掌櫃們來,記住按我說的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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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6:0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五章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過不多時,那些掌櫃們果然陸陸續續來了,在門口處還和守門的護衛頗爭執了一番。那群人佈置好了等文臻同夥來自投羅網,哪裡願意放這一群閒雜人等進去,怕壞了事,但架不住這些掌櫃為了自己的生計拚命纏磨,只得放了幾個人進來。

  易修年躺在床上,捂著幾層厚被子,按照文臻交代的,有氣無力地囑咐了這些掌櫃,速速將賬上銀錢收攏,鋪子能盤的立即盤出去,不能盤的進行典賣,務必要在三日內集齊一批銀子送來。

  他說了一個極大的數目,驚得這些掌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易修年卻十分煩躁,根本不解釋,蒼白的臉上浮著紅暈,像是在發燒,一邊催促他們,一邊低聲不住喃喃:「……得快一點,快一點,早點獻了……」又神經質地看窗外,「……別等大軍到了就來不及了……」

  掌櫃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被他催著只得胡亂應了。出得門來,冷風一吹,開始覺出不對勁。

  獻?獻什麼?獻給誰?

  十五爺已經是易家未來的繼承人,還有誰值得他獻出財產?

  很快就有人想到城外剛剛抵達,正引起城內惶恐緊張風潮的宜王殿下及新任刺史車駕。

  難道是獻給宜王?身份地位合乎情理,但是易家從來沒有退讓的打算,易修年好端端地,為啥要搶先倒戈?

  再想到那大軍兩字,眾人頭皮一炸。

  難道是附近的邱同大軍打來了?

  有消息比較靈通的,便說起最近聽來的流言——徽州統領邱同不知何事得罪了神將林擎,被貶到隋州去修築工程,在隋州找到一條穿過壽山的小道……

  穿過壽山就到了彥城縣,是易家最強後盾金麒軍的駐地,難道金麒軍已經遭到了突襲,朝廷軍隊已經越過防線逼近了長川主城?

  所以原本慢如蝸牛的朝廷車駕,才忽然加快了速度,在一天內走完了之前十天都走不完的路程,轉瞬就到了主城門外?

  所以長老堂眾位長老莫名其妙各種亂鬥?

  所以易家最中心最重要的家主象徵,丹崖居昨夜起火爆炸,一夜之間全毀?

  所以地位高的易修年能拿到這秘密消息,這是覺得情勢不好,易家大勢已去,所以乾脆搶先和外頭聯絡,獻媚以求維持日後地位待遇?

  畢竟朝廷接管長川依舊需要易家人幫襯。

  人一旦有了想法,就會為了驗證這個想法不斷自行添加可信因素,更何況最近三天以來事件頻頻,易家不斷出事,正好從側面驗證了這個猜想的可信度。

  文臻不需要易修年說太多,說太多反而壞事,半遮半掩,最好腦補。

  掌櫃們越想越緊張,匆匆回去,一邊盤整鋪子,一邊便把這要緊信息透露給家人親朋。

  畢竟大家世代居住長川,這等生死存亡之事,誰也顧不得保密。

  這些人的關係盤根錯節,友朋還有友朋,奔走相告,長川主城,一日之內,便起惶惶之風。

  膽子大的還在觀望,膽子小的已經開始收拾行李聯絡城外親戚,有鋪子的關了門聚在一起商討後路,沒產業的趕緊找老闆吵著提前結算工錢。

  文臻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可以安排人散佈流言,但是沒有什麼流言,比身為易家繼承人的易修年手下掌櫃傳出去的更具有真實度。

  何況還有實打實的盤鋪子收攏財產行為。

  她要先將主城攪亂,才能更好地做自己的事。

  床上,易修年僵硬著身體,轉頭看隆起的被子後面,一柄匕首抵著他腰部的文臻。

  他不明白,當初是怎麼覺得這姑娘清麗溫柔如一朵瑟瑟白花的?

  長川最毒的黑斑花都沒她一半毒。

  他萬分後悔自己昨晚,不該在收到一張神秘紙條後,不顧易燕吾的勸阻,按紙條所說,去了那湖裡尋人。

  這哪是撈一個魂牽夢縈的女人,這是撈回來一頭虎鯊。

  黑斑花大人讓他喚一名和自己身材相仿的侍女進來,易修年只能喊。

  片刻後文臻便換好了那侍女的裝束,用風帽遮擋了自己的臉,教他喊護衛陪同去易家大院,並在出門前,不忘記將他故意捲起的袖子溫柔地幫他放下來,遮擋住那隻斷了的手指。

  她還給易修年餵了好幾種藥丸,在易修年驚恐的目光裡,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她的腦子好像被凍壞了,不大記得清哪種是毒藥哪種是解藥,那就多吃一點,隨便吃,反正總能蒙對。

  易修年胃裡翻江倒海,對於死亡的恐懼超越了一切顧忌,此刻對於去易家大院的提議倒十分讚同,易燕吾在那裡,說不定還能救他一救。

  因此他十分入戲地和滿院埋伏的護衛講,到現在還沒人來,請君入甕計劃失敗了,他剛收到易燕吾飛鴿傳書,說朝廷派探子潛入了易家大院,讓大家速速前去大院。

  眾人不疑,只好撤去防衛,跟著易修年往大院趕。

  因為易修年素來寡人有疾,他身邊跟了侍女,也沒人多看一眼。

  易修年說自己傷風了,命備大車,文臻自然跟他上車。

  上車的時候,幾條看到標記早已趕來卻沒有動作的人影,悄然潛入了車底,和護衛人群之中。

  還有更多的人,扮成圍觀的路人,不疾不徐追綴在後面。

  而經過集市時,文臻也看出來,集市上的氣氛果然和之前又不同了,人們匆匆行走,神色緊繃,不少店面在砰砰砰地關門。

  易家掌櫃們傳話的效率果然很高。

  當然這也和正在城門外宣旨的朝廷來使隊伍給予的壓力有關。

  街上人都在竊竊議論,關於宜王殿下攜新任刺史到來後所展示的強硬作風。面對易家的拒絕,那位傳說中暴戾的殿下果然足夠鐵腕,剛剛直接命人城門前宣旨,以十三大罪,罷了易勒石的刺史位。並以箭將聖旨射入城中。

  不管你願不願意接旨,我讓你接你就得接。

  懸在頭頂多日的刀終於落了下來,所有人臉上是一種混合著釋然的緊張。

  這種緊張也感染了易家人,易修年來到大院時,並沒有受到阻攔,長老堂的鐘聲已經響起,易家子弟們都從城中各處湧入大院,新任長老的提名會議快要開始了。

  文臻聽見有人和易修年說,因為時機緊迫,所以提名一旦確定,很快就要直接選出長老,定下家主。

  文臻在上車之前已經將之前寫好的一封信,交由一個潛伏的語言護衛,送給段夫人,今日會議之上,如果不出意料的話,就會定下新人長老名額。

  易修年不用參加會議,轎子往丹崖居方向去,在離樹林數丈之外就被攔下來,文臻讓易修年命人把轎子停在靠牆處。

  透過轎簾,她看見易燕吾站在不遠處,一群護衛正將一具具屍首運出樹林,放在另一邊的大車上,準備運出去掩埋。

  文臻盯著那一具具屍首,呼吸漸漸急促。

  這裡面,有沒有,他的……

  不,不會……

  不可能……

  易燕吾那邊看起來事情已了,他板著臉走過來,文臻放下簾子,聽見一簾之隔他道:「把消息傳出去,就說朝廷派人潛入了大院,意圖混入丹崖居刺殺家主,被當場炸死。」

  文臻頭靠著轎壁,克制住方才聽見這個噩耗時忽然湧來的昏眩感,一手緊緊扣住了窗欄的木邊,一手還不忘記扣緊易修年的脈門。

  透過簾子縫隙,可以看見易燕吾一邊走一邊擦著手上黑灰,冷笑道:「在城裡散佈謠言是嗎?誰還不會這個。可惜屍首都炸成了肉堆,一塊塊的分不清,不然直接掛到大院門口,教全城百姓都來瞧個明白。」

  文臻咬牙,一個手刀劈昏了易修年,掀開另一邊的轎簾,從窗中躥出。

  之前混入護衛隊伍的她的人,已經在一路上慢慢解決掉了易修年的護衛,此刻正好團團站在轎子邊緣,擋住了四面八方可能的視線。

  這一邊的轎窗正好面對一堵牆,文臻趁勢上了牆,牆後是一座空院,這些天易家的地形她早已摸熟。

  她的護衛們也跟著一個一個過了牆。

  此時易燕吾過來,一偏頭看到了易修年的小轎,愕然道:「修年?你不在外宅那裡,跑這麼來做什麼?」

  轎子裡頭沒有動靜,易燕吾臉色一變,掀開轎簾,便看見了被打昏的易修年。

  頓時一片亂象,人聲腳步匆匆,處理屍體善後的人也顧不得了,在易燕吾的厲聲命令下,先去搜尋潛入大院打昏易修年的刺客。

  沒人想到去查就在一牆之隔的文臻等人。

  等到這一片寂靜了,文臻也來不及和那些眼睛亮亮看著她的屬下打招呼,當先越過了牆。

  大車裡的,是比較完整的屍首,看一眼裝束,便知道是丹崖居的影子護衛。

  林子裡還沒來得及收拾好的,被火燒的,被箭射的,被刀砍的……文臻一具具翻下去,胃裡好像翻騰著一整座的海,波濤激湧浪捲飛流,沖得人眼珠發紅頭腦昏眩,思維卻成了一片空白,只感覺指下軀體的冰涼透筋穿髓,凍得全身都僵木了。

  她覺得自己抗拒而恐懼,卻又不能不翻下去,像一個觔斗,天旋地轉,翻入一個噩夢。

  她身後,終於混進來和她會合的護衛們面面相覷,最初的喜悅被沖淡,原本以為丹崖居是被殿下和文大人他們炸掉的,現在看來,難道有人還折在裡面嗎?

  聯想到文臻的神情,和現在還沒看到殿下,眾人對望一眼,各自在對方眼底發現了巨大的恐懼。

  文臻卻忽然停了手。

  她閉上眼,又回想了一遍被推出去前的景象。

  燕綏把影子護衛一把砸在了迷宮水晶板上。

  唐羨之在轉動石門。

  水晶板下冒出黑煙紅火。

  不,唐羨之不是在轉動石門!

  還有那個影子護衛……

  那個時候怎麼會忽然有影子護衛上樓?

  文臻忽然站起身。

  她奔向樹林。

  ……

  時間回到昨夜,爆炸之前一刻。

  鼻青臉腫的唐慕之出現在丹崖居空蕩蕩的大廳內。

  此時大廳之中沒有人,她在無聲吹著口哨,夜鳥在丹崖居外撲扇著翅膀來回飛,引得那些護衛警惕追逐,將人都引走。

  而這巨大空蕩的丹崖居裡,明明有很多蛇蟲鼠蟻,她甚至能聽見那些東西如潮水般在某處不斷爬行,細碎的聲音在她耳中聽來如美妙樂章,但是視野裡,一隻都沒有,甚至她一直在以哨聲召喚,也召喚不出。

  她忽然仰頭,看著樓梯的最上方。

  她催動口哨更急,過了一會,有一條蠍子順著樓梯飛快爬落。

  這隻蠍子,是從文臻從床底撬起的那一小塊地板下爬出,順著石門的縫隙,聽到了唐慕之的召喚,來到了她腳下。

  唐羨之拿起蠍子,嗅見了一絲奇怪的氣味,她又聞了聞,臉色變了。

  火藥味!

  她立即躥上樓梯,想了想,卻又停住了腳。

  她又返身跳下,拎起先前文臻燕綏放在水底通道出口處的影子護衛屍首,頂在自己前面,往樓梯上爬。

  她到的時候,正好迷宮滑出,文臻大叫,聽見文臻聲音,唐慕之臉色一變,隨即又聽見燕綏的聲音,她下意識將那具屍首往前扔出,好給自己做個掩護。

  這具屍首,就是後來被燕綏信手拈來,摜在了滑出的迷宮上,用鮮血和血肉,堵住了最猛烈的第一波爆炸的那具。

  燕綏本想引來影子護衛,卻不想唐慕之已經趕來。

  然後文臻被推出,砸壞長窗,墜入湖中。

  她被推出的那一霎,目光只牽念著燕綏,根本沒注意到在樓梯下一層的唐慕之。

  而唐慕之慢一步衝上來,一眼看見燕綏,和他身側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還看見了在燕綏後一步,一掌轟開了石門連接的唐羨之。並看見他將石門頂在背上,撲向燕綏。

  當時燕綏前面卡著迷宮石板,身後是卸下石門並背起的唐羨之。

  唐羨之只要撲過來,一方面可以用石板壓住燕綏,另一方面,燕綏、迷宮和石門,會形成一個安全三角,正好可以在爆炸中護住唐羨之。

  但如果燕綏逃脫,迷宮打開,唐羨之就會撲到爆炸的迷宮石板上,被身後石門死死壓住,成為兩者間被爆開的肉餅。

  唐慕之一瞬間腦中一昏。

  她忽然明白了今晚自己有兩個選擇,兩個不同的選擇,會對她,對唐家,乃至對東堂都有莫大影響。

  救誰?害誰?

  燕綏在門裡,身後是唐羨之,身前是她,她只要伸手一拉,甚至只要不動,燕綏便有機會逃開,並讓唐羨之自己壓死自己。

  她如果堵住這門,不讓燕綏離開,唐羨之就能得救,唐家也能得救。

  唐家最大的敵人,從來都是智慧與手段都在巔峰的燕綏。

  一念,便是他人的天堂地獄。

  一個是所愛,一個是至親。

  唐慕之一瞬間目眥欲裂。

  石門之內,燕綏和唐羨之都看見了她。

  兩人都沒呼救,沒說話,甚至燕綏都轉開了眼睛,低頭在看迷宮。

  唐慕之一聲大叫,猛地矇住了眼睛,頭也不回往下一跳。

  她無法抉擇,決定都不救!

  極度憤怒之下,她凶厲暴躁性子發作,竟然自己跳了下去。

  她在混亂之中,卻沒注意到,自己腰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兩道絲索。

  唐羨之和燕綏看似沒逼她,卻在她混亂的那一刻,同時出手,以腰帶飛出縛住了她的腰。

  兩個絕頂聰明的人都對唐慕之的瘋性子萬分瞭解,算準她會是什麼抉擇,以及做出這樣的抉擇之後定然要發洩。

  在這種情形下,唯一的發洩就是最快地跳下去。

  唐慕之跳了下去。

  高處下墜的巨大衝力,立即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將燕綏和唐慕之帶出。

  她跳下去的那一刻,燕綏已經一腳將那具水晶板上的屍首踢開。

  與此同時,唐羨之一把抓住身後那位也想衝出的,燕綏的臥底影子護衛,手起刀落,血泉飈出,潑喇喇都澆在迷宮破碎的水晶板上。

  活人被殺的鮮血非死人死後流出的少量血可比,頓時將火藥彈子又浸濕了絕大部分。

  唐羨之一直等到現在才出手,是因為之前迷宮板頂在燕綏面前,他出手不過是幫燕綏的忙,但現在馬上,直面迷宮的便是他了。

  此時燕綏面前的屍首一撤開,被堵住的迷宮石板馬上滑出,一旦合攏,又是一道門戶。

  燕綏本就比唐羨之離出口近,飛快地被唐慕之帶出了石門,幾乎是擦著迷宮石板的邊緣而過。

  身後爆炸聲已經響起。

  唐羨之的身形也已經到了迷宮石板之前。

  他伸手,嗤啦一聲,只來得及撕下燕綏一截衣襟。

  此時那厚達一尺的石板離石門邊緣只有側身能過的距離。

  唐羨之在飛速向前中側身。

  然後在騰騰煙霧中,他忽然看見了什麼。

  迷宮石板和石壁之間,彷彿有細細的金光一閃!

  唐羨之忽然停住。

  生死俄頃,他停住。

  手中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嚓一聲。

  腰帶斷。

  唐慕之帶著燕綏,更快地墜下。

  唐羨之留了下來。

  他微微喘氣,轉眼。

  迷宮和石壁之間,不知何時,險惡地連了一條細細的金絲。

  金光細碎,在濃煙黑霧之中,幾乎察覺不到。

  可以想見,方才他如果以高速經過這個縫隙,此刻頭顱已經被細金絲收割。

  燕綏在方才那樣的危機險境中,不僅推斷了後續的每一步發展,還順手給他布下了這個要命的陷阱。

  很可能,他剛看見唐慕之,就已經算好後面的步驟,當時看迷宮,其實就是在布金絲。

  這是世上最可怕的對手。

  彈指揮袖,殺機便如劍光縱橫,凜冽無匹。

  逼得他不得不自斷腰帶,墮入死路。

  除了唐羨之,方才無論誰遇上這情況,都已經死了。

  只有自少年便實權掌握唐家,在風浪和謀算中遨遊經年的唐羨之,能夠憑借直覺經驗和智慧,去感受這樣無聲的森然。

  唐羨之甚至不敢去斷金絲,他餘光瞥到那金絲的一端,似乎栓在迷宮內部,那裡還有幾顆沒有爆炸的火藥彈。

  在那剎那之間,燕綏很可能已經找到迷宮的漏洞,將金絲栓在了要命之處,一旦被砍斷的是金絲,唐羨之就會立即面臨爆炸。

  充滿殺機的陽謀。

  他逼唐羨之只能自尋死路。

  石板之外,似乎有人在輕喚。

  最後一霎,唐羨之只來得及做了兩個動作。

  然後,轟然聲響,整個丹崖居都在搖晃,煙火如紅黑亂鴉,成片升騰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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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6:24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六章 情敵也有許多種

  唐慕之跳下長梯,已經感覺到身後拖拽的力量,她不敢回頭,不想去確認是誰被拽了出來。

  她反手去拔劍,準備割斷腰帶,不妨眼前地面忽然旋轉,轉出一個大圓盤,她一驚,卻已經來不及跳開,砰砰兩聲,她和燕綏先後落在了圓盤上。

  圓盤像一個漩渦,立即將她和燕綏轉了進去。

  那力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唐慕之和燕綏能夠抱在一起抵抗這股力量,想必還能維持一個平衡,可惜唐慕之還沒來得及生出這個念頭,燕綏已經一腳將她蹬開,頓時兩人都被分散著轉了出去。砰砰兩聲,各自跌入一個深坑中。

  兩個深坑自然困不住燕綏和唐慕之,可隨即唐慕之的坑裡便發出一聲尖叫。

  唐慕之站在坑裡,這是一個上寬下窄的坑,裡頭都是五彩斑斕的水,厚重,濕滑,像油一樣滑膩,像米糊一樣膠黏,散發著一股微腥微甜的氣息,唐慕之也是經常駕馭毒蟲的人,聞見這樣的氣息不禁心頭微慌,她有點慌亂地向上爬,結果四壁如冰壁一般光滑,再沾上那樣的液體更是進一退二,更糟糕的是,隨著她的動作,頭頂洞口竟然漸漸凝起冰來。等她終於發覺,頭頂的冰已經基本凝結,居然也是五色斑斕的。

  而燕綏和她的待遇截然不同,他落入一個看似空蕩蕩的坑,坑壁卻有著無數密密麻麻的點,仔細看是各種洞口,那大小不一形狀不一,分佈毫無規律的小洞,看在燕綏這樣的強迫重症眼裡,簡直比方才的爆炸房間還恐怖難受一萬倍。

  燕綏面無表情地在坑裡站了一會,撕下一截衣襟,將自己的眼睛蒙了起來。

  眼不見為淨。

  但是他不看,這坑裡的設計卻不允許消極抵抗,燕綏忽然抬起頭。

  頭頂上,結著一層細細的網,現在網上開始慢慢凝冰,一旦冰層封實,他就要被活埋在裡面了。

  燕綏袖子一抬,一道寒光射向頭頂,卻錚地一聲,遇上似軟實硬的物體,隨即寒光彈射而回。

  這網材質特殊,破不了,且淬毒。

  而坑壁大大小小的洞裡,各種游動滑動爬動的細碎聲音愈急,像在提醒著燕綏什麼。

  燕綏自然明白接下來該做什麼。

  這些洞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暗合密碼,得細細研究,按照這些小洞拼出來的密碼分批次解決洞裡的各色毒蟲,毒蟲臨死前噴出的毒氣,應該是能解決頭頂凝冰速度和腐蝕網的唯一方法。

  但是問題來了。

  毒蟲的毒不僅能減慢凝冰,也能把人毒死。

  一般人看出密碼的速度跟不上凝冰的速度。

  這種看似精妙的機關與毒聯動的把戲,他十三歲時候就精通了。

  但是這兩種威脅對他雖然構不成威脅,可這個機關本身卻是對付他的唯一妙法。

  因為那亂七八糟的,不整齊的洞。

  僅僅看著那些洞,就能令他痛苦失措。更不要說還必須得看著洞研究密碼。

  可以說設計機關的人要麼缺德要麼正巧極度對他瞭解,以至於能解天下機關秘術的燕綏在這裡無解。

  無解,燕綏也就不解,他蒙著眼睛,立在坑中。洞裡細細碎碎的聲音聽得人發燥,他割破指尖,灑出一片血滴,頓時四壁嘈嘈切切的聲音也便安靜了許多。

  然後他聽見,又有兩聲風聲落了下來。

  這裡是一座圓形的石室,石室上方是一個巨大的管子,管子在不停旋轉,對應著下方的四個深坑。管子和坑之間的距離很短,不夠人高,讓人出管之後根本沒有辦法挪動身形逃開那坑。

  在四個深坑中間,立著先前指揮部下的灰衣人。

  他聽著那兩個坑裡的動靜,面無表情,只側頭問身邊屬下:「主子那邊還沒動靜?」

  那人搖了搖頭,灰衣人眉頭皺得更緊。

  片刻,上方又起轟然撞擊之聲,隨即砰砰又落下兩人來,被那旋轉的管子先後甩出,又各自落入一個深坑。

  一個衣裳有些破碎,染著焦黑的火痕,是唐羨之。

  一個皺著眉頭,還沒落坑便翻身而起,神情冷硬,是易秀鼎。

  這兩人撞在一起,也是一個巧合。

  易秀鼎回易家大宅後,便遠遠綴著文臻燕綏,看著他們往丹崖居方向去,她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決定跟過去看看,正要出門時卻見易雲岑從屋子裡出來,她怕易雲岑問東問西驚動段夫人,乾脆繞到易雲岑身後,一個手刀劈昏了他,把他塞回了自己房間。

  這麼一耽擱,等她到了樹林,繞過樹林裡那批影子護衛,用自身攜帶的皮筏下了水,從湖面上划船去到丹崖居的時候,燕綏文臻已經到了最頂上的密室。

  而易秀鼎來過這裡很多次,借著地形的熟悉和平雲夫人到來引發的騷亂,慢慢從湖邊摸進了丹崖居,只比唐慕之慢一步。

  所以等她衝上樓梯,燕綏和唐慕之已經先被圓盤送至地底,而她攀援樓梯而上,頂層密室已經開始爆炸,頭頂碎石簌簌而下,她衝上殘破的最上面那層樓梯,正看見兩層石板搭成一個傾斜的三角,其中一角抵在牆邊,被牆卡死,使人無法將石板推開逃生。

  此時石板後轟然之聲不絕,隔絕房間的那一塊厚可一尺的石板搖搖欲墜。而石板下方縫隙裡,流出大量的,濃膩的血液,看那流血量,人是必死無疑。

  易秀鼎攀著欄桿往那石板縫隙裡看,隱約看見好像是男子的血肉破碎的屍首,這讓她心猛地一沉。

  她忍不住低喊:「文公子!文公子!」

  忽然,她看見一隻手,伸出石板縫隙,顫顫地搭在邊緣。

  那手指染血,指節修長,指甲潔淨晶瑩,是一隻優美而又勁健的男子的手。

  易秀鼎一眼看見了那袖口的束帶,淡淡的銀藍色,光澤神秘而又優雅,正是燕綏的袍子顏色。

  易秀鼎再不遲疑,猛地閉上眼。

  與此同時她渾身猛顫,額頭青筋伴隨汗水滾滾而下,臉色猛然漲得通紅卻又瞬間轉白。

  隨即一個人,自空間緩緩浮現。

  就好像從石板中忽然穿出,跨越空間,出現在樓梯之上。

  易秀鼎大汗淋漓——她從未試過直接空間挪移一個人,只這一霎便彷彿耗盡了全部的血肉精神。

  這使她在看見人影穿出石板那一霎便無力繼續,然後那人便從虛空中滾落,砸進她懷中。

  易秀鼎勉力抱住,然而此刻她已經虛脫了,直接被撞下了樓梯。

  她也在墜落,墜落中她張大眼睛,盯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那衣袖是黑色的!

  這人渾身上下只有一隻袖口的綁帶是銀藍色!

  他只是把燕綏的衣服纏在了自己的袖口,騙自己耗盡能力救他!

  易秀鼎險些噴出一口血。

  而此時,底下圓盤再次被觸動,如漩渦張開大口要將人吞噬。

  這回是易秀鼎,憤恨之下,拒絕和唐羨之抱在一起,反而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攔住了他想要縱身而起的打算,隨即啪啪兩聲,兩人也被旋轉著的圓盤吞下。

  再片刻,砰砰兩響,兩人再次分別被旋轉管道砸出,分別砸進兩個深坑裡,完美地將四個坑填滿。

  屋子正中,灰衣人也露出驚愕之色,嗤笑一聲。

  「配得真齊!」

  ……

  文臻這回再次闖入丹崖居,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她來得也太快,以至於那灰衣人還沒來得及撤走,就迎面撞上了她。

  丹崖居內已經空空蕩蕩,只留一個灰衣人,在那石算盤前撥弄,文臻衝進地下時,那人正對著一排四個石珠在思考。

  看見她來了也不驚慌,只揚眉笑道:「來得倒挺快。」

  又招呼老友一般地道:「哎,殺也只能殺一個,救也只能救一個,倒弄得我為難,你說說,殺誰?救誰?」

  他說完便要閃入旁邊一道門戶,卻忽然滿室藤蔓搖晃,綠葉妖舞,一片巨大的葉子猛地拍在他臉上,生生將他拍到了其中一個坑上。

  他猝不及防,掙扎著要站起來,站到一半就猛地跌倒,才發現就在這剎那之間,整座石室地面密佈粗大的盤根糾結的藤蔓,他的雙腳已經被藤蔓死死套住。

  他拔劍就砍,藤蔓卻如蛇一般霍霍而上,瞬間纏住他的雙腿,雙手,乃至咽喉,將他一路往裡拖。

  灰衣人拚命掙扎,想要呼救,無法出聲,再說現在也無人可呼救。

  他的主子好像出了意外,剩下的人都去查看了,再說這坑裡掉落的幾人也十分厲害,他怕人多了反而容易被人所趁,乾脆就自己留在這裡。

  在被兇猛地往角落拖的時候,他腦海中還漂浮著一個問題:這些東西哪裡來的?

  明明石室裡除了四個坑,一根草葉都不會有!

  這藤蔓綠葉還特別粗壯兇猛,每片葉片都生著密密麻麻的細微倒刺,勾入人的肌膚,叫人略一掙扎便肌膚割裂,血流不止,還似乎有點麻痺功效,他只覺得身子漸漸僵麻,連掙扎都不能。

  隨著他被藤蔓拖走,文臻也動了,跟著這根藤蔓,那就是燕綏所在地。

  果然藤蔓將那灰衣人拖到坑頂,宛如一雙巨手,勒著灰衣人脖子一下一下地往坑面上砸,砸得碎冰飛濺,絲網崩崩直響,就差配個「解藥在哪!開關在哪!」的逼問音。

  文臻示意身後的護衛們查看另幾座坑的情況,自己奔往燕綏所在的那個坑,她自從進了石室,心中的歡喜便要炸上雲霄,她向來心裡越暢快動作越狠辣,二話不說,塞了根樹枝在那灰衣人嘴裡,將他嘴撐得大大的,再砰地一聲把他的臉往網上一摁,大張的嘴正對著底下的坑,燕綏立即嫌惡地讓了開去。一邊仰頭笑道:「算著你也該來了。」

  「所以就賴在底下不動等我來幹苦力?」文臻嗤他,「我要是來不了,或者不能及時趕來呢?你還真打算被悶死或者被蟲子毒死?」

  「怎麼會?」燕綏答得十分坦然,「我在這裡,你一定會來。」

  文臻彎起眼睛,這不是情話,依舊是燕綏風格的極度自戀,可比一千句情話還要入耳入心。

  因為她知道,這句話掉換一下,也是一樣的。

  毒冰已經碎了好多,文臻看著底下的坑,一邊想著她家殿下這個強迫症真是唯一的軟肋,一邊眯眼看著那些洞的佈局,過了一會兒她念道:「世……人……皆……愚……哈,這哪來的自戀狂。」

  底下燕綏哼了一聲。

  過了一會文臻道:「你且解開遮眼布吧。正對你九點鐘方向,哦不西北方向,向下數四個洞,你且描一個世字。」

  以文臻的眼力,足可以看出那些藏毒蟲的洞有細微的顏色和大小區分,以此可以推斷出字體走向。

  燕綏手指虛空描字,那些小洞在他指下被接連戳開,裡面藏的毒蟲紛紛逃出,向坑外逃去,一邊噴出各色毒氣毒液。

  文臻捏住了灰衣人的鼻子,他不得不用大張的嘴巴吸氣,眼看著那些毒液毒氣都奔自己的嘴而來。

  親手將這些蟲放進去的人,當然知道這些玩意一旦湊在一起進了肚子會是個什麼後果。

  他拚命掙扎起來,哪怕有死的勇氣,也未必就能面對萬蟲噬身的恐懼。

  顫抖的手指指向石壁一角,早有懂機關的護衛奔過去,軋軋幾聲,四個坑的網面都漸漸移開。

  文臻笑眯眯低頭看那灰衣人:「小孩子才要選擇,我們成年人,什麼都要。」

  灰衣人臉色灰敗。

  想看人左右為難痛苦抉擇,結果遇上這種不走尋常路的,還能怎麼辦?

  網還沒打開,燕綏忽然道:「最外面的那個坑,活捉裡頭的人。」

  文臻目光一閃,明白那個坑裡的是唐羨之。

  雖然不明白唐羨之是如何也逃了出來並且也落入這裡,但她也沒問。

  敵對者的博弈,只看結果。

  絲網緩緩撤開,碎冰散落,坑四周刀劍齊出,寒光閃爍。

  然而等到眾人看清楚裡頭情形,不禁齊齊一怔。

  那個坑竟然是空的。

  文臻轉頭看灰衣人,他神色驚愕,一臉不可置信。

  燕綏似乎在想什麼,隨即笑一聲,揮揮手示意無妨,轉頭問灰衣人:「虎符在何處?」

  灰衣人梗著脖子,不答,大抵這時候忽然又找到了氣節。

  「你不說,我們就找不到麼?」

  灰衣人冷笑一聲。

  「左不過就在這丹崖居裡。」

  灰衣人這回的冷笑無聲,掛在嘴角,頭撇向一邊。

  「不過已經給我們自己傻兮兮的毀了。」

  灰衣人撇向一邊的頭一動,有一瞬間看著像是要轉回來,卻被他自己死死按住了。

  他唇角的笑容沒有了,嘴唇抿得死緊。

  文臻緊緊盯著他的表情。

  「是就在眼前卻無法發現也無法拿到的東西。」燕綏道。

  灰衣人幹脆閉上了眼睛。

  文臻清脆地笑起來,「喲,這是怕自己的表情洩露了真相嗎?可是我瞧你的每個表情都在說我靠這人是鬼嗎這也能猜得著?」

  灰衣人神情崩潰,看樣子恨不得給自己來一管麻沸散,僵化了臉上表情才好。

  和這兩個人打交道,時時刻刻覺得要短壽。

  燕綏看看天色,牽了文臻的手,道:「走吧,還有好戲等著我們呢。」

  他並沒有理會其餘人,爬出來的無論是易秀鼎還是唐慕之,他看都沒看一眼。

  文臻卻不能不理,擺在面前,分明又是兩個難題。

  易秀鼎出現在這裡,就已經明白了她和燕綏昨晚幹了什麼,掉馬這種事,正常是應該殺人滅口的,但易秀鼎這時候追過來,明顯沒有惡意。

  來人家家裡搞事人家不介意還想幫你你還想殺人滅口這種事,文臻覺得就算憑自己的黑心腸,也有些幹不來。

  而唐慕之雖然之前幹的事足可以死一百次,但這次她是來救燕綏的。

  燕綏不理會,是將處理權交給了她,文臻想了想,還沒說話,易秀鼎已經冷然道:「聽說你們當初和夫人有約定。」

  「是。」

  「你們打算違背約定嗎?」

  「不會。」

  「那我也不會違背約定,今天的事我都沒看見。」易秀鼎拍拍衣服上的灰,轉身就走。

  文臻的護衛頭領耿光上前一步,「主子,這是易家……」

  文臻擺手,耿光停住腳步,易秀鼎直直站在他面前,沒有回頭,問話卻是對著文臻的,「你要殺我滅口嗎?」

  「不,十七小姐,你同樣也在我們約定的範圍內。」

  「我不需要。」易秀鼎冷淡地走開,「你們護住夫人和雲岑便可。」

  她乾脆地走了,也沒看燕綏一眼。

  文臻轉向唐慕之,「唐六小姐,你看,這世上,情敵也可以有很多種的。」

  唐慕之滿身的黑灰和斑斕泥水,亂髮間一雙眸子依舊刀鋒般灼灼,聞言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唐六小姐,那晚平雲夫人內室裡藏著的人,有一個是你吧?」文臻笑問,「我可不可以問問,當晚我們送囡囡回去的時候,那內室除了你,還有一個人,是誰?」

  唐慕之慢慢撣了撣衣袖,答非所問,「我覺得你方才那句話,很對。」

  這世上情敵,也可以有很多種。

  文臻舒一口氣,「好,多謝唐六小姐。」

  唐慕之這才看了她一眼。

  到如今才不得不違心地承認,論起智慧,這看起來並不精明的姑娘,其實足夠配得上燕綏。

  燕綏喜歡的,就是她這種,又甜又精乖的人嗎?

  可惜,她一輩子也做不了這種人。

  唐慕之有點出神。

  她的眼神落在方才自己待的坑裡,那一坑斑斕的水,黏膩厚重,讓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總日日泡著的那一缸水。

  也是一缸彩色的黏膩的,散發著藥味腥味和各種奇怪氣味的水。

  想起那些寂寥的晨與昏,早春的柳枝盛夏的荷花深秋的荷葉和寒冬的雪,那些似乎隔離了整個小院的四季遞嬗,那些無聲在門扉和窗櫺上走過的日光的陰影,陰影長長地拖出去,覆蓋了整個小院,空氣裡除了那些古怪的氣味,就只有經年無人踩踏的青苔的澀澀的香。

  無人經過,無人理會,像一株需要精心培植卻無需多顧的樹一樣活著。

  那樣的人生,要如何養成那般流動的蜜一般的甜呢?

  她看著文臻走過去,絮絮和燕綏說話,拍掉他身上的灰,拉起他的衣袖要看他有無灼傷。

  而燕綏,那個記憶中矜貴而又漠然的少年,俯下臉對著她笑,主動捋起衣袖給她看那一排被火燎出的泡,那神情竟有些像撒嬌。

  唐慕之忽然眨眨眼。

  彷彿是不敢相信。

  卻眨落了眼底一點濕潤。

  她偏過頭,閉上眼睛,往日盤桓在心底的暴戾在體內左衝右突,似利劍攪在血肉裡。

  她忽然聽見文臻的聲音,面對敵人依舊甜美。

  「唐六小姐,我現在不殺你,但也不能放了你。只能委屈你,先安安穩穩和我們的人待一起罷。不過很抱歉,我們對你的容忍度為零,只要你有任何輕舉妄動,三尺青鋒,當頭招呼。」

  三尺青鋒,為汝而設。

  或許自己生來,便是要面對這一場場劍來如霜鋒如水寒。

  可在這個生來既戰場的命運裡,誰又不是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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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6:40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七章 接收長老堂

  文臻和燕綏走出丹崖居後,林飛白司空昱等人在湖那邊接著。

  林飛白昨晚去和大帥宴請呔族長老,布一局離間計,聽說丹崖居被炸毀後才匆匆趕回,並以提堂長老名義,帶人來封鎖了這林中一帶,方便了文臻等人行事。司空昱支援易人離厲笑後,留兩人在大院外接應。正好城外的隊伍當眾射聖旨入城,司空昱手下的天機府中人,一人能隱身,一人能轉移物體,司空昱自己瞬移如電。聖旨射入後,隨即被轉移,有人埋伏在一側以假聖旨替換,假聖旨被城頭守兵亂刀割碎,真聖旨被轉移後由隱身人接走,入城門後司空昱送往易家大院。

  本來要交由易人離安排送入丹崖居的,但此刻丹崖居已毀,司空昱便將聖旨交給燕綏。

  燕綏接了隨手往懷裡一塞,拉著文臻便走,長老會議已經開始了。

  林飛白跟在他身後,有點煩躁地問:「我剛打聽了一個消息。長老堂確定家主之後,會立即合並虎符調動金麒軍,將朝廷護衛軍包了餃子。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完整的虎符,但咱們這次也沒拿到虎符……」

  「誰說我們沒拿到?」

  林飛白一怔,燕綏已經回頭,依舊是那種「魚唇的人類你們不懂孤的寂寞」眼神,「別問那麼多。回去擦擦劍,準備去金麒大營去調兵吧。」

  將林飛白拋在身後,文臻將先前和護衛一路過來時得到的消息和燕綏通報:「你的車駕已經到了城外,正式和易家展開對峙。按照你的吩咐,會加緊對城門這一面的警衛,放鬆背後的警惕,散佈金麒軍已經被牽制打敗的消息,做出好整以暇的情態,引誘十八部族對城外車駕動手。城內,林飛白所部、我的護衛、你的護衛,以及所有的探子,在易人離安排的人引領下,能潛入的都已經潛入,隨時等著十八部族對易家下手。」

  燕綏唔了一聲,道:「該去接收長老堂了。早點結束這些事,也能安穩過個好年。」

  文臻這才恍然想起,離除夕似乎沒有幾日了。

  難怪剛才一路過來看見了簷下掛了紅燈籠,雖然易家人心惶惶,但總有人安排這些事的,只是她掛心燕綏,沒有在意。

  兩人相伴,避過無數個易家暗哨,行走得隨意又小心。

  誰也沒感謝對方,文臻沒有謝燕綏爆炸前一刻推出自己,燕綏也沒謝文臻及時趕來,還隨身帶著草籽,在石室內趁和灰衣人對話悄然撒下,助自己以催生之能脫困。

  「虎符是怎麼回事?」

  「你還記得之前聽說的,易勒石的虎符,是自己設計製造的,是這世上最奇妙自然的圖案,放在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誰也拿不到。」

  「嗯。」

  「我們這次去丹崖居,更像是一個陷阱。影子護衛沒有全部出動阻攔,易勒石是假的,我們進入了易勒石的房間,卻一無所獲,還險些葬身於此。」

  「像有意的安排呢。」

  「易勒石及其屬下,為什麼會如此託大?為什麼一定就覺得,虎符永遠不能被發現找到?我也好,易銘也好,就算是唐羨之,對機關藏匿之術都不陌生,他怎麼就這麼有信心?除非……」

  「除非……虎符就在他自己身上,而且不可割捨!只要他不在那裡,你們就永遠找不到虎符!」

  「跟著我久了,果然很有長進。那你再猜猜,虎符到底該是個什麼形狀?」

  「……我們可以從易勒石的地位心性來分析。這位傳說中為人陰鷙狠辣,心思詭譎,所以易家承他之風,都有點暗黑風。他獨霸長川多年,設長老堂看似民主卻又將長老堂死死壓制,是個虛偽又控制欲極強的人,這樣的人掌握大權久了,不可避免地,多疑、自信、自私、自戀……我猜他,他的虎符形制,一定和他自己的某種鮮明標志有關!」

  「唉,我為語言護衛們感到悲哀。」

  「嗄?」

  「腦袋一定是石頭做的,明明跟在我身邊都近十年,七竅打通速度都沒你一半。」

  文臻:……我謝謝你哦。

  跟在隱蔽處的中文:……不隨時攻擊我們你會死嗎?

  「易勒石的鮮明標記是什麼,本來我沒想到,但是咱們的丹崖居一行,絕非毫無收獲,因為我們看見了假易勒石。」

  「那個假易勒石,和傳說中的他一模一樣,想必不是臨時安排,是一個長期的替身,這樣的替身,現在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失去作用了,被拋棄了,但既然長期使用,必然在所有細節上,也和真正的易勒石完全一樣。」

  「所以他頭頂那塊紅色胎記,真正的易勒石一定也有。」

  「而易家有遺傳病,渾身白化,出現大片紅色斑塊,這種紅色斑塊極易和易勒石頭頂那塊紅色胎記混淆,一不小心也就當成了胎記。」

  「一片樹葉最好的藏匿地,就是樹林。」

  「頭為六陽之首,以易勒石的自戀自負,自然會把自己腦袋上的天生胎記看得珍貴,說不定還會當成這是自己為天命所重的標記。」

  「所以他會以自己頭上的這塊紅色標記為虎符圖案喲……但為什麼他和他那些狗腿子都覺得我們拿不到虎符?」

  「因為正常人想不到啊。」

  「你是在說我們也是瘋子嗎?」

  「和瘋子鬥,本就要比瘋子更瘋。現在你猜猜,這虎符應該是什麼材質的。」

  「虎符一般是青銅製作。顯得厚重滄桑。但我覺得易老瘋子一定不會這麼沒創意……不會是人皮吧?」

  文臻看看燕綏臉上欣慰表情,心情一點都不欣慰,反而有點作嘔。

  她有點無法想像,幾個人各自拎著一塊可能還摻雜著頭皮屑的人皮,小心翼翼頭靠頭拼在一起的場景。

  還能更變態一點嗎?

  不過值得欣喜的是,有了圖形,載體又只是人皮,這虎符就失去了獨特性,只要看過,有點技巧就能複製。

  但她總覺得這裡面還有些疑問,只是一時沒想清楚,但看燕綏臉上雲淡風輕,她也沒繼續問下去。

  正是對峙已經開始,時機緊迫,虎符推斷了出來,就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險,總得有人冒的。」燕綏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文臻以為他說的是兩人需要不斷冒險,也沒多想。

  既然知道了虎符的形制,兩人在趕往長老堂途中,專程路過了易修年的院子,潛入進去,將正在養傷的易修年弄昏拎起來,扔進了他房內的浴池。

  浴池裡,文臻放好了她調配的藥水,被摀住嘴的易修年進池子後,就拚命掙扎起來,嘴裡嗚嗚作響。

  藥水有輕微的腐蝕性,片刻後,易修年的皮膚上就出現了大片的紅斑潰爛,連頭髮都掉了許多,看上去倒像是遺傳病急性發作了一樣。

  燕綏不肯和人接觸,文臻倒不介意,手起刀落,割掉了易修年頭頂一塊皮膚。

  易修年渾身火燒火燎,連頭皮上的痛都不在意了,但這還沒完,燕綏走的時候,手指一彈,一株生滿倒刺的藤蔓蜿蜒而入浴池,瞬間將易修年捆紮停當。

  易修年像一條垂死的魚般猛地一彈,又頹然軟下,嘴張到最大也無法掙脫嘴裡自己的臭襪子,只得把眼白往死裡拚命翻,看上去像一隻得了哮喘病的蛙。

  文臻嘖嘖兩聲,心想殿下夠狠,這滿身正在舊皮脫落新皮未生,露著血肉肌膚最嬌嫩時刻,給這麼滿身刺刮招呼一下,說痛不欲生都輕了。

  易修年招待自己冰封流水,這位就給他一個烈火焚身。

  也是咎由自取,文臻並沒有太多同情,只是不禁想到一個問題,是誰通知易修年在那水下等著的?

  如果說之前是易勒石暗中指揮,那易勒石在哪裡?為什麼對最近被攪得烏煙瘴氣的長老堂撒手不管?既然出手對付她和燕綏,那麼易家眼看要變天他為何不出手?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後期影子護衛撤走,又是因為什麼原因?

  事態漸漸明朗,這位家主身上的迷霧卻越來越重,文臻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她在那思索,並配合燕綏,以藥水迅速清洗,將那塊皮按照記憶中的圖案大小進行製作。

  只是如何迅速做出胎記效果以假亂真需要手藝,但跟隨而來的耿光表示,他最近混熟了長川外城的大街小巷,知道東市有個製作皮影的手藝人,獵戶出身,擅長各種皮子的硝製和製作。

  當下便由耿光和中文將皮子帶出去進行製作。文臻和燕綏直奔位居魁閣的長老堂會議之所。

  按照約定,今天段夫人會公佈兩人的「真實身份」,在朝廷刺史抵達的當天,正式提出兩易合併的提議。

  之前的鋪墊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比如安定並分散十八部族的注意力,攪亂長老堂,挑撥長老關係,刺殺最有實力的候選人,城內外同時散佈金麒被滅的謠言,種種般般,在此刻的兵臨城下氛圍中,便成了駱駝身上一層層加上的稻草。

  兩人到達時,長老堂正吵得沸反盈天。

  會議已經不開了,堂前兩幫人對峙,段夫人身後站著易雲岑,身前擋著易秀鼎,傳燈長老帶著手下人擁衛在一邊。

  另一邊是理刑長老,掌饋長老,易燕吾,帶著不少於前一批的手下,冷冷相對。

  求文長老袖手站在一邊,不忘拿著本詩詞醉心吟哦,一臉我不參與你們先打打完誰贏我跟誰的坦然自若。

  提堂長老拎著一壺酒,坐在一邊只顧喝酒,似笑非笑看戲。

  兩人隔門就聽見裡頭掌饋長老陰陽怪氣地道:「傳燈,你腦子是被馬踏了?自個的兩個長老人選死得莫名其妙不說報仇,在這裡給別人鞍前馬後?你也不想想,誰會殺你的養子和弟子?真的一定就是我們?」

  傳燈長老冷聲道:「證據確鑿,你們還想抵賴不成?除了你們還有誰?再說你總往他兩人身上扯做甚,咱們今日明明議的是兩易合併一事。」

  「這麼大的事,把所有人蒙在鼓裡,到現在才說出來,還想按著腦袋讓咱們立即答應?我說你腦子被馬踏了還是客氣,明明是該被整個金草原的馬都踏過了!我問你,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事的?也是今天?呵呵這麼大的事,連你也瞞著,你也不問問動機內情,也不想想最近這沒完沒了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就這麼跳出來給別人扯旗,你可真心急,易家還沒跟你姓李呢!」

  「姓黃的你少陰陽怪氣,就事論事成不成?不管之前事情如何,現下刺史已經到了,聽說城外隊伍紮營隨意,不懼後方,說不定金麒軍真的已經被拔掉了。這個時候咱們還不合力一心,還要內訌,當真是要把易家送給朝廷不成?」

  「我看要把易家送給朝廷的人是你!城外隊伍不懼後方就一定是金麒軍已經敗了?如果是人家故佈疑陣呢?再說就算金麒軍過不來,咱們城內還有十八部族,還有大院裡那許多護衛,還有諸多青壯,難道還怕他朝廷區區幾千人?」

  提堂長老忽然悠悠插了一句:「掌饋長老說的對,呔族族長已經和我說了,誓與主城共存亡。」

  他說這一句,掌饋長老等人便是一喜,卻聽他又道:「不過幾位長老總把吳正兩人的死岔開,這也挺沒道理啊。知道的都知道你們為易家存亡著緊,顧不上區區兩個人的人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勾結殺人,因此心虛呢。」

  他忽然來這一句,這回換傳燈長老一喜,掌饋求文長老臉皮子一緊,掌饋長老脾氣暴,忍不住嗆道:「周堂你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邊!」

  「我啊,我坐在長老堂,堂中第二,掌管易家護衛和信息事務。」周堂笑眯眯地道,「我這屁股,坐定堂中一百年不動搖。只要有位置坐,有酒喝,誰來補這長老位,我都沒意見。」

  掌饋長老看他一眼,坐在暗處的提堂長老,面容影影綽綽,和語氣一樣含糊,不由心中冷笑一聲,這人最近藏頭露尾的,想著也是一根心思搖擺牆頭草。

  傳燈長老已經冷聲道:「既然都為了易家存亡,那便好好論論今日之事。易銘以西川刺史之尊,親自來此,願和長川兩易復合,共禦朝廷。此事對我們有利無害,諸位何必又拘泥於久遠舊怨,一家之言?」

  「親自來此,真是只是為了兩易復合,幫助長川?西川易銘,有這麼好心?那昨晚的丹崖居炸毀,又是怎麼回事?傳燈,某些人居心叵測,謀奪易家,如此昭然,你居然還能裝瞎裝看不見,西川易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西川家的新任清客嗎?」

  「昨晚他們是去了丹崖居。」段夫人忽然開口,神態平靜。

  眾人愕然看她。

  「是我請他們去的。之前我去過丹崖居,總覺得家主不對勁,之後理刑長老以秀鼎窺探丹崖居為名將她下黑獄,讓我更懷疑,丹崖居裡的到底是不是家主?因為我知道,家主就算倒下,也必定有鉗制大家的手段,絕不會讓你們如此胡作非為。」段夫人冷淡的眼波掠過臉色變得難看的掌饋理刑長老,「所以我就請易公子夫妻去探探丹崖居的虛實,並為他們提供了入丹崖居的道路。否則以他們這樣的外人,如何能在機關毒物齊備、到處都是影子護衛的丹崖居全身而退?我還讓秀鼎隨後照應,這事秀鼎也知道。」

  易秀鼎並不知道,但這並不妨礙她依舊面無表情,一臉令人無法懷疑的鎮定。

  段夫人又看了一眼易雲岑,易雲岑一臉茫然。

  「至於後頭丹崖居炸毀。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想來易公子夫妻身為客,是不可能在丹崖居搞出那麼大動靜,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想來也只有長期在易家,趁易家群龍無首,掌握了更多權力的人才能做到吧。」

  段夫人清清淡淡,一眾人臉色難看。

  她這番話解釋與嘲諷並重,暗示和攻擊齊來,偏偏語氣從容態度和緩,眾人心頭有刺卻又無法發作,此時才隱隱生出警惕來。

  段夫人多年不在,此番回歸之後諸般舉動,都顯得軟弱無能,仿若只能依靠他人,眾人也便沒把她當回事,此時卻想起,這位夫人年輕時,也曾在父親早逝之後,憑借弱女之軀鎮服十八部族,協助易勒石平定長川,是實實在在和易勒石共治長川的女主人。

  好半晌,才有理刑長老聽來中庸的呵呵聲打破寂靜。

  「諸位諸位,咱們先別爭了。別的且不說,既然會議要補新長老,夫人和傳燈長老提議易公子夫妻,提堂長老提議下屬童邱,在下提議燕吾,好歹被提議人要在場,但那兩位到現在還沒來……」他看看沙漏,笑了笑,「呵呵,一過午時,提議便失效。此時差不離已經是午時了,我看,那兩位,來不來得了,還是兩說呢。」

  「誰說我們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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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7:0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八章 摸頭殺與高級撩

  又低又磁的嗓音聽得人耳朵癢癢,伴隨女子一聲輕笑卻又微甜微漾。

  眾人回首,便看見「易銘」「厲笑」相攜而來。

  今日難得的晴好天氣,天藍雲白,色澤如畫,那一對人兒,頎長如玉配纖秀柔麗,也是這如畫景色裡最美的添筆,日光自他們身後奔來,金光漫越,所有人眯起眼,像被遠處金草原雪山頂上無人沾染的冰雪之光將目色洗亮。

  有種人自風浪過攜狂雪來,周身自有流轉氣度,哪怕一夜半日奔走其實有些狼狽,也阻不住那一霎驚豔。

  在這樣的見面殺中,燕綏攜著文臻緩緩走進院中,從容自對峙的人中穿過,走入堂中,自動找到屬於那兩位缺失長老的位置,坐了下來,才招手對眾人笑喚:「我們既然來了,諸位還不進來?」

  文臻忍笑坐他身邊,托腮看幾位長老進退不得的尷尬樣兒,燕綏在的地方,向來不管是什麼場,最後都會是他的主場,偏生這種鵲巢鳩佔還分外自然,以至於掌饋長老甚至站那想了想,自己為什麼會在庭院裡。

  愣了一愣之後他勃然大怒:「何來狂妄之徒!長老堂還沒選出新長老呢,你這就坐上了!誰給你的狗膽!」

  一邊說一邊還看了段夫人和傳燈長老一眼,那兩位卻根本沒理他,自顧自走了進去,段夫人在上座右首坐下,左首的位置是易勒石的,現在空著。易雲岑站在那把椅子後面,垂臉看不出表情。

  他現在沒有資格坐在任何一張椅子上,而這場會議,就會決定他,到底是一步登天,坐上那左首高位,還是依舊沒有位置,甚至可能連棺材的位置都沒。

  段夫人也在看著他面前的椅子,像是想從那空椅子上盯出個易勒石一樣盯了半天。最後目光越過椅子,從易雲岑髮頂掠過。

  燕綏向來懶得理咆哮的人,還是文臻笑吟吟接話:「怎麼沒選上?真沒選上現在應該是坐在堂裡吵架吧。這不是對結果不滿意才會發展成出來單挑嗎?」

  掌饋長老幾人窒了一窒。

  事情還真是這樣。

  傳燈失去了兩個候選人,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選擇接受段夫人的建議,段夫人本來就有兩個名額推選權,加上向來和段夫人走得近的傳燈,提堂方才也在傳燈一番暗中私語之後,同意了這個推選。最起碼在名額推選上,這就已經贏定了。

  他之前有試著拉攏提堂長老,提堂長老卻似有意避開他一般總不見人,他和求文長老的關係本就一般,經過花田樓事件後更加惡化,求文長老和誰關係都不好,樂於見大家撕咬,乾脆棄了權。

  也正因此眼看事端不可控制,掌饋長老才如此暴怒,之前他對段夫人院中的兩個客人確實頗有猜疑,但一來他最近諸事忙碌,二來怎麼也沒想到,段夫人竟然會有這樣一個提議。

  兩易合併?除了段夫人那個久離長川不問世事的天真人,誰信?

  又或者,段夫人也有自己的想法。

  掌饋長老和理刑長老交換了一個眼光,對方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掌饋長老冷笑一聲。

  是啊,後頭還有一次集體投選呢。十八部族難道不是一個變數?這幾日他和理刑長老,便是去攻略十八部族去了。

  兩易合併的提議一出來,那些蠻子首先便要炸鍋。

  「各位啊,我啊,有一個提議。」理刑長老仍是那笑呵呵模樣,「既然名額沒有異議了,事態又這般緊急,咱們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把長老和家主都選定了吧?早些選出主事人來,也好奉著新家主去調動軍隊和十八部族啊。」

  雖然「沒有異議」這話存疑,但此刻這個提議倒真是沒有異議。

  有人想速戰速決,有人想趁機翻身,當下眾人便再次回座,並按例去請十八部族的族長長老們。

  等候的間歇裡,有人送茶來,眾人漫不經心地取了茶,卻沒人喝。

  文臻觸及茶盞時,手指一頓,隨即以衣袖掩護,慢慢地從茶杯底部,摳下了一個東西來。

  是加急製作好的假虎符。

  文臻將假虎符悄然傳遞給燕綏。易家確認長老身份的標記,就是另一半的七分之一的虎符,在選定新長老後,要出專門的確認的文書,並由所有長老以虎符紋加印確認。

  今天參加這會議的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拿到另一半的虎符。

  十八部族的人還沒來,她趁著這段時間,從袖子裡摸出藥膏,要給燕綏敷藥。

  先前匆匆問了他一句可有受傷,燕綏立即道自然是有的,且把袖子捋起來給她看,手臂上一排被火燎起的泡。

  但是時間緊迫,沒來得及處理,此刻文臻便抓住他的手,給他上藥。

  一邊上藥一邊好笑,以前看小說,男人受傷的時候都硬挺著,要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裝逼,似乎不逞能便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強大一般。

  然而她卻覺得這樣的行為並不值得感動,從某種程度上這依舊是男權思想作祟,依舊是對女性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俯視。

  還是她家燕綏好啊,坦蕩地撒嬌,直白地表達,不用猜也不用蒙。

  她敷藥的手指輕輕,看著燕綏時眼睛裡有光,而燕綏神情雖淡淡,卻目光也從來只在她身上。

  完全的恩愛情深默契非凡。

  眾人看著,也覺得十足十新婚夫妻模樣。

  文臻敷好藥。正要將藥膏收起,忽然覺得燕綏的坐姿有點奇怪,斜斜地,不靠椅子不靠她,她心中一動,一邊繼續收藥膏,一邊順手在燕綏側腰一按。

  燕綏沒動,也沒吭聲,她卻感覺到他肌肉瞬間繃緊。

  文臻皺眉,二話不說撕開他腰側衣襟,果然看見整個側腰,刮傷割傷和被火燒的傷大一片,剝離的肌膚上鮮血和組織液一片淋漓,看著她便覺得心都一揪。

  她默默瞪燕綏一眼。

  燕綏垂下眼看她,忽然摸摸她的頭。

  這摸頭殺很是溫柔,此刻卻有些不是時候,文臻沉迷一瞬,一看見他傷口,頓時換成鋼鐵心腸,自動算成心虛討好,給他一個驚天大白眼,一甩頭甩掉他的手,將藥膏又掏了出來,連帶隨身帶的最好的傷藥。

  她坦然當眾去給他解腰帶,一直默默偷窺這邊的眾人咳嗽著,轉頭。

  果然是新婚親熱,行跡不避,咳咳,感情真好。

  文臻一邊給他再次上藥,一邊感嘆自己好像被打臉了。

  剛才還想燕綏不大男子主義硬撐呢。

  但轉念一想,還是不一樣的。那些明明滿身血還裝沒事的叫裝逼矯情,燕綏卻是不一樣的,他展示小的傷口撒撒嬌,卻將真正令她揪心的大傷口藏起。

  那是不願意她擔心,卻也不把她當傻子。

  她給燕綏包紮好,拍拍,滿意地聽見燕綏一聲吸氣。

  有點誇張,想也知道某人這是故意裝的,好讓她消氣呢。

  文臻倒也沒多少氣,只要還是她的燕綏,就怎樣都讓她歡喜。

  斜對面,長老們不好意思偷窺,易秀鼎看天,站在門口台階下扮演提堂長老護衛的林飛白看地,只有提堂長老,始終笑眯眯拎個酒壺,倚在椅子上,一眼一眼地斜眼看那兩人。

  看了一會,他轉頭和身後童邱低聲道:「這倆感情真好啊。」

  童邱點頭。

  隨即聽見他感慨地道:「感情這麼好,要怎麼破壞,才能報我的被迫斷袖之仇呢?」

  童邱:「……」

  提堂長老皺眉思索。

  這仇是定然要報的。

  不多時,服飾各異的十八部族長老便魚貫而來,依舊是南北分明,連進門都要一個左走一個右走。

  易燕吾看得目光一閃,和理刑長老交換了一個眼光。

  呔族長老一進來,第一眼就看向了提堂長老。

  提堂長老心中掩面而泣,臉上給了他一個歡喜又曖昧的笑容。弧度完美,分寸合適,發自內心。

  畢竟他是一個敬業的大帥,一個有情操的大帥,一個人設完美的大帥,一個哪怕扮斷袖也要扮得惟妙惟肖的大帥。

  童邱站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想,這位最近挑燈夜戰,讀了一大堆《後庭合歡花》、《斷袖秘史》、《龍陽傳》之類的傳奇話本以及收集了大量男男絕版美圖,理論儲備已經達到巔峰,表現在實際中果然大有進益,今日這一個眼風,含而不露,媚而不妖,足可以和他當年女裝扮演經歷,並稱大帥演繹角色雙子星。

  扮演成提堂長老護衛的林飛白站在台階下,想他爹看完的後庭合歡花斷袖秘史龍陽傳以及那些畫兒,第二天總出現在自己床上。扔了還有,扔了還有。

  直到某天他聽見老爹和邱統領說,這個犬子估計這輩子也娶不到老婆了,不如從現在就開始調整一下愛好,總比一輩子打光棍要強些。這年頭,兩條腿的好媳婦難找,兩條腿的男情人不妨試試,畢竟男人比女人多些。不然他林大帥的兒子身邊沒個人暖被窩,有點配不上他大帥的那什麼……哦,文臻說過的,人設。

  真是,每天都想弒父呢。

  呔族長老向提堂長老走來,很自然地坐在了他身邊,坐下的時候,很自然地袖子壓住了提堂長老的袖子。

  童邱:……斷袖,活生生的斷袖。

  林飛白:……恭喜爹,你的一百零八本話本和絕版美圖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提堂長老:……我已不是原來的我。

  文臻:……我看見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燕綏:……可惜妖妃看不見。

  提堂長老笑,順手拿過自己的酒壺,往呔族長老嘴邊一送,「嘗嘗我今日的碎月冰!」

  那壺嘴還是他剛才自己對嘴喝過的,偏他笑得無比坦蕩自然,看著呔族長老的眼睛裡有光。

  要說曖昧吧神情自如,要說自然吧眼神偏又撩撥。

  呔族長老眼睛裡頓時也有了光。

  童邱:……境界!短短時日進步飛速,已經進入不撩是撩出神入化境界。大帥威武!

  林飛白:……第一萬次懷疑此爹非我爹。

  文臻:……感覺大帥一輩子不用怕鳥盡弓藏,他不是弓,全世界都能給他掰成弓。

  燕綏:……可惜妖妃看不見!

  一屋子的人都扭過頭,肚子裡罵一句死斷袖。

  掌饋長老咳嗽一聲,迫不及待地將「易銘厲笑」的身份,以及關於兩易合併的提議說了一遍。並沒有給傳燈長老說話的機會。

  傳燈雖然是排位第一的長老,但為人優柔懦弱,能上長老第一,也是因為他這性子,很符合易勒石的喜好,掌控欲強大的家主,都喜歡服從度高有主見的部下,因此獨斷專行,將這位原本的長老席末位生生提到了第一。

  但這並不代表傳燈就能夠服眾,易勒石倒下後,多年掌握易家大小事務的掌饋和掌刑罰的理刑長老,才是擁躉最多的實權派。

  但和掌饋長老想像的眾人嘩然,無法接受乃至當場鬧事,破壞選拔的情形不同,南北兩派聽見這樣的爆炸性建議之後,大多只是皺了皺眉,沒有什麼反應,有人還在那哈哈尬笑,一臉「我覺得就這樣了沒什麼了其實我不大懂」。

  南派領頭人栗里族族長對北派呔族族老看了一眼,南北兩族已經私下和解,也定下了和唐家的交易,無論兩易合不合作,都會在今天,對朝廷和易家下手。

  在城中的族人,會趁今日參加會議之機,從長老堂開始殺戮。

  另外早在幾日前,兩派就已經派人回金草原,召集草原上的族人,從主城西側的靈縣繞路,今夜偷襲朝廷來使在城外的營地。

  金麒軍那裡,有唐家承諾,在邊境進行騷擾牽制,不管金麒軍有沒有受到朝廷大軍攻擊,都注定不能來管主城的這一攤子事。

  等到他們滅了朝廷來使,拿下易家這群長老,拿到他們手中的虎符碎片,唐家那邊承諾有辦法拿到易勒石那一半的虎符,湊齊整個虎符,便派人去金麒軍換將,打散調動,清洗,將金麒軍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麼朝廷除了發動大戰,將再無希望拿回長川,但貿然發動戰爭先不說勞民傷財,朝廷還要擔心幾家世家聯合,將戰火綿延了整個東堂西北西南,或者趁機作亂,將局勢演變得不可收拾。

  這都是唐家那個繼承人給出的謀劃和分析,栗里族長那不大的腦瓜仁想起來,覺得真是完美無缺。

  一旦開始行動,兩易合作定然不成,他們自然不在意這件事。

  栗里族長看了一眼呔族長老,後者給了他一個令他放心的眼神。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如果不出意外,十八部族聯軍,應該已經摸到朝廷營地附近了。

  他想著很快城外,夜色遮掩下,便會展開一幕幕的刀尖入肉,鮮血橫流,不由泛起一股興奮的微微顫慄。

  ……

  此刻,城外,夜色遮掩下。

  朝廷的營地連綿出長長的一片,燈火通明。

  營地佈置十分中規中矩,主帳三座,在營地最中心,面對長川主城和側翼兩面,防守最為嚴密,護衛來往川流不絕。

  而營地背後,來路方向,則稍微鬆散,顯露出對背後敵毫無顧忌的態度。

  十八部族此刻,正是繞到了背後,從附近一座山脈中穿出,抄了小道和近路。

  這條小道也是唐家的提供,十八部族一開始將信將疑,不明白何以一個從沒來過長川的外地人,能比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還熟悉長川各種隱秘的道路。

  為此他們先派人去探路,並確定這條路沒有問題,今日才派了部族中精中選精的兩千勇士,帶了最好的駿馬,備好了火油火箭,前來奇襲踏營。

  人多了容易被發現,奇襲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更大的聯盟軍隊還在十里之外,要在奇襲成功之後,負責收網,將脫逃的朝廷貴人擒拿,普通士兵斬盡殺絕。

  南派領頭的勇士是哈撒族的兀阿,他算是十八部族中難得的勇猛又比較清醒的人,也很受栗里族族長的看重,因此承擔了這次的指揮之責。

  同時和他一起負責指揮的是北派呔族的一名男子,兩人潛伏在距離營地三里外的一處高崗上,拿著唐家送來的千里眼,看著前方的營地的動靜,千名勇士,則躲藏在高崗之下的一片樹林裡。

  說好的一起作戰的,但在前來的道路上,呔族那個頭領,總是神經兮兮地要清點人數,弄得兀阿很煩躁,到了埋伏地點以後,乾脆和北派分開,各自佔據高崗一邊,為了方便防備對方,選擇了面對面,說好了到時候學鳥叫一起衝鋒。

  兀阿趴在濕冷的地上,一邊警惕地看著營地的動靜,一邊想著南北合盟終究合不成鐵盟,畢竟那麼多年的齟齬在,暫時合作謀利罷了。

  他在等夜深,沒注意到身後樹林裡,忽然看見對面有幾條黑影,一閃而過。

  那方向,正對著北派那一批精銳的位置。

  兀阿心中一驚,抬起千里眼搜尋,片刻之後果然又看見黑影一閃。

  黑影就在對面高崗下方,那片北派勇士潛伏的樹林裡,最後方,人影都很高壯,手中寒光閃現,一刀,又一刀。

  他親眼看見那刀身入肉,鮮血飛濺!

  不好。

  埋伏被營地發現了!營地派人出來反偷襲了!

  對方輕功很好,從最後方進行偷襲,北派的人到現在還沒發現!

  兀阿一瞬間有些快意,隨即便陷入了為難。

  已經被發現了,該怎麼辦?

  行動失敗,就該撤走,但是又不甘心。

  就算撤走,是自己直接走,還是去通知對面被偷襲的戰友?

  兀阿只猶豫了一霎,便悄然起身,揮手示意幾個手下跟上來,帶人彎著腰順著隱蔽處,一路摸向了北派首領潛伏所在。

  他為了避免被人再次偷襲,早早拔出了刀,握在手中。

  ……

  北派的勇士頭領,此刻精神也高度緊張。

  出發時,呔族長老特意把他叫去,悄悄和他說了唐家的不懷好意,以及栗里族很可能和唐家私下有協議,要對北派不利的消息。長老還說,懷疑南派不是誠心結盟,說不定和唐家說好了,要假意結盟,趁機滅了北派,實力不足就和唐家借兵,事後分一半長川給唐家,到時候宿敵也解決了,長川也歸南派了。

  長老囑咐他,這次能不能偷襲朝廷營地還是次要的,關鍵是要小心戒備南派的人,為了麻痺南派,這一千精銳都是族中最強的勇士,草原健兒可死在沙場,但不能折在居心叵測的人手裡。

  北派勇士首領因此恨不得把一雙眼睛掛在南派身上,千里眼也只對著兀阿那邊,果然看見兀阿忽然動了。

  看見兀阿賊兮兮地過來,帶著他的幾個手下,手中利刃出鞘。

  他的心砰砰跳起來。

  果然!

  南派果然心懷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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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2-31 19:37:1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兩百二十九章 逼離唐羨之

  南派果然心懷不軌!

  這是要乘人不備殺人,再推在朝廷頭上,削弱北派實力並激起北派對朝廷的仇恨,回去就可以趁機馭使北派八族了!

  首領一邊心中感嘆長老睿智,一邊憤怒地站起身來,一聲呼哨,便有人彎弓搭箭,咻地一聲,一支火箭射穿夜色。

  火箭射入樹林,冬季乾枯的林木頓時燃燒起來,裡頭藏匿的人不得不紛紛現身,頓時人影幢幢,紛亂而出。

  兀阿回頭一看,頓時腦子炸了。

  「你做什麼!」顧不得再掩藏行跡,他咆哮。

  可等他再回頭時,腦子又炸了一次。

  不知何時,北派的士兵們已經將他們幾個人團團包圍。

  「冊那!」他大叫,「你瘋了!」

  「你才瘋了!」冊那比他還憤怒,「說好的一個頭磕下來以後還是兄弟呢?你們南派心裡想的都是什麼?要拿我們北派的人頭去賣好邀功嗎?戰場之上對兄弟背後下刀子,我呸!」

  兀阿張了張嘴,感覺腦子和嘴巴一起打結了。

  他想說的話,為什麼都被這個叛徒搶先說出來了?

  好半晌他才怒道:「你胡說什麼?我是看見這邊有人偷襲你們的人,好心過來示警的……」

  冊那硬邦邦:「我只看見偷襲的人是你!瞧,手裡還拿著刀呢!」

  兀阿又急又氣,一指人群背後,道:「我在千里眼裡,親眼看見有幾個人在殺人!親眼看見有人死了!我才過來的!你不信你去清點人數,去查,看有沒有人……」

  冊那嗤笑一聲,頭也不回道:「我的人都是按隊按組分好的,少誰沒少誰,一眼就能看清楚。都查查,少了誰沒有!」

  最後一句他是對著屬下說的,隨即便有人不斷回復:「沒少!我們沒少!」

  兀阿越聽臉色越難看,很明顯這邊確實沒出事,那麼就是他上當了,但現在也沒有時間再掰扯這個了,火頭一起,埋伏便暴露了,朝廷營地裡已經喧鬧起來,人聲都在往這裡匯聚。

  兀阿再不遲疑:「走!」

  但是他已經走不了了,冊那怎麼會放過南派的陰險之徒?

  身後也是一聲喊:「殺!」

  一番血戰後,兀阿帶去救援北派的一小隊人全軍覆沒,兀阿血戰逃出,奔出數里地後回頭,就看見濃煙滾滾,人影交織,自己帶去的一千勇士看不見人影,也不知道是被沖散還是被朝廷的人殺了。

  他終究沒回頭,他還得回到十里外的聯盟陣營裡,和栗里長老說清楚,北派不信任他們,北派根本不是盟友,是藏在他們身後的惡狼!北派甚至可能和朝廷勾結!北派的人對他們一千勇士動了手!

  他狼狽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而之前的埋伏的高崗下,混亂中的南派漢子們,一半被北派趁機洩恨殺了,一半被朝廷營地裡少量的護衛出手解決。

  北派的士兵則大多趁亂逃出,也急急往大部隊趕,要趕在兀阿之前,揭穿南派的背叛。

  奇襲失敗,戰士星散,朝廷營地卻並沒有燈火通明,人影兩三隻出沒,其中幾條大漢勾肩搭背從高崗處往回走,高聲大氣的說笑聲響徹山崗。

  「還是殿下厲害啊,幾面水晶鏡,放在幾個地方,就布了一個疑陣,咱們明明在南派兀阿的背後殺他的人,他就能看成我們在對面北派背後動手,嘖嘖,神奇,真的神奇。」

  「這下南派憤怒,北派也憤怒,都覺得對方背叛了自己,打完了殺完了再發現是誤會,到時候一定要找個罪魁禍首出來頂,你說這個罪魁禍首該是誰呢?」

  「誰撮合他們這孽緣,自然誰就是罪魁禍首啊哈哈。」

  「不管是出於安定聯盟還是人心,罪魁禍首今晚一定會參與十八部族的動亂,到時候,哈哈哈……」

  ……

  南北兩派聯盟的一萬人,在冬夜寒風中靜靜等待。

  這一批是無法入城的部族族民,長川為了防止十八部族彪悍的族民鬧事,對入城居住的族民人數有規定。這是南北兩派結盟之後,秘密從附近草原召集而來的族民,打算等剿滅了朝廷來使隊伍後,正好大批量進城,和裡頭已經控制了易家的精銳力量匯合,一舉拿下整個長川主城。

  雖說合盟,但是兩邊還是各自陣營,還隱隱分出界限,因此這界限便顯得有些尷尬,因此有人非常自然地,填補了這個尷尬的界限——唐羨之帶領他的護衛,站在了兩個陣營的中間。

  白衣黑氅的唐羨之,臉色有些不好,他今晚姍姍來遲,兩邊的新盟友都有些疑惑,卻又不好問,都悄悄地看著他。

  唐羨之在看手中一封密信,來自西川,新任家主來信隱晦地告訴他,她已經安定了西川,願和川北結盟,共禦朝廷。

  唐羨之看完信,手一撒,信紙在指間化為片片白蝶,落入泥濘不見。

  身側的家將小聲裡和他稟報近期的一些消息,唐羨之眉頭慢慢皺緊。

  他有點不好的預感。

  也覺得自己可能犯了個錯誤。

  不該因為燕綏那雪團裡一根骨刺,就心裡種下了刺,不能全然相信十八部族,在當日磕頭盟誓的時候,在點香中做了手段。

  別人猜不到,燕綏不一定,燕綏一旦猜得到,就一定會有反擊。

  他對長川易家沒興趣,只對十八部族的馬感興趣,所以一開始就避開了在易家和燕綏交鋒,直接攻略十八部族,有些險,不得不冒。

  但此刻時辰已過,他的探子卻遲遲沒有來消息。

  眼角瞄一眼那幾位今晚親自出城指揮的族長,他問了家將此刻的時辰,想了想,決斷地道:「我們走!」

  家將愕然,低聲道:「公子,我們怎麼走?大家都瞧著呢。」

  唐羨之看定他,笑道:「出了可怕的事,不就走得掉了?」

  家將一句「什麼可怕的……」還沒問完,唐羨之忽然俯下身,靠近他,似乎要囑咐他什麼,他急忙迎上去,結果剛靠近,忽聽唐羨之怒喝:「你……你做什麼!」

  家將腦袋一懵,抬起眼就看見面前晶透璀璨的眸子,那眸子滿滿怒色,像清池裡忽然躥起火焰,他卻覺得那火焰並沒有溫度,焰心裡燃燒著寒氣徹骨的冰。

  隨即他看見公子揮袖,一股大力湧來,他像被颶風捲起,遠遠地倒飛了出去。

  砰然一聲砸下來,彷彿山搖地動一般的震動裡,他才想明白,原來,可怕的事,是出在自己身上啊……

  而那邊,唐羨之驚呼,落馬,踉蹌站穩,緊緊摀住了左胸,有微黑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流下來。

  四周的人們一陣驚呼,都湧上來,赤那木族族長衝在前面,正要來扶他,忽然唐羨之把他往外一推,嘶聲道:「有……有毒。」

  有人驚呼:「毒!」

  眾人這才發現,腳下,唐羨之鮮血落下的地方,好幾隻蜈蚣蚰蜒之類的毒蟲,直挺挺死在那裡。

  不僅如此,連蜈蚣周圍的地面都眼看著變黑了。

  好厲害的毒!

  赤那木族長伸出的手猛地縮回去,其餘人等齊刷刷退開三丈。

  在眾人眼裡,就是這位唐公子,不知何事被屬下刺殺,對方心黑手狠,用了還能傳染的劇毒。

  唐羨之看一圈眾人眼色,吸一口氣,命人:「給我包紮。」又命把受驚的馬牽來,一副要繼續上馬等會參與作戰的樣子。

  眾人受到了驚嚇,急忙勸阻,再三勸說之後,唐羨之終於勉為其難,離開隊伍,先去尋大夫。

  唐羨之離開隊伍,臉上的震驚之色未消,卻還記得安慰其餘惶惶不安的屬下,道雖然出現叛徒,但我信任諸位的忠誠,不必因此惶然。

  眾人不知內情,感激涕零,唐羨之又道,既然出現了叛徒,想來今晚的行動也不再穩操勝算,再逗留下去,我們勢單力孤,怕會被留在長川,為今之計,走為上。

  眾人這回再無疑問,當下改裝輕騎,脫離聯盟隊伍,連夜離開長川主城。

  而那邊的十八部族聯盟軍隊,在不過一刻鐘後,便遭到了金吾衛的奇襲。

  偷襲者人恆偷襲之。

  還在等著前鋒奇襲消息的十八部族隊伍,在懵頭懵腦被驅趕打殺一通後,逃奔中遇上了幾乎同時歸來的兀阿和冊那。

  先鋒隊的矛盾延續到了殘兵敗將中,南北兩派由互相指責轉為兵刃相見,保留了精銳的北派自然佔了上風,但此時忽然南北兩派的首領們齊齊毒發,北派的人才想到,是不是從一開始,大家都中招了。

  但這時候,兩派都已經元氣大傷,北派原本佔據上風和輿論的有利地位,理直氣壯,此刻也成了違背誓言的背叛之徒,這會導致日後北派無法吸納其餘族民,受到他們所信仰的神的詛咒,北派急需找出一個罪魁禍首,來承擔這樣的責任,當即發誓要追殺唐羨之到天荒地老,不殺此獠誓不罷休。

  當然那是後一步的事情,當下,唐羨之的撤離,就並不如想像中順利。

  奔出十里,在一條必經之道上,易人離和厲笑相候。

  唐羨之有傷避戰,使計甩脫,家將損三人。

  唐羨之離開前,對易人離一笑,道:「爾今日所為,他日唐鄞必有重禮回報。」

  易人離不過一笑,答一句:「夾尾巴逃的狗狗,再會。」

  他卻不知道,唐羨之早在今日之前,就命家將一人偷偷留下,負責管理留在長川的其餘唐氏探子,等長川事定,燕綏文臻離開長川後,這些人再聯絡易人離身邊的陽南嶽,並想辦法幫助陽南嶽收整十八部族殘餘和易家部屬,歸攏於易人離身邊。

  唐羨之命人打探過陽南嶽的消息,連易人離自己都不記得了,當年他叛出天星台,迎面遇上陽南嶽,陽南嶽手中本有最後一道門的鑰匙,可以讓他悄然離開,但陽南嶽猶豫了。

  只這麼一猶豫,他被易人離踢開,隨後護衛湧至,易人離親生父親趕來,陽南嶽親眼看見他踢死生父,殺死了面前所有的人,唯獨留了他一命。

  那一幕給陽南嶽刺激很重,他曾得易人離相救,卻沒能報答,害得易人離最終成為弒父之人,流落江湖。

  陽南嶽自幼父母雙亡,親情缺失的人,於這一道便分外看重,因此負罪感也就很深。

  覺得虧欠的人,總會自作主張,想辦法去彌補。

  而一個人沒有野心,是因為他沒有力量。

  等他有了力量,有了部屬,就會生出更廣大的嚮往。

  便是他沒有,他的部屬也會攛掇他有。

  易人離終歸姓易,之前流浪在外多年,沒有歸屬感,但當他回到再無實權的易家,便會發現權力和地位,如同那最美的酥酪,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芬芳。

  到那時,他還會如今日,心無旁騖,散漫浪蕩嗎?

  博弈的戰場不拘於一時一地,永不停歇。

  唐羨之很期待,多年之後,有了力量的易人離,會是個什麼模樣。

  ……

  奔出二十里,在一處只能容一人經過的狹窄山口。

  不得不蛇形分散而出的唐氏隊伍,遭遇了山崖之上的連環箭襲擊。

  那山崖之上最好的射區,明明只能容幾人站立,但那箭綿密兇猛,花式無窮,像頭頂來了千軍萬馬。

  事實上,崖頂上確實只有六個葫蘆娃。

  但是將門子弟不是僅僅只會打架,從小弓箭便是唯一玩具的厲家兄弟,玩起箭來就像燕綏玩他們一樣輕鬆。

  唐羨之在入山口之前早有防備,命人隨身攜帶折疊鐵片,拉開後如一道長篷,確實擋住了大部分箭,但厲氏兄弟的箭法千變萬化,十分刁鑽,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遮蔽中鑽進去要人性命。

  此戰再折三人。

  至此時唐羨之發覺不對,察覺易人離在自己家將身上下了氣味引,除非流自己的血才能洗掉,為此不得不將完好的家將留下故佈疑陣,並拒絕了一直潛伏的唐家探子的跟隨護送。

  過山口之後又十里。

  唐羨之棄馬換船,卻在渡口遇上大霧,大霧之中,險些被水鬼拖下水。

  更神奇的是,當夜其實晴朗,後半夜尤其月明星稀。

  霧氣自始至終只在江心籠罩著唐羨之的船,像鬼魅纏身不散。

  此戰再折家將二人。

  唐羨之發現了自己身上不知何時也沾染了引路香,想必是那團霧氣所為。

  這問題不難,但他不得不再次因此分散了屬下,來迷惑追兵。

  他在離開前,派人去救唐慕之,唐慕之被文臻派護衛看守,文臻本意要拿她做個人質以防備唐家,但熟悉唐慕之的人都被調去追唐羨之了,留下的文臻的護衛耿光陳小田等人,都沒和唐慕之打過交道,雖然在文臻囑咐下十分警惕,依舊低估了唐慕之的凶狠果決。唐慕之拼著重傷在唐家護衛接應下逃走後,以獸群接連攔阻了追兵,這之後燕綏便撤回了追兵,因為這裡已經接近金草原。

  騎著金草原最好的馬,抄著最熟悉的道,沒人追殺且騎術彪悍的十八部族的騎士,已經提前一步回到了草原。

  之後的路,也說不清哪樣更難,因為說到底,詭計多端的處處堵截和惱羞成怒的拚死搏殺,都一樣地要人命。唐氏兄妹在一次激戰後,又一次分開。

  半個月後唐羨之終於到了長川和西川交界的千陽鎮,身邊只剩下了一個家將。

  但在那裡,他遇見了已經等他一旬的西川新任刺史易銘,和自己的接應隊伍。

  追殺他而來的十八族,以為到了最後的勝利時刻,殘餘的幾位族長也出動了,結果被活捉,被擒下後,唐羨之奪走了十八部族最後存留的一批好馬,和易銘二一添作五,算著此次長川之行,除了滿身傷之外的主要收獲。

  但這已經是後話了。

  而在此刻,城外十八部族內訌,唐羨之聰明反被聰明誤被反噬的這一刻,長老堂的投選已經到了尾聲。

  掌饋長老和理刑長老原本以為自己有一爭之力,因為理刑長老最近在南派十族頗下了功夫,南派天生比北派多兩票,而北派首領呔族長老雖然和提堂長老關係不錯,和傳燈一系關係卻淡薄,提堂長老與傳燈長老關係也不好,和掌饋長老倒還說得過去。

  這段時間掌饋長老數次想要拉攏他,無奈一直沒機會,有幾次派人暗示,雖說沒得到什麼承諾,但也試探出提堂長老和傳燈長老依舊水火不容。

  只要不幫傳燈,就是幫他們。在掌饋長老看來,提堂長老態度曖昧,只不過是為了趁機博取更多的好處罷了,所以就在方才,他藉故靠近提堂長老,想要再努力一回。

  然後他才有意無意地往提堂長老身邊一坐。

  提堂長老就身子猛地一偏,還把原本擱在小几的袖子一收。

  掌饋長老:「……」

  等等,袖子是什麼典故?

  掌饋長老不認輸,掌饋長老再接再厲,咳嗽一聲,湊近身子,做出附耳低語的模樣來。

  提堂長老卻沒同樣湊近來,又是一讓,整個人都縮進椅子另半邊,和坐在他另一側的呔族長老道:「哥,你看他這人,娘裡娘氣的。」

  呔族長老瞄一眼:「嗯,別理他。」

  掌饋長老:「……」

  他站起來,面無表情,走了。

  對不起,打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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