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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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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下歸元] 山河盛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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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20:21:5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章 逼迫

  文臻一抬手,攔住了那個看起來脾氣很好實則一點就炸的炮仗掌櫃。轉頭笑眯眯地道:「各位大哥,需要咱們幫忙麼。」

  「哪能要美人做這粗活,妹子們還是趕緊進去見四當家吧。」

  文臻笑笑,對妙銀使了個眼色,妙銀會意點頭。

  文臻眼看那些人手腳很快,已經卸了一輛車,便一手拎起老掌櫃,連帶將他帶來的幾個護衛連踢帶打,都塞到那輛馬車上,道:「老傢伙,既然任務完成了,就趕緊滾罷。」

  她塞人的時候已經按住了麻筋,老掌櫃動彈不得,還不忘探頭出來罵:「等我回了滇州,一定要報給我們東家,有你好看!」

  文臻笑道:「你東家說了,你是挺好看的。」

  她一抬手拍在拉車的牛屁股上,老牛慢慢轉頭,文臻對著空中一擺手,道:「好好看著!」

  誰也不知道她對誰說,也不知道沒人趕車,這一車子人怎麼下山。

  但共濟盟的人也不在意,都在笑呵呵地清點物品。

  文臻一轉頭,看見先前派出去跟著那批打劫的人的姑娘已經回來,悄悄對她指了指人群中一人。

  那人混在那群正在卸貨的共濟盟屬下中,衣裳已經換過了,臉上也洗乾淨了,但文臻又看見了他指甲縫裡的紅色粉末。

  再一看千秋谷山門旁邊,果然一大片岩石和土壤是紅色的。

  文臻心中冷笑一聲。

  之前她就懷疑,既然江湖撈送物資,經常選不同道路,那就沒道理次次被打劫。

  除非有內應。

  果然如此。

  那邊卸貨完畢,亂糟糟就開始就地分發,卸貨的幾個人,撿著好的往自己帶來的籮筐裡揣,熊軍的人看著,便有人走過來,道:「我們的呢?」

  「喲,喊你們卸貨你們不來,要東西倒積極?」

  「還沒輪到你們,等著!」

  熊軍的人臉色鐵青。

  這邊亂哄哄一陣搶,那邊又有一大批人從裡頭出來,當先的人怒喝道:「怎麼不造冊不登記就開始分發!」

  「這是四當家同意的!」

  「經過三當家同意沒有?」

  「三當家這不是閉關麼!四當家做主!再說我們也沒開始分發,我們這不正在清點嗎!」

  「我看你們是在先下手為強!這是給大家的東西,你不是強盜!」

  「放什麼屁!」

  ……

  一片亂哄哄裡,文臻已經不動聲色地走進了千秋谷。

  門口的事且不用管,亂象既然有一樁就有第二樁,不如揪出來一次性管個夠。

  谷中倒比想像中好一些,屋舍已經起好了,鱗比櫛次,連綿一片,分割成住宿區,生活區,訓練區,以及還有菜地和水源,算得上井井有條。

  當初整個千秋谷的圖紙和初期的訓練融合計劃,是她親自安排了交給了鳳翩翩和聞近檀,看來兩人執行得很好。

  但為何現在亂成這樣?從谷內還在操練的情況來看,這亂象應該就只是近期的事,是聞近檀被前往總寨談判,被大祭司看中留下開始的?

  她並沒有試圖去拜訪那個四當家,而是根據自己當初的設置,找到了應該是高層們居住的地方。

  那是幾個獨院,她當初只是給了個建議,但具體鳳翩翩等人會選什麼,還是要靠猜的。

  她環顧一圈,確定雖然聞近檀鳳翩翩都是女子,但絕不會選擇遠離幫眾的最裡面的小院。

  但也不會選擇最近的第一進。

  她目光落在一處小院,靠著一排花樹,樹後也有溪流淙淙,有點像當初五峰山飛流峰的半山小院的格局。

  她走了過去。

  那小院自然有人看守,可她走過一圈,那些隱蔽在花樹中院牆後的人們便倒了一片。

  林飛白跟在她身後,側後方一步遠的地方,看著她閒庭信步,幾乎不用猶豫就選定了目標,也幾乎不用停留就跨進了戒備森嚴的小院。

  她已在不知不覺間長成。

  甚至無人知其間那波折艱難。

  他想起朝中消息,聞老太太叩閽罵殿,洗刷文臻清白,群臣垂首,皇帝折節,太子軟禁,朝堂風雲悄然變幻,聽說為了應對悠悠眾口,挽回朝堂顏面,陛下會下旨嘉獎撫慰文臻,並將外派她至湖州任刺史。

  封疆大吏。

  雖說文臻之前任過長川別駕,再任湖州刺史也符合章程,但問題是文臻廚子出身,在朝野沒待過幾天,司農監監正的板凳都沒坐熱,就要任一州主官,實在是官場異數。

  不少大臣心中腹誹,但是那日殿上給聞老太太實在罵得心虛,也給這兩人對太子的反擊搞怕了,因此風聲出來,竟然沒有人前赴後繼地上摺子阻止。

  而且眾人也聽說,西川之事,雖然看起來是太子剿匪有功,但後來證據顯示,太子這個匪剿得很不乾淨俐落,而文臻燕綏在共濟盟期間,先後對易慧娘易錚下手,散了熊軍,亂了鹿軍,使易銘疲於奔命,並失去了共濟盟這把刀,實實在在是有功的。

  又有說文臻這個湖州刺史,也是臨時職位。據說湖州那邊不大乾淨,出現了儲備糧失蹤的事情,湖州產糧之地,天下糧倉,一旦糧米有失,影響絕非一地。

  而他這邊的消息更深入一步,懷疑湖州那邊和唐家有勾結。

  而文臻入朝以來,治理政事能力雖然還未得到驗證,但是解決問題搞破壞的能力有目共睹,大抵陛下又想借所謂補償之機,拿她去救火了。

  但無論如何,哪怕是暫代臨時,也是一州刺史,跨過這一層台階,再往上,就是金鑾殿前,未來百官之首的那個區域。

  這升遷速度,大概也就僅次於南齊那位女總督了。

  林飛白原本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倒不是說女子德容言工,而是仕途如倒走巔峰,越往上罡風越烈,溝壑越密,一著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其人如錐在囊,如明珠在匣,長夜亦不可掩其光。

  還能做什麼呢,願以身鋪路,成就她腳下坦途。

  這些念頭閃電般掠過,文臻已經走進了院中,只稍稍一看,便選定一間屋子走了過去。

  兩個高層女子肯定是住一個院子,東屋明亮,窗檯前有簇簇山花,西屋素淨,幽香深遠散淡。

  院中無人看守,文臻推開東屋的窗,看見鳳翩翩在床上盤腿入定,果然是閉關的模樣。

  然而仔細一看,就可以看見她眼皮急速翕動,面皮時不時掠過扭曲的神情,那是在焦慮以及掙扎。

  果然被制了。

  文臻正要進去,忽然林飛白將她一拉,文臻此時也看見一個小姑娘小心地匆匆跑來,看樣子是找鳳翩翩的。

  兩人閃身躲在牆後,看見那小姑娘果然進了屋子,從袖子裡掏出幾根紫色的藥草,低聲對鳳翩翩道:「三當家,我打聽這種藥對蠱可能有用,你試試……」

  說著便將那藥草碾碎,給鳳翩翩餵了,文臻看了一眼那藥草,知道是留山一種叫烏錢的藤,確實對很多蠱術有緩解效果,因此也就冷眼旁觀。

  鳳翩翩用了藥草以後,終於睜開了眼睛,身體還不能動,卻是勉強能說話了。她一開口便讓那小姑娘,趕緊去找聞近檀。

  小姑娘卻很犯難,文臻在門外靜靜聽,才知道這姑娘是共濟盟的普通女幫眾,對三當家向來仰慕,無意中發現三當家被制,這幾日一直努力幫她解蠱。兩人匆匆說了幾句,文臻這才揣摩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來。神色漸緩。

  事情沒有她想像得那麼糟糕。

  千秋谷一開始的安排很是井井有條,熊軍和共濟盟編成無數小隊,同吃同住同訓練,聞近檀甚至對熊軍士兵分外照顧一些,起初氣氛很是和諧。兩個女子商量著,又選拔了一些優秀人才,填補了高層的空缺,其中原本西川揭陽分壇的壇主楊龐同,因為揭陽分壇的人最多,最受擁護,升為四當家。

  楊龐同一開始表現得十分精明能幹,也忠心耿耿,提出了很多好建議。但是很快,千秋谷的安寧被打破,留山土著不停地騷擾和攔截物資,出山採買的人們經常莫名死亡和失蹤,在這種情形下,出外巡邏和採買的人員,就成了死亡名單預備役,聞近檀是個公平的人,在熊軍和共濟盟中選人輪流,但因為人數懸殊,且文臻囑托過聞近檀,熊軍來的多半是善於戰場的精銳,是難得的人才,要盡量保護,所以苦事難事,肯定是共濟盟佔大頭。

  楊龐同很快就開始表示了異議,認為大家既然都同屬一體,自然應該公平起見,讓共濟盟保護熊軍,不公平。

  是人都怕死,在他的煽動下,有一部分的共濟盟的人員也開始不滿,漸漸聚攏在楊龐同旗下,和熊軍做對,雙方漸漸對立。

  這事兒就是個惡性循環,一旦情緒對立,就容易起衝突,頻繁的小衝突會導致更大的對立,直至你死我活。

  所以在留山還沒給共濟盟造成重大打擊的時候,千秋谷內部已經產生了問題,因此聞近檀才會焦慮不安,不得不接受總寨的邀請,去見那個大祭司,希望通過外部壓力的減少,來解決內部的問題。

  文臻一直知道共濟盟的問題,因為易銘的插手,和蕭離風的故意游離,共濟盟一味發展,卻缺乏強有力的領導,人心一直有些散,只是之前都沒機會整頓,如今既然來了,自然要好好揉搓揉搓。

  那邊那小姑娘還在勸說鳳翩翩逃走,鳳翩翩卻有些猶豫,覺得楊龐同短短時日內,不可能發展出太大的勢力。又覺得楊龐同雖然長久在分壇,但素日評價行事穩重,應該不至於太喪心病狂,只是一時利慾熏心而已,她試圖讓那小姑娘去聯絡她信任的部屬,小姑娘卻道她提出聯絡的那幾人,這幾日也在楊龐同身邊出現過,她怕也有妥當,因此不敢貿然聯絡。

  小姑娘突發奇想,說不管怎樣,楊四當家肯定和熊軍沒有勾連,要麼去向他們求救?

  鳳翩翩一口回絕,道共濟盟的事,不可給外人看笑話。

  文臻聽著,慢慢揣起了袖子,唇角微微翹起。

  林飛白打手勢問她,為何不立即出手救鳳翩翩?

  文臻唇角一彎,笑得天真可愛模樣,林飛白卻瞧著心底寒氣一冒。

  某人又要害人了。

  文臻附耳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林飛白有點驚異地瞧著她,最終點頭而去。

  過了一陣,外頭有喧囂聲傳來,鳳翩翩聽見,急忙讓那小姑娘避到床後去。

  文臻隔著窗看見,是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脖子上有一顆痦子,臉還算清秀,被眾人圍擁著過來,眾人喊他楊當家,顯然是楊龐同了。

  這當家喊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唯一的當家。

  楊龐同做了個手勢,眾人留在院中,楊龐同走了進來。

  鳳翩翩怕被看出已經解了部分蠱毒,再次閉上眼睛。

  楊龐同卻從懷中拿出那小姑娘拿來的那種藥草,也餵鳳翩翩吃了,鳳翩翩無奈,吃完之後只好睜開眼睛,一眼看見楊龐同的臉,頓時咬緊了腮幫。

  楊龐同俯身低笑:「三當家,可想好了嗎?」

  他靠得極近,呼吸都噴到鳳翩翩臉上,鳳翩翩嫌惡地想讓,身體卻不能動,只能勉強扭過頭。

  「三當家這樣就沒意思了。明明是好事,何必做這般姿態?只需要你出個面,說聞近檀得大當家授意,要將共濟盟賣給朝廷,留山大祭司願意助我們鏟除異己,和我們結盟互助,已經扣住了聞近檀。你只需要和我召開臨時當家會議,廢了大當家之位,我便奉你為大當家。你看,好處我也給你,位子我也給你,你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

  鳳翩翩聲音沙啞地呸了他一口,「然後我做你的傀儡?任你和外人勾結,將共濟盟賣給居心叵測的人?」

  「三當家何必這麼多疑呢?總之就是你我合作共治共濟盟不好嗎?至於什麼賣不賣的,你又焉知文臻不會將共濟盟賣給朝廷呢?她可是朝廷大員,要我說,蕭離風就是瘋了,費盡心機將共濟盟留給一個朝廷官員?這才叫賣了共濟盟!」

  「楊龐同你不許侮辱大當家!你也別忘記了,是文臻救了我們救了你!她如果要賣共濟盟,用得著千里迢迢把我們騙到這裡再賣?我倒是要問問你,既然心裡有想法,當初在地道裡為什麼不說?你不服氣,你當初倒是別下地道逃生啊!」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驚得悄悄回來的林飛白眉頭都顫了顫,他轉頭看文臻,文臻竟然還是笑眯眯聽著,連嘴角都弧度都沒變一絲。

  這讓他心中再次感喟,眼前這位,當真是蜜糖包裹的石頭。

  床上鳳翩翩被扇得向後一倒,她霍然轉頭,被扇亂的髮絲間露一雙血紅的憎恨的眼睛。

  楊龐同卻不以為意,雙手交互扭了扭,發出一陣骨節挪動的格格聲,隨即起身,曼聲道:「勸了你三天,你還是冥頑不靈,我可沒這時間和你慢慢耗。」說著起身,拍拍手。

  在院子中等候的一群人應聲而入,逼向鳳翩翩。

  「你們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單方面已經卸了你當家的職位。作為一個普通女幫眾,有為其餘兄弟排憂解難的義務是不是?你瞧咱們兄弟們,都血氣方剛的,自從來了這荒山野嶺,十天半月都開不了葷,你就忍心看得下?」

  「楊龐同……你……你怎麼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楊龐同施施然回身,「是你生性淫蕩,耐不住寂寞,勾搭幫中兄弟犯了幫規,與我何干?」

  「楊龐同你如此下作還想給我潑污水!可我鳳翩翩掌管共濟盟七年,是什麼樣的人,天地知道,幫中兄弟都知道!」

  「這誰知道呀。人是會變的,或者你倒黴沾染了什麼毒物蠱術心性變了呢?不過你放心,我會不顧一切替你報仇的,想來那些擁戴你的兄弟們見我如此赤誠,一定也會對我放下心防。你看,雖然麻煩一點,但是我並不是只有勸服你一條路可以走是不是?」

  他拍拍手,手指一彈,嗤啦一聲,鳳翩翩衣領被扯開半邊。

  楊龐同走出門去。

  「招呼好我們三當家咯。」

  一群男子獰笑著逼上去。

  鳳翩翩咬牙,眼眸血紅盯著最前面的人。

  林飛白拉了拉文臻的衣襟。

  文臻手握成拳,笑眯眯把他的手推了出去。

  林飛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忽然一條人影躥了出來,撲擋在鳳翩翩面前,而鳳翩翩方才還算鎮定,此刻急得聲音大變:「小堂!快走!走!」

  正是那躲在床後的小姑娘,眾人一見她都一驚,回頭看已經走入院中的楊龐同,楊龐同頭也不回,只揮了揮手。

  鳳翩翩眼底露出絕望之色,眼看著那小小身子倔強地張開雙臂擋在自己面前,而最前面的,往日熟悉的幫眾,此刻眼底的慾望如血。

  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心底一陣陣發冷。

  她不怕侮辱,不會讓這些人碰到她一根指頭,別的力氣沒有,自殺還是能的。

  但是怎麼可以牽連無辜?

  小堂才十三歲!

  「楊龐同!我答應你!」

  楊龐同回身,古怪一笑。

  「晚了。」

  「你!」

  「你逼我用了這種手段,我們便已經不死不休,我怎麼敢再信任你,再給你活著的機會!」

  「楊龐同,你便不怕報應嗎!」

  「報應?誰啊?你嗎?別開玩笑了,咱們本就是刀頭舐血江湖漢子,誰手下沒有幾十條人命,真要有報應,你我現在都已經化灰了!」

  「或者有人能給我報應,比如咱們的大當家啊,你喊啊,你現在喊啊,看能不能把她喊出來,給我一個比你下場更慘的報應?」

  楊龐同的笑聲聽來竟然是爽朗的,只是隱約有幾分絲絲之聲,像一條藏在陰暗角落的蛇。

  林飛白又看文臻。

  現在總可以出手了吧?

  文臻在笑眯眯吃軟糖,一條腿有意無意地橫著,林飛白要是抬腿,肯定能絆個大馬趴。

  林飛白皺眉。

  文臻一轉頭,看見他眼神裡的不讚同,笑了笑,遞塊軟糖給他。

  林飛白手一抬,動作有點快,軟糖滾落。

  文臻低頭看了看軟糖,挑了挑眉。

  林飛白有點懊悔,覺得自己方才動作太粗暴了些,可他確實有點不喜歡方才文臻的散漫和冷。

  像隔著山海和風雪看世間,眼底有種真實至不可觸摸的冷漠。

  這冷漠讓他心慌。

  就算文臻另有打算,最終會出手,可身為女子,怎麼能從容面對這樣的場面?

  是官場風霜打磨,磨礪成一個陌生的她,還是她本性便是如此,內心堅冷不可焐熱,隔岸看花?

  文臻瞄一眼他的眼神,唇角一勾,並不在意。

  只是想著,如果燕綏此刻在,想來定然是不會拒絕她的軟糖的。

  人生哪來那麼多知己呢,大多不過是同行一段路的緣分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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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6:0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一章 看清楚

  「人生哪來那麼多的情深愛重呢?大多不過是不得不同行一路的孽緣罷了。」

  薄胎雲窯瓷盞瑩潤晶透如一捧水一般,被捧在更加瑩潤晶透的手掌中,那手指指甲輕輕敲著瓷盞邊緣,發出的聲音如斷金碎玉。

  說話人聲音卻懶懶的,曳著點散散的尾調,聽得人總會泛起淡淡的倦,像行路遇春水,願投身溺於其中。

  「娘娘,陛下宣您前去景仁宮。」

  德妃站起身來,笑一聲,道:「我這德勝宮啊,總是盛不下我們陛下的御駕吶。」

  菊牙於無人看見處慣例地撇撇嘴。

  是咧,陛下找娘娘,從來不來德勝宮,都是宣娘娘去景仁宮。外人都道娘娘盛寵,可誰又知道,上次陛下因為聞老太太叩閽來德勝宮,是最近十年來的首次呢?

  「帶著我們小廚房新研究出來的紅薯餅,給陛下嘗嘗。」

  菊牙應一聲,隨手從桌上拿起一碟德妃沒動的有點涼了的紅薯餅,油炸過的食物,再經過放置,泛著膩膩的油光,看著實在很難引人食欲。

  菊牙不在意,她知道德妃也不在意。

  因為就算帶了新鮮出爐的點心去也無意義。

  但是娘娘還是要帶的。妖妃嘛,總要顯出幾分配得上這妖和寵的姿態。

  德妃隨便披一件薄氅,雖然天氣還沒冷,但她比較怕冷。

  經過前庭花園的時候,花匠正在伺弄花草,德妃不喜歡那些養在盆子裡的嬌貴的花,她喜歡大株的,需要在地裡直接種植的花。

  花匠的花鋤下得深了一點,翻出一點雪白的東西來,花匠的臉色並無異常,卻在看見德妃過來的時候,一鋤頭將旁邊的土翻過來,將那東西蓋住了。

  德妃卻已經看見了,轉頭對菊牙笑一聲:「看這位置,大抵是我們的清儀姑姑。」

  菊牙道:「聽聞那邊現在每年清明還會給清儀上一炷香。」

  「倒真是情深義重。」德妃這語氣聽來竟然頗有幾分誠懇。

  菊牙沒說話,眼前似電光一閃,轉為夜色裡深紅的宮廊,飄揚的紗幕,輕而沉穩的小小的靴子,紗幕後赤裸的腳,趾尖蔻丹鮮豔,輕輕一撩……

  一忽兒又轉為多年前眼前的這一片土地,那冬日裡澆下的冰水,凍實的冰層,冰層下還保持著扭曲輾轉呼號姿態的屍首們……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便有了離別。

  至今日依舊不復歸。

  菊牙在心裡嘆了一聲,面上卻依舊撐著孔雀般的嘚瑟勁兒,高昂著頭將狐假虎威的姿態扮個十足。

  娘娘懶,懶得扮寵妃姿態,她就得把這份勁兒撐足了,這麼多年,她也算是明白了,有時候,韜光養晦就是傻。

  景仁宮裡,皇帝一身便袍,正在看一封奏章,菊牙看一眼那奏章封面,黃底黑邊,不是正式奏章文書,是封疆大吏為了和皇帝聯絡感情用的問安摺子。

  一般只會說些家長裡短,對皇帝噓寒問暖,匯報一下自己忠君愛國的日常心情,而陛下的回復也多半以朕躬安開頭,以愛卿好生為國保重結尾。

  皇帝也不待進來的德妃施禮,便招招手示意她坐過來,將那摺子往德妃面前一推,笑道:「我答應過老三,不隨便安排他的事情。但老唐這摺子裡話說得懇切,現今局勢你也知道,唐家的態度至關重要,你是燕綏的母妃,你且來拿個主意。」

  德妃打開摺子,看一眼,眉一挑,笑了。

  「唐孝成想要把唐六嫁給燕綏?」

  ……

  千秋谷內。

  屋內的獰笑聲又起。

  鳳翩翩眼底含淚,眼看著那雙骯髒的手,快要觸及那已經渾身發抖卻依舊不肯走的小姑娘的衣襟。

  怒火似摻了毒摻了沙子,一把把灼熱地揉在胸口,燙得從喉管到胸腹,都含著血般的疼痛。

  這個人是她選的,是她不顧聞近檀的反對提拔的,是她相信共濟盟鐵板一塊,不會為人所趁,依舊沒聽聞近檀的建議,給了這人掌握大權的機會。

  她還聽信楊龐同的話,對聞近檀產生的懷疑,因此沒有阻止聞近檀去總寨見大祭司。

  就在先前一刻,她還想著楊龐同不過是排斥聞近檀,名利心重一些,想要勸說他迷途知返。

  是她太天真!

  一口血激湧在咽喉口,下一瞬就要噴對面一個一頭一臉。

  她忽然覺得腿一痛,然後身子向後一仰。

  這一仰她狂喜——腿能動了!

  鳳翩翩猛地躥起,一手拎起小堂,一手便要拔刀,卻發現自己竟然只有右手能動,左手抬不起來。

  她只能含恨放棄出手殺人,拎著小堂躥了出去。

  屋內眾人原本注意力在小堂身上,沒想到三當家突然暴起,大驚之下下意識紛紛讓開,鳳翩翩一步便躥到了院子裡。

  楊龐同驚訝轉身,鳳翩翩看見他便恨得眼睛滴血,一把推出小堂,喝道:「快跑!」一手就去腰間摸刀。

  今日拼著死在這裡,也要將這人給殺了!

  然而這一摸,手忽然又軟垂下來,力氣又沒了。

  更糟糕的是,小堂也不知道是受了驚嚇還是怎的,雙腿軟垂,竟然跑不動。

  眼看楊龐同一邊退一邊抓向小堂,鳳翩翩只好咬牙再次放棄,拖起小堂背到背上。

  原本以為自己的手沒力氣把人背上的,結果忽然力氣又變大了,輕輕鬆鬆把小堂甩上肩,鳳翩翩心中希望又起,衝出去的時候再次拔刀,結果手倏地又軟了。

  鳳翩翩:「……」

  如果不是此刻情勢緊急,真要對老天大罵一聲,您玩我呢!

  鳳翩翩背著小堂躥出院子,她本想衝到訓練場去,此刻大部分幫眾都在訓練場練武,但是不知怎的,要往左走的時候,腳剛踏上地面,腿便一軟,往右邊一退,又正常了。

  鳳翩翩:「……」

  好像真的被下蠱了……

  她只能向右走,右邊往前是共濟盟幫眾的住處,一排一排的屋舍連綿,她背著小堂狼狽地跑過,心裡焦慮會隨時被攔住,但不知怎的,後來並沒有人立即追來,她順利地躥到了那排宿舍。

  她也很快看見了熟人,都是老部下,她實際掌管共濟盟多年,在共濟盟忠心屬下最多,最有威信,要不然楊龐同也不會一直關著她想說服她。因此此刻看著那一張張驚異看過來的熟悉面龐,她大喜,就要將楊龐同的惡行說出來。

  結果她一張嘴,發現自己竟然說不了話了!

  鳳翩翩:「……」

  更要命的是,小堂不知道什麼時候昏過去了,也不能說話了!

  更更要命的是,她想停下來,卻一停下來就渾身發癢發痛,一旦跑起來,卻精力充沛,她不得不繼續向前衝,眼睜睜衝過了自己部下的地盤。

  鳳翩翩覺得此刻比先前險些被辱還要令她想嘔血!

  她這樣衣衫不整地背著另一個衣衫不整的小姑娘衝過宿舍區,自然會引起所有人的好奇,人們都跟了過來,在她身後大聲詢問,鳳翩翩聽見那些呼喊詢問,也很想大聲回答,可她不僅回答不了,只能像個瘋婆子一樣向前衝,甚至她還衝得越來越快,雙腿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向前飈,將那些追出來的人都甩在身後。

  鳳翩翩:「……」

  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

  前方就是熊軍的宿舍,鳳翩翩此刻可不願被熊軍看見自己的狼狽狀。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內心深處,她對熊軍也難免有幾分戒備和生疏,因此可以衝向共濟盟宿舍求救,卻不願被熊軍發現。

  然而老天今天姓作,名對。

  剛才的事情又重復了,她完全無法控制地,直直衝向熊軍的那一排屋舍。

  她沒有看見的是,在她身後不遠處,文臻始終負手,笑眯眯跟在她身後。

  因為鳳翩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跟著,因此一時還沒人注意文臻悄無聲息的出現。

  而熊軍的營地也有了動靜。

  因為鳳翩翩已經在共濟盟宿舍鬧出很大動靜,熊軍的人都已經出門查看,並且已經在自己的院子前排成一行,此刻見她衝來,當先一人喝道:「布陣!」

  共濟盟追來的人大驚,有人喊:「不可傷害三當家!」

  熊軍卻根本不理,人人頂盔貫甲,一隊人走馬燈一般一轉,便隔開了追來的亂糟糟的人群,避免他們衝入熊軍營地,另一隊人圍住了鳳翩翩,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鳳翩翩左衝右突,面前卻始終維持著三人陣,一人刀背向前,一人橫槍於前,另一人佯攻,她不得不退,使槍的人已經槍桿一挑,將她背上小堂挑起。

  小堂的身子飛出,鳳翩翩要搶,後三步一個槍手又是一挑,再次將小堂往後挑,然後下一個接力,竟然就這麼一個接一個,生生讓小堂無法落地,一直挑到了後方,由最後面的熊軍擅醫的人接著查看,片刻後道:「無妨!」

  而此時鳳翩翩也已經被熊軍的陣型逼得不僅無法抓回小堂,也無法衝出,包圍圈在不斷縮小,很快她也會被毫髮無損地挑飛。

  至於那些衝過來想要救她的共濟盟幫眾,已經被熊軍分割成無數小塊,押在熊軍宿舍一丈之外,無法衝進。

  熊軍也不和他們打,就死死押住他們,重鐵盔甲深黑色,遮蔽日光,仰望如山。

  文臻站在角落裡,眼神激賞。

  本想看一看熊軍的反應,未曾想還能看見這麼精彩一幕,果然訓練有素的軍隊,非江湖散漫草莽能比。

  也好,就讓共濟盟今日看清楚懸殊。

  只是也終究不能讓鳳翩翩止步於此。

  她今日的每一步,都有所安排,鳳翩翩不能留在熊軍營地。

  她對身後跟來的妙銀等人使了個眼色。

  妙銀等人已經趁亂換了共濟盟幫眾的衣裳,此刻混在人群裡,接收到眼色,各自手指連彈,放倒了一批熊軍。

  蠱術有很多種,妙銀們現在用的就是最淺顯的,只能短暫讓人喪失行動能力,沒有什麼副作用的那種。

  熊軍人數本就相對較少,靠訓練有素的防禦陣型才鎮住了共濟盟的人,此時陣型被破壞,頓時鳳翩翩和共濟盟的人便衝了出去。

  鳳翩翩沖出去後,發現自己又只能向後方的訓練場衝,她到此時也認命了,老天安排,指哪衝哪,反正也收不住,反正也停不了。

  訓練場上正熱火朝天,熊軍的部分將士和共濟盟的大部分子弟都在,正在以切磋之名暗搓搓打鬥,看見傳說中閉關已經好幾天的鳳翩翩忽然十分狼狽地衝進來,頓時都呆了。

  鳳翩翩衝進去,卻發現自己依舊無法說話,正著急間,先前一直沒追上她的楊龐同等人,在文臻暗示手下們放手之後,終於衝了過來,楊龐同手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他一邊捂著手臂,一邊嘶聲道:「大家攔住三當家!她失心瘋了,要把咱們賣給朝廷,我勸阻她幾句,她竟然沖我動手!」

  眾人嘩然。

  鳳翩翩霍然回首,怒火滿胸,氣梗咽喉,一時連眼眸都是血紅的,卻依舊說不出話來,她憋悶得狠狠抓住了自己的領口,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隱在角落的林飛白又看向文臻。

  文臻臉色沉了幾分,但依舊沒有動。

  她如何不明白鳳翩翩此刻的悲憤焦灼,但是想要達成的效果還沒達成,這心上一把刀,還拔不得。

  鳳翩翩掌管共濟盟多年,對共濟盟的深厚感情和對熊軍的天然隔膜,都不是一兩件事可以抹殺的。

  然而千秋谷立足艱難,留山情況復雜,如果不能迅速融合,那麼遲早都有災難。

  鳳翩翩作為千秋谷實際掌管者之一,她必須脫離內心天生的情感傾向,冷靜而客觀地看待共濟盟和熊軍,並在任何時候都能做出公平的裁決。

  對共濟盟上下盲目相信,是她的致命弱點。

  文臻作為空降大當家,又沒有時間在盟中培養感情樹立威信,她今天可以強硬處理楊龐同和他的幫手,但是不知道楊龐同全部面目的鳳翩翩和其他幫眾,就會留下心結。

  處理那一小撮人,也不能看清楚共濟盟全員,到底心意立場如何。

  今天,便要她看清楚。

  也讓所有人看清楚。

  楊龐同衝了進來,一臉焦灼,他身後跟著先前宿舍區的共濟盟幫眾,也就是說,幾乎所有人都在此刻,毫無心理準備地聚集到了訓練場。

  文臻一路驅趕鳳翩翩左拐右拐,目的就是這個。

  隨著楊龐同的喊聲,眾人神情也有了變化,震驚,疑惑,喜悅,不安……有一部分人立即跟在了楊龐同的身後。

  有一部分人大驚失色,衝到了鳳翩翩身前,有人脫下衣服給她遮擋,有人張開雙臂攔在她身前,大喝道:「你胡說!三當家不是這樣的人!」

  楊龐同身後立即有人大罵:「放屁!四當家都傷成這樣了你瞎了眼沒看見!再說三當家要是沒做這事,她為什麼不反駁!」

  兩邊嘩啦啦吵起來,更多人卻是滿臉驚疑地站在一邊,誰都不靠。

  熊軍收了操練的傢伙,冷笑著走到校場邊緣看熱鬧。

  只是剎那,校場之上,涇渭分明。

  林飛白再看向文臻時,眼色便發生了變化。

  原來她等在這裡。

  故意讓鳳翩翩受到一定的刺激,故意擴大事態讓鳳翩翩衝出去,驚動所有人,故意控制鳳翩翩的路線和行動,故意放過楊龐同讓他沒有準備時間,不得不追到校場,都是為了一次性看清所有人的立場,好為之後的血洗做準備。

  聽起來簡單,但是執行人的冷酷和心性,非常人所能及。

  而在此時,文臻輕輕笑了一下。

  似被晚風吹破的花,在暗色中蕊心光華。

  情況比想像中好。

  這個姓楊的,掌權時間短,行事又太急躁狠毒,因此真正死忠並不多,還不如鳳翩翩的人多。

  至於那些觀望的,就算還有人有些別的心思也沒關係,等會兒鮮血會教他們如何做人。

  蕭離風將共濟盟交給她,那就是她的,她可不會為了保全共濟盟的完整性委曲求全。

  然後忽然,鳳翩翩就能說話了。

  幾乎立刻,那些堆積在咽喉口的話,瞬間噴薄而出:「楊龐同!你和留山大祭司勾結,想要栽贓陷害聞近檀,奪取大當家位,被我阻擾後就將我囚禁,勸降不成還要……反咬我,你還是不是人!」

  場上靜了一靜。

  文臻挑了挑眉。

  鳳翩翩可真是太看重面子了,這時候都不肯說楊龐同真正的惡行。

  如果換了君莫曉,早就撕個天昏地暗。

  在她身邊待久了的,對禮教便會存了幾分不屑。

  片刻後,楊龐同笑了,一邊笑一邊攤手四顧,道:「看,臨死反撲,反咬一口的嘴臉,就是這樣的。」

  他忽然從袖子裡抽出一封書簡,對著眾人張開,「各位,我掌管著谷中對外消息往來等諸般雜務,昨日剛剛從鳳三當家那裡截獲了一封書信,來自安王殿下府。信中內容,嘉獎了聞壇主和鳳當家向朝廷投誠的大義之舉。信中說,讓聞近檀和留山大祭司聯合,鳳當家裡應外合,引大皇子的軍隊前來圍剿千秋谷,送一份天大的功勞給大皇子殿下,安王府自然會賜兩位晉身之階。」

  當下就有人湊近看,大聲道:「啊,還有安王府的印章!」

  「原來如此,難怪聞壇主去了總寨,會被看中當祭女。我就說一個外人,怎麼會被大祭司看上擔任那麼重要的職務,原來早有勾結!」

  鳳翩翩目眥欲裂:「你捏造!你污衊!」

  楊龐同用信紙遮住嘴,湊近她,悄聲道:「是啊,我捏造,又如何呢?你有證據推翻嗎?這信中的內容,可是大家最怕的,只要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誰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幫你呢?」

  鳳翩翩狠狠瞪著他,楊龐同又輕聲道:「哦不,你還是有幾個死忠的,但是啊,我建議你,如果不想屬下被你牽連,無辜枉死,還是早點認了的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認了,我就放你走。」

  他對著鳳翩翩眨眨眼,笑道:「別這麼瞪著我,怪怕人的。別不死心,你硬要鬧,也不過是鬧得共濟盟更快分崩離柝,你樂意嗎?還是你到現在還指望誰來救你?熊軍?聞近檀?大當家?要麼我幫你喊喊人好不好?」他裝模作樣地四顧,細聲道,「熊軍——聞壇主——大當家——大當家!」

  他原本是戲耍鳳翩翩,聲音很輕,最後一聲卻不知為何,忽然喉嚨發癢,一聲喊便喊破了嗓子,他自己和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隨即他便聽見一聲清脆的回答。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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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6:2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二章 鎮服

  「哎!」

  楊龐同:「……」

  眾人:「……」

  楊龐同心中惱火,剛要怒罵誰這麼大膽敢接話,忽見人群後,轉出一個人來。

  普通的留山少女打扮,眼眸大而圓,膚色晶瑩,乍一看還有幾分嬌嫩,然而多看一眼,便能看出少女眉目間深朗的氣宇,和眼眸間流轉的森然,然而剛剛心中一凜,轉眼便又見那笑意如蜜糖。

  楊龐同一開始有點恍惚。畢竟文臻當初扈三娘的形象很醜,之後雖然疙瘩盡去,但又掩了部分容貌,眾人對她都只是一個朦朧的印象。正疑惑間,忽然聽見鳳翩翩含淚哽咽:「大當家!」

  楊龐同:「!!!」

  四面嘩然聲起,楊龐同耳中嗡嗡作響,一時止不住渾身顫抖起來,禁不住連連後退幾步。

  他一抬眼,撞上文臻的眼眸,這位不熟悉的大當家,這種時候,還在對他笑,唇角和眼眸彎彎,笑意甜得似乎像有蜜汁溢出。

  他的心反而越發地涼。

  這種時候還能這樣笑的人,絕不會是正常人。

  此時他才察覺,人聚得太齊了,他已經不佔人數優勢了。

  明明近期在他的故意唆使下,別說共濟盟和熊軍,共濟盟內部都快成了散沙,各自不理,不通信息。

  怎麼就讓鳳翩翩那個模樣撞出去了呢?

  他忽然想起一個可能,頓時渾身發冷。

  大當家不會先前就在鳳翩翩屋裡吧?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並出手推動……

  他不敢想,拚命收斂心神,仔細看了看文臻身後,不過是寥寥幾人,心定了幾分,急忙行禮:「不知大當家遠來,有失迎迓……」

  他雖然行禮,身子卻在向後撤,卻架不住文臻虛偽的熱情,她眉開眼笑地應了那一聲,快步上前,熱情地去攙楊龐同:「這位是新任的四當家嗎?快快請起……」

  楊龐同心虛,又想後退,不想文臻伸出來扶的雙手忽然換了方向,唰地一下,抽走了他指間的那封信,笑道:「什麼信?我瞧瞧。」

  楊龐同大驚要奪,手還沒碰到文臻,就被橫過來的手臂格開,那手臂宛如鐵鑄,一格之下勁氣回蕩,震得他連退三步,他駭然抬頭,就看見文臻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身形修長的女子,那雙眼眸英銳微冷,目光有如劍光,刺得他下意識轉頭。

  文臻將信紙拿在手裡,便嗤了一聲,揚揚信紙,笑道:「就這造假水平,天京葫蘆巷最爛的攤位都不敢拿出來騙人,楊四,你可真是膽之大,一個天裝不下啊。」

  「大當家,信是假的?」有人驚問。

  「當然。官府用印,有用印的規矩,為了防止假冒,都會隨機在印章上敲出少許裂紋,但這信末尾的印鑑,光滑完整,顯然刻印的人不是官府制定的印匠,忘了這一重要的步驟。」

  「另外,我朝規制。正規官員印鑑正方,臨時外派官員長方形,皇族圓形。安王殿下是皇族,這印鑑,怎麼是正方呢?」

  「再另外,這用的是什麼紙?麻質,疏落紋,留山當地的疏麻紙?奇了怪了,安王殿下常駐斜月海峽一帶,王府在滇州定縣,定縣本地的紙很有名,生羅紙十分名貴,是整個滇州高層官員必備用紙。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安王殿下,自己所在之地的名貴紙不用,用數百里之外的偏僻山區的劣等紙?」

  「再再另外,這印鑑上的字體,是篆體。但是咱們的楊當家有所不知,皇族用的印鑑雖然也是篆體,卻是最為繁復的九疊篆……當然,九疊篆是什麼楊當家肯定不懂,我也就不浪費口水和你解釋了。」

  「再再再另外,這印鑑所用的印泥印油……」文臻看著眾人神色,一笑住口,「遍地漏洞,還需要我再說嗎?」

  楊龐同臉頰抽動,怒聲道:「你是朝廷官員,你亂說一通,誰能辯你!」

  「要什麼辯呢,你能拿出私通朝廷的假信,我也能拿出你私通留山大祭司的證據啊。」文臻手一招,先前離開的一個姑娘送上一塊小小的石頭,文臻把玩著那塊石頭,忽然輕輕一掰掰開,裡頭滾出一朵紅蓮石雕,「楊當家,你從鳳當家房間裡搜出來的信是假的,可我從你房裡搜出來的這塊代表留山大祭司的紅蓮標記,用的是留山總寨獨有的紅石,可假不了吧?」

  眾人有人也聽過大祭司的紅蓮標記,臉色微變。

  妙銀心疼地摸摸胸口,這東西確實是大祭司的標記,卻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大祭司每年立火節上都會給有緣的子民賜福,賜的就是這紅蓮石,她還是當上寨主那年得的。

  不過小真說了,這一塊她奉獻出來,以後要多少有多少。

  妙銀對她家小真很有信心。

  楊龐同瞪著那石頭——他和留山那邊有勾結,雙方單線聯繫,何曾有過什麼石頭標記?

  這明擺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此刻也體驗到了先前鳳翩翩被栽贓有口難言的滋味。

  文臻瞟他一眼,眼底笑意清晰寫著「這個不服氣?那就給你個服氣的。」又是伸手一招,林飛白一腳便把一個漢子踢了出來。

  「我先前隨著江湖撈的運送物資的車一起來,諸位應該有人看見。江湖撈的車在山道上又被打劫了,當時我在場,攔下了打劫者,卻發現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就命手下一路跟蹤,然後……一直跟到了這裡。」

  先前那些門口的人仔細看了看文臻,眼神都露出疑惑之色。

  他們先前看見文臻的時候,看文臻是阿節的臉,但現在文臻需要露出真面目,已經沒有讓文蛋蛋施蠱。

  文臻抬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嘿,各位,當著我的面,排擠熊軍,欺負我江湖撈掌櫃,是楊四給你們的膽兒嗎?」

  那些人聽出聲音,渾身一顫,驚惶地看楊龐同。

  楊龐同吸一口氣,冷冷道:「大當家!你才來多久,怎麼什麼巧事兒都被你碰著!你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說人是內奸,是叛徒,你一個朝廷官員,我們憑什麼信你!」

  「憑什麼?憑證據!」文臻一笑,「我才來幾天,就受到了追殺,我行蹤保密,只給共濟盟留了暗號要求接應,追殺者是怎麼知道我行蹤的?千秋谷原本是我們選定的安定之地,運送物資的大車每次都改換道路,為什麼次次被打劫?為什麼短期內便和留山起這麼多不痛不癢的衝突?為什麼衝突忽然又停止了?楊四,你這個掌管諸般庶務的臨時當家,怎麼你一當家,什麼糟心事兒就都來了?!」

  「哪位兄弟,去一下這位內奸的房間,找一下他房裡有沒有留山土著的衣裳。注意拿衣裳過來的時候,不要手指直接接觸。」

  當即便有人去了。不多時捧了衣裳來。

  「他穿著這件留山土著衣裳去給強盜帶路,我們的人在追蹤他的時候,在他衣裳上撒了滿花寨子才有的九蟲草。大概半個時辰起效。現在時辰差不多了。」

  衣裳被扔在地下,片刻後,簌簌之聲連響,無數蛇蟲向那衣裳湧去,其中一部分還往那內奸身上爬,那內奸啊地一聲慘叫,拚命後退,文臻涼涼地道:「我剛來,不認識這些人,更不可能知道一個嘍囉住在哪間房,現在,還有人懷疑我是栽贓陷害嗎?」

  熊軍一個將官忽然冷笑道:「你們這些江湖草莽,腦子大抵都長在腳上,最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共濟盟是大當家的,江湖撈也是大當家的,江湖撈的物資次次被劫,難道大當家還會和自家的產業過不去嗎!」

  他雖在諷刺,但難得的,這回竟然絕大部分的共濟盟幫眾都點頭,有人忍無可忍叫道:「可行了吧,當初五峰山,咱們胡亂猜疑對不住大當家的還少嗎?到了現在,還要被那幾個利慾熏心的小人挑撥得逞,還有什麼臉站在這兒!」

  原本站在鳳翩翩面前的人護得更緊,站在一邊的人大部分都走了上來。

  文臻眼神微微溫和了一些,看來這回大部分人良心在線,只是一小部分人受利益驅使使壞,這在哪裡都難免,不算人心崩壞。

  那邊那個帶路的內奸,被那些越來越多的蛇蟲逼到發瘋,四面的人又有意無意堵住了他逃走的路,他只得慘叫著撲向楊龐同:「四當家,救救我,是你……」

  「嗤。」一聲輕響。

  刀拔出時帶出一道血泉,在日光下刺眼。

  楊龐同在眾人驚愕震驚的目光中收刀,皺眉踢了身前緩緩跌落的人一腳,罵道:「什麼玩意兒,這時候還敢攀誣我!」

  他拎著血淋淋的刀,也不看四周眾人,道:「大當家舌燦蓮花,可我還有別的證據,等我去取來!」說完使眼色示意死忠們打掩護,轉身就要走。

  文臻忽然伸手,一把拔出林飛白的劍,甩手一擲。

  長劍風聲凌厲,所經之處眾人都覺得冷風割面,下意識紛紛縮頭,楊龐同聽見驚呼駭然回身,轉眼就看冷光耀目,下意識要躲,然而他剛一扭腰,那劍像算準了他的反應,忽然詭異一折。

  又是一聲「嗤。」

  這一聲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楊龐同低頭,看見一截劍鋒明晃晃插在自己腹中,劍鋒極薄極鋒利,一泓秋水,不載鮮血。

  劇痛隨之傳來,但更多的情緒是不可思議,他駭然回首瞪著文臻——他好歹是堂堂當家,怎可以未經審問,未得供詞,就這麼眾目睽睽之下殺了他?

  文臻這個空降大當家,就不怕其餘兄弟不滿?

  咕咚一聲,他帶著一懷不能解的疑問,栽倒塵埃。

  看見的最後一幕,是鳳翩翩飛撲過來,一腳踢向他腹中劍柄,想要斷絕他最後一絲生機。

  至於那一腳有沒有踢上去,他已經不知道了。

  那些跟在楊龐同身後的死忠,之前緊密團結在一起,現在都在悄悄散開,可惜校場地方太大,之前鳳翩翩闖入了校場中心,那一小撮人也便站在了人群的中心,此刻便是想躲,也沒地方躲去。

  他們剛一抬步,便紛紛摔倒,呼喊慘叫,眾人驚駭地看著文臻,文臻笑著攤手:「小小懲罰。」

  鳳翩翩那批最忠心的屬下當先紛紛道:「該!」

  文臻道:「營地可有設監牢?」

  鳳翩翩咬牙道:「就算沒有,現設也要設一個出來!」

  她揮揮手,那些人便哭嚎著被拖走,有的人一邊被拖著一邊身上就有肉掉下來,眾人看著既噁心又解氣,卻沒多少同情。

  在大多數人的心中,背叛者接受懲罰天經地義。

  文臻笑眯眯目送這些人被拖走,這裡只有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話,這批人是最後一次看見太陽了。

  小小懲罰當然是騙人的,她來就是為了徹底清洗共濟盟,不會再留下任何隱患。

  只是人命一旦累積就觸目驚心,這百把號人一起當眾殺了,給人造成的衝擊太大,會令人心浮動,不是好事。

  文臻不怕殺人,但也不喜歡殺人。殺人在她看來是門藝術,控制得當最為重要。

  當眾不經審問毫不猶豫殺楊龐同,是為了震懾立威。

  立威也要有限度,再一氣殺百來人,就會留下濫殺印象,不利於之後的整合。

  所以,這些狗腿子,就等她穩定共濟盟,大家都淡忘之後,再慢慢死吧。

  這批人清理乾淨,鳳翩翩上前來,文臻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她裹著。

  鳳翩翩一臉慚愧:「大當家,我負了您的囑托……」

  文臻打斷她道:「三當家,對不住。」

  鳳翩翩愕然看她。

  文臻緩緩道:「我先前就在你屋裡。」

  鳳翩翩先是反應不過來,隨即慢慢瞪大眼睛,文臻沒有說什麼,迎著她的目光。

  鳳翩翩的目光驚疑、憤怒、挫敗,瞭然……幾經變幻,半晌卻一笑復一嘆,道:「我明白了。」

  她笑道:「所以你是大當家,我只能做三當家。不過大當家你放心,這事已經過去了。」

  文臻笑著握了握她的手。

  今日她冷眼旁觀鳳翩翩受欺辱,並驅趕著鳳翩翩一路衝到校場,把她的恥辱暴露於萬人之前,於她來說,是要讓鳳翩翩割離偏見與軟弱,下定決心,也是因為成大事者不可心軟,但說到底,是對不住鳳翩翩的。

  不說開,鳳翩翩將來自己總能想明白,到那時,一旦心生怨恨,便又是一個隱患。

  文臻吸取教訓,要將一切火苗都提前吹熄。

  「我在留山不會太久。之後留山不管變成什麼樣,共濟盟終究還是要交給你和小檀管理的。我們是女子,擔了這責任,比男子更多為難和阻礙。但於我們自己,卻切不可將自己當成弱者看。」文臻給鳳翩翩整理亂了的髮,「其實啊,論起韌性和生命力,女人其實比男人強。但這些強大,總要你自己先看見,才能讓別人看見。」

  鳳翩翩低頭想了想,抬頭一笑:「你放心。江湖兒女,還能比誰弱了去?」

  兩人相視一笑,文臻這才放下心。

  之前有點擔心鳳翩翩會因為今日之事自卑自輕,影響心境,如今看來,江湖兒女,久經打磨,不怕心上塵埃。

  林飛白站在一邊,將兩個女子的低語聽在耳中,心中微微一嘆。

  文臻這個人,無情又多情,柔和又森冷,漠然又細膩,親和又獨立,交織出平常表象下的獨特心性。

  總叫人牽扯難斷。

  文臻看看四周,道:「三當家,你重新推舉當家主事人並沒有錯,共濟盟需要男性領導。只是之後無論選拔誰,心性為第一要務,且財權和佈防,人事調動等要務,務必掌握在你和小檀手中。稍後召集所有壇主以上高層,重新確定權利分配和制定幫規,共濟盟現在和熊軍合併,規矩必須要有所變化,幫規首要,就是要求待熊軍一視同仁。為了更好地融合,共濟盟的這個名稱回頭換掉,熊軍原將官要進入高層……」

  她說到共濟盟要改名字,周邊眾人雖然微有變色,倒還安穩,聽見後一句,很多人欲言又止。

  不過不等他們說話,熊軍那一群,已經由一位男子領著過來,那男子三十餘歲,臉龐黝黑,眉目平常,氣度卻頗大方,上前來,先看了林飛白一眼,才淡淡對著文臻一禮,道:「大當家,我們是來告辭的。」

  一片嘩然裡,文臻微微斂了笑意,問他:「為何?」

  「為何,大當家既然微服來此,應該也看見了。熊軍雖然已散,凋零跋涉至此,但依舊是矯矯男兒,當初願意跟隨殿下和大人,是一時不知去向何方,受殿下和大人照拂,願意戮力報效。如今瞧著,倒也不必我等多事,我等亦不願居於僻地,仰人鼻息。今日就此別過,祝願大人仕途通達,鵬程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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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6:3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三章 願以百金求娶

  他身後眾人草草抱拳,便要轉身。

  「且慢。」

  熊軍的人並沒有停。

  文臻也沒有發怒,只看著眾人背影道:「我有三問三許。請諸位聽完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走。」

  ……

  「側側,這事你怎麼看?」

  皇帝並不是個講究架子的人,日常在宮內,他在嬪御面前都不自稱朕,對德妃尤其特殊,不稱愛妃,只直呼她的名字,聽來更是親暱,曾引得無數宮妃嫉妒,也成為朝臣們常常腹誹陛下專寵德妃的一個重要佐證。

  德妃對這樣的恩寵並沒有太多反應,揚揚信紙,笑道:「臣妾倒是想問問,陛下怎麼想?」

  「現今的情形你也知曉,長川已平,西川易銘自顧不暇,這兩處和唐家雖然都不算接壤,但是相隔不遠,唐家萬一有反心,只要出定陽,順湖州一路打過去,長川西川再配合出兵,三地同氣連枝合併一體並不是難事。現下這個可能已經被掐滅,唐孝成有可能心思暫滅,這是向朝廷示好來了。」

  德妃將摺子一合,薄薄的唇角一撇,「陛下當真這麼認為嗎?」

  皇帝笑笑,喝茶:「不然呢?」

  「陛下覺得是那便是。」德妃手指輕輕彈著信紙邊緣,發出崩崩的脆響,「臣妾就當他不是想派個探子入宜王府。或者不是想麻痺朝廷。」

  皇帝笑道:「自然有這個可能。可是你別忘記了老三是什麼樣的人。他那府裡這麼多年,兄弟姐妹有誰能送進探子去?唐六真要抱這個心思來,也不過是白耗青春罷了。至於麻痺……便是朕被麻痺,老三也不會的。」

  「看來陛下是已經想好了。」

  「於公義講。朕與諸臣自然希望這門親事能成。唐家首次服軟示好,朝廷接下了,燕綏又鎮得住唐六,那便又能安撫唐家,又無後顧之憂。以燕綏之能,只要他願意,唐六做不了探子,他倒可以趁機探唐家一個虛實,豈不是比現在唐家水潑不進,朝廷束手無策要來得好?」

  「陛下說得太對了,有句話尤其對——只要燕綏願意。」

  皇帝正在喝茶的手一頓,抬頭笑看德妃:「你不願意?」

  德妃含笑給皇帝斟茶:「陛下您是知道我和老三的關係的。這事兒哪輪得上我願不願意?」

  「朕還以為你很不喜歡文臻,對唐六卻印象不錯,樂見其成呢。」

  「是這樣沒錯。但是陛下,我怕我應下了,老三回來會放火燒宮啊。」德妃苦兮兮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陛下,您可不能自己怕老三發飆,就把這得罪人的差事推到臣妾頭上啊!」

  「你這說的什麼話!」皇帝又氣又笑,反手打了德妃手背一下,啪地一聲聲音清脆,他嚇了一跳,嗔道:「你怎麼不躲!」抓起德妃手背,低頭吹了吹。

  滿殿太監宮女都轉開臉,唇角微含笑意。

  菊牙直勾勾盯著。

  德妃低頭看著皇帝俯下的臉,眼波流動,似笑非笑,待到皇帝再抬起臉,看見的便是她滿是笑意的眼,語氣卻也是微嗔的:「陛下自己手重,倒怪臣妾不躲了。」

  雖是頂嘴,語聲卻難得的嬌,尾音微挑,情致滿滿,聽得滿殿宮女滿臉飛紅地垂頭,心想之前一直想不通,德妃又懶又驕縱,如何就中了性子寬厚的陛下的意,卻原來美人勾魂,早已修煉成精,一顰一笑,都在其中。

  皇帝似乎有點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德妃的手,忽然道:「聞老太太在你那似乎住出了幾分交情?」

  德妃笑道:「我可不敢和那位老生薑有交情,不怕被辣死。」

  皇帝也笑,道:「閒暇無事便邀老太太來宮裡坐坐,上次的事皇家也當給予安撫。她是大臣祖母,朕不好隨意召喚。想來想去,也就你比較合適。」

  這便算旨意了,德妃便起身領旨,皇帝按她坐下,又道:「也可以問問聞老太太,文臻可願卸去官職,為宜王側妃。」

  德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皇帝凝視著她,又道:「老三上次的事受了委屈,朕心裡明白他斷然沒有通敵通匪之事。只是老大正在和南齊作戰,陣前大將不可亂其心,便暫時擱著罷了。我聽說他去了南齊想刺殺南齊靜海總督,他也是,何必賭氣為自證清白,行這冒險之事。回頭朕便派人和他說,早些回京,之前的事遲早會給他清白,西川他也是有功勞的,回頭該給他的,自然會給他。」

  德妃懶洋洋托腮,吃著皇帝面前碟子裡的小點心,漫不經心地道:「要我說,老三那個性子,就該多琢磨才好,陛下您龍體也不如何壯健,就不要為他操心太多了……這糕不錯,陛下多吃點。」說著纖纖十指,遞上糕點。

  皇帝就著她的手咬了極小的一口,還沒嚥下,忽然一陣急咳。

  德妃急忙起身轉到他身後給他捶背,又喚人換熱茶,親手要伺候皇帝喝茶,皇帝喝茶有個習慣,喜歡在茶裡加點薑末,他的炕桌上常年放著一個青銅九龍浮雕三足小盅,裡頭永遠有最新鮮的薑末,一般這事兒都由小太監晴明處理。

  德妃端起茶盞,伸手去揭那小盅的蓋子,皇帝卻已經搶先揭開,自己加了薑末,德妃便又命人喚太醫,自己卻不等太醫到來,便向皇帝辭行。

  皇帝臉色漲紅,隨意擺擺手,德妃便和趕來的太醫擦肩而過。

  她邁出門檻,看一眼隔壁,太醫來這麼快,顯然之前一直在偏殿等候。

  她走得很快,看來似乎完全不想參與皇帝診病之事。

  直到轉過九曲迴廊,已經看見德勝宮的大門,四面空蕩蕩無人,她才停下,順手扯了一根藤蔓,在掌心慢慢地折。

  菊牙在她身後唏噓一聲,道:「好累。」

  德妃面無表情地道:「還好,累的時候不算太多。」

  「陛下想殿下娶唐六小姐,想娘娘出面同意?」

  「我沒同意。」

  「然也,娘娘您什麼時候能做殿下的主了?」

  「說點好聽話你會死嗎?」

  「娘娘恕罪。不過娘娘,陛下說話可好聽了。」

  「是啊。他非常好聽地,曲線救國,叫我去和聞老太太談,想讓聞老太太出面,勸說文臻自己放棄。什麼卸任官職為側妃,他這是算準了,文臻不可能接受這樣的建議呢。」

  「好虐啊。簡直比讓娘娘直接替殿下做主還虐。娘娘您首先會被聞老太太懟死啊。說不定以老太太的性子,不用去問她孫女兒,直接就當面幫文臻和殿下斷情了吧?」

  「這不正好嗎?女方斷情,燕綏可怪不著陛下。我家陛下是個慈和人,怎麼能被懟呢。這事兒自然是妖妃幹比較合適,當初聞老太太做人質進宮,按說該住在皇后那裡,卻進了我宮中,如今但凡這邊的事,自然是我出面。咱們的陛下,看得可真長遠。」

  菊牙笑了一聲,將許多未盡的話都留在這笑中。

  「咱們陛下雙管齊下,一方面從聞老太太文臻入手,一方面安撫燕綏。為人君者,能為一個兒子的婚事下這許多功夫,真當得上仁君之稱啊。」

  「是啊,好棒棒,娘娘咱們還是回去洗洗睡吧。」

  「哦,睡醒之後,你去傳聞老太太吧。」

  「還真請她來說這個啊?娘娘,我怕。老太婆不罵人不打架,但是一張嘴,我就怵。」

  「我也怕。不過啊,說什麼,怎麼說,學問可大了呢……」

  聲音漸漸遠去。

  ……

  千秋谷內。

  熊軍領頭的人頓住腳,一揮手,眾人停下,卻沒有回頭。

  「願聞其詳。不過大當家可能要枉費口舌。」

  「一問,西川易銘已經發榜,將熊軍上下,都列為叛軍。現在原先很多沒有跟隨你們走的熊軍士兵,都已經悄悄出了西川,有的攜家帶口,往蒼南而來,西川已非家園不可歸,如果你們再走,他們來了,能投奔誰?」

  「二問,留山位居蒼南和滇州之間,蒼南有季家,滇州有定王府,你們不出谷便罷,一旦出谷,不可避免會被這兩家盯上,到時候你們聚在一起,攜家帶口,大批隊伍,必遭當地軍隊攻擊,如若散開,那更無法抵抗任何惡意。你們要如何保護自己和家人?」

  「三問,便是你們脫下兵甲,散入這茫茫大山,成為這留山普通獵戶,但是你們並不是這留山土著,你們在內陸長大。你們現在住的千秋谷是我們好不容易尋覓出的一塊安穩之地,除此之外,這山間瘴氣,毒物,蛇蟲,濕氣,各種難以分辨的毒花毒草,你們如何能適應?便是你們身體強健能應付,你們的家人能適應嗎?便是沒有家室,可以娶當地人,先不說當地人是否能接納,便是娶了,也就成為留山土著,子子孫孫留在這大山之內,這樣的未來,你們是否想要?」

  有人忍不住道:「最後一問,我倒要問問大當家,那我們就算留下來,留在千秋谷,那不還是等於這樣的結局嗎?」

  「這就要說到我的三許。第一許,我許熊軍和共濟盟平等相待,真正實行共治。以此為幫規第一條鐵律。但凡衣食住行,各般供應,再有任何區別差池,殺無赦。」

  「第二許,我許熊軍十年之約。十年之內,熊軍為我所用,並按照當前邊軍規矩發放軍餉。十年之後,熊軍將士,若願得自由之身,我贈金置產,保各位安享餘生。如不幸身死,則優加撫恤親屬家人,定保家屬一生生活無憂。」

  「第三許。我許熊軍子弟未來。熊軍將士,但有正當所求,比如娶妻生子之類,盡情隨意,若需幫助,盡管和我開口。另外,但凡熊軍後代,可擇一人優加培養。朝廷即將開科舉,願意讀書的,可送去臨近三問書屋讀書,書屋長期有寒門學子充作私塾先生,教授經義,都是飽學之士。若學有所成,也必傾力相助。願意學手藝的,由江湖撈負責,按其個人興趣送往各處學藝。定教諸位子孫皆有所學,不必拘困於大山。」

  第一條熊軍巋然不動,第二條眾人相互顧盼,說到第三條的時候,人們紛紛轉過身來。

  文臻並不意外。

  關於熊軍的安置,之前她就想過,在山門口看見熊軍的待遇之後,她便有了章程。

  忠誠不是靠喊口號就能騙來的,總歸要給一些實際的東西。

  熊軍因她一言而散,淒惶無依之下不得不依附於她,遠走他鄉。但這樣的經歷不能鑄就忠誠,現在也缺少契機凝聚軍心。所以就要從每個人內心最擔憂最在意的事情著手,而這些人在意的,不過就是自己和家人的下場和未來罷了。

  令老有所養,幼有所依,看得見未來,才看得見光。

  第二條其實有點雇傭軍的意思,想必為正統所不齒,但文臻一個來自現代的人,最清楚自己此刻一無國家大義,二無感情經營,三無把柄挾制,能做的,也就是平等相待和利益交換。

  你為我賣命,我給你將來。

  熊軍的軍制,本身近乎於軍戶,也就是說世代為西川兵,父死子繼,永遠為西川賣命,雖然家庭安定,經濟保障,卻也是一道枷鎖,永遠沒有掙脫的機會。

  而每個人,都有傳宗接代,子孫後代光宗耀祖的夢。

  給他們的子弟出頭的機會,未來有家族榮盛的可能。才是真正擊中他們的條件。

  片刻後,還是那個男子,帶著眾人,轉身大步踏來。

  文臻唇角一彎。

  妙銀望著文臻,她身邊,一個姑娘悄聲問她:「寨主,她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呀。」

  妙銀也學著文臻,彎起眼睛,悄悄道:「哎,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和我一樣,看中她,然後跟著,就好啦。」

  那男子在她面前站定,忽然拔出一把匕首。

  鳳翩翩神色一緊,立即上前一步要擋住文臻,文臻撥開她,道:「拿碗來。」又拔出腰間匕首。

  林飛白一眼看見那是卷草,眼神就凝住拔不開了。

  他沒想到她竟然隨身帶著。

  他凝視那匕首的眼眸黑白分明,眼神專注而動人,側面的輪廓精美,那領頭熊軍將官再次看了他一眼。

  文臻倒沒想到那麼多,卷草好用,她便用著,此刻鳳翩翩也明白了,拿了碗裝了清水,連同在場的所有共濟盟高層並熊軍將官,歃血為盟。

  文臻割手指的時候,林飛白唇一動,想阻止,終是沒有說話。

  鮮血滴落,融入水中,文臻當先舉起碗,凝視著那淡粉色的液體,忽覺一陣反胃,險些當場吐出來。

  所有人都盯著她,她這一刻的表情微變,大家都看見了,熊軍的人臉色首先就不好看了。

  文臻喘一口氣,坦然笑道:「抱歉。自從聽聞千秋谷出事,我一路趕來,已經多日未休息了。」

  眾人釋然,紛紛表示關心。妙銀撇嘴。

  昨晚睡到日上三竿的人是誰?

  小真真是撒謊不眨眼。

  文臻喝了一口,微笑將碗遞過去,神態從容。

  只有林飛白,緊緊盯著她的手,她捏緊的掌心已經被掐出了血痕,顯然是用盡全力才壓下了嘔吐。

  那熊軍將官又看他一眼,接過碗的時候,忽然道:「大當家,屬下是原熊軍統帶潘航。方才大當家說,熊軍將士,但有所求,都會相幫?」

  「那是自然。」

  「那我現在就有一個請求。」

  「請講。」

  「屬下年過三十,尚未娶妻,瞧著您身邊這位姑娘十分英氣美貌,心嚮往之,願以百金求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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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6:5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四章 懦夫何敢配我?

  德勝宮今天頗熱鬧。

  因為大家頗為想念的聞老太太又進宮了。

  滿殿的小宮女們今兒都無心幹活,一遍遍地往正殿跑,想看看有什麼機會和老太太偶遇一下。

  上次老太太金殿罵群臣的事兒,外頭都編成了傳奇本子在偷偷傳唱,更不要說直接發生地宮中,德勝宮的小宮女們,現在對聞老太太的敬仰如長河之水,滔滔那個不絕。

  可惜向來喜歡大開門窗的德妃娘娘,今兒正殿門閉得很緊。

  緊閉的殿內,就她和聞老太太相對而坐,兩個性格相貌都相差很多的女人,骨子裡卻是一般的冷硬強悍,完全不搞宮廷裡迂迴曲折那一套,聞老太太一坐下就問:「娘娘難得找臣婦,可不是又有什麼新人物冊子要給臣婦看?」

  「啊不。」德妃笑道,「這回我要操心的可不是你家孫女兒的婚事,我操心我家那個老大難的事兒。」

  「娘娘瞧著也不像是會為宜王殿下操心婚事的樣兒。」

  「皇恩浩蕩,不操也得操。」德妃笑吟吟,「且問你,文臻做我的媳婦兒可好?」

  聞老太太腰背直得可以裁衣,臉上每道皺紋弧線都穩定。

  半晌她問:「第幾個媳婦?」

  德妃立即笑起來,笑得十分痛快,拍著桌子道:「老太太真是妙人。真的,要不是……就沖著你,我再不喜歡文臻,也覺得可以試一試啊!」

  這便是回答了。聞老太太平靜地道:「上次臣婦就和娘娘說過,孫女兒的事,臣婦不能做主。」

  「那你可以問問她啊。」

  「那麼請問,正妃是誰?」

  「唐家六小姐。你知道的,對殿下傾慕多年。」德妃道,「文臻如果願意卸去官職回歸家庭,從此相夫教子,陛下和本宮,都很欣慰。當然,若她不願意,只想繼續效力朝廷,朝中有望再多一名臣,陛下和我,也一般歡喜。總之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文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聞老太太又沉默半晌,忽然道:「臣婦想去向陛下謝恩。」

  德妃眼底笑意更濃,道:「你這是答應了?」

  「不是。臣婦只是感念陛下仁德,願意為臣婦孫女如此操心,給了文臻自主抉擇的機會。順便也為上次孟浪之舉,向陛下賠罪。」

  「陛下最近精神不是太好,可能會謝絕。」

  「不,陛下最是尊老,一定會見臣婦。」

  「那便去吧。」德妃當先起身,聞老太太跟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看,經過德妃梳妝台時,聞老太太忽然拿起一件首飾,道:「娘娘這件首飾倒別致。」

  她這舉動失禮又突兀,剛剛進屋來的菊牙臉色一沉,德妃卻毫無意外,偏頭看一眼,笑道:「啊,好不好看?好看您老就拿著吧。」

  菊牙敏感地注意到了德妃用了一個「您」字,這事兒太破天荒,她不禁看了聞老太太一眼,又看了她手上的首飾一眼,那是一件釵子,用白玉雕成了鵝毛狀,綴著紅藍寶石和明珠,大小形狀都如一柄匕首,雖然別致,卻有點沉重累贅,因此德妃平日都是收在匣子裡的,今日卻扔在了桌上。

  扔在桌上也沒什麼,偏巧卻被聞老太太看中了。

  菊牙忍不住多盯娘娘一眼,卻在此刻看見那兩人對視,目光一般的燦亮又激賞,那樣的目光驚得菊牙心中一跳,但再一定神,卻又看不見了。

  菊牙以為聞老太太要推辭的,明顯娘娘就是客氣話啊,結果聞老太太隨口謝一聲,當真便將那釵收在了袖中。

  菊牙目瞪口呆,覺得整個德勝宮都讓她看不懂了。

  德妃和聞老太太一前一後出了門,往景仁宮去,果然,報進之後,很快就有人傳召。

  但是引路的太監只將兩人帶到門檻處,便道:「太醫院正在給陛下請脈,陛下說裡頭藥味濃,怕熏著老太太,老太太有什麼話可以由我等轉告,在門口磕個頭便回去吧。」

  聞老太太冷笑一聲,道:「老婦人一腔摯誠,一懷拳拳之意,怎麼能給你們這些閹人亂傳?」

  太監漲紅了臉卻不敢說話,前朝曾有宦官誤國之事,後世皇帝多引以為戒,所以東堂的太監地位很低,時常被大臣喝罵也只能忍氣吞聲。

  聞老太太也不多說,筆直地在門檻前跪下,正跪在門檻正中,道:「既如此,老婦人也不進去。只是老婦人滿腔感激和愧疚之意,絕非區區幾句話可以表達,老婦人便在這門檻前跪上一個時辰,大抵也就心安了。」

  太監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拜託,這是景仁宮議事殿,大臣們時常要應召而來議事,你老人家堵在門口,這來來去去的,人家怎麼過去?又怎麼行禮?

  人家又會怎麼想陛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被陛下罰跪呢。

  人家臣子都是被掃了臉拚命掩飾,哪有您老這樣自己不給自己臉面的?

  太監又不敢拉,誰不知道老太太厲害,剛被噴了一臉唾沫還沒擦乾呢。

  太監只好後退,含淚回去稟報了,旁人紛紛來勸,有幾位大臣匆匆而來,一時也邁不過這門檻,只得蹲下來,加入了詢問勸說的大軍,聞老太太對太監宮女的勸說一概像沒聽見,對大臣們則側身行禮,一臉「我感恩我忠義我以我血薦軒轅」。門口很快堵了一群人,直到傳報太監匆匆趕來,道皇帝請老太太進去。

  聞老太太唰一下起身,快步進去,一群擠在門口的太監大臣反應不及,目瞪口呆看著她背影,只有一直閒閒袖手站在一邊的德妃,這回也反應很快,緊跟著進去,一邊進門,一邊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眾人盯著關上的門板,「……」

  皇帝臉上幾分倦色,看著聞老太太,笑道:「老太太,您今兒又是哪一齣啊!」

  此時因為先前太監都出來勸老太太,殿中除了一個請脈的太醫再無別人,皇帝本來笑得從容,一眼看見聞老太太身後閃出德妃,再看看面前的兩個女人,眼神微微一動。

  但隨即他便笑了,招手喚德妃:「來,坐這裡。」

  德妃不動,矯情地道:「陛下啊,景仁宮正殿,哪有我的位置。這要叫外頭的大臣看見,又要罵我妖妃啦。」

  皇帝笑罵道:「你哪來這麼多事兒。」德妃這才踱過去,在小几另一邊坐了。

  聞老太太跪下,跪得卻離皇帝有點近,皇帝下意識往後仰了仰,手撐住榻邊。

  「老婦得娘娘傳召,提起文臻之事,才知陛下如此苦心……」聞老太太雙肘貼地,皇帝目光一轉,緊緊盯住了她的袖子。

  那袖子的邊緣,壓出一條長長的,半個巴掌寬的,頂頭尖銳的物事形狀。

  聞老太太還在說話,手臂微微一動,那被壓住的袖子底隱約白光一閃。

  皇帝忽然向後一坐,一隻手摸上了小几。

  與此同時德妃忽然笑道:「陛下這茶加了薑末兒我總想嘗嘗,要麼今兒就賞我一口吧!」說著便去端皇帝面前的茶。

  她的廣袖越過桌面,將整個桌子都遮住,皇帝立即伸手一撥,將她的手撥開,眼神還死死盯著聞老太太的袖子。

  聞老太太直起腰,袖子裡噹啷一聲,掉下那個白玉釵。

  皇帝目光一直,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兒,皇帝的手還停留在撥開德妃的動作上,手腕一轉,順勢便握住了德妃的手,笑道:「我這茶新斟的,仔細燙著。」

  底下宮人們頓時齊齊低頭,尤其宮女們個個臉頰飛紅,心中羨嫉。

  陛下對娘娘真是越發寵愛了。

  唯有聞老太太直挺挺跪著,紋絲不動,好像眼前左邊坐蘿蔔,右邊坐白菜。

  白菜笑吟吟讓蘿蔔握著手,和他談了幾句自己新換的護手的膏脂的香氣,不理不睬聞老太太。

  皇帝也便撫慰了聞老太太幾句,便拿起了摺子,兩人告退,出了景仁宮,一前一後,默默無言。

  聞老太太要直接出宮,在景仁宮外分手時,兩人一左一右,各自走開,剛走出一步,背對著德妃的聞老太太道:「娘娘,找到了嗎?」

  德妃道:「以前是猜疑,今日終於有機會確定。」

  「今日我幫了娘娘一把,還望娘娘以後遇著文臻的事兒,溫柔些。」

  「老太太這話說得奇怪。今日到底是誰幫誰,還說不準呢。」

  「呵呵。」

  「哼!」

  ……

  千秋谷裡,一片尷尬的沉默。

  好一會兒後,潘航看看文臻,又看看林飛白,問:「難道這位姑娘已經是大當家小星?只是我瞧著還是姑娘妝扮啊。」

  文臻乾笑:「自然不是。」

  完了她被驚得連吐都不想吐了。

  都說燕綏招蜂引蝶,沒想到林飛白招起來更驚悚。

  她這是什麼命,到哪都要面對各種奇葩「情敵」嗎?

  驚完之後,就是扼腕。

  好可惜。

  如果不是林飛白,她還真不介意把人給「嫁」了。

  當然不能輕易地「嫁」,比個武招個親什麼的,總要潘航輸得不得不給她賣命才成。

  一陣咳嗽後,文臻道:「潘統帶,咱們是一家人,我也不瞞你。你瞧瞧,這位哪裡好看了?太高了是不是?素日我寵愛她,性子也不溫柔,並不宜家宜室,我怎麼能讓這樣的姑娘害了你一輩子呢?」她指了指自己帶來的滿花寨子的姑娘們,「看看這些姑娘,個個貌美如花,溫柔可人,這才是適合你的好姑娘啊。」

  滿花寨子的姑娘們,看頗有男人味的潘航也很順眼,性子也都大方,當下就有姑娘笑道:「是啊,哥哥瞧瞧我,我也是滿花寨子的一朵花喲。」

  潘航搖頭:「大當家有所不知。我喜歡的就是高挑英氣這一種,溫柔美麗的如果我想要,早就娶妻了。多少年尋覓不得,如今好不容易遇見,怎可錯過?」

  文臻目光落在他還端著沒喝的碗上。

  這打臉來得猝不及防。

  言猶在耳,盟約還未完成,她如果反悔,這台階沒法下。

  關鍵她看得出來,人家不是刁難,人家是真的看上林飛白,真心求娶。

  這就更難辦了,說明身份,立刻傷了這位內心很有個性的熊軍領頭人的自尊,那她之前的話就白說了。

  但是林飛白何許人也?神將獨子,少年封侯,柱國後代,這也罷了,德妃要是知道她的心肝寶貝被她給糟踐了,會九陰白骨爪插她一頭洞吧。

  就算不因為這些,她也不能拿林飛白開這個玩笑。

  文臻心中嘆口氣,決定接受這個耳光,實話實說。

  她還沒開口,一隻手忽然伸了出來,那手上平端一柄長劍,倒映持劍人同樣明鏡般的眼神。

  「想娶我為妻,可以。」

  潘航驚喜抬頭,「你連聲音都這麼合我胃口!」

  文臻:「……」

  林飛白平素聲音如碎冰撞玉,清冷沁人,此刻有傷在身,微微低啞了些,語氣卻又冷淡從容,確實聽來是一種中性的動聽。

  文臻忽然又腦海亂入太史闌,心想這個迷戀女漢子的潘航如果看見太史闌,不知道會怎樣神魂顛倒?

  隨即她忽然便明白林飛白的意思了。

  想不到素來正得筆直的林侯,居然這回和她心有靈犀。

  果然便聽見林飛白接道:「打贏我,就嫁你。」

  眾人露出被雷劈的神情,潘航卻興奮起來,眼眸發亮,將外衣一脫,道:「越來越合我胃口了!好,這就麼著!」

  「等等!」文臻一攔,「潘統帶,我的丫鬟身上還有傷呢!」

  潘航朗聲道:「我讓她一手!」說著把左手往身後一負。

  文臻:「注孤生啊你,你這樣我家丫鬟不要面子的啊?」

  潘航:「……」

  姑奶奶你就是不想把丫鬟嫁給我是吧?

  林飛白又是一攔,將自己那隻斷了的手也往身後一負,道:「不用讓。」

  潘航:「好!有骨氣!我喜歡!」

  林飛白:「……」

  文臻扶額。

  敢情看對眼了,怎麼樣你都喜歡。

  林飛白好像在深呼吸,然後平靜地道:「來個約定。你輸了,從此奉文臻為主,你和你的部下,不需提十年之約,終生忠誠,永不背叛。我若輸了,我就是你的人,同樣聽命於你,永不背叛。」

  文臻:「小白!」

  這個賭約,林飛白要的是熊軍從此真正成為她的家將,那麼不僅僅是賣力的問題,是要賣命的,以後遇事,也再不能做壁上觀,和共濟盟的聯合不會再有任何問題。

  但是林飛白若輸了,照他這意思,同樣願為潘航的家奴。

  這自然不行。

  潘航皺眉道:「我自己答應這個賭約沒問題,但我可做不了所有兄弟的主。」

  林飛白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哦,原來我讓你一手,你也沒信心會贏。這樣的懦夫,何敢配我?」

  潘航被這眼刀和語刀刮得臉通紅,他身後的熊軍將士們紛紛道:「統帶你且去!你什麼時候輸過?回頭我們等著喝你和嫂子的喜酒啊。」

  林飛白道:「若輸了呢?」

  一個士兵大聲笑道:「那自然隨統帶一起,給大當家賣命啊。」

  林飛白不說話了,長劍對潘航斜斜一挑。

  只一個起手式,劍尖的光影微微一顫,黃昏的日光便如金針般向四面八方刺了開去,人人遮目後退。

  潘航是行家,幾乎立刻便收了剛才的隨意姿態,臉色肅然,被那凜冽劍氣逼退一步。

  只這一步,文臻便放了心,比武這種事,氣勢很重要,林飛白又是凌厲型選手,潘航一旦在一開始氣勢落於下風,後頭就絕不會再有翻盤的機會。

  她放心地去一邊嗑瓜子,和共濟盟談心去了,剛才許給熊軍的一些好處,自然也不能落下共濟盟。那些漢子們聽得她許諾,眼底都露出感激之色。

  文臻雖說置身事外態度,卻讓文蛋蛋去掠陣,如果林飛白真的力有不逮,就讓文蛋蛋搞倒潘航,反正哪怕就是賴呢,也不能讓潘航贏。

  熊軍的人群漸漸把比試的兩人圍攏,神情緊張,看來林飛白雖然受傷,出手依舊精彩,軍中崇尚武者,文臻自覺和林飛白比起來,還是林飛白這種人更能鎮服軍心。

  果然,當她和眾人談了一半,忽然聽見一聲鏗鳴,再抬頭,就見人群上方挑出一柄寬刀,在日光下如扇明光一展,奪地一聲釘在校場邊的柱子上。

  文臻笑了,起身大力鼓掌。

  人群散開,林飛白還劍入鞘,看一眼滿臉通紅的潘航,道:「是個好手。」

  於他便是讚譽了,潘航卻羞得無地自容,看見文臻笑著走過來,一把端起那碗血酒喝了,又上前要給文臻下跪,文臻攔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潘航霍然抬頭看向林飛白,眼神既驚又詫又愧。

  隨即臉色爆紅。

  第一次心動,第一次求親,結果卻求到了那樣的人物頭上,還是個男人!

  潘航看一眼單手掣劍的林飛白,日光鍍他一身金邊,那般崖岸高峻的氣質世間難尋,潘航恨恨一錘頭。

  先前怎麼就只顧沉迷美色呢?

  文臻拍拍他的肩,對眾人笑道:「今晚大家聚一聚吧,我親自下廚,不過倒不是為你們慶賀。」

  迎著眾人詫異目光,她笑眯眯指指自己鼻子:「我要恭喜我自己,共濟盟鏟除宵小,留下的都是好兄弟,熊軍芥蒂盡去,我又得忠心能幹部屬。」

  眾人都笑起,紛紛道今日有口福,潘航低頭對文臻一禮,這一回神情懇切,猶帶感激。

  感激文臻告訴了他林飛白的身份,他在最初的驚愧之後,便更深地體味到了文臻的心思體貼。林侯身份這般敏感重要,但她為了令他心安,還是告訴他了。

  感激她明明被他為難,依舊願意周全熊軍的體面,一句話便化解尷尬。

  遵守承諾並不代表就此信任,智慧深沉人物他也見過不少,但能遇見心思細密體貼的上位者,才最難得。

  林飛白也看著文臻,這女子似有魔力,總能令人如沐春風,見之歡喜。

  素手可染血,可撥弦,可執炊,也可調弄人心。

  ……

  時間回到九月二十一日的靜海城。

  燕綏立在總督府門外,看著前方的妓院和小倌館。

  他面前點著一炷香,香頭剛剛燃起,而他要狙殺的對象,南齊靜海總督太史闌,已經由她的義弟背著,往那個方向去了。

  燕綏並不著急,甚至他面前燃的香都是最粗的那一種。

  他願意多給太史闌一點時間,反正最後都是要死的,看人在生死之前多掙扎一會兒也是很有意思的。

  人生如雪太寂寞,敵手有時候也就是知己。

  忽然四周空氣震了震,隨即明滅的香頭一顫,似乎要墜落。

  燕綏抬起頭,對四周看了看,指了一個方向,日語立即帶人衝了過去。片刻後,他和他的手下,逼著一個人緩緩倒退了過來。

  那人轉過臉來,燕綏眼底掠過一絲詫異。

  「唐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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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7:1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的心從來只給她

  男裝打扮的唐慕之,見他一眼認出自己,眼神微微一喜,但再看見燕綏毫無波動的眼眸後,最終還是慢慢垂下眼眸。

  燕綏倒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她,在長川,她被文臻狠狠教訓了一頓,之後隨著唐羨之離開長川,按說應該回了唐家。畢竟再執著的追逐,面對心上人的冷漠和心上人的心上人的壓制,也經不住那日日的傷。

  燕綏只看了她一眼,便轉開目光,唐慕之眼睛盯著地面,道:「殿下,為何那般放過靜海總督?為何又攔阻我出手?」

  「我的事,與你何干?你若足夠聰明,便趁早走開些。」

  「殿下,靜海總督不是尋常女子,這裡是她的地盤,你孤身來殺她,本來就很冒險,你還要給她機會……殿下便是天縱之才,也難擋小人暗箭。您不該如此自負……殿下。」唐慕之終於抬頭,直視他眼眸,「讓我幫您!」

  燕綏眼神從她面上飄過去,像落花被風攜著過了水面,颯颯灑灑,不留痕跡與香氣。

  「唐慕之,你今日瞧來很濫好心,很瑣碎,很羅唣,這可不像你。你無端示好,是想要和我換取什麼?瞧你一身風塵,好像趕了很久的路。你衣袖下有傷痕,中間闊邊緣窄,應該出於某種很少見的闊劍,據我所知,你們唐家好像用過這種闊劍。」

  唐慕之霍然色變,緊緊拉住了自己袖子。

  袖子很長,露出的傷痕其實只有一點,可是那人散漫底鋒銳無倫,這世事在他面前排不開雲霧。

  「這傷痕不止一個,草叢般緊密排列,是一瞬間受的傷。以你的武功,沒道理給同一個人同時傷及這麼多處,那就應該是使同樣劍法的不同的人,給你留下的傷痕。你們唐家小樓幾大防禦陣之一的天羅陣,好像用的就是這種闊劍?你這是,闖陣衝門出小樓了?」

  唐慕之退後一步,看她一瞬間的表情,似乎想轉身就逃,但燕綏一眼見天地的可怕推斷能力,忽然又讓她燃起希望,後撤的腳跟一轉,轉為向前一衝,然而就在將衝未衝之前,燕綏點出一根手指,生生隔空將她點在原處。

  「停,不要哀求,不要訴苦,不要和我說你的難處。你和唐家是否決裂,是否闖陣出唐家,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燕綏看一眼將要燃盡的香頭,「讓開,別攔著路,也不許多事,我就給你活著回東堂的機會。」

  唐慕之給這虛空一指點著,一步也不敢前進,立在原地,退後一步,又一步,忽然道:「殿下,家裡準備給我找一門親事。」

  燕綏沒有表情。

  「殿下就不問問,家裡屬意的我的夫婿人選是誰嗎?」

  「總不會是我?」

  「為什麼不能是您?」

  「能。但是不可能。你們唐家但凡有一點自知之明,就不該把主意打到我頭上。」燕綏眼尾弧度微微飄展,因此稍稍斜眼看人的時候極漂亮,湛然的眼眸自眼尾處孤光收束,星河流轉,美至令人心口一窒。

  但配著他的語氣和言語,窒息感就變成了插刀感。

  唐慕之這些年被插刀插出了免疫力,聽而不聞地道:「我父親已經向陛下上了摺子,請求和殿下聯姻。」

  燕綏意味不明地笑一聲。

  「但是,唐家還是瞭解殿下的,我父親和我說,如果殿下堅決拒絕這門親事,也要把我盡快嫁出去。大抵是我這兩年做的所有事,都讓家族不滿,他們要我修心養性,說我不適合再效力唐家,這備選的親事,是湖州別駕的兒子,據說年輕有為,才貌雙全。」

  「恭喜。」

  唐慕之慘然一笑。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難不成你還想和我要賀禮?」

  「殿下,我……我今天來,本來想為你殺了南齊總督,再和你談。但你不讓我殺,那麼我只能……求你。」

  「求我什麼?娶你為妻?唐慕之,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自信,給了你說這話的勇氣?」

  「殿下,我不想嫁別人!」

  「與我何干?」

  「殿下,那位湖州別駕的公子,傳說中很有些問題……」

  「與我何干?」

  「殿下,娶我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你現今還陷身於通敵賣國的嫌疑中,陛下雖然愛重你也抵不過滿朝攻訐壓力,更不要說在這樣的指控之下陛下是否心意不變都難說。但是現今唐家主動願意將我嫁給你,滿朝文武和陛下為國家安定計,都樂見其成,自然也會放過之前對你的彈劾。可你如果拒絕,你如果因此激怒唐家引起某些事端,你該知道你會面對什麼!是更加劇烈的攻擊,是天下的失望責問,和帝王的不滿猜疑!」

  「與你何干?」

  唐慕之絕望地閉了閉眼睛。

  他從來都這樣,從來都這樣。

  萬事於他似空無。

  真要空無也罷了,人人都得不著,也叫公平。

  卻又為何願意為一人白眼對天下?

  不甘心。

  「殿下!我派人打聽過了,只要你娶了我,文臻就可為你的側妃,你就能娶到她了!」

  「娶不娶你,都不會影響文臻為我妻。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唐六。」

  「不,不是這樣的。陛下和娘娘,都不會同意文臻為你妻,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我知道就是這樣的!」

  「我的婚事,要別人同意做甚?」

  「殿下!文臻很可能稍後也會被派往湖州主持事務,如果我被迫嫁往湖州,你不怕我因恨報復她嗎!」

  「你很久以前就因恨報復她了,可現在喪家之犬樣兒的是你。」

  唐慕之一咬牙。

  「……那我可以上書陛下,求為側妃,讓文臻做正妃!」

  燕綏看了唐慕之一眼。

  她變了。

  這些話,狠戾冷酷的唐慕之,以前是死也不會說出來的。

  這兩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挫折太多,狠戾之氣漸漸被消磨,這般委曲求全的建議,居然也能說出口了。

  但還是那句話,與他何干?

  「唐六,我想你忘記了一件事。」

  唐慕之抬頭看他,不知何時她眼底有淚,那般盈盈光輝,並不敢藏太多希冀。

  「你忘了你對文臻下手多次,傷過她也傷過我,你忘記我這人的性子,只講睚眥必報,不提憐香惜玉。你這樣孤身跑過來威逼利誘,倒提醒了我,既然不娶你會招來那許多麻煩,那麼,殺了你不就成了?」

  他最後一句的「殺」字剛剛出口,唐慕之轉身就跑。

  一邊跑一邊拚命吹哨,同時街角閃出數名護衛,拚命衝向燕綏。

  她發揮出有生以來最強的功力,轉眼已經跑出裡許,卻猶自不甘,一邊跑一邊憤聲大喊:「殿下你沒有心,你沒有心!」

  燕綏招招手,示意自己的護衛處理,低頭看一眼香,早已燃完了。

  倒便宜太史闌多逃得一刻。

  他轉身走開去。

  算唐慕之跑得快,他現在沒有時間去追殺她,他還要去追太史闌。

  在和唐慕之背道而馳的風中,他忽然笑了笑。

  道:「不,我有心。只是我的心啊,從來只給了她。」

  ……

  在下廚之前,文臻將整個千秋谷都查看了一遍。

  首先下令拆掉幫眾和熊軍之間人為設立的圍牆,擴大校場,安排菜地,增加廁所。

  鳳翩翩建議要將兩邊宿舍連起來,打散幫眾和熊軍混合居住,文臻卻又否了。

  過猶不及。熊軍和共濟盟芥蒂剛去,彼此氣氛還有點尷尬,這時候硬塞在一起,反而容易出矛盾。

  但是共濟盟和熊軍的高層卻安排住在一起,幫眾可以給他們時間慢慢融合,高層卻必須先摒棄一切成見盡快融合。

  千秋谷的防禦工程也一直在做,但因為一系列紛爭事端,進展緩慢,文臻查看了進程後,將敷衍塞責的人直接撤了,依眾人推舉重新選人負責。圖紙全部拆散分開,交由鳳翩翩統一管理,所有的施工流程都拆成流水線作業,每個施工者都只會自己那一道機械動作,不明白全部原理。

  這一手流水線作業,有效率且保密,在東堂還是很新鮮的理念,跟在文臻身後視察的高層們,一看便明白這其中的妙處,看文臻的眼神更多幾分尊敬。

  文臻也給手下們介紹了妙銀等人的來歷,眾人聽說滿花寨子,都微微變色,不明白大當家怎麼來了一趟留山,就把留山傳說中全是蠱女令人聞風色變的滿花寨子給拿下了,雖然文臻雲淡風輕地說只是朋友,但是和滿花寨子交朋友?這豈不是以後誰要不聽話,滿花寨子的蠱就會招呼過來?

  鳳翩翩看著眾人越發老實的神情,對文臻的佩服之意又多了一層,滿花寨子的存在,明明就是威脅和監督,但大當家這個態度,可比直接拿蠱術來控制大家高明多了。

  看過基礎設施,文臻又要去看幫眾們的宿舍,這回眾人死命攔著。

  「大當家,這地兒醃臢,你可不能去!」

  「醃臢嗎?我以前也住過宿舍,也挺醃臢的,我瞧瞧比我怎樣。」文臻笑眯眯好說話模樣,抬腿就走。

  眾人聽著,微微放心,看實在也攔不下,也就只好跟著。

  鳳翩翩沒想到文臻連男人群居屋舍都要去,她都沒親自查看過,畢竟男女有別,但經過今日一劫,她心態變了許多,有心和文臻學習,也便跟著。

  幫眾居住的地方,選擇通風開闊地,專門圈了一大片區域,一間間屋子排開,一個壇主走上來,向文臻介紹:「大當家,這最前面一個院子,是五壇壇主的院子,再後面一排,是百夫們的屋子,一人一間,再後面,是隊目的屋子,兩人一間,再後面是普通幫眾,再後面……」

  那壇主忽然卡了殼,文臻看著那些帳篷,道:「這又是誰住的?」

  無人答話,鳳翩翩神情驚愕。

  文臻:「地位最低的普通幫眾?」

  一片安靜。

  文臻笑了笑,又回頭,走到最前面五壇壇主小院,看了一下,整潔乾淨,並不醃臢。

  然後去百夫的房間看看,差了一點,但也不算髒。

  再去隊目房間,更髒了一點,但是還能下腳。

  最後去普通幫眾的房間,文臻一進門,就險些被一地亂扔的襪子褻衣絆了一腳。

  地上滿是污跡,牆上生著青苔,吃剩的食物胡亂地堆在桌子上,翻倒的杯子還在滴滴答答,床上分不清被縟顏色,臭襪子成堆散發著經年汗液積累發酵後的恐怖氣味。

  堪比現代那一世體育系男生宿舍。

  屋內黑暗,隱約有怪聲,文臻好一會兒才看清楚,還有人打著赤膊,裹著髒兮兮的被縟酣然高臥,鼾聲震天。

  躲在暗處的英文還在奮筆疾書。

  「文大人入男子群居私室,見私物裸男無數。」

  文臻臉色很難看。

  屋內,鳳翩翩臉色不知是怒的還是羞的,漲得通紅。

  她覺得今天挨的耳光實在太多了。

  其餘人都低頭,不敢看文臻表情。

  文臻其實倒不是多生氣,但是這氣味……她覺得自己體內的嘔吐之力又要控制不住了。

  腰後忽然傳來一股熱流,撫平了那股翻騰的氣息,文臻轉頭,正看見林飛白一根手指悄悄抵在她腰後。

  文臻怔了怔。

  他是怎麼知道自己臉色不好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不舒服。

  隨即她狀似無意向前走了一步,讓開了林飛白的手指。

  林飛白沒有跟上去,垂頭注視自己的手指,好像那裡忽然長出花來一樣。

  鳳翩翩怔了半晌,便要過去將還在打呼的幫眾叫醒,文臻伸手一攔,輕輕「噓」了一聲,示意眾人退出。

  眾人只得隨著她悄悄退出。

  鼾聲還在傳來。

  文臻一直退到外頭空曠處,深呼吸一口氣,臉色才好了點。

  然後她道:「此時還在睡,想必是巡邏辛苦,各位昨夜安睡,都賴幫眾巡邏之功,此刻何必叫醒一個累極的人?」

  高層們臉色尷尬,跟來的其餘幫眾卻露出感激之色。

  文臻又轉回壇主小院看了一遍,嘖嘖讚嘆:「看,我們共濟盟,果然是地位越高,素質越高,壇主的院子,果然是最乾淨的。」

  這話一出,那幾個壇主面如豬肝。

  「只是我有件事要請教。」文臻笑眯眯地問:「你們是怎麼做到地位越高屋子越乾淨的?這世上怎麼就有那麼巧的事呢?」

  眾人:「……」

  「是因為,隊目以上,都有普通幫眾幫忙清理屋子吧?」

  眾人:「……」

  大佬,您既然都知道,能別再用這種好奇語氣詢問嗎?

  比罵人還打臉啊。

  「我剛才轉了一圈,已經看過來了,一個普通幫眾,要操練,要巡邏,要修葺房屋,要建設工程,還要伙房幫忙,一天從早到晚,都忙個不休,然後還要給壇主百夫隊目打掃房間,嗯?」

  「而咱們的壇主百夫隊目,你們也挺辛苦,你們要監督操練,要安排巡邏,要查看修葺進度,要核對工程細節,要吃伙房,你們一天天的也很忙,以至於忙得房間要人幫忙打掃,幫規到現在都沒修改,各項該你們負責的條例管理也沒見有什麼效果,你們真的好忙啊。」

  「你們既然這麼忙,想必也沒什麼睡覺的時間,想必這整潔乾淨寬敞的屋子也沒什麼機會去住,那就都拆了吧。」

  她一直言語帶笑,以至於說到拆了吧的時候還是笑著的,眾人面對這急轉直下,猝不及防,都傻在那裡。

  文臻微笑看著他們。

  共濟盟因為當初蕭離風身體和心態的原因,管理不行,問題很多,她可沒時間慢慢解決。

  眾人傻在那裡,鳳翩翩已經反應過來,厲喝道:「拆了!」

  她身後一群人立即上去,開始拆壇主的小院。

  鳳翩翩又道:「把那些帳篷也給我拆了,以後再不許有人住帳篷!」

  「哎,不用不用。」文臻伸手一攔,「帳篷不拆,以後萬一哪位高層再搞特殊待遇,或者敷衍塞責,或者行事無矩呢,總是要有地方住的嘛。」

  眾頭目:「……」

  乒乓乓乓聲裡,文臻的聲音依舊清晰:「拆掉所有的小院,所有隊目以上的頭領,根據各自所轄打散入幫眾中,同吃同住。屋舍不夠,全部改住高低床上下鋪,回頭我畫圖紙給你們,一舍八人。」

  「住在舍內的最高等級頭目為舍長。從明天開始,每日卯時正吹哨集合訓練,繞千秋谷跑兩圈後,回舍整理內務,再吃早餐。所謂內務,便是你們每人的日常生活事務。你們的被縟整理,房屋打掃,私人物品的清潔度等等。宿舍進行編號,每日按編號排列順序互相檢查,排列最後的,當日罰多跑步一圈,午飯不再供應。連續三日排列最後的,則罰穿女裝塗胭脂著繡花鞋繞千秋谷跑步三圈,並請專人畫像掛在谷口處。」

  眾人:「……」

  「從明天開始,所有頭目都必須和普通幫眾執行同樣的標准,包括飲食,巡邏,和訓練標準。撤去伙房裡的包廂和一切和幫眾區分開的待遇。稍後我會聯合各位制定全套的訓練生活標準。所有頭目必須各方面成績超出普通幫眾,不可出現德不配位現象。頭目所帶領隊伍連續三次考核靠後者,就地撤去職務。當初共濟盟的上天梯便很好,宜體現在日常的各個方面。所以原頭目被撤之後,其屬下有能力者可他人推薦或者自薦。」

  「說完了懲罰,便說獎勵。連續優勝者,無需經過上天梯,也可以提拔。日常訓練優異者,對敵勇猛有功者,發現重大線索和敵人者,提供重要建議者,但凡對谷中一切事務存在良性推動者,都會視情給予擢升或者嘉獎。」

  「但有一條,不許勾心鬥角,不許為名利暗中作祟。男兒當坦蕩,男兒當自強,不提倡任何舉報行為,不允許任何私下械鬥,有任何冤情不滿可直報鳳三當家處理……」

  文臻袖手立在營地當中,幾乎毫不思索地命令一條條頒布下去,眾人一開始還詫異震驚著,緊跟著便只能點頭了,有專門的書記官奮筆疾書,將條令一一記下。

  林飛白出身軍中,聽著聽著,也微微點頭,文臻的很多做法,和他父親整兵方法近似,但顯得更加清晰和有秩序。有些做法,想必父帥知道了也會大加讚賞。

  並且共濟盟出身江湖,匪氣重的地方往往散漫,文臻以軍中律令整頓,再以實際利益驅使,大刀闊斧,氣魄非凡。

  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懂這些的,明明沒有涉及過軍務。

  這小小的腦袋裡,都藏了多少瑰寶?

  一眼看日光下,文臻雙唇微微翹皮,顯然是說得口渴,他從懷中取出水囊遞過去,文臻也沒多想,她還在思索,隨手接過來喝了一口。

  英文躲在暗處唰唰寫:「文大人和林侯共用水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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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7:2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交際花

  後頭還有很多事需要大家坐下來慢慢商量,文臻也不想一時給大家壓力太過,壓力要給,此時也是最合適的時候,但得張弛有度。眼看眾人神情有些復雜,便道:「既然隔欄拆了,那就去順便看看熊軍兄弟們的屋子吧。」

  潘航瞄了一眼垂頭喪氣的共濟盟高層,十分爽快地一擺手:「歡迎之至,大當家請。」

  鳳翩翩看一眼潘航,低聲對文臻道:「還是稍後再看吧……」

  「翩翩,我知你捍衛共濟盟之心十分熾熱。我知你便是寧願自己受辱也不希望共濟盟受辱,但是請你莫要忘記,從今天開始,共濟盟和熊軍便是一家,也必須是一家,我不會再給共濟盟機會,如果這次還是不成,我不介意散了共濟盟。」

  文臻轉頭看鳳翩翩,「所以,帶共濟盟的人去看熊軍的屋子,就好比帶你去看我的屋子,有什麼好介意的?」

  她轉來的眸子笑意盎然,盈盈如映了水的星光和映了星光的水,璀璨卻又微涼,看得鳳翩翩心內一顫,隨即明白了自己早已被眼前女子看透。

  也明白了,這也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她立即退後一步,對潘航笑道:「是該向熊軍兄弟們多學學。」

  潘航頷首一笑,竟是絲毫沒有謙虛,當先引路。果然,熊軍的屋舍並沒有分出高下階層,也十分整潔有序,士兵們精神氣也明顯要高上一層。看得共濟盟的一眾頭目臉色由紅轉紫,到最後垂頭不敢抬起。

  便這樣也夠了。文臻便命眾人各自辦事。她親自下廚,做一頓合夥飯。

  她所帶來的人以及原本的伙房的人全部打下手,伙房外擠滿了人,文臻廚神之名遍天下,能吃到她親手做的菜,眾人都很興奮,人們擠在一起,都在議論著今日的好口福。

  尤其文臻原本就是只給皇帝下廚,入朝之後步步高陞身份貴重,眾人哪裡能想她居然會親自做飯,離飯點還早,大家便在伙房外排了長隊。

  文臻今日給了大家一頓殺威棒,此刻便是要給甜棗的時候了,所以這次是現場教學,也不打算做什麼大菜,選擇適合大鍋飯的家常菜。

  一群人圍在文臻身邊,神情緊張地聽她現場教學。

  「這道菜是虎皮青椒,最是開胃下飯。做這菜火不能大,乾煸時一定不放油,翻炒不可斷,炒之前先用鍋鏟按壓出水分,表皮出現白色焦斑再放油放水,如此才能出虎紋效果……」

  「如果調料不足,香芹的梗可以不扔,加入燉菜和湯中,香氣更濃……」

  「撒鹽要邊炒邊撒,要從高處撒落,比較均勻……」

  「烤雞烤製之前,可以先把雞綁起來,這樣雞肉受熱均勻,雞胸部人字形肉處更加柔軟多汁……」

  「這香菇乾了也不要扔,用清水洗一洗,剪掉根部,泡一會兒,再把水擠乾,加鹽和蛋清和麵粉攪拌放置一會兒……去燒熱水汆一下,再冷開水沖一沖……是不是鮮嫩多了……」

  「這蝦仁用牛奶麵粉蛋清上漿之後再炒……」

  「豬肝的腥味用蔥頭和鹽先醃一陣……」

  「這牛肉有點老……不,不用扔,拿嫩薑擂成汁撒上去……」

  「燉老鴨時間不夠是嗎……去後方池塘裡摸幾隻田螺來……」

  伙房裡的人團團亂轉,忙的。伙房外的人也團團亂轉,急的。

  那一陣陣的爆炒燉煮油煎清蒸的香氣,馥鬱纏綿又涇渭分明,不要錢似地往人鼻子裡鑽,鑽得眾人恍惚感覺是不是都被這饞蟲鑽進了心裡,要不怎麼從心裡到骨頭都在發癢,都在叫囂著比平常多幾倍的飢餓感?

  要不是文臻今日出現得太突然,行事又令他們震懾,這群人早就衝進了伙房,見菜就搶。

  而伙房內眾人也在震驚文臻的臂力,這樣的大食堂,炒菜用的鍋鏟也是巨無霸級別的,眾人目瞪口呆看著嬌小的文臻站在和快和她差不多高的鍋前,掂著比她胳膊還粗的鍋鏟,揮鏟的姿勢輕輕巧巧行雲流水也罷了,那沉重闊大幾乎可以裝下整個她的鐵鍋,怕不有百斤重,她怎麼也能輕鬆掂起來?

  眾人看著那鍋鏟閃爍精光,在空中劃過一道道流利的雪亮的軌跡,看著那黑色大鍋在那雙小手中像一片紙一般,輕巧順時針蕩過一圈,再往前一送,而炒勺也同時一晃,鍋內色澤鮮亮的菜餚翻騰而起,再被那鍋接住。

  明明很流暢很美的動作,眾人卻齊齊打了個寒噤。

  是誰說大當家只擅長巧功夫和用毒手段,不擅長硬拚的?

  如果這出神入化的鍋鏟,招呼到自己脖子上……

  眾人看一眼大當家,一手放下鍋,另一手已經拿起了旁邊的菜刀,一陣疾風暴雨奪奪之聲後,所有的土豆都被切成了長短一致粗細一致的金黃色的絲,前後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

  ……嗯,也就是個土豆的下場吧。

  ……

  伙房門前,長長的隊伍就快排到了谷外。

  共濟盟的頭目們也混在隊伍裡,以前他們是習慣性有自己的專門一間小屋吃飯,此刻為了表示對大當家新政的堅決擁護,都老老實實排隊。

  熊軍的人卻還站在一邊,有點新奇有點陌生地瞧著。

  他們原本是西川五軍之一,西川不入朝廷之令,他們又是管理封閉的軍隊,所以對文臻的廚神之名並不如雷貫耳。只是聞著香氣逼人,倒也捨不得離開。

  幾個大鍋推了出來,今日是來不及改建食堂了,文臻準備等有時間,也按現代食堂的模式推行一下。

  一個招牌掛了出來。

  今日供應:虎皮青椒,酸辣土豆絲,糯米蓮藕,菌筍燒老鴨,回鍋肉,宮爆豬肝,蝦仁肉餅蒸蛋,點心是野茴香蔥油餅。湯是雙丸湯。

  菜色算是豐富,但是文臻說了,深山食材運送困難,今日算是大宴,平日斷不可能這樣吃,所以每人都只能打菜一葷一素,點心每人一塊,湯每人一碗。

  這下可生生把所有人逼出了選擇困難症。

  看著虎皮青椒皮薄軟鮮,碧綠油亮,香氣醇厚微辣,想吃。

  酸辣土豆絲根根晶瑩,清脆適口,酸香氣息老遠就逼出一大包口水,想吃。

  糯米蓮藕微紅軟糯,飽滿的糯米從蓮藕淡粉色的孔洞裡瑩潤地擠出來,吸飽了蓮藕的清甜香氣,想吃。

  回鍋肉片片薄如明瓦,邊緣被炒得火候絕妙,微微翹起,瘦肉嫩紅肥肉晶瑩,襯著褐色的豆瓣醬和深綠的蔥蒜,視覺上已經奪人眼球,香氣更是火山噴發一樣,方圓一丈之內都是俯伏之臣。

  更不要說那肉餅色澤鮮嫩,鑲嵌著的蝦仁如白玉盤上瑪瑙珠,晶瑩彈牙,輕輕咬一口能聽見蝦肉爆破的微微脆聲,伴隨鮮汁迸發於唇齒,肉餅中加了蛋液和少許蝦黃,更添濃厚醇香……

  排隊打菜的人們在鍋前左右為難,要了青椒又想肉餅,打了肉餅又要換老鴨。惹得打飯的女幫眾不耐煩,鍋鏟敲著鍋邊邦邦響。

  「哎哎我要肉餅蒸蛋!啊不虎皮青椒好像更好些……回鍋肉也很絕啊!算了我要宮爆豬肝!」

  「不行不行我沒法選,真的不能每道都要嗎?我每樣只要一點點都不行嗎!」

  「等等我來擲個骰子,擲到哪個就哪個算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了一陣子的潘航當機立斷,帶領著手下也加進了搶菜的隊伍。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極限的,很快大家開始拼桌,拼菜。你一樣我一樣分開打,然後再湊齊一桌一起吃。

  美食本就能拉近人與人的距離,等到文臻走出來時,看見的就是熊軍和共濟盟,共濟盟壇主和小嘍囉,都親親熱熱擠在一桌子上,從彼此盤子裡夾菜。

  文臻滿意地彎彎唇角,故意設置打菜份數,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看她出來,眾人紛紛站起,站起還不忘記把臉埋在碗中。

  文臻笑著擺擺手,拿著一個緊急做好的餐盤,上面也是一葷一素一點心一湯,隨便擠在人群中間坐了,還沒吃的鳳翩翩也急忙跟著坐過來。

  眾人沒想到女性當家如此不拘形跡,都有些不自在,然而看文臻毫無不自在,漸漸也便放開了。

  文臻一邊吃一邊和他們聊。

  「……這個啊,是餐盤,你們看這樣是不是又方便又衛生,我看這裡竹子很多,回頭把樣式畫下來,用竹木一人做一套,以後統一拿這個打飯。」

  「你,坐遠點,蝨子都要掉我碗裡了。對了回頭要給你們立規矩,個人衛生一定要講究,讓江湖撈下次給你們送一些我做的牙刷來,這留山有種霜草,嚼了以後口氣清新,當地人都在用,回頭你們也採些來。以後必須每日洗腳,每七日洗頭洗澡,衣服最起碼三日一換,個人衛生不達標的,考核自動扣分。」

  「怎麼,覺得娘們就是瑣碎,糙點才算大老爺們兒?拜託,糙是指心性,不是指頭髮打結滿嘴牙垢一身油膩的污糟樣兒。建明十年南境駐軍忽然爆發大瘟疫,半個月時間十萬大軍死了一半,你們知道原因是什麼?就是太不講究衛生,人自動成了細菌培養皿,軍中人口密集,一旦出現流行病,那就是極其可怕的後果,所以從今日開始,你們也不許喝生水,所有入口之物必須煮熟。」

  「食堂的菜我會留下菜譜,也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把伙伕教會了再走,以後啊,你們就有和今天一樣且一旬每天不重樣的伙食可以吃啦。」

  最後一句引起了大家的歡呼,有人大聲笑道:「大當家,其實您先前那些許諾啊,現在看來都沒啥必要了,只要有這食堂,打他們嘴巴他們也不肯走啊!」

  眾人紛紛笑罵。

  「說得好像打你嘴巴你就肯走似的!」

  「哎,我確實不肯走啊。人啊,活著圖什麼?日圖三餐夜圖一宿。食宿有人管,生死有人問,血脈有人續,親族有人養,這世道,別說做到這四樣,只要有人能幫我們做到其中一半,也是燒了高香得來的福氣,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

  哄然應和聲裡,無數隻碗高高舉起來。

  「敬大當家!」

  文臻彎起眼睛,也高高舉起碗,站起身,和周邊的人一一碰過去。

  碗邊碰擊聲音清脆,叮然不絕。

  漢子們滿面紅光,仰望文臻的眼神熱切而尊敬。

  遠處高樹上,英文一臉姨母笑,奮筆疾書。

  「文大人一日收服熊軍共濟盟,恩威並施,雷霆雨露,手段不輸殿下矣。」

  想了想又加。

  「只是比殿下虛偽。看似與民同樂,其實嫌人家髒,啥也不吃。」

  人群氣氛熱烈,林飛白坐在外圍,看著文臻的碗。

  這女人明明一口都吃不下,卻偏偏能做出十分融入吃得正歡的姿態,周圍那麼多人,就沒一個看得出來的。

  林飛白看了一陣子交際花一樣的某人,看她端著一個餐盤,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談笑風生,左右逢源,明明就一張嘴一個人,卻能將那許多人捋得清楚,對付得親切,安排得明白,從頭到尾,言笑晏晏,滴水不漏。

  也就一頓飯,她便用美食和自己的親和力,將眾人的忠心再加一成。

  但是菜完全沒動過。

  他終於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進了伙房。

  文臻過了一會兒,展示完了自己的親民,自認為已經給諸位屬下做好了榜樣,便很自然地將餐盤裡還沒動過的菜分給周圍幾個年紀小的幫眾,完成最後一波的感激收割之後,才擠出人群,悄悄透了口氣。

  此時天色已暗,不過離入睡還早,她卻覺得既睏又倦,最近總是這樣,她想大抵是一個人在異地,心思用多的緣故。

  此時也不能去睡,她還有事要做。

  離開人群,獨自往原本的宿舍區去,那裡帳篷還沒拆,幾個滿花寨子的姑娘守著。

  這些女子雖然原先是阿節的親信,但是唯因是戴罪之身,又懷疑自己被下個蠱,因此為求活命,更加好駕馭,此刻都守在帳篷之前,看見文臻過來,才讓開道路。

  文臻並沒有進去,隔著帳篷聽著裡頭動靜。

  微微的呻吟聲起,過了一會,楊龐同嘶啞的聲音傳來:「你……你……我怎麼沒死……」

  另一個聲音小心地道:「……四當家,是我,我……我接了處理屍首的任務,看你還有一口氣,把你救了下來……萬幸……」

  楊龐同喘了一陣氣,語氣多了幾分感激:「多謝……多謝你冒險救我……我屋子裡有好的金創藥,你去……取來……我要盡快好起來……我不甘心……」

  文臻聽了幾句,笑眯眯地走開去。

  楊龐同必須死,但是不應該太快的死。

  用完再死比較合適。

  但是他的罪行需要當眾揭開,揭開後不死根本說不過去,她之後收服共濟盟和熊軍也就無法推行,所以她當機立斷親自出手,卻在出手時留了他一線生機,並在給他的嘍囉們下蠱時,留了幾條活口,在其中選了一個最靈活最怕死的,交給這個嘍囉救下和照顧楊龐同的任務。

  如今這個任務完成得不錯。

  她示意姑娘們繼續看守,但不可發出聲音,轉身回鳳翩翩的小院,晚飯沒吃,肚子裡感覺不大舒服,一直有輕微的反胃感,卻又覺得肚子很空,但又想不出想吃什麼東西。

  奇怪,她向來還是很注意調養身體的,好端端胃怎麼壞了呢。

  文臻慢慢地走回去,她住在聞近檀的屋子裡,一邊推開門一邊思索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聞近檀需要解救,但不必急在一時,很簡單,聞近檀在她來留山之前就去了總寨,真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從楊龐同的態度來看,聞近檀應該還在和留山周旋中,大祭司可能更希望聞近檀帶著共濟盟和熊軍,成為他的傀儡。

  而她,並不打算去大祭司的地盤冒險送人頭,想在自己的主場,把解決大祭司和解救聞近檀一次性解決。

  她推開門,忽然停住,隨後後退,拳風擊出,窗戶蕩開。

  借著外頭的月光,她看見桌子上一隻碗冒著熱氣。

  文臻怔住,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鳳翩翩還在和屬下開會,不會是她送飯。

  隨即她收拳,進門,點燈,看清了桌上是一碗陽春麵。

  湯色淡褐,閃著細微的油光,麵條看起來細長筋道,散發著淡淡的麥香,點綴一些碧綠可愛的蔥花。

  是一碗賣相很不錯的麵條。

  不過在文臻這樣的行家看來,這麵筋道有點不夠,湯雖然清淡,但是底味調得也不夠好。

  共濟盟哪怕伙伕也是好手,不會存在麵揉不筋道均勻的問題,除非那人本身手上力道不均勻。

  文臻立在那裡,有些驚訝有些感動也有些頭痛。

  小白同學真是太倔了。

  身後門響,她回頭,是鳳翩翩回來了。

  文臻捧起麵條,招呼她道:「翩翩,多謝你啊,看我沒吃晚飯,還讓伙房專門給我做一碗麵。」

  鳳翩翩:「啊?什麼?我沒有……」

  她的話音在接收到文臻含笑睇來的眼風時戛然而止。

  「……啊你喜歡就好。」

  吱呀一聲,窗扇打開,被安排住在另一間空著的屋子裡的林飛白,站在窗口。

  文臻眼尖,一眼看見他手上被燙傷的傷痕。

  轉過眼光,她將只吃了兩口的麵條往窗檯上一擱,道:「味道不錯,可惜我不餓,翩翩代我謝伙房用心了。」

  「啊……好。」

  啪一聲,窗扇重重關上。

  文臻收了笑,也關上窗。

  鳳翩翩一臉懵,過去拿起那碗麵,嗅了嗅,嘟噥:「伙房誰手藝這麼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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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三百三十七章 搶我夫君,一箭四雕

  文臻在共濟盟住了下來,她忙得很,監督著谷內各項工程開展,和高層連番開會確定谷中的各項規定制度,整頓軍務,整頓秩序,千秋谷很大,還要派人出去繼續探索開拓地盤,並將共濟盟和熊軍正式合併,文臻很懶,直接起名千秋盟。

  若利在千秋,名存千秋,這便是個好名字。

  她也在默默關注楊龐同那邊的情況,在她的暗示下,楊龐同傷好得很快。

  傷好了的楊龐同果然不大老實,聽救命恩人說了她大刀闊斧的改革之後,暗中竊喜,認為文臻一定得罪了不少人,這是他的機會,便派救命恩人去聯絡舊部。

  文臻自然任其施為,那幾個他的死忠,中了蠱卻被她選擇暫時苟活的幾個,自然最先被聯絡上,然後再通過這幾個死忠,聯絡了一批平日比較桀驁或者特別老實的,文臻控制著人數,要讓楊龐同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一定的實力可以嘗試著搞事,但又不能人數多到讓他有恃無恐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能搞事。

  她已經通過審問那些楊龐同屬下得知,這位四當家,不甘心臣服於女子之下,和大祭司勾結,想要奪取共濟盟權柄,他將江湖撈運送物資的消息傳遞給總寨,打劫來的物資一半送給大祭司,一半入了他自己私庫。一方面讓谷中物資不足引發眾人對鳳翩翩等人的不滿,另一方面他自己可以以此來博取人心,所以才能在短時間內獲得人望,攪合得千秋谷波折不斷。

  聯合留山大祭司逼走聞近檀之後,他便對鳳翩翩下手,如果不是文臻及時回來,千秋谷也就姓楊了。

  十天之後,楊龐同聚集了百多人,並終於給出了信物,讓那個最先救他的嘍囉老邢帶他的密信去總寨送信。

  與此同時,其餘人也按照他的安排,在千秋谷的一個秘密山洞裡,找到了那些他藏起來的物資。

  令文臻驚訝的是,那些物資裡不僅有武器,還有一些火藥彈。

  火藥彈從品質和制式來看,還分兩處來源,其中極少量應該是她的江湖撈弄到,給千秋谷開山造工程用,大部分則有磨損,顯然來自官庫,但是磨去了印記。

  楊龐同的身份,不可能從官庫拿到這些。

  楊龐同讓自己的這批手下,把火藥彈埋在高層住的小院,校場,馬廄,和伙房附近,埋完之後向大祭司報信。說自己已經暗中控制了千秋谷。

  在眾人的攛掇下,楊龐同還向大祭司建議,將此次立火節開壇祭祀大典放在千秋谷,讓整個留山看見被大祭司收服的千秋谷,以此更進一步鞏固大祭司的地位。

  這些事情都在文臻的目光注視下進行。

  之後她去了一趟滿花寨子,在寨子外頭,以阿節的身份和一個黑衣蒙面人接了頭,告訴對方,自己已經拿下了寨子,並且向大祭司獻策,願意帶領所有蠱女為先驅,控制千秋谷。

  之後她便是等待,千秋谷和滿花寨子的餌已經下了,她相信便是大祭司自己不想來,他的那些手下也會攛掇他來的。

  果然,從十月初八開始,留山各寨便接到了大祭司的命令,今年的祭壇應天之命,地點在千秋谷。

  千秋谷目前為外人所佔,不明真相的其餘村寨都十分擔心,但是大祭司十分有信心,宣諭於自己的忠誠信徒,稱神明光輝,遍及留山,德輝所至之處,定然宵小授首,子民景從。

  留山百姓對大祭司的虔誠和信仰,令他們很快接受了這個說法,開始喜氣洋洋地為節日做準備。

  文臻本以為自己也已經做好了准備,但是林飛白開始莫名牙痛。雖然他忍著不說,但是當他屋子裡的燈接連亮了兩夜之後,文臻還是察覺了。

  面對她的詢問,林飛白一言不發,文臻一開始以為他是中毒了,後來發覺不是,她想了一陣,回到院子裡看了一圈,然後在一棵樹上揪下了一手拿布條一手拿筆的英文。

  英文在女主子面前沒有什麼骨氣,立即把布條和筆上交,但對於文臻要求他幫林飛白解決疼痛的命令卻連連搖頭。表示一來這是殿下交給的藥,沒給解藥,他解不了,二來就算他有解藥,如果他不得批准擅自給了,那明年今日文大人就要對著這棵樹祭奠自己了。

  英文很是誠懇地勸文臻:「殿下說話向來算話,說是只痛一個月就一定是一個月,也一定只是牙痛,文大人您就將就了吧。」

  文臻看了一下那些小布條,笑了笑,奪過筆,在上面隨手寫:「天涯地角有窮時,唯有相思無盡」

  少了一個字,也沒標點,然後塞給英文,要求他立即,馬上,飛鴿傳回去。

  並告訴英文,如果某人想要她補上這最後一個字,那就拿解藥來換。

  英文點頭如搗蒜,文臻便又問他,燕綏近日在做什麼?

  英文道:「不過是閒逛罷了。」

  文臻:「他可有禮物給我?」

  英文道:「好像聽說有買到很別致的禮物。」

  文臻頓時確定燕綏果然去了靜海城。

  對於燕綏來說,這世上絕大多數的東西都算不上別致,大概也只有舶來品,才能在他面前算別致。

  在他所活動的範圍,只有靠海通商的城池才能有海商,帶來來自洋外的物品進行交易,這兩座城池一是大皇子下轄的蒼南郡斜月州,一是南齊靜海城。

  燕綏此刻不會去斜月州。

  去了靜海城,卻沒爆發出什麼大事,顯然刺殺南齊女總督並沒有成功。

  這讓文臻很不可思議也很驚訝,又有些擔心。

  難道燕綏吃虧了?

  但是英文顯然不打算告訴她燕綏的情況,一邊當著她的面繼續往樹上爬,一邊叨叨地道:「文大人還是原諒殿下罷。這愛侶之間,可經不起冷淡波折,分離久了,情愛淡了,萬一再有乘虛而入的人什麼的……」說到後一句,蹭蹭爬到樹上不見了。

  文臻聽著倒像意有所指,但也不知道是指林飛白還是指燕綏那邊,但她也懶得理會,要跟便跟,要管她,沒門。

  回到屋子裡,正看見林飛白一手托著腮,一手將一張紙條在蠟燭上燒了。

  文臻瞟了他微微腫脹的腮一眼,心想這牙痛想必很厲害,否則以林飛白的性子,沒可能去托腮。

  「你的人聯絡上了?」

  「嗯,師蘭傑即將趕來。」

  文臻並沒有問紙條上寫著什麼,也不想問,不想一回頭,卻看見林飛白在悄悄看她,神色似乎有點猶豫。

  文臻雖是個陰柔性子,卻受太史闌影響,不喜歡對親近的人遮掩避諱,怕引發不必要的狗血誤會,因此直接道:「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林飛白一抬眼看見她坦蕩真摯的笑顏,倒生出幾分慚愧,道:「我接到消息,說唐孝成求聯姻皇室,對像是……燕綏。」

  文臻頓時明白方才英文那句話的意思,不禁一笑。

  林飛白緊緊盯著她神色,卻見她笑開,不由詫異。

  「你……你不生氣?」

  「我生氣做甚?有必要這麼狗血嗎?」文臻忍不住好笑,「唐家求聯姻,這姻緣一定就能聯得成?燕綏是什麼人?他會乖乖聽話?」

  林飛白默然,雖然他知道這話不錯,但這話從文臻嘴裡說出來,讓他心底說不出的復雜滋味。

  這般的信任啊……

  「他現在本就陷身攻訐,接受唐家聯姻,能幫他化解朝臣很多怨氣,有利於他在朝地位穩固。而且,你想過沒有,一旦他拒絕了,真的引發唐家叛變,到時候,他就會成為千古罪人!」

  文臻嗤地一笑,靠在桌邊,雙肘撐桌,盯住了他:「林侯,你什麼意思?你是在建議我出面,勸他答應嗎?」

  「啊,我不是,我是……」林飛白迎上她的目光,頓時瞠目結舌,神情一慌。

  「你這麼想也沒關係,如果我不是躲在這留山,還是在朝中,想必每天會有一堆說客來和我分析這其中的利害,勸我為了家國大義,為了天下安定,自動和殿下斷情,來成全這太平天下。活脫脫的狗血虐劇情節。」文臻翹起一邊嘴角,「嗯,那還真有點麻煩,得天天陪這些傢伙打太極,想想都累死人啊。」

  林飛白沉默半晌,道:「你不會的。」

  「你終於懂我一回。」文臻笑,「我為什麼要同意?不是我說,朝中大臣要是真認為燕綏不同意婚事會導致唐家起事,那我真要鄙視一下古人的智慧了。唐家是何等世家,謀反又是何等樣大事,其間牽扯到的人力物力各方準備何等浩瀚?沒有個十年儲備誰敢行這般大事?是,歷史上是有一拍腦門就反叛的,但那絕不會是唐家,別的不說,看唐孝成和唐羨之父子的行事風格就能看出來。所以唐家如果真的反了,那就是提前十年就下定了決心,和燕綏娶不娶唐家小姐有什麼關係?」

  「如果真有人拿這個說事,那麼不是蠢,就是壞!蠢在看不清,壞在別有用心,想借此事逼迫燕綏,最好引得陛下父子決裂,燕綏徹底失寵!」

  「再脫離朝堂說現實,燕綏並不是我的,我有什麼資格把他讓給別人?他是我讓出去就真出去的人嗎?那我又何必做這無聊事兒,裡外不是人?」

  「但如果陛下下旨,難道他還能抗旨?」林飛白雖然這麼說,表情卻很清楚,抗旨這事兒,對燕綏也不難。

  「陛下不會下旨。」

  「為什麼?」

  「這就要說到燕綏的為人。燕綏性情睥睨,目下無塵,無所顧忌,別說朝臣,皇帝老子也未必當回事,這種性子,雖然不討喜,得罪人,行事多掣肘,但也會讓人們自然而然地畏懼他,忌憚他,不得不更多地考慮他的意思,以免自己自討沒趣不得下台,這個人們,包括陛下。」

  林飛白深吸一口氣。

  他覺得心驚。

  不光是因為文臻的大膽,還因為文臻在這一系列推斷中表現出來的清醒犀利,洞察人心。

  她最後那段話,幾乎揭開了整個朝野的內心。

  難怪父帥自從見了她,就十分扼腕,有事沒事一天三頓地把他拎出來罵一頓,罵他不爭氣,罵他沒運氣,罵他不知爭取,生生把這麼特別的姑娘給燕綏那傢伙搶去了。

  也難怪性情疏冷又剛硬的大司空單一令,破例收了文臻為門下,暗中沒少為她使力。

  她對每個人的分析都如此精準,包括燕綏,林飛白和燕綏恩怨多年,自認為足夠瞭解燕綏,但也想不到如此深切。

  也許,燕綏一直就是故意這樣的。

  所以他選擇了唯一能真正看清楚他的文臻。

  「既然你不在意,我便放心了。」

  說到底,他關心的只是她的情緒而已。

  「誰說我不在意?」

  「嗯?」

  「雖然不會有狗血的指婚,燕綏也不會接受這門親事。但是不代表我就會看著自己盤子裡的肉被人家覬覦。燕綏性子疏懶,不會用太多心力去解決這件事,那就我來吧。」

  林飛白盯著她,只覺得心間嫉妒和詫異交織,一片酸苦滋味。

  哪怕此刻還在和對方賭氣,卻依舊沒有誤會,沒有憤怒,沒有任何多餘的心思,甚至還在籌謀著要幫對方解決。

  燕綏何德何能!

  「那……需要我幫忙嗎?」

  文臻聽出了這句話裡的誠懇,心中升起幾分感動,卻搖了搖頭。

  她不接受林飛白的情意,不想給他無謂的希望,但她同樣不希望他受任何狗糧的刺激。

  外頭有人敲門,文臻出去了一下,片刻回來,手裡也拿著一封信,笑道:「巧了,我祖母的信,今日也隨著江湖撈送補給的車子來了。」

  她拆了信看完,笑了笑。

  「果然也是這件事。」

  「老夫人什麼態度?」

  「祖母說會給我建議,但是更希望我自己解決。但是祖母有一點和我很一致:我的東西,我可以自己不要,但決不允許被人搶去,或者被人逼迫讓出。」

  林飛白心想有其祖母必有其孫女也。

  文臻取下文蛋蛋,晃了晃,把蠱王大人晃醒,道:「蛋蛋,去燕綏那裡一趟。我知道你只能召喚蠱蟲,你就召喚一些長得比較像正常動物的毒物,比如蛇啊蠍子啊這種,安排得越多越好,越驚悚越好,越引人注目越好,然後,咬燕綏的幹活。」

  文蛋蛋狂點大頭,對這樣的任務接受態度非常良好。

  林飛白:「……」

  文大人的解決辦法,聽起來又驚悚又有點快意怎麼辦?

  他明白文臻的意思。唐慕之馭獸之能天下皆聞,文臻派出文蛋蛋,聲勢浩大地以蟲獸追殺燕綏,是要讓天下認為,唐慕之自己不滿這婚事,要殺了燕綏一了百了,如此一來,唐家自然沒話說,朝臣和陛下,誰又再能逼迫燕綏娶這樣的惡婦?

  而唐慕之性情狠戾冷酷也是天下皆知,她做出這種事完全有可能。

  如此一來,咱們的文大人,解決順帶抹黑了唐慕之,斷絕了唐家聯姻的可能以及未來以此起事的藉口,堵住了陛下和朝臣的嘴,順便還惡整了燕綏一下出氣。

  一箭四雕。

  安王府離留山這裡不遠,直線不過三四百里路程,文蛋蛋長了翅膀,一夜便可以一個來回。到了明天,就可以喜提宜王殿下被未婚妻追殺的軼聞了。

  文臻探頭對外頭打個響指,不一會兒英文出現,文臻和他借信鴿,英文急於幫殿下討好文大人,十分痛快地借了。

  英文歡喜地看著鴿子帶著文蛋蛋飛向天際,心想這是大人回心轉意,考慮到殿下的安危,要把自己的法寶送過去?

  殿下知道,該多麼歡喜啊。

  十分歡喜的英文回樹上去蹲著了,興奮之下展開紙條唰唰寫:「大人和林飛白密室交談,似有悔悟之心,托我送文蛋蛋予殿下。」

  屋內,文臻繼續看著聞老太太的信,一直嘿嘿笑,林飛白有點好奇,卻不好意思開口問,文臻對他揚揚信紙,笑道:「猜猜祖母給了我什麼建議?」

  「嗯?」

  「祖母說,如果我願卸去官職,她樂見其成,但決不可是因為要嫁給燕綏做側妃。祖母說如果燕綏沒有任何舉動,她會給他好看。如果我願意,她就在天京公開幫我選婿。她說我一個人來到留山,一定是燕綏又不幹人事了,也該得到教訓才是。」她滿意地將信紙在掌心一合,「我和祖母,真是英雌所見略同啊!」

  林飛白:「……」

  有點怕。

  ……

  明日就是立火節了,按照規矩,是要在舉行祭祀的地方起祭壇的,但是大祭司想要當著全體留山子民的面收服千秋谷,便事先公開宣諭,祭祀改為晚上舉行,這樣,全山土著就不必提前一晚前來千秋谷附近,驚動千秋谷,大祭司也就有時間趁白天把千秋谷拿下。

  這都是楊龐同和總寨那邊商量的結果,都被實時報給了文臻這裡。

  文臻則除了鳳翩翩潘航妙銀,其餘人都沒提大祭司要拿千秋谷做祭壇的事,以免再出現奸細消息走漏。

  晚上文臻還是沒去食堂打菜,主要食堂搶菜盛況太烈,看著頭皮發麻,她草草吃了幾口,便回屋子練功。

  她自己隨身帶了藥方,一向走到哪裡就會配上一個大缸和一缸藥凍,以前藥凍是打爛,打碎,現在已經能把藥凍給打沒了,從缸裡出來身上能不濕。

  在缸裡打完拳再出來調息,她的身體本來已經漸漸適應了當初從方人和那裡學的暴烈去針法,已經又化掉了肋下和後背的兩根針,沒有引發不良的反應,從目前的進度來看,金針爆體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無論是缸中練拳,還是調息化針,都顯得有點滯澀,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腹下一處經常刺痛,顯然又有一根針要發作了。

  文臻心中有些奇怪,她的金針發作其實也是有順序的,基本上從上到下,目前只走到肋下和背部,怎麼腹部的先發作了?

  她心裡有點隱隱發急,馬上就要立火節了,這萬一發作,便等於傷病之身,就太被動了。

  文臻心底升起一股燥意,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燥意從何而來,她素來是骨子裡沉穩的人,很少受外物影響。

  也許是今晚聽到的消息,她在林飛白面前雖然一臉從容侃侃而談,但內心裡,終究還是有幾分在意的,畢竟燕綏在她之前接到消息,可看祖母信中的意思,燕綏似乎也沒堅決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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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7:5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八章 你生氣,我認罰

  這麼一想,那股燥意更壓不住,她自虐般的跳進缸中,不管不顧打了一套拳,好容易打完,發現衣裳上沾了不少藥凍,頓時更加煩躁,將外衣一脫爬上床開始調息,趁著練完拳體內氣息流轉,攢足全力向腹部金針沖去。

  這一沖,下腹劇痛,劇烈的嘔吐感上湧,同時胃部抽搐,似乎影響到了金針,隱約感覺到金針在氣息衝撞下在緩緩調轉,這也是從未有過的現象,想到金針調轉過程中可能劃破血管內臟,她頓時急了,再次調動氣息想要在調轉之前碎針,然而氣息到了下腹之處便受阻,眼看那針就要轉起,文臻心中大急。

  這年代沒有開腹手術,一旦內臟出血那是必死無疑!

  確定今日的內息已經無法碎針也無法阻止金針逆轉,心一狠,她一手按上了自己的腹部,調動有限的內息,慢慢將金針往體外引。

  屋內響起低低的呻吟和重重的喘息,有冷汗不斷滴落床褥,月光映一室慘白,唯有那一片濃重深黑。

  咬牙忍著天崩地裂般的劇痛,文臻始終保持一線清醒,好感受到金針運行的軌跡,並終於隱約感覺到了金針的位置。

  她抖著手,胡亂抓到了床邊的汗巾,往嘴裡一塞。

  按在腹部的手,蘊足氣力,狠狠向外一抽!

  染血金針,穿透血肉,破體而出!

  金針出體那一刻,文臻眼前一黑,險些暈去,她死死摳住床沿,呸地一聲吐出了嘴裡已經被咬破的汗巾。

  解開衣裳,低頭看看腹側,一個深而細的血洞,她能感覺到在先前的逆轉中,體內已經出血,好在她畢竟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大概知道內臟位置,應該能避過內臟和重大血管。

  從懷裡掏出丹藥胡亂吃了一把,都是燕綏的供奉,來自他的師門無盡天,很多時候,文臻是靠這些好藥,撐過了化針的艱險,並獲得了內力和武功。

  吃完藥,還想自己裹傷,但是輕輕一動,腹側的劇痛和劇烈的反胃感逆沖而上,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她軟軟地向後一倒,只覺得帳頂屋樑,都飛快地旋轉著壓下來。

  在最後的朦朧意識裡,她聽見林飛白的聲音,在門外問:「文臻,你怎麼了?」

  ……

  燕綏忽然睜開了眼睛。

  方才他竟然夢見蛋糕兒了。

  他向來睡眠很差,每夜的睡眠斷續且短,因此很少做夢,便是做夢了,也多半夢境古怪詭譎,混亂無章,他知道這是因為積年毒病的原因,也不覺得一生難得美夢有什麼關係,只是每當蛋糕兒不在身邊,卻不能夢見她聊解相思,也難免有些小小的遺憾。

  但是方才,他夢見簡陋的木屋,蛋糕在打坐,床前一抹月光白,而她忽然倒下,腹上一個血洞。

  他霍然醒來,一摸額頭,竟然有汗。

  燕綏坐起身,屋外傳來日語的問候,他定定神,喚日語進來,道:「把你帶的那個黑色小盒子裡的藥,快馬給文大人送去。」

  日語嚇了一跳,這藥是前幾天殿下師門快馬令人送來的,說是算著日子,殿下的舊病恐怕要慢慢開始發作了,這藥便是無盡天這些年費盡心力練出來的,只有一顆,雖然不能解毒,但必要時候,保靈智真元不失是沒問題的。

  這對於殿下來說就是救命藥,日語當時歡喜無倫,裡外包了三層隨身帶,如今聽說要送走,頓時跳腳。

  「殿下你瘋了!這是你的藥,不是文大人的!文大人又沒病!」

  燕綏不理他,師門的藥,向來無論哪種,都很注重固本保元,這窮盡全門上下之力練就的藥,自然更不一般。

  「不送就滾回天京去。」

  「滾回天京我也不送!」

  下一瞬燕綏已經到了日語面前,伸手從他懷裡取出了一個黑色小盒子,對外頭一拋。

  一個矮小的身影閃過接住,單膝跪地一拜,隨即轉身離去。

  日語狠狠地呸一聲。

  那些機械的沒腦子的矮子們!

  燕綏再一甩,日語偌大的身子整個摜了出去,在空中滾了好幾個跟頭,才聽見殿下道:「滾回天京去吧。」

  隨即一卷紙飄出來,砸在了他身上。

  「這是這次叫囂唐家聯姻最凶的大臣名單。回京去立即一個個查老底,給他們安排一點勾連外臣的證據,就算沒證據,也要引導陛下往那方面想,省得他們整日太閒多管閒事。」

  「去信林擎,就說我上次要他選人,可選好了?如果選好,趁早把戲安排上,等到這批人被逼出邊軍回京述職,遲早會被安排到湖州至定陽一線,唐家不動便罷,一動,便是給這批人送軍功。」

  「之前查出唐家在大量製造武器,我讓你們派人在唐家三州培養尋礦名匠。現在傳令下去,把這幾個人擺到唐家眼前,順便散佈湖州邊界有鐵礦的消息。」

  日語一開始還只是聽著,聽見這句大驚失色:「殿下,您在唐氏三州的部署可不能輕動,您當初說過要等唐家準備起事才一起掀的,這太早動一子,功效不大也罷了,影響全局怎麼辦?」

  「少了一子,本王自有更多的子補上,要你操什麼閒心?滾罷。」

  「殿下!您為什麼提前對唐家出手!不怕打草驚蛇嗎?」

  「因為我再不出手,聞家那個老太婆一定會出么蛾子了。」

  日語眨巴眼睛,不明白話題怎麼忽然就岔到聞老太太頭上去了。

  燕綏卻懶得和他解釋。

  不過是算準了唐家向父皇求聯姻,父皇因為和自己的約定一定不好明旨賜婚,但也一定不捨得放棄,但現在他和文臻都不在京中,父皇能下功夫的,也只有聞老太太了。

  但聞老太太那個性子,自然也忍不下這氣兒。如果她給文臻出些餿主意,說些什麼,蛋糕兒對他的氣還沒消呢,這雪上加霜的,以後日子怎麼過?

  父皇又沒下旨,他不能靠抗旨來表明態度,只好這麼迂迴曲折地對唐家出手來向某人表示忠誠和賠罪了。

  殿下心中百轉千回,圍著那個叫文臻的中心點轉遍,再次想到剛才那個夢,蹙眉思索一陣,覺得直到走之前,文臻的身體都在向著良性方向發展,在留山也沒吃虧,實在沒什麼可能出岔子。

  想來也就是一個夢罷了。

  他之前一路追殺太史闌,在最後關頭遵守賭約,放棄了殺她的機會,也將已經盤活的一局棋整個廢了,但於他,並無太多遺憾,棋逢對手智慧碰撞的火花依舊閃亮,耀亮所有惺惺相惜的眼眸。

  朝中的攻訐他並未放在心上,此局不成,隨手便可再布風雲。

  現在他待在安王府,留在這裡的目的,是懷疑老大和留山的事情有關,所以留下來,牽制住老大的全部注意力,文臻在留山,也就能少一些掣肘。

  明天和老大約了去視察天機府,其實是去探底,要看看天機府現在到底被老大控制了多少,有沒有被季家滲入,所以他走不開。

  燕綏向後一躺,雙手抱頭,仰望一絲褶皺也無的帳頂,難得地悠悠嘆了口氣。

  今夜啊,看來是睡不著了。

  今夜確實是睡不著。

  因為很快,他就聽見外頭一陣騷動,不住有人驚呼:「天啊!哪來的這麼多蛇!」

  「還有蠍子!」

  「這麼大的老鼠!從哪裡躥出來的!」

  「奇怪,怎麼都往不醉閣去了!」

  不醉閣是燕綏目前的寢居,燕綏霍然坐起,外頭人影一閃,卻是已經出門的日語又沖回來了,一回來就大叫:「殿下快起身!快來人幫殿下穿衣服!」

  他話音未落,燕綏已經衣冠整齊到了他面前,日語瞠目結舌望著他。

  想起以前每天他張著手臂等人穿衣服的懶洋洋姿態,他還以為殿下從來不會穿衣服來著……

  「怎麼了?」

  「馭獸!馭獸!」日語一把抓住燕綏衣袖,大聲道,「外頭好多蛇蟲,直奔這裡來了,一定是沖著殿下的,一定是唐慕之那個娘們!她哀求殿下不成,因愛生恨要殺殿下了!」

  又罵:「殺千刀的安王府護衛,喊得山高,刀耍得邦邦響,卻讓開一條路,到現在也衝不過來!」

  此時四周已經一片細碎之聲,是那種聽了令人從天靈蓋到腳板底都發麻的蛇蟲蠕動之聲,月洞門處的風燈搖晃,曳下的光影裡忽然多了許多長長的影子,波浪大潮般瞬間就蓋去了那一片白亮。

  日語頭皮一炸,正要拔刀,又要喚護衛結陣殺蛇,忽然後頸一緊,咻一下,被他家殿下拎上了屋頂。

  日語一喜。覺得他家殿下就是聰慧,蛇蟲總不能上牆吧。

  從屋頂上向下看了一眼,日語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暴跳如雷地道:「都給我出去!給我出去找唐慕之那個惡女人!今兒非要打碎她滿嘴牙,把她的哨子都扔到糞坑裡去!」

  燕綏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魚唇的人類」的眼神。

  可惜日語出離憤怒,根本沒看見。

  他嗓門大,這麼一喊,半個安王府都能聽見。

  遠處主院裡,燈火不興,好像裡頭所有人都在熟睡。

  黑暗的廊下,大皇子安王殿下負手立在那裡,聽著外頭的動靜,眼眸幽幽地閃著光。

  他身後的幕僚小心地道:「殿下,那些東西若有人指揮,真的都往不醉閣去了,其餘地方一隻都沒。」

  另一人輕聲道:「聽說是唐家六小姐所為……」

  安王唔了一聲,唐慕之之前在靜海城出現過,他也是知道的,聽說唐家有意和老三聯姻,但是老三根本不理會,唐慕之這是親自出面請求,然後被拒後因愛生恨?

  身後幕僚猶疑地道:「殿下,咱們就這麼看著?宜王殿下畢竟住在咱們府裡,如果他在這裡受了傷,怕陛下會怪罪殿下。說不定還會……」

  安王冷笑一聲:「說不定還會懷疑我和唐家勾結,意圖殺害皇弟?」

  幕僚們低頭。

  正在此時日語的大喊聲傳來,安王聽著,禁不住嗤地笑一聲,搖頭笑道:「真是妙啊。老三號稱皇族第一人,智慧卓絕,手段百出,但身邊人怎麼都選了蠢貨?」

  身後有人湊趣道:「不如此,怎能襯托出宜王殿下智慧卓絕呢?」

  另一人舒了一口氣,道:「這下好了,他自己的護衛喊出來是唐家小姐因愛生恨出手害人,就和咱們沒關係了。」

  安王淡淡道:「老三是本王弟弟,雖然受了女人攻擊,但咱們也去救了,只是蛇蟲太多,無法通過,本王也折損了幾個侍衛呢。」

  他一攤手,朗聲笑道:「本王愛弟心切,自然也要親自去救,只是本王是武將,盔甲披掛有點麻煩,去,把那套配件最多的神風甲拿來。」

  底下人心領神會,各自笑著道:「那得找一找。」

  「還得上個油。」

  「護心鏡等配件由玉珠兒姑娘收著,還得去後院去尋她。」

  「哎呀,得趕緊的,天亮前得披掛起來。」

  「所以,殿下,您還是先去睡吧。」

  ……

  屋頂上,日語剛鬆了口氣,忽然發現底下的黑潮似乎受到了什麼驅使,忽然安靜下來,擠擠挨挨竟然很有秩序地排在了一起,漸漸竟然成了一個方陣的模樣,乍一看簡直像大將在城下排兵布陣,對戰城門。

  日語看得頭皮發麻,喃喃罵一句:「出鬼了!」

  某個陰暗角落裡,文蛋蛋得意洋洋打了幾個滾,哎,這就是博覽群書的好處,軍法俺也懂!

  方陣排好,幾條巨蟒游出陣來,看上去像大將出戰。

  日語看看那巨蟒的長度,也夠不上這屋簷,冷哼一聲。

  燕綏一直閒閒站著,夜風吹起他玉青色錦袍袍角,身後的月色一般泠泠的玉青色,在他光潔的額角微光流轉。

  他往後退了兩步,日語立即十分豪氣地站在了殿下身前,沖著底下遊走的蛇們嗤地一笑:「來啊,上來啊!」

  燕綏立即又嫌棄地退後兩步。

  日語話音剛落,底下的蛇群忽然便衝了上來。

  是真的衝,一眨眼那些蛇便前赴後繼貼在了牆上,一條堆一條,生生堆成了半人高的蛇梯,然後那幾條巨蟒從容游來,其中一條尾巴抵在蛇牆上,忽然一個彈射,飆上屋頂!

  日語一抬頭,就看見大蟒如巨鞭憑空出現,攜著濃厚的腥氣和猛烈的風聲,向他撲來!

  他甚至看見那大張的巨口內森然的蛇牙淌著透明的毒涎!

  世間最怕的是「萬萬想不到」,日語現在就陷身在這個魔咒裡,因為太大意,他站得太邊緣了,下意識要揮刀時,腳下一緊,竟然被另一條蟒蛇給纏住。

  而頭頂巨蟒已經砸下!

  聲東擊西,上下伏擊,排兵布陣!

  這些蛇會兵法!

  就在日語想要大叫我命休矣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飛了起來,風聲猛烈景物顛倒,他像一隻風車般被掄了一圈,腳下的蛇直接被掄飛出幾丈外,而雙腿砰一聲撞上某個滑膩軟彈的東西,將那東西也彈出了老遠。

  然後蓬一聲火焰亮起,燕綏扔下了一個火摺子,正扔在底下的灌木叢中,火立即燒了起來。

  底下蛇蟲雖多,卻大多是普通品種,自然是怕火的,頓時很多都如潮水退去。

  日語很是慚愧,覺得自己太緊張了,這些東西看著怕人,其實根本不可能奈何到殿下,甚至他自己對付起來也綽綽有餘,怎麼就給嚇成這樣了呢。

  都怪那些東西聲勢太過驚人,他又沒有殿下的冷靜和智慧!

  下一刻他就看見自己智慧的殿下,忽然跳下了屋頂,此刻很多蛇還沒退去,他這一跳便跳入了蛇群。

  日語不知道殿下這是在發什麼瘋,眼看其中有不少毒蛇,正要提醒殿下,卻見那些毒蛇似乎畏懼燕綏,都紛紛退開去。

  日語再次感嘆連畜生都曉得怕惡人。

  正想勸住他家又智慧又惡的殿下,這些蛇怪髒的,等下弄髒了又要換衣服。

  卻見殿下忽然伸手,抓住了一條小毒蛇,勒住了它的七寸,那還在逃跑的蛇頓時動彈不得,乖乖地張嘴吐出毒牙。

  然後燕綏手指輕輕在蛇的毒牙上一按。

  一點烏血滲出。

  日語:「……」

  等等殿下你這是要做啥!

  你這是送人頭嗎!

  再看一眼那蛇,頓時眼前發昏,那好像是滇州這邊最毒的蛇之一,號稱金環五步毒來著。

  燕綏逼著那蛇拿毒牙傷了自己,隨手扔了那被逼良為娼的可憐蛇,手一伸,「帕子。」

  思考不能的日語呆呆地遞出雪白的帕子,燕綏手指懸於其上,一滴烏血滴落帕上,鮮明。

  隨即他摸出一顆藥來,吃了一半。日語反應過來,撲上來要幫他吸出傷口毒血,被燕綏嫌惡地推開去,手中寒光一閃,已經在指尖上開了口子,將毒血擠出。

  但日語知道這毒血不可能完全擠盡,心中焦灼,正要叫人傳大夫,燕綏卻一把將帕子扔給他。道:「飛鴿或者快馬送到留山文臻處。告訴她,你生氣,我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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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2 15:58:1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三百三十九章 燕綏的「孝心」

  「飛鴿或者快馬送到留山文臻處。告訴她,你生氣,我認罰。」

  日語:「……」

  拜託啊我的殿下啊你認罰就認罰你能不能不要總這麼驚悚啊老子的心臟禁不起這樣長年累月地嚇啊。

  隨即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等等,這不是唐慕之含怒出手報復殿下嘛,和文大人有什麼關係?

  燕綏哪裡會和他這等愚蠢的人類解釋,看了看四周的蛇,又道:「安排你手下的人,收集這裡的蛇,收集得越多越好。然後安排車輛籠子,快馬送到天京。」

  日語:「啊?」

  啊最能適應殿下的中文為什麼要被派出去辦事,這隨身伺候殿下的美差,哪怕經過這麼多年,他對殿下的跳躍和膽量,依舊是消受不能啊!

  「在路上好生伺候這些蛇。一條也不准死。以我送禮的名義進宮,然後扔一部分到景仁宮前,一部分扔後宮。」

  日語:「……」

  誰來救救孩子吧。

  「告訴父皇。兒臣十分感謝他的用心良苦,只是唐小姐似非佳偶,和兒臣一般不滿這婚事,且心性毒辣跋扈,竟然放蛇追殺未婚夫。唐家勢大,兒臣怕諸位大臣畏於唐家權勢,又說兒臣撒謊欺君,因此便將追殺兒臣的蛇蟲打包送回天京,以為證據。請陛下及諸位大人及後宮諸位娘娘好好觀賞,觀賞完了,正好多燉幾鍋十全大補蛇湯,就當是兒臣的孝心了。」

  日語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畢竟是跟在燕綏身邊多年的人,嚇啊嚇的也習慣了,他摸著下巴,禁不住想像了一下陛下的臉色,娘娘的臉色,群臣的臉色,唐家的臉色,頓時覺得,還挺開心的。

  忽見燕綏退了一步,日語急忙扶住,終於看見燕綏眉宇間的淡淡青氣。

  像是毒性發作,卻又似乎沒那麼重,傳說中被這種蛇咬了,五步便倒,殿下現在五十步的時間也過了。

  「殿下你的藥分明對症,為什麼不一起吃了解了?」

  燕綏懶得理他。

  鰥寡孤獨如何能懂有媳婦的難處。

  全部解了毒,如何能得那心黑手狠的小蛋糕兒愛憐?

  他得氣息奄奄追過去才成。

  他忽然對空中道:「文蛋蛋,文臻沒有讓你傷我吧?可是你竟然馭使毒蛇傷了我,回去你要如何向文臻交代?」

  黑暗中有咕嚕咕嚕的聲音。

  燕綏緩緩合上眼睛,懶懶道:「想要我為你說好話嗎?那就將功贖罪,帶著你的毒物大軍,去臨幸一下老大吧。也不用弄死了,昏上十天半月,留三五個後遺症,就成。」

  日語想給他家殿下鼓掌掌。

  真是隨時隨地坑人不倦啊。

  本來殿下住在安王府,安王和殿下互為掣肘,誰也不能隨便動手。偏偏今晚文大人派來了文蛋蛋,搞了這麼假冒未婚妻追殺未婚夫的戲,搞得十分轟動,安王想必會以這是宜王家務事之由袖手旁觀,誰知道殿下順勢便把火燒到了他那裡。

  安王殿下只能以家務事為由解釋自己的不出力,那麼之後他也無法推翻這個藉口。便是吃了虧,也只能嚥下,他是主人,客人在主人家遇襲,然後他這個主人遭了殃,還能怪客人沒保護好主人?

  更妙的是,殿下也受傷了。

  這個虧,安王也只能吃到吐血了。

  燕綏看他一眼,知道他想什麼,懶得糾正。

  他才不是為了引火燒安王才故意受傷,老大配嗎?

  日語還在嘚瑟,忽然發現殿下倒了下來,連忙一把接住,聽見主子最後一句吩咐。

  「去留山。」

  ……

  「文姑娘,文姑娘!」

  文臻在陷入昏迷之前,被林飛白不屈不撓的呼喚驚醒。

  她靠在床邊想了想,終究覺得自己不能逞強,現在狀態這麼差,該求助還是得求助。

  還沒等她掙扎開口,外頭疾風聲響,英文含怒的聲音響起:「林飛白,你要臉不要!」

  屋外,林飛白霍然回首。

  英文已經躥下樹,劈手抓向他的肩膀:「林侯!這半夜三更,你還來敲文大人屋門,你的規矩呢!」

  林飛白反手一甩,便將他甩了出去,英文一個翻身半跪而起,伸手就要放飛刀,嗆然一響,白練如電,一柄長劍釘在他膝前,離他的膝蓋只差一寸。

  劍身微微顫動,英文怒極站起,拔劍就要扔向林飛白後心,文臻的聲音忽然傳出來:「小白,進來!」

  英文瞪大眼:「文大人!文姑娘!」

  文臻不理他。

  燕綏未免管太寬。

  男人的佔有欲,慣不得。

  林飛白手一招,長劍回到手中,他提劍而入。

  英文氣得咳嗽,目光灼灼瞪著開了一縫的門邊,便在此刻,他也不覺得文大人會和林侯有什麼,只是想著林飛白太不守規矩而已。

  誰知那門一開,就見一條人影倒在了林飛白的懷中,那身形十分熟悉,便是文大人!

  英文:「!!!」

  好半晌後,傻在那裡的他才清醒過來,急忙抽出紙條,寫:「林侯夜半入文大人閨房,文大人……」

  他的筆尖頓了頓,生生將「投懷送抱」四個字從腦海裡抹去,想了想,寫了「未拒」兩個字。

  殿下需要給予刺激。

  殿下不能給予太多刺激。

  關於文大人的事,當初日語受到的教訓深刻,之後中文更是再三告誡其餘兄弟,對於殿下的戀情,謹守本分,樂見其成,不多事,不多嘴,不自以為是。

  英文性子溫厚,尤其執行得好,給殿下匯報小作文,都自認為言簡意賅,不加任何主觀猜測。

  不亂說歸不亂說,英文可不敢現在就走,悄悄地摸過去,耳朵貼在了門板上。

  斷斷續續的語聲飄入耳中。

  「……你怎麼了……文臻!文臻!」

  「輕點……輕點……」

  「太深了……」

  英文:「!!!」

  英文又想去摸紙條寫小作文了,忽然想起,接連放出了好幾隻信鴿,他身邊已經沒有鴿子了。

  他們在留山外一個小鎮有駐紮點,那裡有鴿子,英文猶豫了一下,覺得今日之事非常重要,不可耽擱,想著如果快點來回,大半日也夠了,便轉身悄悄離去。

  室內。

  林飛白進入屋中的那一刻,剛想詢問,忽然一個身影向他沉重地倒下來,林飛白下意識要舉劍,卻在看清那身影那一刻驀然瞪大了眼睛,衝前一步接住。

  他一低頭,就著門縫透入的月光,看見文臻軟軟地靠在他臂上,雙目緊閉,面色慘白,額頭一片汗跡晶瑩。

  「文臻!文臻!」

  文臻睜開眼,從一霎的昏眩中清醒過來,看見林飛白英氣卻焦灼的臉。

  男子青松凌雪般的凜冽氣息氤氳,她察覺此刻兩人太過親熱,卻根本沒有力氣推開他,只得對他安撫地笑了笑,道:「扶我去床上吧,順便幫我拿金瘡藥來。」

  林飛白目光下移,看見她腹下衣襟血跡,因為傷口深卻細,血跡不多,林飛白依舊目光一緊。

  他是之前調息時,隱約聽見文臻房中有異常聲音才趕來的,但他可以確定沒有刺客,沒有刺客,好端端的文臻怎麼會出現傷口?

  再看她此刻依舊在笑,一邊唇角翹起,半垂著長長的睫毛,眼波澹澹,疏月流光。

  像一朵在夜色中半開半謝的曇花。

  而此刻,最初的緊張過後,他便感覺到臂上身軀的柔軟,那麼小小的一團,窩在他懷中,垂頭的角度看下去,看見她半彎密密睫毛,一點溫潤如玉的小小鼻頭,和天生笑紋的唇。

  林飛白心中一蕩,卻在觸及那鼻尖一點微汗後一凜,彎下身將文臻抱起,雙臂卻長長地伸出去,將這個有點曖昧的公主抱,抱得頗有幾分光風霽月。

  文臻垂下眼,露出幾分真實的笑意。

  林飛白的表現會決定她對他的態度,如果他這一抱收緊手臂,下一刻他就會被趕出去。

  林飛白點塵不驚地走到床邊放下她,翻出金瘡藥,文臻拿卷草割去傷口附近衣裳,她小氣得很,割得巧妙之極,只露出一點點肌膚。

  但林飛白現在可沒心情欣賞她那雪膚之上一點紅,他目光犀利,一眼就看出這微不足道的傷口內藏的凶險。

  他的目光落在先前未及收拾的金針上,那針手指長,沾滿血跡,一看就是從體內被生生拔出來的。

  林飛白只覺得心腔都猛地縮緊。

  她的體內為什麼會有針?她是硬生生把針拔出來的?這位置如此凶險,她拔出來的時候是不是傷了內腑?

  他伸手在傷口邊緣輕輕一按,文臻嘶地一聲:「輕點……輕點!」

  林飛白又在附近慢慢按著,低聲道:「太深了……」

  文臻嘆了口氣,低罵了一聲。

  林飛白按了一陣,確定附近的內臟應該不會有大的損傷,微微鬆了口氣,但是從文臻的痛點來看,這傷口在內部造成的破壞絕不會是這表現於外的細細血洞,他給文臻上了藥,將文臻扶正,自己也上了床,手按在文臻後腰。

  文臻打開了他的手。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想必就是傳說中的渡息了,但是文臻來東堂久了,也知道現今意義上的渡息並不是像她看過的武俠電視劇一樣,想渡就渡,隨時再生,相反,武人修煉出內氣非常不容易,內氣也不是循環無盡的,一旦損失超過了一定限度,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而渡息本身對施展者也很危險,畢竟這是將體內的東西拿出去,怎麼可能毫無影響?

  文臻明白林飛白的意思,雖然她不需要人為傳功,但是大量內息的湧入,如果能和她的內息融合,將會更快地修復體內的傷,助她不至於傷了本元。

  但這個人情太大,她不想收。

  但此刻她怎麼能攔住林飛白,林飛白一隻手便鎮壓住了她,隨即一股微涼又雄渾的內氣奔騰而來,從後腰進入,順著體內的經脈滾滾奔流,不斷修復著她受損的經脈和血管,漸漸的,一開始微涼的氣息淡淡轉暖,從奔湧冰河轉為潺潺溫泉,一路所至,一路平撫。

  體內疼痛由劇烈轉為平緩。文臻也漸漸回復了氣力,正要睜開眼睛,忽然心中警兆忽生。

  她猛地身子向後一撞,將林飛白向後撞倒,自己則仰躺在他身上。

  「啪!」一聲,一道白光亮起,那光芒炫目得宛如閃電。

  不,就是閃電!

  平地起驚雷,屋樑生閃電,那道電光像從空氣中生成,在這大晴天的晨曦裡,豁喇一聲劈下,劈在床上!

  正在兩人剛才所坐的位置。

  哢嚓一聲,床塌成兩半。斷裂處離文臻腳尖不過寸許。

  「噗」一聲,林飛白噴出一口血。

  行功之中被打斷,遭受反噬是必然的。

  文臻摀住腰側,將林飛白扶起來,發現他氣色比自己還慘。

  林飛白自從來了留山就頗倒黴,之前的骨折傷還沒養好呢。文臻嘆口氣,心想然鵝,大家還是沒得休息。

  她拔出林飛白的長劍,倒插在屋樑上,劍尖向上,然後起身,用布條將傷口紮緊,換了衣裳,還給自己撲了點粉,上了點胭脂,遮了難看的氣色,又抓起一把藥丸糖豆一般吃了,順手給還沒睜開眼睛的林飛白餵了幾顆。

  林飛白睜開眼睛,下意識要拒絕,文臻的手掌擋在他唇上,唇瓣觸及那般微熱柔軟,他心一跳,還沒反應過來,藥已經嚥了下去。

  文臻忽然按住了他的肩,湊近來,仔仔細細看他。

  兩人近到文臻的睫毛差點掃到林飛白的鼻尖,林飛白又是心一跳,下意識向後讓,卻又被文臻按住肩膀動彈不得。

  文臻看了看,順手掏出自己的胭脂口脂,林飛白明白她要做什麼,還沒來得及反對,就嗅見那胭脂口脂熟悉的香氣。

  那是她常用的東西。

  也曾敷於她兩頰,點於她紅唇……

  林飛白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文臻淡酡雙頰和一抹粉唇上。

  她在給他上胭脂,眼神專注,唇便不自覺微微撅起,那般豐潤晶瑩的粉色,近在咫尺,淡淡甜香。

  而兩頰是此刻天外曙色抹朝霞,一抹芙蓉染雪原,半支紅梅落玉盞,月下紅綃舞嬋娟。

  他猛地閉上眼睛。

  文臻給他遮了難看氣色後,細細一看,讚一聲:「美人!」

  美人不肯睜眼,卻道:「那電光——」

  「又動用天機府的庫存了。這大概是召喚雷電之術?很帥,很颯,可以想像,共濟盟大當家如果死在雷劈之下,整個留山將會對大祭司更加崇拜愛戴,拿下共濟盟會更容易……現在,可以確定大祭司和天機府大皇子有關了。」

  「那……」

  「放心,異能的使用,一般都是有限制的,就算再有雷電,也不會打到我們身上了。」文臻一指橫樑上的劍。

  彷彿為她的話做註解,此刻又一道霹靂從屋樑上生,卻被那劍引走,一陣爆閃之後不見。

  兩人又等了一陣,沒有電光劈下,林飛白上了屋樑拿下劍,文臻看那劍居然完好無損,忍不住讚一聲好劍。

  此時鳳翩翩等人聽見動靜也趕來,文臻有點詫異地望了一下外面,以為英文一定會在外頭掠陣的,她才放心和林飛白傳功療傷,可現在好像人不在了?

  文臻簡直要氣笑了,雖然她不依賴燕綏的護衛保衛,可是這添亂打小報告的時候天天在,真正需要的時候反而不見了?

  某人真是作死哪。

  鳳翩翩在焦急地詢問她有沒有事,文臻想了想,道:「三當家,出了點岔子,現在,我們的計劃要改一改了。」

  ……

  片刻後,文臻的房內大亂,但是房門始終緊閉,隨即又有谷中的大夫匆匆趕來,小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將院子圍得水洩不通。

  共濟盟的宿營地因為一直在動工,人們已經遷到別處暫住,所以營地內空空蕩蕩。

  楊龐同在親信的攙扶下,從一個最角落的破舊帳篷裡走出來,看向那個方向,嘴角勾一抹冷笑。

  他向大祭司匯報了大當家秘密來到共濟盟的消息,並指出了大當家所住小院的位置,沒想到大祭司果然神通廣大,麾下的神通姑姑竟然可以隔空降雷,不動聲色便劈了大當家一個措手不及,看那邊小院慌張動靜,明顯大當家情況不妙,等會人們聚齊,將這神通一流傳,還怕共濟盟不臣服?

  自古以來,神秘莫測的殺人手段,最能震懾人心。

  一個漢子鬼鬼祟祟從小院那方向回來,楊龐同遞過一個眼色,對方點點頭。

  楊龐同眼底掠過喜色。

  他抬手,示意身邊人放出煙花信號。

  大當家已中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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