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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光消失
深夜的小酒館。
曖昧的光線,充盈的酒氣,以及汗液、香料的氣味交織在一起,混合成一種躁動的氣氛。
蓬蓬裙少女的公然調情,讓酒館裡其他人發出了一聲口哨:
「噢,蕾妮!你又看上了誰?」
「快去試試!讓他看看你的……」
一個男客說了一個帶有暗示性的字眼,目光從蕾妮露出大半的鼓鼓胸脯往下,到一截小腿……
酒保隱晦地朝這低低笑著的雀斑女孩瞧了一眼,低低地道:
「蕾妮是我們酒館的常客,她有一堆情人……只要她願意,沒有客人不會拜倒在她的裙下,您……」
他想說,您提防些,誰知那少女笑眯眯地道:
「確實很迷人。」
在柳余看來,這個女孩確實迷人。
她身上有股滿不在乎的勁兒,生動、活潑,像是在一片石子地裡野蠻開出的花。
酒紅色捲長髮,冷白皮,帶一點灰的綠眸,加上介於少女與成熟女人之間的風韻,確實會在一個照面、讓男人輕而易舉地迷上他。
蕾妮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還未靠近,她身上濃鬱而劣質的香料味,就和她的紅唇、胸脯一起迎面而來,對人形成一種下流又粗俗的性暗示:來吧,fuck me。
在這樣的小酒館裡,這種天然的風情帶來的吸引力幾乎是致命的。
「噢,勞駕,讓一讓。」
蕾妮當然不會把那普通的雀斑女孩放在眼裡。
柳余順勢讓開。
蕾妮直接坐了過去,半靠著酒櫃,洶湧的波濤挨在酒櫃上、擠出惑人的弧度,在那些看直了眼睛的男人們面前,將酒杯往那黑衣男人面前一放,眼神挑逗:
「先生,不請我喝杯酒嗎?」
她的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落到那華麗的水晶酒杯上,杯子裡的酒液如紅寶石般純淨。
湊近了看,才發現,這人有多迷人。
而這種迷人不在於皮相,而是他身上隱隱透出的、一切盡在掌握的強大,他像是不會被任何東西動搖,即使看見她——蕾妮也沒在那冷淡的綠眸裡看到任何一絲痴迷。
她最迷戀這樣的男人——
這讓她覺得,自己在征服一座高峰。
而這樣的高峰,能帶她走出一片泥淖。
「抱歉。」男人點了點頭,身上飄出的香氣像冷淡的雪松,「這恐怕不行。」
「噢,為什麼?一杯酒而已。」
蕾妮驚訝地挑眉。
「我的妻子恐怕不會喜歡,而現在……我在努力討她的歡心。」男人看向一旁穿著藍裙子的少女,綠眸純淨而專注,「如果你沒有訣竅告訴我,那麼,請走吧。」
他的冷淡,好像她只是一塊毫無吸引力的石頭。
蕾妮氣結,這才認真地看向一旁端著水晶杯百無聊賴的少女。
這一看,才發現,她以為普通的女孩並不普通,她的金髮比金子更燦爛,冰藍色的眼眸似深藍色的大海,她站在那,幽藍色的月光斜斜地透過紗窗,將她照得神秘而冰冷……
她和自己不一樣,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卻和她身邊,這個神秘的黑袍男人有種契合的氣場。
他們是同類。
而在這樣的人面前,似乎所有人都變得卑微。
那少女似乎發現蕾妮的視線,還朝她舉了舉杯,蕾妮臉一紅,下一刻,卻挺起胸脯,像是刻意要證明自己魅力似的:
「噢,如果一定要說訣竅的話……」
她挑逗地眨了眨用眼線細細勾勒的眼睛:
「先生,女人都喜歡強大的男人。」
她暗示性極強地道:
「征服,在床上征服她……」
柳余:……
這時,她準確地接收到了蓋亞專注又帶著熱度的眸光,他的聲音低沉而性感,看著她:
「謝謝您的建議。」
「我會認真考慮。」
蕾妮聳了聳肩,看得出來這兩人沒有自己插入的餘地,就無趣地端了酒杯回到了她的男人堆裡。
那群人瞬間爆出一陣劇烈的大笑。
「噢,蕾妮!蕾妮……」
「看來我們的蕾妮也踢到鐵板了,沒有用你的大……」
摔酒杯的漢子在聽到男人口中低語的「妻子」時,隱晦地看了一眼沒有否認的女孩,也退開了。
手風琴的琴音在酒館裡流淌,下流的哄鬧聲不斷。
柳余安安靜靜地靠在櫃台,小口小口地喝著酒,蓋亞又讓酒保將他的工具給他,親自調了杯綠色的果酒。
綠色的酒液,就和他的眼睛一樣美麗。
「這是什麼?」
柳余瞥了一眼。
他推過來,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希望之森。」
希望之森……
「抱歉,恐怕這片森林在我這,是一片虛無,寸草不生。」柳余看向人群裡跟男客們調情的蓬蓬裙少女,「那邊……有現成的希望在等候您。她很迷人,不是嗎?」
「貝莉婭,你是第一個踩過草地的人。」
「以後會有更多的人來。」
「不,草地永遠只會記得第一個腳印。」
對著蓋亞專注的眼神,少女櫻花般的嘴唇微微勾了起來,這使得她有種漫不經心的、卻又傲慢的美感來。
「蓋亞‧萊斯利,」她的藍眸微微彎起,笑不到眼底,「您墮落了,說情話的本事倒是變強了。」
眼前的男人垂下了眼睛。
他的睫毛長而捲,冷白的皮膚在光下有種高級的美感,等再睜眼時,那綠眸就像清透的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不,不是進化。」
他搖頭:
「我只是坦誠,像萊斯利一樣。」
少女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他一會,突然笑:
「那我也得坦誠一句,你的床上功夫爛透了。」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
小溪凝結成了冰,可不知想起什麼,又融化成了柔柔的春水:
「即使如此……我們也曾經快樂過。」
柳余被他看得撇過頭去,卻又被掐著下巴扭回來。
旁邊是一盞燭台,跳躍的燭火落在兩人的臉上,他的綠眸裡輝映著火焰,就在他要吻過來時,她朝他嘲諷的笑:
「您還要像上次那樣,強迫我嗎?」
最後一次的歡愉,追溯起來,並不愉快。
那是一場酷刑。
他沒有放開她,兩人對視良久,他突然道:
「我活了很久很久很久。」
「所以?」
「這足以讓我成為一個很好的獵手,」他停頓了下,湊近,一個輕輕的吻落到她的唇間,「當我有想要的……時。」
那兩字隱在嘴裡,她沒幾乎聽不清,不過也不在乎了,不外乎「獵物」「東西」——
「噢,拭目以待。」
柳余沒有示弱。
兩人的視線較量般膠著到一起。
他的眼底像是藏著一個黑色的漩渦,要將一切吞噬,就在這時——
「砰——」
一聲劇烈的聲響。
酒館的門被人從外打開,又帶上。
蓋亞放開了她。
柳余拿起「希望之森」輕輕啜了一口。
這時,一隊混混模樣的人走進來,領頭的是個典型的西方大漢,體格魁梧,臉看不清,大半被絡腮鬍遮住了,露在外的一雙灰眼睛像獅鷲一樣凶狠。
他的目光在酒館裡繞了一圈,而後迅速鎖定目標:
「蕾妮!」
「你這個X婊子!」
他罵了句髒話。
蕾妮的表情立刻變了,白著臉道:
「布朗德?你、你不是……」
「噢,要不是我機靈,恐怕已經被你的姘頭送去了諾丁桑……你這個臭婊子!要不是我的資助,你早就在被你那酒鬼的父親送去妓院……」
叫布朗德的大漢罵得又髒又狠。
蕾妮挺起胸脯,哼了一聲:
「資助?是把只有十歲的我拉到你那破破爛爛的床上,當著你生了重病的老婆艸我?噢真偉大……」
「那時候你那做酒鬼的父親,可是要把你送給一個得了梅瘡的老頭……」布朗德哼哼笑道,「我可不是變態,要不是十歲的你主動爬上我的床,脫了衣服……」
客人們哄堂大笑,顯然把這一段過去當成了讓人興奮的性談資。
「噢,真可憐……」
酒保顯然知道這段過去。
「蕾妮的父親是個酒鬼,我們這的女孩很多在一出生時就被扼死了……」
「扼死了?為什麼?」
柳余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
「小姐您一定是貴族,我們貧民很多自己都養不起自己,女孩能幹什麼?出嫁時還要準備一份嫁妝……很多人一生下女嬰就會偷偷掐死……蕾妮的母親拚命保下了她,但天天被她父親打罵,在她十歲時死了……她母親一死,她父親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賣給一個老鰥夫……」
柳余看向店中央跟人廝打毫不落下風的女孩。
「她就自己爬上了鄰居布朗德的床,布朗德當時有個重病的妻子,很多年都不能……」酒保說得隱晦,「後來,布朗德一直養著她,他對蕾妮很好……蕾妮哄著他、讓他送她去上學,當然不是貴族上的那種學……誰知蕾妮後來結識到了貴族少爺,就想辦法把布朗德下了獄,流放去諾丁桑……後來那少年膩了蕾妮,蕾妮又攀上了一位老男爵,老男爵很寵愛這個小情人,死前偷偷給了一大堆遺產……」
「你瞧,她現在活得多自在。」
酒保半是豔羨,半是嫉妒地道。
是的,挺自在。
有錢,男爵遺孀……
還能在小酒館跟一堆男人打情罵俏,喜歡誰,就招誰當入幕之賓。
蓋亞喝了一口「希望之森」,看向旁邊目不轉睛看著場中人的女孩:
「貝莉婭,該走了。」
「不。」
柳余拒絕。
這時,蕾妮支使她的入幕之賓,將布朗德和他帶來的人打了一頓,踩著絲綢做的高跟鞋走到他們面前:
「噢,可憐的布朗德叔叔……我可不是以前那個隨便你打罵的小蕾妮了。」
布朗德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啐了口:
「婊子!」
蕾妮一腳踩到他的掌心,碾了碾:
「布朗德,記住這種感覺……當你第一次侵犯我時,我可比這個痛多了。」
她「咯咯咯」笑,布朗尼凶狠的刀疤卻在這時一緊,他朝她一笑——
猛地合身撲過來。
而一直隱藏在袖口裡的匕首也狠狠地往蕾妮的胸口插去。
蕾妮大驚失色地尖叫起來,這時,一道藍色的光影攔截了一下,匕首撞到那光影,發出一聲清脆的「鐺」——
匕首落到了地上。
布朗德被掀了開來,
蕾妮下意識地隨著光影的來處看去,而後,她就看到了櫃台前端著酒杯的少女。她安靜地站著,依然朝她一笑,那笑如夜晚靜靜開放的玫瑰……
美,又清。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神術。
當然,蕾妮見過幾次,那些神眷者們可以使用神力,做到很多人類無法做到的事。
但他們不會出現在小酒館,不是在王庭之中,就是在神殿,偶爾會因為一些重大的事件出現在市集之內,她沒想到……會在小酒館。
那麼,他也是……
蕾妮朝對方頷了頷首,臉上輕浮的笑消失了。
布朗德被捆了起來,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蕾妮踢了他一腳:
「該死的傢伙,城邦守衛隊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在那裡贖罪吧。」
說著,她提起裙擺,略帶著幾分雀躍走到剛才的少女面前:
「謝謝。」
柳余看了她一會,確定地道:
「你恨這個世界。」
在少女冰藍色的、帶著安撫意味的眼神裡,蕾妮也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提著的神經鬆懈了:
「恨?當然。」
「我恨這個該死的世界。」
「它讓教育只在貴族和教廷手裡,讓女孩成了權勢的玩物……貧民窟的女孩和你們這些貴族不一樣,嫁了人後必須忍受暴虐丈夫的拳打腳踢,她們沒有機會從事體面一點的工作,因為付不起上學的盧索……她們日復一日地操勞,一天天的衰老,沒錢吃避孕的草藥,肚子鼓了又憋,憋了又鼓,生下的女孩們養不起,要麼掐死,要麼丟在河中……布朗德的妻子也是一樣,她們就像一匹匹沒腦子的騾子,希望能從教廷裡得到慰藉……希望將來能在天國得到安息……」
「我才不要這樣。」
她倔強地道。
柳余沉默了。
她期待的和平與自由的世界,慢慢地發展、要經歷漫長的時光,而這時光裡沉浸的屍骨,卻要摞成山。
可她如果出手……
只需要一句話,那些女孩們的命運將會被改變。
可最後,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
對於世界的廣袤,她太無知了,卻又怕所掌握的力量太龐大……
就在這時,蕾妮突然看向安靜喝酒的黑髮男人,道:
「先生,要打動一個女人的心,你得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喜歡玫瑰,你可以送她一個玫瑰園。她喜歡盧索,你可以送她無數珍寶……就比如我,你現在給我一萬塊盧索,我就可以躺在床上,任你……」
她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
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酒館門外。
蕾妮奇怪地摸了摸頭,看到一旁英俊的馬車夫,嫻熟地露出一抹笑。
馬車夫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不一會,馬車就開始搖晃起來。
而酒館內,柳余收回了視線。
「為什麼幫她?」
一直沉默的男人開了口。
「她有點像我。」
柳余道。
從蕾妮出現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她的終點。
她會在這酒館,被那個粗魯的男人用匕首刺死,血流了一地……她的那些情人們只會驚慌失措地尖叫,而在不久後,又聚集在這個酒館談天說地。
「像?不。」
蓋亞搖頭。
「如果起點再低一些……」柳余喃喃道,「這個世界,給很多人的選擇並不多。人只能在枷鎖裡跳舞。」
「那很幸運,你跳出來了。」
蓋亞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道,隨後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你最喜歡的,是什麼?貝莉婭。」
「我喜歡的?」
柳余看向外面的天,正要說話,臉上的表情卻愣住了。
酒館裡的人,也紛紛看向窗外。
他們嬉鬧的臉上,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月亮、月亮消失了!」
「光明再一次消失了!」
「噢天哪……」
馬車內胡天胡地的蕾妮停了下來,她用力地掀開車夫,一下子扯出裙擺跳下馬車,愣愣地看著天空:「月亮……消失了。」
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
柳余能感覺到,她用規則仿造出的「太陽」和「月亮」,在一剎那,消失在她的「感知」裡。果然,仿的還是差了一點。
不是太陽消失,也不是月亮消失。
而是……
她看向蓋亞:
「光……消失了。」
「你的本體……是不是出了問題?」
她用規則仿造的光,畢竟只是個仿品……只是按照推測,起碼還能用個幾千年。如果要出問題,只有可能是世界的主人出了問題。
蓋亞優美的眉一下子蹙了起來:
「抱歉,我只是個化身。」
他向她提出邀請:
「如果需要答案,恐怕要去一趟迷霧。」
「斑!」
斑斑撲棱著翅膀,停到了櫃台上:
[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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