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4-18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44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1643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自囚
靠海的一個小鎮子。
雨下得太大了。
街道上的行人們紛紛去兩旁的屋簷下躲雨,他們憂愁地看著發怒的天,不約而同地將手舉過頭頂,向神禱告。
可神沒有聆聽他們的祈禱,相反,雨下得越來越急,像是有人端著盆子,一盆一盆地從上往下潑。
「卡多瑙河的水已經漫過堤岸了,再這樣下去……河兩岸的城池恐怕會毀於一旦。」
「別提了,前天我碰見馬爾買農莊來售賣的人了,他們的農場主急得快要用一根麻桿將自己吊死了……一百畝的田啊,全都爛了……」
「最近到底怎麼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這時,街邊走過來一個人。
他看起來很高,有些瘦,撐著黑色的骨傘,一身黑斗篷將整個人罩住,露出的手和下巴,白得像是從來沒有照見過太陽。
行人們的抱怨聲靜止了。
他們沉默地看著這個人,只覺得他渾身透著股陰鬱。
那人抬起頭,骨傘下的臉俊得出奇:
「聽說,這世上的雨都是天神的眼淚……看來,我們的神不太愉快呢。」
「你是誰?」
人們被他提起神時無謂的語氣激怒。
「我們怎麼從來沒有在附近見過你?」
「噢,不必擔心,我只是一個吟遊詩人……」黑髮青年那雙眼眸濃黑得照不見一絲光,友好地問起,「勞駕,最近有船出海嗎?」
「出海?」
人們搖頭,附近確實有個靠船的港灣,但最近已經有大半個月沒人出海了。「海上風浪很大,已經捲走了好幾個駕船的好手,年輕人,你在這兒找不到船,去遠一點的地方吧。」
「啊,那聽起來有點可惜。看來我這十枚聖晶要浪費了……」
青年手裡的聖晶美麗得像是天賜。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不一會,一個乾瘦的老頭從屋簷下跑出來:
「年輕人,我可以帶你出海!」
「利特爾,你不要命了?!」
這是個小鎮子,街市上的人大都認識,不過想到利特爾的現狀,又都沉默了下去。
利特爾就一個女兒,嫁出去被夫家打了個半死,接回來後就一直用藥吊著命,利特爾大半個月都沒接到活,眼看藥就要斷了。
利特爾追到那神秘的吟遊詩人身邊,讓他檢查自己一雙蒲扇樣的大手,手上還布滿著常年被繩索勒出的痕跡:
「尊貴的先生,您可以去附近打聽打聽,我這個鎮子上最好的掌舵手,二十年來從沒出過錯。」
「我想去找一個地方,梅爾島,聽說過嗎……」
叫利特爾的老舵手滿臉的迷惘:
「……先生,如果您還有海圖,利特爾也能幫您找到,如果我不能,那恐怕附近誰也不辦不到。」
十塊聖晶,足夠在十大主城買下一棟大房子。
「沒有海圖。」
吟遊詩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笑著道,「也許我們在海上花費的時間會多一些,不過,在出發之前我可以先給你五個聖晶做定金,剩下的回來再結。」
五塊聖晶,足夠他女兒吃上三年的藥了。
利特爾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那俊美的吟遊詩人慷慨地將五塊聖晶給他,在利特爾準備回家交代一聲、並收拾行李時,在他耳邊道:
「別帶著聖晶逃跑,否則……結果我可不保證。」
「您放心,利特爾向神發誓,絕不會帶著您的聖晶逃跑!」
「是的,利特爾一家都是虔誠的光明信徒,從不騙人!」
旁邊有人幫腔。
「光明信徒?」吟遊詩人臉上的笑更真誠了,「很好,那一個小時後,我還在這兒等你。噢對了,利特爾先生,您可以叫我路易斯。」
「那等會見,慷慨的路易斯先生。」
利特爾安頓好家裡的事務,趕往約定地點時,身邊多出來一個孩子。
「路易斯先生,這是我的助手,米拉卡‧摩西,您別看他小,卻是個游泳的好手。」
米拉卡頂著紅色的腦袋,笑得一臉燦爛:
「我是卡納村的村民,從小就在海邊長大,現在投奔利特爾叔叔,做個學徒。」
「卡納村啊……」神秘的吟遊詩人看向一片茫茫的大海,「這麼小就出來做學徒嗎?」
「米拉卡想找到救自己的恩人。」
紅髮小孩黧黑的臉上,牙齒白得反光。
「恩人?真巧,我也在找一個人……」黑髮的路易斯先生揣著手,看向大海的方向,「她就在梅爾島上……可惜,那個島不見了。」
米拉卡看著他:「路易斯先生找的人,對您一定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很重要……」
看著新主顧臉上的笑,不知道為什麼,利特爾打了個寒顫,他連忙對著天空,做了個祈禱的姿勢。
***************
而在這茫茫一片的汪洋上,梅爾島像一片飄零的葉子,隨著海浪飄來飄去,沒人尋訪得到它的蹤跡。它孤獨地掩藏於大海和風浪之中——
直到有一天,迎來了它的主人。
黑濛濛一片的天與地裡,綿綿細雨交接。
一個銀髮白袍的青年穿過這細雨,落在了這一座孤島之上。
他的肩頭站著一隻灰撲撲的肥鳥,那鳥兒有一雙賊溜溜的眼睛,正機靈地左看右看,時不時發出一聲「斑」的古怪叫聲。
青年不太說話。
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微光裡,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存在。
他就像是天地孕育的寵兒。
長長的銀髮旖旎地垂在身後,時不時被風撩起一絲,白靴明明觸到了泥濘的地面,可那些塵世的污濁卻似乎全然與他無關,一絲一毫都無法沾染到他的身上。
他是聖潔的,不容侵犯的。
而現在,這個聖潔的青年穿過綿綿的雨簾,來到一座與他極不相符、破敗又森然的黑色建築前。
低矮的聯排房屋,有尖尖的頂,木門全部緊鎖著,唯一與外界的通道,是高牆上一個小小扁扁的窗。它們矗立在島上,格格不入,又破敗陳腐。
很難想像,裡面居然住著人。
他長久地矗立,肩上的灰鳥拍了拍翅膀,發出一聲疑問的一聲「斑」——
只是那聲音像是碰到了一層泡膜,轉了一圈,就消失在了空中。
[怎麼了,我偉大的神?]
活潑的灰鳥歪了歪腦袋,不明所以。
而神卻已經邁步,走到了一間矮房前。
斑駁的木門有些年月了,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陳腐的氣味,灰鳥連忙將翅膀摀住鼻子:[臭!]
神停住了腳步。
[這是哪兒?]
灰鳥的黑眼珠左看看又看看,最後,又落回身邊。
青年的銀髮被整個往後吹,露出他漂亮的額頭,鼻樑和側臉像被高高的山峰,皮膚在黑沉沉的夜晚白得嚇人。
灰鳥打了個哆嗦。
小腦瓜不禁開始回想……
不久前,神還安靜地坐在他的房間,一杯一杯地喝酒……酒很苦,神還是全部喝完了,一杯都不分給它……喝完後,神又支著額頭、似乎打算靠著他的椅子眯一會——
下一刻,他就到了這兒,還帶著它一起。
所以,這是哪兒?!
灰鳥的黑眼珠猛地瞪向木門,它想到了一種可能,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是貝比!神,這是您關貝比的地方嗎?……您是不是打算原諒貝比,來接貝比回去了?……噢,聖光在上,您居然將貝比關在了這樣的地方……它簡直像個鬼屋——]
[嗶——]
灰鳥的聒噪被制止了。
它的鳥喙開開合合,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它憤怒地飛起,拍打著翅膀,在屋簷附近飛上飛霞,但很快,又萎靡地蹲在地上,誰也不瞧。
神一動不動。
他就這樣站在門外。
既沒有推門,也沒有再往前一步。
彷彿這是最合適的距離。
風留戀在他白色的袍角,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有幾絲飄過屋簷,落到青年的身上。「沙沙」的雨聲遍佈在天地間,灰敗的屋簷下,一隻翠鳥無意飛進來,又嚇得飛出去。
蜘蛛偷偷地溜進了牆角縫裡。
青年站了一夜。
當第二日,天光漸亮時,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了。
柳余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水波蕩漾的藍眸裡,一片冰冷。她翻個身,稻草鋪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木門的縫隙,能看到天地間一片蒼茫,大雨接天連地。
這還下得沒完沒了了,她想。
翻個身,閉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神在清晨離開了梅爾島。
灰斑雀踩著他的肩膀,跟著他掠過雲層,到達了大海的盡頭。
這兒呈現出一副神奇的模樣。
大海的邊緣似乎被一個巨大的氣泡包裹,水是流動的,卻也是靜止的。它無法突破那個氣泡,達到海的另一邊。
「這就是世界的盡頭。」
神靜靜地看著水無法到達之處,那裡,是一片迷霧般的渾濁氣團,視線無法穿透。
「您也不能過去嗎?」
「那是規則無法延伸之地,我誕生於這片海,也看著這灰色的迷霧吞噬著大海的一切……混亂,毫無秩序。」
神用厭惡的口吻道。
他靜靜地站於大海之上,俊冷的眉目像高山一樣,沉默而安靜地注視著那翻滾的迷霧,而後,落到了海平面之上。
白色的靴履滴水未沾,就這樣踩著大海,一步步往那混亂的迷霧走。
[您要去那兒?]
斑斑驚恐地根根羽毛都豎了起來。它的肥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那裡給它的感覺是那麼的不安,就像蟄伏著一隻巨大的猛獸,[為什麼?]
「……忘掉。」
神說了一句斑斑聽不懂的話。
[誰?你要忘掉誰?!]
灰斑雀腦袋晃來晃去,最後,卻被逼面而來的水嚇得縮回了脖子。
沒有一隻鳥不怕水,除非——
它是水鳥。
而在這一瞬間,那簡單的、似乎毫無智慧的小腦瓜突然反應過來:
[您想忘掉的是貝比?!那您來這做什麼?噢,您喝了酒,就想去見貝比……但您到了那,又突然不想見她,所以只在外面站著……後來,又來了這兒?]
[不,不對,這兒又和貝比有什麼關係……]
「我厭惡沉眠,可比起貝莉婭‧弗格斯——」
神在快進入那片迷霧前,腳步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邁了進去,「每當我進入這混亂的、毫無秩序的迷霧時,我都會陷入沉眠……」
「一萬年。」
[不!]
斑斑尖叫起來。
它不願意!
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將灰鳥也吸了進去。
一陣天旋地轉,斑斑的黑眼珠無神的閉上了:
「不……」
斑斑不願意。
地上,一隻小小的石雕像往前滾了滾,石雕像上金色的鳶尾花在脖頸間閃閃發光 。
***********
而在神自囚於迷霧之中時,柳余正舌燦蓮花地試圖說服娜塔西。
「你不想出去嗎,娜塔西?」
「不,不想。」
娜塔西的聲音過於沉鬱,繼昨天拒絕交流後,今天更是擺出了仇恨的模樣。
「為什麼不?就因為你恨我?」
娜塔西沒有說話。
她的嗓子像是被什麼毀了,不復清脆,半晌才用沙沙的聲音回答她:
「……是的,我恨你,貝莉婭姐姐……你打破了我的美夢,你讓我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什麼都不是,不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公主,而是一個不起眼的、隨時會被拋棄的女僕……沒人瞧得起我,他們看我,就像看啾啾一樣,啊,啾啾就是那隻灰斑雀。」
柳余沒有說話。
「你為什麼總在別人的眼裡,尋找自己的價值呢,娜塔西。」
她輕輕地嘆道。
「貝莉婭姐姐,如果你是我,你也會和一樣……一個平民的、貌不出眾的女孩,她既沒有一萬盧索的嫁妝,又沒有足夠的聰明才智……她沒有價值……可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察覺到這些。」
娜塔西終於不再哭哭啼啼的了。
柳余:……
「不,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娜塔西,你總盯著自己沒有的。」
「別說的那麼輕飄飄了,一個擁有一切的人,怎麼會懂得我的痛苦?我什麼都比不過你……我只能讓自己更溫順,更善良,即使是歐僕們的一句稱讚,都能讓我快樂上一天……所以,我不斷地向別人訴說著我的痛苦,我還必須保持溫柔善良,即使我嫉妒得要命……」
柳余嘆了口氣。
人的過去,對人的影響果然是根深蒂固,不論是她,還是娜塔西。
沒有人是完美的。
唯一能做的,是不讓軟弱在身上長久地停留。
她沒有吭聲,反倒是娜塔西越來越激動。
她壓抑許久的情緒,一經爆開,就再按捺不住:「我知道,你在笑我……是的,有時候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我什麼都想要,又什麼都不敢豁出去要……我唯一做的,是換了一張和你一樣的臉。」
「可那又怎麼樣呢?神還是沒有看到我……」
「娜塔西‧倫納德,你現在也是試圖向一個鐵石心腸的人,訴說自己的痛苦,」柳余嘆了口氣,「沒有人生來擁有一切。」
起碼,她還享受過真正的父愛和母愛。
她曾經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生活富足。
「你有!」
「不,相信我,沒有。我沒有父親,也沒有富足的家庭,在你的父親成為我的繼父時,我甚至還在為三餐發愁。」
柳余還想回到弗格斯夫人身邊,就不會主動地揭開自己不是貝莉婭的事實。
她半真半假的話,卻激怒了娜塔西:
「可你的母親為了得到我父親的財產,甚至聯合情夫害死了他!他對你那麼好,甚至超過我!他還給你唱過歌、彈過琴,哄你睡覺……」
「我的母親並沒有能力命令海上的風浪。」
「他們都那麼說!」
「你該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娜塔西。」
柳余不能向她敘述弗格斯夫人的狼狽,只能道:
「倫納德叔叔在出海時,將所有的財產都變成了貨物,那些貨物隨著大海一起飄走了。如果你不信,等回到納撒尼爾,可以問一問倖存的水手,我記得……當時倫納德家的賬房也活了下來。」
「你會破謊術,娜塔西。你可以向我、向那些倖存的水手問一問真相。」
娜塔西那邊的動靜漸漸小了。
柳余知道,她有些鬆動了。
這個問題在她心裡,一直是個坎兒。
她再接再厲。
「……而且,現在,你和我一樣了。都不受神的寵愛。難道你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餘生嗎?你不渴望重新找到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嗎?」
「不,來不及了……我的臉已經毀了。沒有人會再愛我。」
娜塔西絕望地道,「我和惡魔做交易,神審判了我,也毀了我。」
聖潔的光明力,將她體內的黑暗一掃而空,也讓她的身體遭到了不可磨滅的損傷。
「我會治癒術,最高級的治癒術,我能治好你。」
因缺愛而形成的討好型人格,只要意識到還有可能得到愛,就可能重整旗鼓。
「可我不信你,貝莉婭姐姐,你不會那麼好心。」
柳余:……
這就難辦了。
「我可以向光明神發誓。」
「你發過很多誓,」娜塔西毫不留情地戳穿她,「顯然,你的誓言毫無作用。」
柳余:……
妹子突然變聰明了。
她想了想。
「我只是想離開,但神禁錮了我,我需要借助你的神力,從這兒挖一條路通出去……這不是好心,是交易。我教你怎麼辦,你帶我出去,我再替你治好你的臉。」她用驕傲又不屑的口吻道,「而且,你的臉對我來說毫無威脅,我沒必要毀諾。」
在娜塔西的猶豫裡,柳余又給她加了一重砝碼:
「神禁錮了我的神力,對你來說,我只是個凡人。即使要治癒你,也只是用你的神力,你可以隨時收回。」
所以……
她可以控制她。
娜塔西藏於黑暗的臉坑坑窪窪,她看向頭頂的窗戶,眼中閃過一絲渴望,她道:
「好。」
「我們交易。」
這個地洞一挖,挖了將近兩個月才挖好。
從連接囚牢的地洞裡,娜塔西按照柳余的指示,擺出了一個爆破的五芒星陣,伴隨著一陣地動山搖,一條通往外面的地道炸了出來。
「走。」
柳余當先一步,弓著腰鑽入地道。
娜塔西看著她的背影,摸了摸臉,也跟了上去。
遠方。
被包裹在重重迷霧之中的神睜開了眼睛。
那雙綠眸霧靄沉沉,似乎透過迷濛的天空看向遠處,下一瞬,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迷霧之中。
而另一邊,飄在海中的孤舟像是被一股力道推動,如弦一樣衝向驟然出現的島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