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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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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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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09:4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章 愛與恨

  對著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藍眸,弗格斯夫人的眼淚也下來了。

  她看起來太難過了——

  如同凋零、已近末年的花。

  「……自己的女兒換了,身為母親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可我太遲鈍太高興了……當你在走廊碰到羅德尼那頭豬玀時,你說,你不介意我的過去時……我高興瘋了……我明明知道,我的貝莉婭不可能原諒自己會有一個這樣的母親……」她揩了把臉,「我明明有很多機會,可我自己不願意相信。」

  「怎麼可能呢?黑暗的種子,怎麼可能種在我可愛的貝麗身上?……她怎麼就消失了……噢,可是那隻狗……還有羅勒葉……」

  弗格斯夫人捂著臉,「貝麗厭惡狗……噢,你看它的眼神卻那麼溫柔,這不對,不對……我沒法欺騙自己了……」

  「所以那時你就決定了之前今天的晚餐嗎?」

  「是的,晚餐……羅勒葉,貝麗第一次喝這個湯時吐了,說這是『低賤的味道』……所以,弗格斯家決不允許出現狗,也絕不會出現羅勒葉……它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個貴族的桌上……我說是宮廷,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原來……」少女看著她,「我有那麼多的破綻。」

  「是的,我再也沒法欺騙自己!」弗格斯夫人痛恨地看著她,「你只是個怪物!怪物!」

  「怪物」兩字不斷回蕩在狹小的房間內。

  柳余直挺挺地站著,身體內的血液像是被凍結了。

  藍色血液還殘留在弗格斯夫人的臉上,她張大嘴朝她怒吼——

  連悲情都顯得那麼荒誕。

  柳余想。

  「母親,」她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那眼裡已經一絲淚都沒有了,「您說的沒錯……我看到了天空的色彩,聞到了風的氣味。」

  「可我情願是個盲人。」

  少女的眼淚掉下來。

  玉白的手掌攤開,一隻鎏金細頸瓶突然出現在她掌心,瓶蓋是一朵綻放的、精美的薔薇花。

  「雖然有點早,不過我想,您明天應該不想見到我了……」她努力朝她扯出一抹笑,「很遺憾,我不是您的女兒,這個生日禮物就提前送您——」

  「滾!誰稀罕你的禮物!」

  弗格斯夫人一揮手。

  「啪——」

  香水瓶掉在地上,往前滾了滾,瓶蓋撞在牆角,蓋子開了。

  橙黃色的液體流了出來,一股淡淡的苦玫瑰味在房間縈繞。

  不該為了追求高級,用苦味的。

  果然很苦。

  柳余想。

  「那麼,我走了。」

  她朝她禮貌地點頭,翩躚的裙擺在走出房門時頓了頓,又迫不及待地消失了。

  「斑!」

  灰斑雀急促的叫聲,在黑夜裡突兀又讓人驚懼。

  弗格斯夫人怔怔地看著,神消失了。

  少女也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她卻彷彿看到了那個有著澄澈藍眸的少女朝她靦腆地一笑,說:

  「母親,以後由我來養您!」

  她時常用孺慕的、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她,一看到她,就甜甜地笑:

  「母親!」

  「母親。」

  弗格斯夫人彎腰撿起地上的鎏金香水瓶,清淺的香氣那樣的迷人,她突然蹲下身,摀住臉:

  「貝莉婭……」

  一隻黑貓踩著輕巧的步伐上來,看了她一眼,突然走過來,用柔軟的身體蹭了蹭她。

  黑暗中,嘶啞的啜泣如同斷裂的、鋸木頭一樣的琴音。

  那琴音在唱:

  嘿,我的寶貝不見了。

  她回來了,帶著陌生的模樣。

  我痛恨她的陌生,

  可我也愛她的可愛。

  我既不敢愛她,又無法殺了她。

  於是,我決定丟掉她……

  我決定丟掉我的寶貝。

  嘿。

  我的寶貝不見了。

  低低的哭聲徘徊在天空。

  ————

  柳余走在空寂無人的街上。

  只有佩劍的城邦守衛隊在來來去去,他們看不見她,身旁的男人披著黑夜,靜靜地走在她身旁。

  灰斑雀遠遠地墜在後面。

  「貝莉婭。」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

  他被打偏了頭去。

  柳余回過頭來,看著出現時機那麼恰當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你怎麼沒死?」

  她的表情那樣冰冷,像埋葬在十萬里地底的寒冰。

  可顫抖的身體,又是那麼的柔弱。

  這讓她看起來有股更勝從前的、奇異的魅力。

  「讓你失望了,抱歉。」

  來人有禮地頷首,黑色的長髮在黑色的長袍上逶迤,反而讓那張玉白的臉更加清冷而美麗。

  一捧幽藍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

  「你做的,對嗎?」少女緊握著拳頭,「……那條狗,還有羅勒葉……」

  「哦?為什麼是我。」

  他用了反問句,語氣卻是那樣的平靜。

  「我恨你!」

  少女卻像是認定了,又甩過去一巴掌,手腕卻被握住了。

  「貝莉婭,抓賊可是需要證據的。」

  他朝她微笑,那笑是那樣的美麗,那樣的純淨——

  彷彿任何一絲質疑落到他身上,都不應該。

  「證據,不需要。」少女顫抖的身體,完全不妨礙她的藍色絲網將他整個捆住,「你死了,就好了。」

  男人純淨的綠眸在黑夜裡如神秘的霧靄。

  「可你知道的,」他憐憫地看著她,「遲早有一天……她會知道一切,別自欺欺人了。」

  她被他的眼神刺痛:

  「那又怎麼樣?我的人生不需要你來決定!即使只有多一天,多一天……我也會快樂一天……」

  「貝莉婭,告訴我,你的真名是什麼。」

  他卻另起了一個話題。

  「啪——」

  她又打了他一巴掌。

  男人似乎一點都不介懷,托起她下頷:

  「真名。」

  「聽好了。」

  「你、去、死。」少女朝他露出殘酷的一抹笑,「你、去、死。」

  「你果然恨我。」

  藍色的絲網越勒越緊,他卻似毫無所覺般,一下抓住她扣到牆邊,捏住她下巴,認真地看進她的眼睛,突然一笑:

  「恨我?也好。」

  說完,他親了下去,吻得熱烈而激狂。

  月光下,那張清冷的臉像是深陷愛與慾,有種傲慢的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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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09:4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追逐你

  「親夠了嗎?」

  柳余問。

  男人微微抬起頭,似乎在觀察她的神色,最後,他失望了。

  「沒有。」

  他又低下頭來,卻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那手指晶瑩剔透,白得能看見皮膚下青色的血管。

  他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指,與她一起靠著牆,抬頭看著天空的月亮。隔了三條街就是城池的中央,遠遠似乎能看到高高的金髮女神像。

  「為什麼恨我?我以為,我只是……戳破了虛假,還原真實。」

  他美妙的聲音裡沒有別的情緒,只有好奇,好像是真的疑惑。

  柳余想,他有時洞察力敏銳,可落到細微處,卻又差了一點。

  她的憤怒如潮水一樣消失了。

  跟這樣的人,生什麼氣呢?

  他連共情都沒辦法。

  「為什麼?有人闖到你的家裡,說你不是你父親親生的,而後,你父親把你狠狠罵了一頓,趕出了家……你恨不恨?」

  他認真地想了想:

  「不恨。」

  他理所當然地轉頭,看向她,夜色中,那綠眸純淨得不可思議:

  「這世上除了你,沒人能讓我產生憤怒、悲傷,或者任何別的情緒……當然,如果你趕我走,我會很不高興。」

  柳余:……

  她轉過頭:

  「弗格斯夫人是我的一個夢想。」

  「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打著為我好的旗幟,打碎了我的夢想,你連事先問我一句都沒有……」

  「你又要提尊重了嗎,貝麗?」

  她啞然,好笑地搖頭:

  「不單單是尊重……蓋亞‧萊斯利……」

  她眯起眼睛,這動作她做起來就像隻貓一樣,慵懶又迷人。

  他又俯身,親吻了下她的眼睛。

  她表現得卻像是被一截木頭親到,毫無反應:

  「在你的心裡,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受你的擺布?你不必在意他們的想法,想怎樣就怎樣。」

  「我為什麼要在意他們的想法?」他驚訝地道,「恰恰相反,我只在意你的想法,我插手這件事……」

  「是為了什麼?」

  柳余問。

  她低頭,看著被他握在手中把玩的手指,明明是這麼親暱的事,她卻沒有任何感覺。

  沒有激動,沒有反感,沒有惱怒,也沒有……愛。

  她的情緒像是在激烈的迸發後,乾涸了。

  「為了你,當然,還有我。」

  他的聲音飄散在空氣裡,柳余的注意力,卻落到了另一條街上的酒館。

  酒館外大大的灰色旗幟在風中飄蕩,弗格斯夫人跟她說過,只有那些壞傢伙們才去酒館,還有妓女……一塊盧索就可以讓她們掀裙子,酒館的門外確實站了幾個穿著蓬蓬裙的女人,她們嫻熟地與往來的顧客調笑,還有模樣不錯的年輕人來來去去……

  「我要喝酒。」

  她帶著半報復的心,往酒館而去。

  「貝莉婭……」

  男人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手卻還是不放開她,兩人踏著夜色一路往熱鬧處去,行人越來越多,經過的人們訝然地看著他們……

  「真懷念。」他輕輕道,「以前你挽著我,在艾爾倫學院裡散步時,他們也是這樣看我們的……如果再來一句,『萊斯利先生,你好啊』,就更好了。」

  柳余的腳步一頓:

  「萊斯利先生?」

  她用神術將兩人的臉換成了普通的模樣。

  「別告訴我,你現在又肯承認自己是萊斯利了。」

  她用嘲弄的語氣道。

  說話間,兩人已經步入了酒館。

  酒保們踩著輕盈的步伐,端著酒來來去去,見到他們,還高興地問好:

  「先生,小姐,想要來點什麼?」

  昏黃的燈光下,酒館內人卻不少。

  一眼看去,有穿著粗布褐衣的平民,有些一看就是礦工的打扮,鬍子裡還摻雜著沒撣乾淨的煤渣……還有些用俚語跟人調笑的女人,黑皮膚的女人尤其受歡迎,有兩個男人甚至為了爭奪她的擁有權開始打架……

  還有戴著假髮、敷著粉的貴族,他們大都在二樓,端著杯子分別抱了個女人在那聊天。

  柳余看了眼,就坐到酒館的櫃台前。

  「美麗的小姐,您需要什麼?」

  酒保只抬頭看了一眼,面上的調笑就打住了。

  深夜來酒館的女人,不是什麼正經女人,可不知道為什麼,對著這張普普通通、還帶了點雀斑的女孩,他卻一絲一毫的不敬都不敢有。

  「一杯血腥瑪格麗特。」

  「血腥瑪格麗特?」酒保疑惑地道,「這……是什麼?」

  就在這時,女孩身邊的位置被人拉開了。

  一個男人坐了下來,他的長髮是那樣的黑,如無盡的黑夜,而這黑襯得那皮膚越加白,綠眸如一汪清澈的水。他看向他,酒保手裡調著的酒一下子掉下來——一隻手接住了它。

  修長白皙,能看到蒼白皮膚下分明的骨節。

  酒保的喉頭動了動,這男人明明並不英俊,臉孔更是平淡得在人群裡掃一眼都看不見——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卻怎麼也挪不開。

  他的笑彷彿自帶魅力:

  「我可以試一下嗎?」

  酒館愣愣地點頭。

  而後,他看著這個陌生男人轉頭,朝那雀斑女孩說了幾句,而後以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迅速調出了一杯酒。

  紅色的,顏色純淨得像是純度極高的紅寶石。

  他還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隻精美華麗的水晶杯,水晶杯折射著酒館的燈光——這是酒保終其一生,都不曾再見過的美麗。

  「你嘗一嘗,是不是你要的那種?」

  男人將盛了紅色酒夜的水晶杯推給了身旁的女孩,這一刻,他眼裡的綠滿得像是要泛出來。

  酒保的心臟噗通噗通跳起來。

  糟糕。

  他想,這樣的感覺上一次出現時,還是碰到瑪蒂……

  他居然會對著一個男人動心,不……旁邊的女孩他也喜歡……

  柳余拿起了酒杯,輕輕嘗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口感,像果酒。

  「不太像,不過,味道很好。」

  蓋亞也給自己調了一杯,修長的手指捻起酒杯看了會:

  「我把你存在酒窖的苦艾酒喝完了。」

  「噢?」柳余不太感興趣地道,「所以呢?」

  「很苦。」他抬起眼睛,綠眸像是要看進她的眼底,「那時我想,你在釀酒時,想到的是什麼呢?」

  「我斷臂的時候,萊斯利死的時候,還有……我被拋棄的時候。」

  少女安靜地道。

  她淺粉的嘴唇黏了紅色的酒夜,有種豔麗的美感,他的指腹落到她的嘴唇,在她朝他看來時,定定地道:

  「我是萊斯利,我承認。」

  「……哦。」

  少女看著他的藍眸裡,是不見星星的夜空。

  沒有那喜悅都快跳出來的閃亮了。

  「所以呢?」她歪了歪頭,「你是蓋亞,還是萊斯利……和現在的我,有什麼關係?」

  「我愛你。」

  他迅速道。

  「愛?」

  柳余笑了笑,「你原來也愛我,可還是把我關在了暗無天日的監牢……你知道,那小小的地方,當我必須與老鼠為伍,沒有人、沒有希望……怕寂寞,我甚至和老鼠說話,那是種什麼感受嗎……如果不是我心夠硬,也許,你看到的是一個瘋子。」

  「我逃出來後,你又追出來了……你把我殺死了……當那霞光穿過後背時,我以為我是真的要死了。」

  他的綠眸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緩緩地碎裂,像是冰,又像是別的什麼東西。

  「貝莉婭……」

  「如果是個陌生人,也或者,我對他沒有任何感情、期待……那麼,這一切我都會覺得成王敗寇,應該的……」柳余笑自己,「就當我是矯情,做這一切的是你……那就不一樣了。人死了,所有的事都埋葬了,可我沒死……」

  「貝莉婭。」

  他突然抱住她,無視滿酒館突然看來的視線——

  「如果我現在去釀艾諾酒,一定是沒有味道的水,我們完了,蓋亞‧萊斯利,我們完了……」少女嘴角的笑是那麼甜蜜,吐露出的字句,卻淬著毒液,「你還破壞了我唯一渴望的東西……」

  他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她的力道是那樣的緊,像是要將她嵌入身體裡。

  「不,貝麗,你為什麼要在虛假裡狂歡?她不愛你,只有我,只有我愛你……」

  「嘭——」

  一個啤酒瓶砸到了兩人身邊。

  濺了一地的酒,一個粗魯的、卻似乎又帶著野性魅力的大漢走來,他有短而捲曲的金髮,藍眼和鬍渣讓他性感而別具魅力。

  「噢,先生,您沒發現,他不願意嗎?強迫一位女士可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行為。」

  柳余趁機跳到一邊去了。

  蓋亞微微抬起頭來,大漢明顯一愣。

  他看著這披著黑袍,繡著金邊薔薇的、不英俊、卻格外吸引人的男人用那雙綠眸看著他:「勞駕,如果可以的話,告訴我,怎麼追求一個淑女才不失禮。」

  「你看起來很擅長。」

  他道。

  「這位先生,想要追求女孩嗎?」一個長相豔麗、還在跟人調情的蓬蓬裙少女揚聲道,「你可以問我啊。」

  她用曖昧的語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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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光消失

  深夜的小酒館。

  曖昧的光線,充盈的酒氣,以及汗液、香料的氣味交織在一起,混合成一種躁動的氣氛。

  蓬蓬裙少女的公然調情,讓酒館裡其他人發出了一聲口哨:

  「噢,蕾妮!你又看上了誰?」

  「快去試試!讓他看看你的……」

  一個男客說了一個帶有暗示性的字眼,目光從蕾妮露出大半的鼓鼓胸脯往下,到一截小腿……

  酒保隱晦地朝這低低笑著的雀斑女孩瞧了一眼,低低地道:

  「蕾妮是我們酒館的常客,她有一堆情人……只要她願意,沒有客人不會拜倒在她的裙下,您……」

  他想說,您提防些,誰知那少女笑眯眯地道:

  「確實很迷人。」

  在柳余看來,這個女孩確實迷人。

  她身上有股滿不在乎的勁兒,生動、活潑,像是在一片石子地裡野蠻開出的花。

  酒紅色捲長髮,冷白皮,帶一點灰的綠眸,加上介於少女與成熟女人之間的風韻,確實會在一個照面、讓男人輕而易舉地迷上他。

  蕾妮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還未靠近,她身上濃鬱而劣質的香料味,就和她的紅唇、胸脯一起迎面而來,對人形成一種下流又粗俗的性暗示:來吧,fuck me。

  在這樣的小酒館裡,這種天然的風情帶來的吸引力幾乎是致命的。

  「噢,勞駕,讓一讓。」

  蕾妮當然不會把那普通的雀斑女孩放在眼裡。

  柳余順勢讓開。

  蕾妮直接坐了過去,半靠著酒櫃,洶湧的波濤挨在酒櫃上、擠出惑人的弧度,在那些看直了眼睛的男人們面前,將酒杯往那黑衣男人面前一放,眼神挑逗:

  「先生,不請我喝杯酒嗎?」

  她的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落到那華麗的水晶酒杯上,杯子裡的酒液如紅寶石般純淨。

  湊近了看,才發現,這人有多迷人。

  而這種迷人不在於皮相,而是他身上隱隱透出的、一切盡在掌握的強大,他像是不會被任何東西動搖,即使看見她——蕾妮也沒在那冷淡的綠眸裡看到任何一絲痴迷。

  她最迷戀這樣的男人——

  這讓她覺得,自己在征服一座高峰。

  而這樣的高峰,能帶她走出一片泥淖。

  「抱歉。」男人點了點頭,身上飄出的香氣像冷淡的雪松,「這恐怕不行。」

  「噢,為什麼?一杯酒而已。」

  蕾妮驚訝地挑眉。

  「我的妻子恐怕不會喜歡,而現在……我在努力討她的歡心。」男人看向一旁穿著藍裙子的少女,綠眸純淨而專注,「如果你沒有訣竅告訴我,那麼,請走吧。」

  他的冷淡,好像她只是一塊毫無吸引力的石頭。

  蕾妮氣結,這才認真地看向一旁端著水晶杯百無聊賴的少女。

  這一看,才發現,她以為普通的女孩並不普通,她的金髮比金子更燦爛,冰藍色的眼眸似深藍色的大海,她站在那,幽藍色的月光斜斜地透過紗窗,將她照得神秘而冰冷……

  她和自己不一樣,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卻和她身邊,這個神秘的黑袍男人有種契合的氣場。

  他們是同類。

  而在這樣的人面前,似乎所有人都變得卑微。

  那少女似乎發現蕾妮的視線,還朝她舉了舉杯,蕾妮臉一紅,下一刻,卻挺起胸脯,像是刻意要證明自己魅力似的:

  「噢,如果一定要說訣竅的話……」

  她挑逗地眨了眨用眼線細細勾勒的眼睛:

  「先生,女人都喜歡強大的男人。」

  她暗示性極強地道:

  「征服,在床上征服她……」

  柳余:……

  這時,她準確地接收到了蓋亞專注又帶著熱度的眸光,他的聲音低沉而性感,看著她:

  「謝謝您的建議。」

  「我會認真考慮。」

  蕾妮聳了聳肩,看得出來這兩人沒有自己插入的餘地,就無趣地端了酒杯回到了她的男人堆裡。

  那群人瞬間爆出一陣劇烈的大笑。

  「噢,蕾妮!蕾妮……」

  「看來我們的蕾妮也踢到鐵板了,沒有用你的大……」

  摔酒杯的漢子在聽到男人口中低語的「妻子」時,隱晦地看了一眼沒有否認的女孩,也退開了。

  手風琴的琴音在酒館裡流淌,下流的哄鬧聲不斷。

  柳余安安靜靜地靠在櫃台,小口小口地喝著酒,蓋亞又讓酒保將他的工具給他,親自調了杯綠色的果酒。

  綠色的酒液,就和他的眼睛一樣美麗。

  「這是什麼?」

  柳余瞥了一眼。

  他推過來,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希望之森。」

  希望之森……

  「抱歉,恐怕這片森林在我這,是一片虛無,寸草不生。」柳余看向人群裡跟男客們調情的蓬蓬裙少女,「那邊……有現成的希望在等候您。她很迷人,不是嗎?」

  「貝莉婭,你是第一個踩過草地的人。」

  「以後會有更多的人來。」

  「不,草地永遠只會記得第一個腳印。」

  對著蓋亞專注的眼神,少女櫻花般的嘴唇微微勾了起來,這使得她有種漫不經心的、卻又傲慢的美感來。

  「蓋亞‧萊斯利,」她的藍眸微微彎起,笑不到眼底,「您墮落了,說情話的本事倒是變強了。」

  眼前的男人垂下了眼睛。

  他的睫毛長而捲,冷白的皮膚在光下有種高級的美感,等再睜眼時,那綠眸就像清透的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不,不是進化。」

  他搖頭:

  「我只是坦誠,像萊斯利一樣。」

  少女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他一會,突然笑:

  「那我也得坦誠一句,你的床上功夫爛透了。」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小溪凝結成了冰,可不知想起什麼,又融化成了柔柔的春水:

  「即使如此……我們也曾經快樂過。」

  柳余被他看得撇過頭去,卻又被掐著下巴扭回來。

  旁邊是一盞燭台,跳躍的燭火落在兩人的臉上,他的綠眸裡輝映著火焰,就在他要吻過來時,她朝他嘲諷的笑:

  「您還要像上次那樣,強迫我嗎?」

  最後一次的歡愉,追溯起來,並不愉快。

  那是一場酷刑。

  他沒有放開她,兩人對視良久,他突然道:

  「我活了很久很久很久。」

  「所以?」

  「這足以讓我成為一個很好的獵手,」他停頓了下,湊近,一個輕輕的吻落到她的唇間,「當我有想要的……時。」

  那兩字隱在嘴裡,她沒幾乎聽不清,不過也不在乎了,不外乎「獵物」「東西」——

  「噢,拭目以待。」

  柳余沒有示弱。

  兩人的視線較量般膠著到一起。

  他的眼底像是藏著一個黑色的漩渦,要將一切吞噬,就在這時——

  「砰——」

  一聲劇烈的聲響。

  酒館的門被人從外打開,又帶上。

  蓋亞放開了她。

  柳余拿起「希望之森」輕輕啜了一口。

  這時,一隊混混模樣的人走進來,領頭的是個典型的西方大漢,體格魁梧,臉看不清,大半被絡腮鬍遮住了,露在外的一雙灰眼睛像獅鷲一樣凶狠。

  他的目光在酒館裡繞了一圈,而後迅速鎖定目標:

  「蕾妮!」

  「你這個X婊子!」

  他罵了句髒話。

  蕾妮的表情立刻變了,白著臉道:

  「布朗德?你、你不是……」

  「噢,要不是我機靈,恐怕已經被你的姘頭送去了諾丁桑……你這個臭婊子!要不是我的資助,你早就在被你那酒鬼的父親送去妓院……」

  叫布朗德的大漢罵得又髒又狠。

  蕾妮挺起胸脯,哼了一聲:

  「資助?是把只有十歲的我拉到你那破破爛爛的床上,當著你生了重病的老婆艸我?噢真偉大……」

  「那時候你那做酒鬼的父親,可是要把你送給一個得了梅瘡的老頭……」布朗德哼哼笑道,「我可不是變態,要不是十歲的你主動爬上我的床,脫了衣服……」

  客人們哄堂大笑,顯然把這一段過去當成了讓人興奮的性談資。

  「噢,真可憐……」

  酒保顯然知道這段過去。

  「蕾妮的父親是個酒鬼,我們這的女孩很多在一出生時就被扼死了……」

  「扼死了?為什麼?」

  柳余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

  「小姐您一定是貴族,我們貧民很多自己都養不起自己,女孩能幹什麼?出嫁時還要準備一份嫁妝……很多人一生下女嬰就會偷偷掐死……蕾妮的母親拚命保下了她,但天天被她父親打罵,在她十歲時死了……她母親一死,她父親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賣給一個老鰥夫……」

  柳余看向店中央跟人廝打毫不落下風的女孩。

  「她就自己爬上了鄰居布朗德的床,布朗德當時有個重病的妻子,很多年都不能……」酒保說得隱晦,「後來,布朗德一直養著她,他對蕾妮很好……蕾妮哄著他、讓他送她去上學,當然不是貴族上的那種學……誰知蕾妮後來結識到了貴族少爺,就想辦法把布朗德下了獄,流放去諾丁桑……後來那少年膩了蕾妮,蕾妮又攀上了一位老男爵,老男爵很寵愛這個小情人,死前偷偷給了一大堆遺產……」

  「你瞧,她現在活得多自在。」

  酒保半是豔羨,半是嫉妒地道。

  是的,挺自在。

  有錢,男爵遺孀……

  還能在小酒館跟一堆男人打情罵俏,喜歡誰,就招誰當入幕之賓。

  蓋亞喝了一口「希望之森」,看向旁邊目不轉睛看著場中人的女孩:

  「貝莉婭,該走了。」

  「不。」

  柳余拒絕。

  這時,蕾妮支使她的入幕之賓,將布朗德和他帶來的人打了一頓,踩著絲綢做的高跟鞋走到他們面前:

  「噢,可憐的布朗德叔叔……我可不是以前那個隨便你打罵的小蕾妮了。」

  布朗德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啐了口:

  「婊子!」

  蕾妮一腳踩到他的掌心,碾了碾:

  「布朗德,記住這種感覺……當你第一次侵犯我時,我可比這個痛多了。」

  她「咯咯咯」笑,布朗尼凶狠的刀疤卻在這時一緊,他朝她一笑——

  猛地合身撲過來。

  而一直隱藏在袖口裡的匕首也狠狠地往蕾妮的胸口插去。

  蕾妮大驚失色地尖叫起來,這時,一道藍色的光影攔截了一下,匕首撞到那光影,發出一聲清脆的「鐺」——

  匕首落到了地上。

  布朗德被掀了開來,

  蕾妮下意識地隨著光影的來處看去,而後,她就看到了櫃台前端著酒杯的少女。她安靜地站著,依然朝她一笑,那笑如夜晚靜靜開放的玫瑰……

  美,又清。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神術。

  當然,蕾妮見過幾次,那些神眷者們可以使用神力,做到很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

  但他們不會出現在小酒館,不是在王庭之中,就是在神殿,偶爾會因為一些重大的事件出現在市集之內,她沒想到……會在小酒館。

  那麼,他也是……

  蕾妮朝對方頷了頷首,臉上輕浮的笑消失了。

  布朗德被捆了起來,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蕾妮踢了他一腳:

  「該死的傢伙,城邦守衛隊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在那裡贖罪吧。」

  說著,她提起裙擺,略帶著幾分雀躍走到剛才的少女面前:

  「謝謝。」

  柳余看了她一會,確定地道:

  「你恨這個世界。」

  在少女冰藍色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眼神裡,蕾妮也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提著的神經鬆懈了:

  「恨?當然。」

  「我恨這個該死的世界。」

  「它讓教育只在貴族和教廷手裡,讓女孩成了權勢的玩物……貧民窟的女孩和你們這些貴族不一樣,嫁了人後必須忍受暴虐丈夫的拳打腳踢,她們沒有機會從事體面一點的工作,因為付不起上學的盧索……她們日復一日地操勞,一天天的衰老,沒錢吃避孕的草藥,肚子鼓了又憋,憋了又鼓,生下的女孩們養不起,要麼掐死,要麼丟在河中……布朗德的妻子也是一樣,她們就像一匹匹沒腦子的騾子,希望能從教廷裡得到慰藉……希望將來能在天國得到安息……」

  「我才不要這樣。」

  她倔強地道。

  柳余沉默了。

  她期待的和平與自由的世界,慢慢地發展、要經歷漫長的時光,而這時光裡沉浸的屍骨,卻要摞成山。

  可她如果出手……

  只需要一句話,那些女孩們的命運將會被改變。

  可最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

  對於世界的廣袤,她太無知了,卻又怕所掌握的力量太龐大……

  就在這時,蕾妮突然看向安靜喝酒的黑髮男人,道:

  「先生,要打動一個女人的心,你得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喜歡玫瑰,你可以送她一個玫瑰園。她喜歡盧索,你可以送她無數珍寶……就比如我,你現在給我一萬塊盧索,我就可以躺在床上,任你……」

  她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

  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酒館門外。

  蕾妮奇怪地摸了摸頭,看到一旁英俊的馬車夫,嫻熟地露出一抹笑。

  馬車夫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一會,馬車就開始搖晃起來。

  而酒館內,柳余收回了視線。

  「為什麼幫她?」

  一直沉默的男人開了口。

  「她有點像我。」

  柳余道。

  從蕾妮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她的終點。

  她會在這酒館,被那個粗魯的男人用匕首刺死,血流了一地……她的那些情人們只會驚慌失措地尖叫,而在不久後,又聚集在這個酒館談天說地。

  「像?不。」

  蓋亞搖頭。

  「如果起點再低一些……」柳余喃喃道,「這個世界,給很多人的選擇並不多。人只能在枷鎖裡跳舞。」

  「那很幸運,你跳出來了。」

  蓋亞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道,隨後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最喜歡的,是什麼?貝莉婭。」

  「我喜歡的?」

  柳余看向外面的天,正要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愣住了。

  酒館裡的人,也紛紛看向窗外。

  他們嬉鬧的臉上,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月亮、月亮消失了!」

  「光明再一次消失了!」

  「噢天哪……」

  馬車內胡天胡地的蕾妮停了下來,她用力地掀開車夫,一下子扯出裙擺跳下馬車,愣愣地看著天空:「月亮……消失了。」

  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

  柳余能感覺到,她用規則仿造出的「太陽」和「月亮」,在一剎那,消失在她的「感知」裡。果然,仿的還是差了一點。

  不是太陽消失,也不是月亮消失。

  而是……

  她看向蓋亞:

  「光……消失了。」

  「你的本體……是不是出了問題?」

  她用規則仿造的光,畢竟只是個仿品……只是按照推測,起碼還能用個幾千年。如果要出問題,只有可能是世界的主人出了問題。

  蓋亞優美的眉一下子蹙了起來:

  「抱歉,我只是個化身。」

  他向她提出邀請:

  「如果需要答案,恐怕要去一趟迷霧。」

  「斑!」

  斑斑撲棱著翅膀,停到了櫃台上: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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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09:4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神瘋了

  柳余飛上了天空。

  而在她飛上天空的一剎那,所有的偽裝消失了。

  酒館內人人瘋了一樣湧出去,看著藍裙少女站在半空,仰望著濃墨一樣的天空。在那一片漆黑裡,唯有她是亮的,她佔據了整個視野。

  她捲曲的金色長髮一路延伸,直至腳踝。裙子散發出夢幻的天空藍一樣的色彩,而在那淺淡的藍色的雲霧裡,她的皮膚比安迪山脈的淨雪還要純淨,藍眸似廣袤無垠的星河——

  似乎她眨一眨眼,世界就被點亮了。

  人人匍匐下去。

  蕾妮怔怔地站著,她、她是……

  就在這時,一道比濃夜更神秘、更強大的影子站到了金髮少女的身旁。

  他高大如山嶽,比冰川更冷冽,比黑夜更漠然,濃墨一樣的黑髮被風吹散,那張臉更是華美到了極致,只那狹長的眼眸帶著天然的高傲俯瞰——

  便叫人膝關打顫忍不住匍匐。

  「是、是掌管黑暗之……神嗎?」

  蕾妮終於也忍不住匍匐下去。

  酒保更是心驚不已,他的消息要更靈通一些,丹頓大街在索羅城邦的東面,離酒館雖然有些遠,但傳說中的新神……聯想到城池中央的雕塑……

  幾乎是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而他剛才竟然和這樣的存在搭過話……

  酒保趴伏在地面的身體越發恭敬地往下伏了伏。

  「神!」

  「求神靈庇佑!」

  「祈求光明重新臨世!」

  地下山呼海嘯,而柳余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那上面了。

  她專注地看著天空,試圖用神力尋找曾經用規則擬化的痕跡……

  果然,一絲一毫都沒有。

  沒有月亮,且明天的太陽不會升起。

  這對人類世界來說——

  不啻於剛給了希望,又將希望奪走。

  秩序會崩潰的。

  比起第一次,這次會崩潰得更迅速、更徹底!

  恐懼會吞噬人的理性,燒、殺、搶、掠……到時,妖魔鬼怪都會出來,這個暗無天日的世界,將會哀鴻遍野……

  柳余下意識看向身旁。

  身旁的男人漠然地俯瞰著漆黑的大地,神情如不變的石像。

  於是,她知道,這個墮落的神不會出手。

  下一刻,代表著命運的神力敲響了各地塔樓的鐘聲。

  「咚——」

  「咚——」

  「咚——」

  一聲又一聲的鐘聲響徹大地,連綿不絕。

  在還存世的「神音」裡,沸騰的世界終於安靜下來。

  人們躲在暗處,看著天空,聽著一道又一道的鐘聲,心裡的惶恐漸漸消失了。

  神還在。

  神沒有拋棄他們。

  等待,只需要等待……

  各個神殿的主教拄著權杖,率領著神使和騎士們仰望天空:

  「光明……還會再來嗎?」

  各國王室子弟聚集在宮廷之中,他們也仰望天空:

  「光明還會再來嗎?」

  「光明終將回歸。」一道柔和的聲音,在這無盡的夜裡、在無數人的耳邊響起,帶著無上的威儀,「但在回歸前,請保有仁慈、寬容、鎮靜……」

  主教仰頭。

  王室子弟仰頭。

  「那我們需要做什麼……」他們的手置於胸口,這是對至高無上神的禮儀,「神?」

  「等待。」

  「信仰你們自己,保有你們自己,也請保護你們摯愛的人民。」

  「是。」

  神殿與王室共同垂下了他們溫順的頭顱。

  神消失了。

  人們面面相覷,紅衣大主教率先下達指令:

  「……所有神使和騎士們出動,在光明未復之前,配合各大城池的城邦守衛隊……」

  各國王室也反應了過來。

  而這時的柳余,卻已經飛向天空之外的天空。

  那裡,是一片迷霧之地。

  「斑!」

  胖胖的灰斑雀一拍翅膀發出一聲短促的叫,在黑袍男人跟上時,兩人一鳥就這樣消失在了半空。

  ————————

  迷霧之地。

  柳余一落地,就發現了不同。

  寸草不生的地面,長出了一茬嫩嫩的綠草,草葉是兩瓣的,看起來像是剛發芽,密密地在地上鋪了一層,給人生機盎然的感覺。但當視線觸及翻滾的迷霧、視野被限制周身兩尺時,就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錯覺。

  「是這個地方嗎?」

  她問。

  黑袍男人落到她身邊,清淡的雪松氣味被風送來:

  「是這。我能感覺到……本體的存在。」

  肥肥的灰斑雀撲棱著翅膀飛起來,徘徊一圈又落下,拚命點頭:

  「斑!」

  [是的!貝比,神的身體就躺在這兒!噢,不會被蟲子吃了吧……斑斑真擔心。]

  柳余:……

  「不會的,神的身體可不是那麼容易毀壞的。」

  眼看那雙黑豆眼又水汪汪的,柳余連忙安慰,她可不想再一次領教斑斑能將神經都喊虛弱的破鑼嗓音。

  [真的?]

  斑斑歪了歪腦袋。

  「真的。」

  「不過……似乎不用說帶路了。」

  柳余眯起眼,看向遠處的天空。

  那裡濃煙滾滾,迷霧形成一個巨大的漏斗型的,越往那,灰霧濃得幾乎發黑——

  還沒靠近,就有種神魂都要被吸走的感覺。

  [噢,噢……]斑斑驚訝地張大鳥喙,黑豆眼睜得圓溜溜的,[怎、怎麼回事?斑斑上一次見,還沒有這個東西……神、神發生什麼了?]

  「那得看看才知道了。」

  柳余率先抬腳,往裡去。

  規則在這似乎不適用。

  她無法使用浮空術,而當試著朝天空發個光明彈時,神術才脫離手指,就啞火了。

  這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上次來,規則還是穩定有序的,而此時,整個空間的規則混亂又無序,像是被某種強橫的力量打破——

  神術無法使用。

  她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走在這遍佈小石子兒、土坑,偶爾還有一片沼澤地時,難免磕磕絆絆——當再一次被絆著時,蓋亞朝她伸出了手。

  「貝莉婭。」

  他用那綠眸鼓勵她。

  「不。」

  柳余笑著拒絕。

  「為什麼?」他似乎不解,優美的眉毛擰在一起,「在過去,你受傷時,我抱著你踏過星月橋,從艾爾倫學院走到神殿,又從神殿走回艾爾倫學院……很多,很多次。」

  「為什麼?」

  他美麗的臉上滿是疑惑。

  「因為那時候,我想要你愛我。」少女微笑著道,「但現在,不想要了。」

  「不想要了?」

  他輕輕地道。

  綠眸裡,映著淺淺的光,像是傷心。

  「不想要了……原來如此。」

  他的聲音很輕,散入風裡,像是風的嗚咽。

  柳余看向天空,沒有下雪。

  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忍不住笑了笑:「走吧,跨過這片草地……想必就能到了。」

  草地消失,旋渦沒有到,出現在面前的,卻是大片大片的薔薇。

  那薔薇怒放了一地,紅得像是人心頭的血液——

  乍一眼看去,眼睛都似乎要被濃烈刺痛。

  [噢貝比,快看!有薔薇!好像神宮!……]

  斑斑很快忘記了擔憂,快活地叫起來,不過,很快它腦袋上的羽毛耷拉了下來,[神宮外的薔薇……都被拔掉了。]

  「得快點了。」

  柳余什麼都沒說,率先邁步,試圖穿過薔薇。

  而她的腳踩在黃褐色的土地上時,人卻像木偶一樣定住了。

  她站在那,臉上的表情還停留在剛才的一瞬,藍眸裡的光從晶亮到熄滅……直至漸漸黯淡。

  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的男人徐徐走到她身邊,烏鴉鴉的黑髮下,皮膚是慘烈的白,也因此,襯得那綠眸有種詭異的濃翠——

  他站定,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最後,停留在她的胸口:

  「貝莉婭,告訴我……你的恐懼,你的歡喜,你的……過去。」

  這一幕看起來詭異極了。

  斑斑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斑!」

  它淒厲地叫了一聲:[神,您要對貝比做什麼?]

  「噓,別吵。」

  站在紅薔薇中的黑髮男人拂袖一揮,剛才還聒噪的鳥叫就戛然而止。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漸漸闔上眼睛的少女,好像她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珍寶:「不要將我的貝麗吵醒了。」

  [噢瘋了!瘋了!神瘋了!您怎麼了?……噢,斑斑知道了,這一切一定是你安排的……你要將貝比引到這兒……我想想,我想想……您是不是聽信了那個叫蕾妮的瘋話?……噢不,要打動一個雌性的心,要尊重、要討好……絕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噢,貝比一定會更生氣的……]

  斑斑在一個氣泡裡左沖右突,卻怎麼也衝不出去,最後只能用翅膀摀住腦袋,不看了。

  「它說我瘋了。」

  蓋亞微微低頭,將頭碰到少女的額頭,「我怎麼會瘋呢……你還在啊。」

  聲音散入風裡,他閉上眼睛。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一群髒兮兮的小孩在一個狹小的地方跑來跑去,他們大的大,小的小,大都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有些流著鼻涕,有的頭髮亂七八糟、還長了蝨子……

  蓋亞的視線漠然地劃過他們。

  他的貝莉婭,一定不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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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09:4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四章 貝莉婭

  黑髮男人往門口走去。

  他像是一抹幽靈,穿過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往門口走去。

  沒人看得見他。

  可當腳尖要跨過門檻時,他像是撞見了某樣東西,沒跨過去——

  他停下腳步。

  再回頭時,面上的神色就有些奇異。

  原來漠然的眸光起了變化,變成一汪純淨又柔軟的綠水:

  「原來……你在這兒。」

  他的聲音很輕,像風一樣滑過斑駁的牆壁,暗沉沉的屋頂,最後落回院子中央。

  一棵樹,一石墩。

  牆角爬滿青苔,剛下過雨,地面濕滑。

  黃皮膚,黑眼睛。

  還有黑頭髮。

  一切都顯得那樣奇怪,亂糟糟的。

  男人的目光掠過像跳蚤一樣跑來跑去的孩子,落到石墩邊。

  石墩的陰影旁,蹲著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三四歲的樣子。

  羊角辮,衣服很短,露出細細的手臂和小腿。

  她太瘦了太小了,團在那像個出生才一個月的羔羊。

  蓋亞不自覺走了過去。

  他和她一起蹲下來。

  陰沉沉的天光穿過樹影,落到小女孩的身上。

  和那些髒兮兮的小孩不同,她的臉洗得很乾淨,皮膚不算很白,但眼睛很大,眼珠很黑,一根羊角辮胡亂地翹著,她手裡抱著一隻布娃娃,烏溜溜的黑眼珠認真地看著樹根下的螞蟻們。

  不說話,安靜得和那些跳蚤們不一樣。

  「尿床精!」

  「尿床精!」

  「尿床精!」

  一群孩子們經過樹下。

  小女孩沒回頭。

  一個小男孩跑出隊伍,狠狠拽了一下她的羊角辮。

  小女孩被拉倒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像是習慣了,拍拍屁股,就坐了起來,另一隻還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的洋娃娃。

  「噢!尿床精摔倒嘍!」

  「尿床精摔倒嘍,摔倒嘍!……」

  孩子們拍手叫好。

  胖得敦實的男孩得意地摸了摸鼻子。

  小女孩只是仰頭,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男孩一眼,不說話,只是背過身繼續看螞蟻。

  男孩又伸手。

  「嘩啦啦——」

  小女孩被推到了泥坑裡,泥坑裡的水濺起來,將她懷裡的布娃娃也弄髒了。

  她看了眼布娃娃。

  布娃娃的小裙子上濺滿了泥點子。

  男孩一腳踩上去,嘴裡喊:

  「踩死你這個告狀精!踩死你這個告狀精!讓你去跟院長媽媽告狀、讓你去跟院長媽媽告狀……」

  小女孩的黑眼珠盯著被一下下踩著的布娃娃,突然像小牛犢一樣衝了過去。

  男孩被撞倒了。

  「噢噢噢告狀精打人了!告狀精打人了!院長媽媽、院長媽媽……告狀精打人了!」

  孩子們一哄而散。

  「幹什麼?幹什麼?打架的今晚不許吃飯!」

  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年女人衝出來。

  下一刻,蓋亞出現在了一個黑乎乎的房間裡。

  依然是很小的房間,沒點燈、木門緊閉。小女孩靠著牆壁,抱著她的洋娃娃蹲在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恐懼而警惕。

  門外傳來聲音:

  「小余,這是你第三次打架了……」

  小女孩緊緊地抱緊懷裡的洋娃娃,不說話。

  「他們都說……」

  「他踩我的娃娃。」

  外面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雖然這是撿到你時……算了,你在這反省一夜吧。」

  房間被黑暗佔據。

  蓋亞倚著牆坐在了小女孩的身邊。她靠著牆,明明恐懼得發抖,卻一聲不吭。

  他突然抬手,在手掌快要落到她毛絨絨黑乎乎的腦袋上時,停了停:

  「貝莉婭……」

  他的手落了下去:

  「柳余。」

  聲音溫柔而堅定,「原來……你是這樣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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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0 09:4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洋娃娃

  手直接穿了過去,如同一個虛無的影子。

  小女孩懵懂地抬頭,大大的眼睛對上他——

  眼珠極黑,下一瞬卻又低下頭,摸了摸懷中的洋娃娃。

  「娃娃,你見過小余的媽媽嗎?」

  她問。

  房間很小,又似乎很空蕩。

  沒人回答她。

  小女孩若無其事地抬頭,一眨不眨地看著月亮。

  蓋亞一隻腿支了起來,倚靠在牆上,也抬頭看月亮,月亮是銀色的、很圓,和他的世界一樣的。

  「柳余。」

  他突然開口,用一種古怪而拗口的語調念起。

  「柳余……」

  美妙的聲音散入空中,帶著某種韻律和玄奧,彷彿這個名字也變成了某種神聖矜貴的存在。

  蓋亞側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小女孩。

  她團在那,小小的一團。

  臉上、衣服上都殘留著泥點,慘不忍睹,唯有一雙眼睛很亮。

  她還在看月亮。

  毛絨絨的腦袋上,一個羊角辮散歪著。

  蓋亞微微闔上眼睛,下一刻,卻進入了一個明亮的房間。

  驟然從黑暗走入光明,他眯起了眼睛。

  雪白的牆壁,明亮的玻璃。

  陽光直晃晃地照進來,房間很大,列著一排排整齊卻陳舊的桌椅。

  四四方方,桌面擦得很乾淨。

  一群孩子們整整齊齊地坐在椅子上,雙手背在身後,挺起胸脯。

  他們都穿著合身的衣服,臉擦得乾乾淨淨,期待地看著被「院長媽媽」帶進來的兩個人——

  那是一對年輕的男女。

  黃皮膚,黑眼睛。

  穿著奇怪的衣服。

  「陳先生,馬小姐,這些孩子都是三到五歲之間……您看看……這是……」

  蓋亞的目光輕輕掠過他們,落到邊上最小的女孩身上。

  她似乎大了些,扎著兩個羊角辮,紅色的頭繩打成漂亮的蝴蝶結。

  很瘦,頭髮有些黃,但眼睛很亮。

  一男一女走過她身邊,又停下來。

  女人蹲下來,眼神溫柔: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柳余!」小女孩胸脯挺得高高的,「柳樹的柳,年年有餘的余!」

  「幾歲了?」

  「三、三歲了!」

  「真可愛。老公,就她了,好不好?」

  「不再多看看了?」

  「不了,你看,她有一對梨渦,跟我一模一樣,很有緣分……」女人伸出手,「小余,跟我們走,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看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將手搭了上去。

  女人一把握住她手。

  小女孩挪下了椅子,另一隻手被男人牽住,三人走了出去。

  陽光斜斜地照出三人的影子,溫柔的聲音飄過來:

  「以後啊,小余就有家了……」

  「家?」

  「對啊,以後,你就跟著叔叔姓陳,好不好?就叫陳余。」

  「那你就是我的新媽媽嗎?」

  「當然,小余以後就有爸爸和媽媽啦。」

  小女孩走出院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

  她朝門口招手:

  「院長媽媽,再見!小余走啦!小余有新媽媽啦!」

  她的眼睛是那樣的亮,像藏著陽光的影子。

  懷裡還抱著她的洋娃娃。

  蓋亞踩著她的影子,一步步跟了上去。

  他看著那女人將小女孩哄得一點點高興起來。

  她就像個普通的三歲小孩,會抱住女人的脖子撒嬌,會大聲喊「媽媽、媽媽」,會高興地跑到那對夫妻的床上吵著要一起睡。

  還會要求扎漂亮的小辮子,穿漂亮的小裙子。

  漸漸的,小女孩忘了自己的洋娃娃。

  金髮藍眼的洋娃娃被冷落了,終於有一天,被清理到了一樓的雜貨間裡。

  而所有的快樂,在某一個溫暖的午後戛然而止。

  「陳東,我們將小余送回去吧?最近我總是做夢,夢見她一直盯著我的肚子……」

  「麗君,小余才四歲!」

  「你看看新聞裡,幹出壞事體的全部是這種半懂不懂的小孩……萬一她撞我的肚子……我一把年紀、好不容易懷上了……」

  「麗君!小余也是我們的孩子。」

  「你是沒見到她的眼睛,眼珠黑不溜秋的,嚇死人了……」

  「麗君!」

  「好了好了,不說就不說……先說好,我以後是不會管她的,我得安心保胎……」

  蓋亞蹲下身。

  小女孩就縮在鬱鬱蔥蔥的藤蔓後,團成一團。

  她一動不動。

  等那對男女吵完架,等他們消失在院子裡,等月亮悄悄地爬上天,才慢吞吞地挪出來。

  清冷的月光照見一張小小的臉。

  臉上滿是淚。

  蓋亞的心,像被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鐘撞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一個月後,小女孩將洋娃娃從雜物間裡重新找了回來。

  她抱著洋娃娃看月亮。

  看一下月亮,又看一下洋娃娃。

  她對著洋娃娃說:

  「娃娃,大人為什麼總是喜歡騙人呢?」

  「她明明說過小余的眼睛又大又黑,很好看……」

  「不過小余還是喜歡媽媽。」

  妹妹出生了。

  小女孩又對著娃娃說:

  「妹妹的眼睛沒有小余大,也沒有梨渦……她長得一點都沒有小余可愛……這樣,媽媽會不會多喜歡小余一點?」

  妹妹會笑了。

  妹妹會爬了。

  妹妹會吃飯了。

  妹妹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

  小女孩卻越縮越小,越來越沉默。

  她在這個家裡安靜地來來去去,活得像個幽靈。

  她也不再跟洋娃娃說話。

  妹妹上幼兒園了,小女孩也上小學二年級了。

  終於,在一次爆發的爭吵升級後,小女孩被送了回來。

  男人站在福利院門口,滿臉羞愧:

  「對不起,這孩子實在是養不下去了……」

  女人抱著妹妹,冷漠地坐在車上。

  小女孩就背著書包,書包裡就裝著一個舊得不能再舊的洋娃娃。

  她低頭看著腳尖:

  「沒關係。」

  她又抬起頭來:

  「我已經不需要媽媽啦。」

  男人一下紅了眼睛:

  「對不起……」

  他像是倉惶而逃般,一下上了車。

  車迅速開走了。

  天邊是燦爛的晚霞,小女孩看了會天,鄭重地告訴身邊的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你說錯了……我的『余』不是年年有餘的余,是多餘的余。」

  蓋亞也在看晚霞。

  萊斯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希望,有一天,當那個小女孩說起不要的時候,是滿不在乎的語氣,因為她擁有全世界、所以,對一切無所謂;而不是站在門外,看著門內的玩具,不敢靠近。」

  「貝莉婭……讓那個小女孩,不要繼續哭泣了。」

  「讓那個小女孩,不要繼續哭泣了。」

  「她值得這個世界最好的一切。」

  原來在這裡……

  他怎麼就忘了呢。

  那個小女孩從未長大啊,

  她一直住在她心裡。

  ——————

  柳余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過去,將過去又經歷了一遍,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裡。

  「蓋……亞?」

  她驚訝地道,卻正對上一雙溫柔得、彷彿能將人溺斃的綠眸。

  那綠眸眨了眨,一滴淚就掉了下來。

  地面開出一片雪白的棘萊花。

  「你……」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她。

  「你怎麼了?」

  柳余感覺到古怪。

  她掙了掙,沒掙脫。

  抱住她的力量,強橫又帶著小心翼翼,似乎怕弄痛她。

  「放開我。」

  柳余想起剛才的夢。

  她看向薔薇花,在濃鬱的一片紅裡,找到了一點點像螢火一樣的綠意。

  「尋夢草,能將人帶進過去的夢魘裡……」她驀地看向他,臉色大變,「你……」

  「是我做的。」

  他向她承認。

  「你——」

  蓋亞撫摸她的眼睛:

  「你在憤怒……可是,你也看過我的記憶。」

  柳余:……

  她的憤怒在瞬間變成了戛然而止的蒼白。

  是的,她看過。

  「……那麼,扯平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為了引我來設下的?陽光呢?還有……挖我的記憶,對你有什麼好處?」

  「那個女人說,想要打動一個人的心,就要看她需要什麼。她需要玫瑰,就給她一座玫瑰園。需要盧索,就給她無數財富……」

  「所以,你就翻攪我的過去、試圖找到打動我的地方?」

  柳余又憤怒,又不甘——

  可她沒有立場責備。

  過去她對萊斯利做的……不是同樣的事嗎?

  「你——」

  柳余所有的情緒,都在看到那雙眼睛時消失了。

  那綠眸裡藏著的傷心,濃得像一片海,他看著她:

  「我看到你的過去……」

  「所以,柳余……」他用一種古怪的語調輕輕地念,「母親對你來說……竟然那麼重要。」

  「你想說什麼?」

  「我也不知道……余,」他道,「我雖然是神……卻不是無所不能,就像現在……我很傷心,卻不知道,該怎麼制止自己的傷心。」

  「你傷心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將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明明我對所有的情緒都很淡……」

  「可唯獨,你給我的痛苦、憤怒,和傷心,都濃鬱得像一副畫,它們有色彩。」

  手下那顆心臟在「噗通噗通」跳動,這讓柳余產生錯覺,彷彿他站在和她一樣的韻律上。

  他在傷心她的傷心,痛苦她的痛苦。

  她抽回手,退開。

  這次,很順利地離開了他的懷抱。

  男人看著她,他身後是濃鬱的紅薔薇。

  「過去,我做的是將你拉近我……而現在,我戳破你和弗格斯夫人……是將你推離我。你不會再原諒我,是不是?」

  他似是才意識到這一點,臉頰蒼白到沒一絲血色。

  「是。」柳余道,「絕對不會。」

  「雖然如此……」他的臉上竟然泛起笑,上前一步,額頭抵著她,「但我也不會放棄呢。」

  「沒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全是黑的。」

  他輕輕地道。

  柳余的視線落到蓋亞近在咫尺的臉上。

  他多麼美啊,傷心的模樣似乎要讓全世界也跟著一起傷心。

  天空開始飄起一層又一層的雪。

  大雪似乎要將這一切掩埋。

  「你知道嗎?那個洋娃娃,被我藏在了最深的櫃子裡,再也沒拿出來過。」

  「沒關係。」他捧起她的臉頰,「即使這樣,它也還在你的櫃子裡。」

  像是要驗證這一點,他將吻印在了她的額心:

  「我會等到你重新將它取出的一天。」

  「從此,我將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丈夫,你的朋友……所有的愛,我都會捧到你的面前。」

  「瘋子。」

  柳余忍不住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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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六章 路易斯

  柳余只當這是耳邊風。

  何況,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

  「那麼蓋亞……」她問,「你現在能讓光重新回來嗎?」

  「抱歉,暫時……恐怕不行。」

  「為什麼?」

  「我的本體出現了問題。」蓋亞眯起眼朝遠處看,黑髮被風吹得和他的黑袍一同揚起,遠處的天空,灰色的旋渦發出尖利的呼嘯,「它……陷入了沉眠。」

  「沉眠?」

  「是的,我的身體被束縛在了這片大地上,設想一下,當黑暗進入純粹的光明,會出現……」他看向她,「什麼樣的場景?」

  柳余的面前似乎出現一場爆破。

  極端又截然不同的力量出現在同一個地方,要麼排異,不爭個你死我活不會結束,要麼融合——

  就像正負極的兩端。

  她想了想:

  「我記得,在艾爾倫大陸時你的神力一度變成了灰色,不過後來又因為回歸,變成了白色。……可你出現在這兒,說明還沒有到最差的地步。」

  「噢,貝麗,你真聰明。」

  蓋亞像是獎勵般摸了摸她的腦袋,她柔順的金髮像一匹華麗的緞子。

  哄小孩呢。

  柳余一把拍開他的手:

  「所以,現在到底怎麼回事?」

  「世界不能沒有光。」

  她鄭重其事地道。

  然後,蓋亞就問了她一個問題:

  「上一次迷霧之地……如果你提前知道,你捅下去的一記會讓世界失去光明,你還會繼續嗎?」

  柳余認真地想了想。

  最後,她搖頭:

  「抱歉,我不知道……」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對當救世主並沒有興趣。」

  「是的,當然——」少女的藍眸裡一片迷茫,「我也不信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道理……我只是想活下去,活得更好點……但讓我就這樣坐視不管,好像也做不到。」

  她聲音裡帶著一絲半妥協的無奈。

  「做不到就不用做。」

  頭髮又被揉了揉。

  男人微微低頭,柳余看著那雙純淨到了極致、又溫柔到了極致的綠眸,心裡暗罵了聲娘:狗男人果然想要套路她。

  「現在,先去找到我的身體……怎麼樣?」

  聽起來跟恐怖片似的。

  柳余點頭,金髮也隨之跳動,正要開口,嘴裡就塞進來一樣東西。

  甜甜的,像甘蔗汁。

  柳余一下在記憶中找到了對應物。

  快樂糖。

  他……在哄她嗎?

  髒套路一個一個的。

  柳余心想。

  「心情好點了嗎?」他朝她伸出手,玉白的手指在這一片霧濛濛裡瑩瑩若有光,「好點的話,該出發了。」

  還是哄小孩的口氣。

  柳余無視他的手,擦肩而過:

  「謝謝你的糖,確實很有用。」

  「不過,」少女回頭,朝他微笑,「我不會在同一塊石頭上絆倒第三次。」

  「可我不是石頭。」

  男人的黑袍滑過紅色的薔薇花叢,跟了上來。

  ————

  「等等——」在即將走出薔薇花圃時,柳余喊出了聲,「前面是什麼?」

  灰色的迷霧消失不見了。

  往前一步,就是高聳的懸崖。

  懸崖下,是一片蔚藍色的大海。

  無盡之海 ?

  柳余轉過頭:

  「我們是不是……走了回頭路?」

  話還沒完,懸崖下就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她只來得及「啊」一聲,就被這吸力捲了進去。

  「噗通——」

  海面濺起巨大的水花。

  藍色的裙子沾了水,穿在身上沉重得像塊棉被,柳余使勁踢掉鞋子,浮出水面。

  「嘩啦啦——」

  旁邊也鑽出一個人頭。

  濃墨一樣的長髮,臉白到透明,睫毛沾了水,黑瞳——

  柳余驚訝地喊出了聲:

  「路易斯先生?」

  「噢,弗格斯小姐,好久不見。」路易斯伸出手,朝她擺了擺,「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相見。」

  「蓋亞呢?」

  柳余環顧左右。

  海面很平靜,微風吹過,帶起絲絲漣漪。

  「你是說……父神?」路易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不會出現在這兒。」

  「可他剛才還在。」

  柳余感受了下,神力還沒恢復。

  這應該還是在迷霧之地,可是看海岸線……又像是回到了連接迷霧之地的無盡之海。

  這時,斑斑小心翼翼地飛了下來。

  它先用翅膀撩了下水,又連忙往上飛了飛,確保自己離海面足夠遠才停下來:[貝比!神不見了!你還好嗎?]

  「我想,也許你能回答我的疑問。」柳余看著出現得到好處的暗夜公爵,「還有……之前我死而復生,是因為你嗎?」

  「噢,當然,你得感謝偉大的路易斯十世。」路易斯得意地道,「否則,你現在應該躺在我父神的懷裡,和那些沉眠在這塊土地的天神們一起……」

  「啪,死了。」

  柳余:……

  「謝謝您,偉大的路易斯十世。」

  「你就不問我,怎麼救下你的?」

  路易斯奇怪地道。

  「我們還泡在海裡……您確定要在這跟我談論這些?」

  柳余只想離開這鬼地方。

  不能使用神力,意味著她必須和普通人一樣在海裡撲騰,裙子又重又沉——

  一個巨大的黑影從腳下游過。

  她忍住了渾身泛起的雞皮疙瘩。

  「確定。」

  路易斯笑嘻嘻地道。

  柳余:……

  她感應了下之前旋渦出現的地方,選了個方向就開始游。

  「我想應該跟您之前給我的那滴液體有關,是嗎?」

  「噢,弗格斯小姐的聰明從來都不會讓路易斯十世失望。」路易斯游到她身邊,「沒錯……那滴液體保住了你的心臟……後來,我又從父神那把你偷出來,噢,這可不容易……我帶著你偷偷去了趟神宮,把你泡在神樹旁的水潭裡,又把我神樹之心最後的幾滴液體都給了你……」

  「這回,路易斯十世的損失可太大了。」

  路易斯憤憤地道。

  對於旁人的挑釁、威脅、怒目,柳余一向應付的得心應手。

  可一旦對方輸送來的是好意,她就有點不知所措了。

  對於善意,她並不那麼習慣。

  「謝,謝謝。」

  她道。

  「你臉紅了。」路易斯訝然地看著她,「噢,弗格斯小姐如果因此愛上我……」

  他臉上露出陶醉嚮往的神色:

  「父神一定會嫉妒死路易斯十世。」

  柳余:……

  這戀父癖。

  「謝謝,絕沒有那一天。」

  她咬牙切齒。

  路易斯看起來有些遺憾,他聳了聳肩:

  「好吧,我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說說別的吧,路易斯先生。你之前說……迷霧之地有許多天神死亡過?蓋亞又為什麼……不會出現在這兒?」

  為什麼路易斯知道的,似乎比蓋亞還要多一些?

  「這裡是迷霧之地,可又不是迷霧之地。」路易斯痴痴地看著天空,「看……又出現了。」

  柳余順著他視線看去。

  海天一線裡,突然出現一抹光。

  那光極明極亮,像自另一個維度的空間墜落,而在它墜落的一剎那,世界都像煥發了新生。

  海面溫柔地湧動,彷彿也在慶祝這個新生命的到來。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光。」

  不知道為什麼,僅僅是一個聲音,柳余的眼淚就開始汩汩往外流。

  無數情緒自心底湧出。

  像是她的,又不像是她的——

  像是整個世界,都在為這奇跡的出現而感動。

  海面悄悄浮起無數道影子。

  黑的,白的,黃的,五彩斑斕的……

  小的,大的,美麗的,猙獰的……

  它們與她一同痴痴傻傻地仰望天空。

  海天一線裡,一個單薄的、小小的少年站於半空。

  他的四肢纖細修長,五官華麗精緻,像是傾盡這世間所有的美麗,才能創造出這樣偉大的藝術品。他長長的銀髮隨意地披散著,像是綴滿了一整條銀河。

  一切都聖潔而美麗。

  讓人絲毫起不了褻瀆之意。

  「真美。」

  路易斯痴痴地道。

  「是的……真美。」柳余驚嘆地道,「我想,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斑斑一下子俯衝下來:

  [貝比!那是不是、是不是……神、神小時候?神、神……變小了?]

  柳余搖頭:

  「不,是記憶。」

  神誕生時的記憶。

  [記憶?這、這可太奇怪了……我們都進到了神的腦袋裡?]

  柳余:……

  她看向一旁的路易斯。

  「我想……應該是將虛幻變為了現實,就像那斯雪山底之底、萊斯利曾經做過的那樣。」

  她問。

  「弗格斯小姐總是那樣敏銳。」路易斯收回視線,點頭,「是的,沒錯。父神以為你死亡的那一刻,精神潰散,不久後,他又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而他逃逸出身體的神力和精神,將他的記憶一同衍化成現實……」

  「所以,之前在我身邊的蓋亞,不是真的?」

  想到這一種可能,柳余臉都快綠了。

  如果是記憶衍化的真實……

  噢,天哪。

  她被橡膠「神」親了,還表白了。

  「是真的,」路易斯看傻子似的看著她,「父神無所不能。」

  「他感應到你存在的那一刻,一絲魂靈就逃脫身體的束縛,去納撒尼爾找了你……當然,靠近身體後,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噢!這聽起來真有趣!]

  斑斑興奮地拍拍翅膀。

  「是的,很有趣,」路易斯一臉興奮,「走,我們去父神的記憶裡探險!」

  「我想……路易斯先生,您恐怕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沒有說。」柳余道,「如果這麼簡單,您恐怕早就出去、到您敬愛的父神身邊去了。」

  「想知道?」

  路易斯看著她。

  柳余點頭。

  「我路易斯十世不做虧本的買賣。」

  「你已經做過很多次。」

  柳余意有所指。

  「噢,確實。」路易斯攤了攤手,「好吧,記憶是個死循環……」

  「需要打破死循環,才能出去的話……」柳余立刻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是什麼了,「我們得具有超過蓋亞的神力……」

  「是的,沒錯。」路易斯一臉便秘,「你不過是個新神,父神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很多年……」

  「即使只是父神潰散出去的神力,在這秩序已經紊亂的地方,弗格斯小姐,我們沒可能出去。」說起不能出去,路易斯卻一臉無謂的樣子。

  「抱歉,我沒有坐以待斃的習慣。也不喜歡被關在長久的虛妄裡……總要試試。」

  半空中的少年神消失了。

  一個巨大的海浪拍來,下一刻,柳余就消失在了巨大的旋渦裡。

  路易斯和灰斑雀,也跟著一個俯衝,進入了旋渦裡。

  當再有意識,柳余發現,自己站在一座繁華的城池前面。

  她進了城,城池中央有一座還在建造的高塔。

  無數衣著質樸的人類在塔上來來去去,他們擔來磚頭,又把石漆當灰泥,勤勤懇懇地建著城,砌著高塔。

  城池越來越繁華,越來越堅固。

  而高塔直入雲霄,天邊一道彩虹……

  「巴比倫城,還有巴別塔。」路易斯揣著手走到她身邊,也看著螞蟻一樣來來去去的人們,「啊,我父神第一次發怒的地方。」

  「發怒?」

  「是的。父神仁慈,他將彩虹放入雲彩,作為它和世上所有有血肉的活物之間的約定,告訴他們,當雲彩覆蓋大地之時,彩虹將在雲彩顯現,這樣一來,洪水不會再泛濫……他一直庇佑著這世界上所有的活物。」

  雲彩上,一道高大的身影若隱若現。

  柳余看到了他白色的流雲似的廣袍,以及飄散出雲彩外的銀色長髮。

  路易斯繼續道:

  「可當越來越多的人類擁有共通的語言後,他們開始質疑起父神的決定,認為不應該將希望寄託在雲彩上,於是建起了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城邦巴比倫城,和最高的通天之塔……巴別塔。」

  「他們想做什麼?」

  柳余輕輕「啊」了一聲。

  「是的,他們想要通過這高高的塔樓,進入天堂!人類真是這個世界上最貪婪的物種,他們不懂得感恩,不但質疑父神的信用,認為彩虹不可靠,未經允許還妄想進入天堂……」

  柳余聽著不太舒服:

  「我想,進取是一個種族強大的內在驅動力。而且,黑暗生物也不見得懂感恩,像你這樣。」

  路易斯頓時就有些惱羞成怒:

  「還要不要聽了?」

  「繼續。」

  「父神不太高興,他有種被背叛的憤怒。於是,他將大陸一個個分開,將它們捏成不同的星球,人類被隔在不同的星球裡,說著不同的語言,他們語言不通、交通不便,漸漸的,也就不再聯合起來反抗父神了。」

  柳余抬頭。

  雲層中的青年,露出的半張臉美麗又冷清。

  所以……

  洗腦一樣讓人類全部信仰他,也是為了便於管理?

  而不像她一開始猜測的那樣,信仰對成神有加成所用。

  「父神更喜歡溫順的物種。」

  路易斯下了註解。

  「我可不覺得。」

  柳余想起他在某些時候的表現。

  不——

  她突然想到,如果是深刻記憶的話,那她和萊斯利在小樹林、荊棘叢、馬車那些……算不算?

  真tm日了狗了。

  ————————————————

  小劇場:

  (一)

  斑斑用翅膀摀住眼睛,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哇」了一聲,[這麼小,就這麼大啊……]

  (二)

  余余:難道我要和路易斯一起看自己的活春宮?

  (三)

  「你希望我叫你貝莉婭,還是『余』?」

  「既然到了這兒……入鄉隨俗吧。」

  「入鄉隨俗?」

  「是的,到了哪個地方,就要遵守哪個地方的規矩,說哪個地方的話……我想,貝莉婭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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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七章 記憶藤

  不。

  不行!

  得趕快想辦法出去。

  那畫面太美,光想一想,柳余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記憶如果是個封閉的死循環……那是按照時間走,還是按照記憶的深刻度?」

  「時間。」路易斯猛然間湊近她,那張過分蒼白的臉上,黑眸照出兩個小小的影子,裡面藏著好奇,「弗格斯小姐 ,您臉紅了。」

  「為什麼?」

  他歪了歪頭。

  「我有點緊張。」柳余若無其事地道,「你說,如果我現在上去,對蓋亞打聲招呼,你說……怎麼樣?」

  「不怎麼樣。」

  顯然,路易斯的注意力沒有被轉移。

  他探究般看著她,不一會,像是得出什麼結論,遺憾地告訴她:

  「……抱歉,弗格斯小姐,雖然您很美麗,但我可無法愛上一塊乾巴巴的木頭。路易斯十世可是很挑剔的。」

  柳余:……

  「乾巴巴的木頭?」

  「噢,是的,」路易斯聳了聳肩 ,「相比較而言 ,我更喜歡艾爾倫大陸上的弗格斯小姐。那時候您雖然每天都笑得很假,滿口謊言,但老實說……很迷人。噢,該怎麼形容呢,就像一縷陽光?不,不對,是有韌性有希望的……雜草?希望沒有冒犯到您。而現在,就像一捧火,『砰——』,火燒乾了,剩下一點灰。」

  「很生動的比喻呢。」柳余笑眯眯地道,「我承認 ,您說的都對……但有一點 ,你搞錯了。」

  她也靠近,輕輕道:

  「有你父神珠玉在前,我怎麼看得上一個……仿冒品?」

  路易斯說的太對了。

  即使她心裡不太舒服,也無法反駁。

  她成神了。

  猛然間爬到頂點,確實讓她短暫地失去了生活目標。

  她也不可能再和弗格斯夫人生活……

  以後,她要做什麼?

  「噢,這可真讓人傷心。」路易斯摀住胸口,「為了救弗格斯小姐,路易斯十世可是親手把心臟挖出來了。」

  「路易斯先生真是會開玩笑。您說過,您沒有心。」少女不以為然,「不提這些……我想,我們得盡快出去。路易斯先生,就不擔心您在外面的父神嗎?」

  「您有什麼想法,弗格斯小姐?」

  柳余目不轉睛地看著雲層之上高貴的神祇。

  他的指間彈動,大陸就分裂成了無數塊,與那些海水被溫和而持重的力量包裹,形成一個個星球……星球以一種特定的軌道旋轉……

  這一幕十分奇妙,她和路易斯、斑斑明明身處期間,卻像站在屏幕外,看著大屏幕上演真人大戲。

  他們只是看客,無法對既定記憶幻化的真實起到任何作用。

  「只是有一點想法……」

  話還沒說完,星球就在眼前消失了。

  下一刻,她站在了一個熟悉、又似陌生的地方。

  黑黢黢的空間,狹小而逼仄,耳邊有滴水的聲音。

  「路易斯先生?」

  她輕輕地問。

  路易斯沒有回答她,反倒是斑斑「斑」了一聲:

  [貝比,這是哪兒?]

  「索倫學院……我撿到蓋亞‧萊斯利時的山洞。」

  [噢,貝比,那是你嗎?好可怕……]

  斑斑用翅膀摀住黑豆眼,視線裡看見一個金髮藍眼的少女詭異地盯著一個閉著眼睛的銀髮少年,[那、那是神?神怎、怎麼會……噢,貝比,您在幹嘛?]

  [你居然挖神的眼睛?]

  斑斑只知道神和貝比之間鬧別扭,卻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可怕的……

  「那不是我,斑斑。」柳余摸摸嚇壞的灰斑雀,「是另外一個……人。」

  路易斯的氣息出現在身邊,他的語氣裡有快意。

  「噢,這一幕終於到了。」

  「我一直很奇怪,路易斯先生,您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柳余轉頭看這個至始至終都在突破他認知的男人,「貝莉婭為什麼會去挖蓋亞‧萊斯利的眼睛?」

  沒有任何人能抵抗得了那樣一個美麗而精緻的少年,更沒法對那樣的美下手。

  「因為我不需要父神看見,還因為……她嫉妒。有的人看到美,就想佔為己有;有的人看到美,就遠遠地欣賞。但還有一種人 ,雖然少見,但看到比自己更美的東西,她會嫉妒,想要毀滅。」

  「娜塔西的姐姐,就是這樣一個人。」

  「別告訴我,你什麼都沒做。」

  「噢,我只是在後來將父神的眼睛撿回去了,還記得嗎?那顆像貓眼石的東西……一顆在我這,一顆給了你,否則,你最愛的弗格斯夫人早就死去了 ……」

  柳余想起那時從路易斯手中接過來的貓眼石,就是它吊住了弗格斯夫人的命……

  她突然間不寒而慄。

  路易斯知道多少?

  她一點點地爬到這個位置,可回顧過去,似乎總能在關鍵節點找到路易斯的痕跡。

  是他……操縱了這一切嗎?

  「噢,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路易斯用傷心的眼神看著她,「我也沒想到……起初,我只是想看到父神多一點點的情緒。」

  「我以為娜塔西這樣純淨的女孩會打動父神的心,沒想到……是弗格斯小姐這樣的帶刺玫瑰。」

  面前,失明的少年滿身鮮血。

  他玉立在金髮少女面前,幽藍色的光暈裡,那張臉聖潔而美麗,像墮入人間的天使。

  他問:

  「是你救了我?」

  那聲音像清風過森林,美妙而空靈。

  「是我。」

  「你的名字是……」

  「貝莉婭。我的名字是貝莉婭。」

  這時,隱在暗處、黑髮黑瞳的男人突然回頭一笑:

  「像不像……一個創世紀的開端?」

  「美麗,又浪漫。」

  柳余注視著那一幕,目光因浸滿回憶而柔軟。

  人的記憶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當你以為忘了,卻又會在偶然間像藤蔓一樣絲絲縷縷爬出來,纏滿全身。

  「欺騙開始的感情,最終也不會得到好的結局。」

  「你聽起來很冷漠。」

  路易斯看著少女一絲緋紅都沒有的臉頰,她冷得像塊冰,一點活人氣都沒有了。

  「事實如此。承認您剛才所言,我現在……」少女一字一句道,「就、是、一、塊、乾、巴、巴、的、木、頭。」

  所以,現在要怎麼出去呢?

  記憶的車輪一路「轟隆隆」往前碾,柳余卻感覺,自己又像是經歷了那些過去。

  從第三視角審視,她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一點點淪陷的過程。

  也許是從那句「孩子,擁有一個值得被原諒的機會」;也許僅僅是每天一趟星月橋的來去——

  是的,騙人不帶一點真情實感,怎麼能騙到對方呢。

  就像她曾經認為的那樣,耳鬢廝磨……

  不止是他在與她親近,她也在讓對方跨進自己的圈裡。

  不知不覺,還洋洋得意。

  「原來,父神私底下也會笑,也會對一個人撒嬌縱容……」

  路易斯酸溜溜地道。

  少女窩在少年的懷裡,兩人靠在圖書館前,陽光靜靜地灑下來,光明彈像煙花一樣在半空一個個炸開,少年一隻手輕輕地撫過那些書卷……

  突然,少女直起身,在少年唇間偷了個吻……

  一切都因純真而顯得那樣美。

  如果沒有之後的那些事的話……

  柳余的視線滑過,當她目光落到一邊時,突然頓了頓。

  那裡似乎……

  正要凝神在看,卻發現,剛才的異樣消失了,快得像是錯覺。

  下一刻,人已經出現在了一座小樹林裡。

  是艾爾倫學院的那片樹林,她和萊斯利第一次做愛的地方。

  時間順序……

  好像有點不對?

  路易斯!

  她瞬間想到路易斯,卻沒想到剛才如影隨行的路易斯和斑斑都沒有來。

  清淺的月光裡,少女踮起腳尖,捧著少年的臉,親吻他,又被推開。

  他們像是在演一場無聲、又生動的默劇。

  互相拉扯。

  而當最終,少女在冰冷的地面,在一片紫羅蘭裡,像柔軟的幼獸被少年折騰時,柳余的眼底卻有了淚。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她想。

  「你流淚了。」一道喑啞的聲音出現在她身邊,緊接著,一個黑袍黑髮的男人從她身後輕輕抱住她,「貝莉婭。」

  少女無聲地哽咽。

  是的,她難過。

  她為自己,為那時的萊斯利,也為將來。

  誰能想到,那麼甜蜜的一對,到將來……竟然會連擁抱都覺得疼痛呢。

  「這也是你的安排……就為了喚起我的回憶、我的情感嗎?」

  她輕輕地問。

  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路易斯和斑斑同時消失了。

  「是的。」

  他的回答也很輕。

  「我們不可能了,蓋亞。」

  「為什麼?」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我能感覺,你的心仍在為我跳動。」

  「是的,我愛你。」柳余終於對自己承認,「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懂嗎?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這樣和你復合,我的心裡永遠都像插了根刺……永遠都會記得,你囚禁我、又殺死我……你甚至害我失去了弗格斯夫人……」

  少女淚流滿面,「因為我愛你,所以,就無法容忍。」

  「請放過我吧,蓋亞。」

  她想過得輕鬆點。

  「讓光重新回到世界,讓我自由。」

  「不,」男人執拗地抱緊她,「除非我死。」

  少女直挺挺地站著,既不回應,也不拒絕。

  「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突然間,他牽起她,下一瞬間,她出現在了一個巨大的裂隙前。

  裂隙前,躺著一具美麗而聖潔的……屍體。

  他黑色的翅膀大大地張開,地上是一地凌亂而美麗的羽毛。

  「你的……身體?」

  少女驚訝地道。

  蓋亞拉著她的手,放到了他自己身體的額頭,一瞬間天旋地轉,她出現在了一片虛空之中。

  「這是哪兒?」

  「最後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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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難忍

  最後的……記憶?

  「蓋亞?」

  她喊。

  虛空裡沒有其他的聲音。

  剛才牽著她手的男人消失了。

  緊接著,她感覺自己在一路往下墜,直墜到實地才停止。層層的灰色迷霧重新泛起,像蛛網一樣將她包裹,面前的場景有些熟悉,小路、石粒……

  當目光落到正中那對男女時,她終於知道,所謂最後的記憶是什麼了。

  風吹得少女的金髮飛揚,幽幽的藍眸裡全是水光,手中執著的金色神之骨直直刺入男人的胸膛——

  她掉了下來。

  被洞穿的身體顫抖著,又被男人一把抱住。

  她被他擁在懷裡。

  藍眸裡是漸漸黯淡的光。

  聲音隨風散去:

  「……我愛你,蓋亞……」

  「……我愛你,蓋亞……」

  聲音飄到耳朵,柳余突然摀住胸口坐了下去。

  平靜的情緒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深沉的絕望攫住,怎麼也掙不脫。

  她忍不住抬頭,朝前看去。

  少女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的臉呈現死灰般的顏色,抱著她的男人一動不動,他望著天空,白袍像浸入這灰淡的天色裡。

  銀髮一寸寸變黑。

  連著他巨大的羽翼,也成了沉沉的黑色。

  天暗淡下來。

  他倒了下去,柳余清楚地看到,一滴淚自那美麗的臉上滑落。

  柳余也摀住胸口倒了下去。

  她快要窒息了。

  絕望與痛苦,如同一座大山擊垮了她,她看著天:啊,天黑了……

  灰斑雀在空中徘徊,黯淡的天光裡,她卻只能看見躺在那的一對男女。

  少女躺在男人高大的身軀之上,被他緊緊擁住,金色的長髮與黑髮繚繞。旁邊是一座小小的石雕,淺淺的綠草搖曳著,一抹金色掩在草叢裡。

  她蜷縮起身體,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濃烈的情緒……

  絕望。

  黑暗。

  毀滅。

  ……

  像是眼前的一切都隔了一層重影,黯淡的天光裡,剛才的一幕又在重演。

  時間在這裡似乎靜止了。

  眼角的餘光裡,她只能看著少女一次又一次地將骨刺刺入銀髮青年的胸膛,看著她被巨大的霞光洞穿身體,只能看著她孤獨地死去……

  濃重的絕望如海水一樣,從腳底一路往上,漫過她的喉嚨,又繼續往上,直至滅頂。

  淚水不住地落下來。

  她抱著自己,卻無法阻止那不斷攀援上來的、不屬於自己的情緒……

  一個身體靠了上來。

  柳余瑟縮了下,卻能感覺對方從背後擁住她,輕輕地喚:

  「貝莉婭。」

  「你放開我。」她咬住「咯咯」打顫的牙齒,「一切都是你的陰謀,對不對?」

  濃重的陰鬱、絕望,就像身後這人,似乎要將她一同拖入地獄,再不得往生。

  「是的,我的陰謀,我想讓你感受我,貝莉婭……感受下我當時的絕望。」他輕輕地道,「在你醒來之前,在那一個月裡,這一幕在我的面前不斷重演,一次,一次,又一次……」

  「你……」

  柳余喉嚨顫了顫,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感覺到自己幾乎滅頂,而這樣的痛苦,他經歷了整整一個月,暗無天日。

  他將她轉了過來,讓她面對自己。

  柳余看著他的眼睛,她還記得他回歸那日的眼睛,如明媚的春日、如純淨的翡翠……不染塵埃,高貴無華。

  而此時,這片翡翠被陰鬱、孤獨和絕望的灰霧佔領。

  「我就這樣看著霞光洞穿你千次萬次,看著你一次又一次閉上眼睛,聽著你一次又一次跟我說,你愛我……」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平靜,甚至面上也不見痛苦,可光對著那雙眼睛,柳余都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你瘋了。」

  她試圖掙開他。

  黑色的神力索將她牢牢地捆綁。

  「是的,我瘋了……貝麗,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他突然湊近她, 「什麼原則、秩序,什麼光明、世界,你愛不愛我……比起你,一切都不重要。」

  「只要你在我身邊,即使是恨我……」他冰冷的唇瓣碰觸她,「也沒關係。」

  柳余愣住了。

  她的心微微顫抖起來,她看到了他長長睫毛下滾出的一滴淚。

  也看到了那薄盈淚下的絕望。

  「你也殺死了我,貝麗。」

  他告訴她,「身為神的我。」

  柳余的心裡翻起來了滔天的巨浪。

  可她告訴自己,那又怎麼樣呢。

  「你想做什麼?」

  她問。

  「留在我身邊,」臉頰被捧住,永遠高高在上的神祇朝她低聲下氣地祈求,「貝麗,留在我身邊。」

  「我……」

  柳余嘴唇顫了顫。

  「……別拒絕我。」他湊近,一個吻落在她嘴角,又落在她的眼睛,看著她,「問問你的心……」

  「貝麗,就這樣放棄我,你甘心嗎?」

  她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她張了張口,又頹然閉上。

  「是的,我不甘心……接受你,我不甘心……可就這樣放棄你,我也不甘心……怎麼樣,都不甘心……你叫我怎麼辦?」

  柳余摀住了臉。

  手指被掰開,他美麗的臉出現在面前,他替她擦淚,又一下下地啄吻她:

  「不甘心也沒關係,貝麗……」

  聲音溫柔:

  「這次換我來,換我來追逐你……一次,兩次,三次……直到你的不甘心消失……人生漫長,不是嗎?」

  迷茫中,柳余彷彿看到那個銀髮少年對她回頭一笑,說:

  「人生漫長……」

  「是的,人生漫長。」

  她輕輕道。

  「……別放棄我,貝麗。」

  她看向前面,他抵著她的額,睫毛長得可以觸到她,而那睫毛下的一雙綠眸蕩漾她從未見過的祈求。

  那樣的近,那樣的悲傷,也那樣的卑微。

  彷彿在她面前,那個黃金座椅上高高在上的神祇消失了。

  他對著她,像個普通男人一樣向她求愛。

  她的心,像被泡在酸酸軟軟的水裡。

  他卻似接收到她的答案,一下子微微笑了起來。

  那笑帶著絲孩子氣的歡快,牽起她手:

  「貝麗,你答應了,是不是?」

  柳余抽回手,聲音冷硬:

  「沒有。」

  他卻沒有生氣,只是看著她:

  「沒關係,貝麗,你什麼都不必做……這次換我來。」

  柳余看了他一眼。

  青年漆漆的眉目下,綠眸漾著深深淺淺的溫柔,那溫柔像是要將人徹底湮沒一樣。

  「也許到最後,我也不會接受。」

  說完,她移開視線,看向遠處的天空。

  男人垂首看向她,黯淡的天光穿過雲層落到他美麗而聖潔的側臉,也映到了那雙淺淺的綠眸裡。

  那綠眸也跟著微微彎起。

  別離開我啊,貝麗。

  ————————

  下一刻,柳余就發現,自己回到了剛才那巨大的罅隙前。

  一道高大的影子站到她身邊。

  柳余沒看他,而是將視線落到地上。

  灰色的迷霧層疊,形成一股巨大的旋渦。

  蓋亞的身體就躺在那,胸口巨大的貫穿傷還未癒合,捲起無數風浪的灰色旋渦在碰到他的傷口時,又軟綿綿的了,它變成細細的柔霧……

  霧氣鑽入他的身體。

  他蒼白而美麗的面龐上,一雙綠眸染了淡淡的灰,他看著天空,始終不曾閉上眼睛。

  「你的身體……到底怎麼了?」柳余問,「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他引她過來,窺探她的記憶,又用過去兩人的記憶綁住她,用乞憐的語氣祈求她……

  他算無遺漏。

  「貝麗,我不是無所不能……但我想,這些灰色霧氣,應當是光明與黑暗的融合。」他隨手捏了一個灰色的神力球給她看,「看到了嗎?」

  「不單純黑暗,也不單純光明。」

  「那這些霧氣……」

  「眾神隕落,復得光明……光明伊始,是旁邊的無盡之海……我想,我是眾神隕落後的神力催生的……」

  「你是說……」柳余想起之前路易斯的話,「這是眾神隕落之地?」

  「我猜,是的。也許,還會因禍得福。」

  蓋亞點頭,似乎是她的驚訝太過可愛,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並且彬彬有禮地提出請求,「貝麗,我可以吻你嗎?」

  柳余:……

  「噢。抱歉,不可以。」

  她冷冷地瞪他,誰知男人卻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臉,一下吻了下去。

  那吻如蜻蜓點水,像根羽毛輕輕滑過,帶著冰冷與溫柔。

  而後離開,他抵著她的額頭:

  「抱歉……我忍了很久。」

  「但有點難忍。」

  他輕輕地道,「當然,只是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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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11: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衝擊波

  柳余太討厭他了。

  一個男人,怎麼能同時做到強大又卑微,討厭又可愛的?

  尤其當他把他那蒼白又美麗的臉往她面前一杵,用他那澄澈明媚到了極致的眼眸深情地凝望著她時——

  再強勢、再惡毒的女人,也都會軟化成水。

  他太善於揣摩人心了——

  只要他想,似乎可以攻克一切他想得到的東西。

  「萊斯利先生,您真的、真的很討厭。」

  柳余看著他,慢吞吞地道。

  她心裡跟明鏡似的。

  她被套路了。

  從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開始,她就在他的計劃裡,甚至連她的心情、她有可能的反應,他也預料到了……

  也許告白,示弱,也是他用來軟化她的手段。

  「討厭啊……這也沒辦法呢。」

  他輕輕笑,臉上卻有著不符合笑容的蒼白。

  那蒼白激得柳余猛然移開視線。

  她看向地面:

  「『他』什麼時候會醒?」

  「等神力完全轉換成灰色。」

  「要多久?」

  「十天,半個月,十年,百年……都有可能。」

  那可不行。

  她等得起,這世界可等不起。

  「有別的辦法嗎?」

  她問他。

  「沒有。」

  他朝她微笑。

  柳余看了他一會,突然道:

  「萊斯利先生,您說過……您要追逐我,是嗎?」

  「是的,當然。」青年微微屈身,向她行了個紳士禮,「靜候您的吩咐。」

  他黑袍上滾邊的金絲薔薇紋泛了一絲光,襯得他的臉簡直美麗過了分。

  尤其是直起身來時,對著你的眼神一笑——

  柳余也笑了:

  「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他始終彬彬有禮。

  「那麼……就先讓我在您身上種下『惡之花』吧。」

  少女臉上露出作弄淘氣的笑。

  「惡之花?」青年愣了愣,很快又點頭,「遵命,我的……小姐。」

  柳余念起了神術。

  「……蓋亞‧萊斯利,我期待你臉上開滿惡之花的一天。」

  「萊斯利對您沒有秘密。」

  「噢,是嗎?那麼,告訴我……我想讓太陽出現、世界重新有光,有別的辦法嗎?」

  他沉默了。

  過了半晌,才道:

  「有。」

  「哈——秘密。」她用誇張的口氣道,猛然間湊近他,「……什麼辦法?」

  兩人一時挨得極近,瞳孔裡映著彼此的影子。

  柳余一愣:

  「用你命運的絲網構建規則一輪太陽,再將米斯金獸放進去。」

  「米斯金獸?」

  柳余的眉毛蹙了起來,米斯金獸……

  她可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東西。

  「我的神座裡,就封印著一頭米斯金獸……多少年了?」他像是陷入回憶,「十萬年……也許是二十萬年……米斯金獸可以將光儲存在它的身體裡……這麼多年吸收的光,足夠用上百年了。」

  柳余想起神宮中,黃金扶手上那頗具靈性的黃金豎瞳。

  她驚訝了下:

  「所以,那是……」

  蓋亞點點頭:

  「嗯,是。」

  「為什麼不告訴我?」

  柳余起身要走,卻被拽住了。

  青年看著地面:

  「米斯金獸是頭……淫獸。」

  說完,才抬頭:

  「我不希望你碰觸它。」

  青年難得展露的孩子氣,讓柳余又好氣又好笑:

  「就為了這個?」

  他點頭:

  「米斯金獸可以睡遍所有種族,所有。」

  「可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柳余不解道,「它可以給世界帶來光。」

  「你這麼美,米斯金獸一定會糾纏你。」

  柳余:……

  犯規!犯規!

  腦子在向她發出警報,可心臟卻像被一根羽毛輕輕劃過,瑟瑟發抖。

  有一點顫,一點暈……

  她仰頭,他看著她的美麗眼睛裡,只有三月的風、六月的雨,其中的溫柔像要讓人溺弊——

  卻絕對沒有虛假。

  他是真的這麼覺得的。

  她抽出手來,面無表情道:

  「那也要去。」

  「你如果不想看到,那麼,告訴我解除封印的法子……我自己去。」

  「今天出不去。」

  「為什麼?」

  「一到夜晚,無盡之海和迷霧之地的通道就會關閉……而只有我全盛時,才能打開。」

  柳余看了他一會:

  「好吧,那就再等一天。」

  說著俯下身,撿起滾落一邊的石雕像,蹲到他身體的旁邊,伸手摸了摸他的羽翼。

  黑色的羽翼在手中有種絲緞般的順滑手感。

  「你的羽翼……只在神后大典,和與我決戰時出現。」

  她轉過頭:

  「為什麼?」

  他也坐了過來。

  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將她罩入陰影裡,一條腿支著,一條腿放平,黑色的絲綢褲管包裹出勁瘦修長的大腿,黑色的長袍流水一樣逶迤到地面。

  「只有重大的場合……」他靠向牆,「才有資格讓它出現。」

  「這代表了什麼?」

  柳余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認,同樣的裝束,蓋亞要比路易斯出色太多。

  他如同暗夜行來的王者,連傳遞過來的氣息都帶著致命的罌粟般的吸引力。

  「代表著無比的榮光。」

  他也順著羽毛撫摸過來,兩人的手在中途相遇。

  柳余垂下視線,以為他要像之前那樣捉住她,他也確實捉住了——

  卻順勢拿走了她另一隻手拿著的石雕。

  而後,放開她,靠著牆,拿出不知從哪兒放著的銼刀一點一點地修,柳余這才發現,那石雕像的手指竟然撞壞了一塊,掉了一點石屑,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銼刀上,又往上滑,落到那長長的鴉羽一樣的睫毛上。

  他真美。

  上帝之手在創造他時,一定是開了max值——

  柳余漫不經心地想。

  黑髮青年似是毫無所覺,就在她要挪開視線時,突然抬頭,眸光捕捉住她:

  「貝麗,你要跟我做i嗎?」

  柳余被他嚇了一跳:

  「什麼?」

  「貝麗,你要跟我做i嗎?」

  似是以為她沒聽懂,他又復述了一遍。

  柳余垮下臉來:

  「不要。」

  「蓋亞‧萊斯利,這很失禮。」

  「噢,抱歉,惡之花讓我無法撒謊。」

  即使是說這樣的話,他臉上的表情都是那樣的彬彬有禮,好像只是在說今天不小心多吃了塊可麗餅一樣尋常。

  「貝麗,你知道摸一個天神的翅膀代表著什麼嗎?」

  「什麼?」

  「代表著,你想深入我。」

  他仰頭看著她,眼神既純情又放肆,明明沒有觸碰到她,柳余卻感覺,自己已經被他摸了個遍。

  噢,真蠢。

  她的臉一定紅透了。

  柳余心想,這老男人騷起來真騷。

  「做夢。」她讓自己板起臉,「而且,萊斯利先生,您知道嗎,這個問題在我的那個世界,失禮到我可以直接控訴您,犯了流氓罪?」

  「流氓罪?」

  被拒絕,他也不生氣,只是重新低下頭,一刀一刀地挫他手裡的石雕。

  柳余很想將那礙眼的石雕丟開,她這麼想,也確實這麼做了。

  手卻被按住,近在咫尺的那雙綠眸泛起一陣嘆:

  「貝莉婭……」

  他無奈地道。

  「別靠我這麼近。」

  柳余被他眼裡赤裸裸的慾望嚇住了。

  那慾望深沉到讓她甚至產生一種想法:他是怎麼忍的……

  她的目光下意識往下滑……

  眼睛卻被遮住了。

  罩住她的手帶了一點松雪的氣味,還帶了男人指節的力度和溫度:

  「貝莉婭,繼續的話……」

  「我可不保證了。」

  柳余才不管。

  她不怕他,她更好奇另一件事: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你……什麼時候開始的?」

  「貝莉婭。」

  「你不是說……靜候我的吩咐?這個問題不願意回答。」

  「貝莉婭……」

  他像是更無奈了。

  就在柳余以為不會得到答案時,眼前覆著的手掌突然消失了,正對上的,是一雙純淨又清澈的綠眸,那裡面,如今不再裝著山川大海、漠漠黃沙,而只有一個小小的金髮藍裙的少女。

  他看著她:

  「每天,每時,每刻。」

  「每天,每時,每……刻?」

  他微微眯起眼,風吹起他長長的黑色的髮絲:

  「當你踏著清晨的陽光走來,對我送上一束紅色的薔薇……當你朝我笑,當你的氣味送入我身邊……甚至只是你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時,我的心跳就會開始加快……很神奇,對不對?」

  「我記得你的氣味,笑容,腳步……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像一個新鮮的烙印……從納撒尼爾開始……每一個深夜,那些烙印都在提醒我……」青年靠著牆,黑色立領襯著脖頸和臉頰是一色的白,那半闔著的綠眸看人時有種幽魅,「噢,蓋亞‧萊斯利,你被一個狡猾的狐狸標記了。」

  「哇哦……」

  少女的嘴巴張開。

  他冰涼的指腹撫過她的嘴唇,突然低頭,在那嘴唇上留下冰涼的一個吻。

  抬起時與她對視:

  「我得承認,我被你馴服了……」

  那綠眸裡,藏著暗夜鬼魅,像是要勾人一起跳入慾望的深淵。

  柳余的心「噗通噗通」亂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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