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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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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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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章 光明彈

  柳余可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對「破謊術」免疫。

  神聆聽不到她的心聲,也許是因為她不信神,也許是因為她不屬於這兒——

  可這與術法不同。

  當初她能被路易斯的黑暗術法困住手腳,現在就能被蓋亞的光明神術叫破行藏。

  這一問,幾乎將她逼進了絕境裡

  柳余攥緊拳頭,尖利的指甲幾乎一下子刺入肉裡,疼得她一個激靈。

  「斑斑!」她急中生智,「我房間裡的,是斑斑。」

  「斑斑?」

  少年優美的眉毛蹙了起來。

  「我養的那隻灰斑雀。」

  柳余笑了。

  腦筋急轉彎都是怎麼答的?

  避重就輕,聲東擊西,似是而是,模糊焦點……

  錯了嗎?

  沒錯。

  畢竟蓋亞的原話是,「剛才在你房間的,是誰」啊。

  她話落瞬間,雪蓮花就「嘭」的一聲,碎成了片片晶瑩的雪花,將她整個籠罩住了。

  柳余只感覺,自己像浸在了一片溫暖的泉水裡,毛孔舒展開,一點點光明力進入,這光明力,比她剛才感受到的要純淨的多得多……

  她睜開了眼睛。

  發現蓋亞已經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布魯斯大人,我已經問完了。」

  布魯斯主教搖搖頭:

  「小萊斯利,我得忠告你一句,這破謊術不能總用,尤其是試探情人的忠貞。」

  「……是。」

  蓋亞抿緊了嘴唇,柳余幾乎能感覺,他一下緊繃的下頷骨,似乎……有一絲窘迫。

  可再看,有沒有了。

  應該是錯覺。

  不過……那麼敏銳的人,會察覺不到這個答案的漏洞嗎?

  她忍不住看了蓋亞一眼。

  少年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眉目沉靜,看不出思緒。

  「好,現在開始練習光明彈!」

  「記住了,在對付黑暗使徒時,神術不是越厲害越好,往往越強大的禁咒,需要花費的準備時間和精力越多。反而是這些不起眼的術法,能在某些關鍵時候,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布魯斯主教似乎累了,他朝蓋亞點點頭,又持著光明權杖出去了。

  留下一位年輕的白衣神使監督授課,司長們也悄悄從後門溜走。

  柳余沒關注外界。

  她嘴裡嘰裡咕嚕地將這段咒語念來念去,只是大概原身這舌頭天生平直,總在某個音打結,一不小心,已經咬了好幾下。

  她吹吹,又重新開始。

  比起前世的求學環境,這樣可以不擔憂生活、不擔憂學費,無負擔地開始一門學習,已經是一種恩賜。

  至於其他——

  天賦,悟性,她不求。

  一次不行,就百次;

  百次不行,就千次,萬次。

  總會有行的那一日。

  不知過了多久。

  「啊!我成功了!」

  娜塔西驚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指間冒出了一個拇指大的白色光球,騰地飛到空中,又消散不見。

  「娜塔西,恭喜你。」

  卡洛王子指間也發出了一道光球,他的要比娜塔西的稍微大一些,成人拳頭大小。

  瑪麗不忿地看著兩人,再看看貝莉婭毫無動靜的手指,心裡瞬間平衡了。

  「貝莉婭姐姐,我成功了。」

  娜塔西對前排的金髮少女道。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好。

  貝莉婭姐姐毫無動靜,還在咕嚕咕嚕念著她十來遍就通順的口訣,她又聽到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舌頭……

  一定很痛。

  可娜塔西發現自己竟然有點高興。

  這可不太對。

  善良高貴的人,不應該因為別人的不足而感到快樂,她應該替姐姐揪心才是。

  可……

  這是她進入弗格斯家後,第一次贏過貝莉婭姐姐。

  口訣那麼簡單,舌頭輕輕一捲就成功了;難的,是怎麼將外界的光明力吸入身體,再釋放出去——

  可她也成功了。

  而貝莉婭姐姐卻還困在那一段口訣裡。

  娜塔西小心翼翼地看了安靜的銀髮少年,小聲說:

  「我成功了,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似乎並沒聽到,而是彈指放出了個幾乎佔據大半天花板的光球。

  頓時,整個教室都安靜了。

  緊接著,是轟然作響。

  卡洛王子嘆了口氣:

  「萊斯利先生,您這一手可真漂亮,我們恐怕一輩子都追不上。」

  萊斯利先生是不同的。

  娜塔西想,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毫無動靜的貝莉婭,那一點喜悅……悄悄地放大了。

  柳余對外界的動靜一無所知,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光明彈的口訣裡,不斷地念著那一段滾瓜爛熟的口訣——

  百遍?

  千遍總是有了。

  終於,在某個瞬間,舌頭像通了電,一下子順暢地念了出來:「……%¥@#……*&……%¥#@……%¥#」

  一個臉盤那樣圓潤的光球,從她指間升了起來,飛到半空,「嘭的」炸成了煙花。

  「你成功了,貝莉婭 。」

  旁邊蓋亞那雙黯淡的眼睛,印了「煙花」的碎影,看起來像有了顏色。

  「是,我成功了。」柳余突然摀住了眼睛,「是的,我成功了。」

  「貝莉婭……」

  柳余一下子抱住旁邊的少年,她緊緊地抱住他,像抱住自己賴以生存的珍寶:

  「難……真難啊……蓋亞,真的難……」

  誰也不明白,她說的難究竟指的是什麼……

  少女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到他的脖頸,蓋亞遲疑地抬起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貝莉婭,你……做得很好。」

  「是,我做得很好。」少女揩了揩眼淚,直起身,「再好不過了。」

  直到這一刻,柳余才有命運被顛覆的真實感。

  她確確實實成為了一個神眷者,她成功度過了十五天的必死之劫。

  「蓋亞,未來會越來越好的,對麼?」

  她睫毛上還掛著淚,唇角卻已經綻開,這一刻,她簡直閃閃發光。

  蓋亞點了點頭。

  他彎了彎眼睛,看起來溫柔極了:

  「會越來越好的。」

  「恭喜你,弗格斯小姐。」

  卡洛王子也在旁笑,指了指頭頂剛炸開的光球,「比我還大了一圈。」

  而這時,娜塔西的指間,升起一個比成人拳頭大一些的橢圓光球……

  她才興起的那一點喜悅,像火星子一樣熄滅了。

  「貝莉婭姐姐,恭喜你。」

  「謝謝。」

  「矯情。」

  不過是個大點圓點的球而已。

  瑪麗撇了撇嘴。

  柳余沒跟她計較,而是重新沉下心來繼續。

  第一回的成功過後,第二回就簡單多了。

  舌頭好像記住了剛才的感覺,很順溜地念了出來,光球甚至還比剛才的大了一些。

  柳余感覺到,光球的成因,與口訣無關,口訣只是為了帶動體內的竅門,真正起作用的,是光明力在體內行走的軌跡,以及體質。

  體質越純淨的神眷者,對光明力就越具有親和力,發出的光球也就越大。

  依照這個觀點,她的體質在班內應該能排第二——

  第一,自然是那個天生的外掛:光明神化身,蓋亞‧萊斯利。

  她靜靜體會口訣念動時,竅門內氣機的流動,並努力一一記住,到臨近下課時,即使舌頭偶有打結,也並沒有再耽誤光明球的形成。

  柳余決定,等身體完全記住這種感覺後,她再來試試默法。

  「鐺——」

  「鐺——」

  「鐺——」

  神殿的鐘聲,和著唱詩班的歌聲一併響起,授課神使宣佈解散,神眷者們三三兩兩,成群結隊地散了。

  「萊斯利先生,下午沒課,要不要去喝一杯?」

  卡洛王子朝蓋亞提出邀請,「噢,還有弗格斯小姐一起。」

  「抱歉,那恐怕不行。」柳余蒼白的臉色極富說服力,她朝卡洛露出個歉意的微笑,「萊斯利先生暫時歸我。」

  卡洛聳了聳肩,朝兩人露出個心領神會的笑:

  「……噢,那可真遺憾。」

  柳余其實挺喜歡這個溫和又不失人情味的王子,比起瑪麗來說,卡洛王子的涵養實在好極了。

  「不過卡洛王子,您恐怕也不能去喝酒。」

  她笑眯眯道,「你得為您親愛的妹妹付一筆賬,您知道的,我們弗格斯家……不算富有。」

  瑪麗對她怒目而視:

  「什麼賬?」

  柳余她將房間內自己東西遭破壞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卡洛王子。

  他沉著臉對著瑪麗喝了聲:

  「閉嘴,瑪麗。這不是你的索倫王宮,即使是,你也不能對一位尊貴的神眷者如此失禮。父王對你的寵愛,讓你忘記了真正的規矩。」

  「哥哥!」

  「再有下一次,即使弗格斯小姐要與你決鬥,我也不會阻止。」

  瑪麗臉都嚇白了。

  她的光明彈下課前才成功使出,一根小火柴的火焰都比它大。如果貝莉婭‧弗格斯要和她決鬥……

  「為您帶來不便,很抱歉,弗格斯小姐。您可以將您的損失列一張清單,我卡洛王室絕不賴賬。」

  卡洛王子右手置於左肩,朝貝莉婭行了個大禮,「……另外,您缺少的東西,也可以轉托門衛,卡洛王室的僕從一直等候在附近。他會為您帶來您需要的東西。」

  「不過……一來一回,被子恐怕來不及在今天送達,如果弗格斯小姐不嫌棄的話,我這還有一箱備用的——」

  「——不必。」

  蓋亞拒絕了。

  他彎腰托住柳余的膝彎,無比自然地將她抱了起來。

  柳余將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她看著蓋亞朝卡洛王子禮頷首,提出告辭:

  「卡洛王子,先走一步。」

  她也朝後擺擺手。

  「蓋亞,你剛才是不是有點生氣?」

  「生氣?為什麼?」

  「嗯,卡洛王子說要將枕被給我的時候……」

  「沒有。」蓋亞斬釘截鐵地回答,「當然沒有。」

  聲音漸漸消失在轉角。

  卡洛王子、娜塔西和瑪麗並排站著,突然,他道:

  「他們很相配,對不對?」

  瑪麗哼了一聲,到底才被親愛的哥哥罵過,嘟囔著道:

  「要不是、要不是我……哼,真是便宜了貝莉婭‧弗格斯!」

  「瑪麗!」

  「知道啦……我最近不去招惹她,不就行了。」

  娜塔西看了她一眼,似欲言又止,過一會,又摸摸轉過頭去,看著漸漸變成墨點的人群。

  「卡洛王子,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發現兩個親近的人背著你做了一件壞事,你會怎麼樣?」

  「很壞的事麼?」

  「嗯,很壞很壞的事。」

  「這樣啊……」卡洛王子嘆了口氣,「我會努力讓他們改正。」

  娜塔西的拳頭漸漸握緊了,她迷茫的眼裡開始有了神采:改正麼……

  「很好的主意。」

  她說。

  而在另一邊,被蓋亞抱在懷中,晃悠悠踏上星月橋的柳余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冷麼?」

  「嗯,冷。」

  蓋亞將她往懷裡抱得緊了些。

  柳余發現,發生過親密關係的男女,即使情感上分離,可身體的記憶卻還存在。

  他們,總是要比旁人親近一些的。

  至於那些懷疑,總需要時間,來一點點消除。

  兩人走到女舍前時,神眷者們已經三三兩兩地回來了。

  蓋亞將她放了下來。

  柳余已經略略恢復了些,雖然走路還是扯著疼,她扶著門框要進去,突然被叫住了。

  「貝莉婭,對不起。」

  少年抿了抿唇,看起來道歉這件事對他來說有些生澀,白玉似的耳朵尖都紅了,「我知道了,下藥的……不是你。」

  少女的眼睛突然紅了,連著鼻子一起:

  「蓋亞,你終於知道了。」

  她甕聲甕氣地道:

  「我當時……很傷心,很傷心。」

  「對不起。」少年直挺挺地站著,「我很抱歉。」

  「那你答應我三件事 。」

  她理所當然,又嬌嬌俏俏地道,豎起三根手指,「三件事。」

  「我只能答應我辦得到的事。」

  柳余:……

  倒真是滴水不漏。

  「放心,蓋亞,我怎麼會問難你呢。」

  她道,「第一件事,你先幫我說服舍監,讓我搬到那間葡萄藤架下的蘑菇屋,好不好?」

  「好。」蓋亞答應了,「這是第一件。」

  少女揚起唇角,開心地笑了。

  真棒,柳余。

  她告訴自己,萬里長征,你終於跨進歷史進程的第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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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一章 小石像

  「噢,弗格斯小姐,您來了!」

  舍監目光落到金髮少女的旁邊,那兒站了位英俊的紳士,她驚訝地張大嘴巴,「萊斯利先生,您的眼睛……」

  「布魯斯大人給我配了藥。」

  「恭喜,那您以後就能看得見這藍色的天空、碧綠的草地,和清新的世界了~~」

  「那恐怕不行。」

  蓋亞笑了,他好像並不為這件事感到困擾。「不過,這也沒什麼。」

  「噢,這……可真叫人遺憾。」

  舍監痛心地看著他,多麼英俊的小夥,怎麼偏偏就看不見了。

  柳余在旁邊尷尬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

  對於造成這一切的原身,她也感到很抱歉:那樣奪天地造化的一雙眼睛,她怎麼捨得下去手——

  只能將一切歸咎為想作死的,總會一路狂奔在作死的路上。

  「行了,是為弗格斯小姐的新房間而來?」舍監「唰得」從背後摸出一本大冊子,「可以從這挑挑看,都很不錯!舍友也很乖巧。」

  「不不不,舍監,我還是想要葡萄藤架下的那間屋子。」柳余雙手合十在胸前,「舍監,嗯,好嗎?」

  少女蔚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水汪汪的,配著她雪白的皮膚、鼓鼓的腮幫子,看起來可愛極了。

  可這一點都沒打動冷酷的舍監:

  「不行!那間屋子已經好幾年沒住人了,塵土飛揚。」

  「可我就喜歡那個葡萄架,我可以自己打掃,打掃得乾乾淨淨,絕不會讓您費工夫。」

  「反正不行!」

  舍監揮揮手,要趕她走。

  「舍監,」蓋亞擋到柳余面前,用那雙蒙了一層陰翳的、水一樣綠的眼睛看著舍監,「貝莉婭真的很喜歡那一間。」

  舍監看了他一會,竟然臉紅了。

  她敗下陣來,攤開手:

  「好吧,如果萊斯利先生堅持的話。」

  柳余:……

  她再一次感覺到了這個世界對她的深深惡意。

  在她面前的hard版本,一到蓋亞‧萊斯利面前,就自動變成了easy版,還是新手進村自動送分的那種。

  她吃檸檬了,很多很多的檸檬。

  「還有個請求。」

  「說說看。」

  「貝莉婭沒有被子了,能麻煩您給她一套嗎?噢,還有枕頭。」

  柳余能感覺到舍監的嘴角都要僵了:

  「當、當然可以,萊斯利先生。」

  「最後,還能再麻煩您一件事嗎?」

  少年對提出要求十分坦然,他甚至也不認為自己會被拒絕——他彷彿天經地義該享受這些優待。

  而事實也確實是,沒人拒絕得了他。

  舍監並未不耐煩,她高高興興地道:

  「噢,當然,萊斯利先生的請求,我當然可以滿足。」

  「貝莉婭身體不舒服,我想進去幫她打掃一下。」

  柳余:……

  這下,輪到她驚訝了。

  她不太明白……

  她下意識轉過頭,身旁的少年還穿著昨天的燕尾服,扣子扣到頂端一絲不苟,唯有褶皺的白綢衫和頭頂支棱著的一小撮銀髮、顯示出一絲不同尋常。

  他為什麼……

  蓋亞好似察覺到了她的目光。

  他轉過頭來,無焦距的眸光空落落地對準「她」,明明黯淡無光,卻彷彿有股似水的溫柔:

  「貝莉婭?該走了。」

  「啊?哦,好的。」

  柳余回過神來,跟著他從門房往外去。

  走了一段,她才開玩笑般地道:

  「我還以為,你之前拒絕卡洛王子,是想將被子給我,然後自己蓋卡洛王子的被子。」

  「為什麼?」

  「……我以為,是你不願意我用別人的被子,別的人。」

  蓋亞啞然,又道:

  「貝莉婭,男人的被子,給一位淑女蓋,這可不太紳士。」

  「只是這個原因?所以,你請求舍監允許你幫我打掃房間,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柳余停下了腳步。

  她認真地觀察他,陽光穿過稀疏的綠意,照在少年安靜的側臉,他突然轉過頭:

  「貝莉婭,你想證明什麼?」

  「我……」

  她張了張嘴。

  「醫師說,你要多休息,貝莉婭,我弄傷了你……」

  陽光在他眼瞼留下優美的剪影,少年看向遠處,那裡,是她原來蘑菇屋的方向,「總是要負責的。」

  「負責啊……」

  很合理。

  少女點點頭,提起裙擺,俏皮地行了個禮:

  「那今天就拜託親愛的萊斯利先生了。」

  有來有往,才有進一步的可能嘛。

  就跟借書一樣,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我的榮幸。」

  蓋亞彎腰,也向她行了個極其優雅的紳士禮。

  兩人相視一笑,晨間的那些尷尬好像散了些去。

  柳余無比自然地將手放入他攤開的掌心:

  「現在,就由尊貴的弗格斯小姐為您帶路。」

  屋內瑪麗公主還沒回來,地上的東西散得一地都是,柳余才要進門,就被人一把橫抱起。

  她回頭看了眼一臉嚴肅的少年,「咯咯」笑了起來。

  「蓋亞,不必這樣,我能走。」

  少年小心將她放到唯一沒被摔壞的椅子上。

  「要拿什麼?」

  「藤箱,三個藤箱。」

  柳余還是站了起來,指揮著蓋亞將角落的三個空藤箱帶走,那些綢緞衣服、寶石……

  「很貴的。」

  她可惜地嘆了口氣。

  「還會再有的。」

  「你不懂。」

  柳余心疼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紅寶石、香薰球,破破爛爛的絲綢裙,「……我很喜歡的。」

  院長媽媽說,每個孤兒院長大的人,內心都會缺一塊。

  柳余不知道自己缺了什麼,但如果她不高興,就會去買一堆的漂亮衣裳,把它們掛滿整個衣櫥——

  她的購物癖,有時候甚至會嚇到自己。

  當她看著衣櫥裡滿滿當當的衣服時,那顆空蕩蕩的心,就會滿了。

  所以,她其實一眼就喜歡上了貝莉婭的衣櫥,她將它們從弗格斯帶來,卻沒想到,最後被絞成了破爛。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被輕輕按了按。

  蓋亞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面前:「如果你喜歡的話……」

  「那你要送我嗎?」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

  「也不是不可以。」

  「嗯,我們說好了。」

  柳余伸出一隻手,又強迫性地拿起蓋亞的手,跟他摁了下,「等你賺了第一筆盧索,就要送我一份禮物。」

  「當然,親愛的萊斯利先生,我賺的第一筆盧索,也會用來給你送禮物。」

  「……哦,謝謝。」

  少年一臉被強迫的笑。

  柳余也朝他甜甜地笑:

  強勢介入,與溫水煮青蛙,哪一個效果更好呢?

  她不知道——

  不過,結合起來用,也許效果不錯。

  蓋亞來回走了兩趟,將所有的藤箱搬去了葡萄架下。

  又打橫抱起柳余,她驚呼了一聲,提起鳥籠的那隻手悄悄攥了起來。

  那裡躺著一隻犬牙。

  「走了。」

  清瘦高挑的少年,抱著金髮少女行走在綠草如茵的女舍,像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經過的女孩們時不時地用曖昧的眼神看著兩人,等看到蓋亞的臉時,又紛紛羞紅了臉。

  她們和他打招呼: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柳余再一個個瞪回去。

  蓋亞倒像是習以為常,到了目的地,才將她放下。

  舍監拿了鑰匙、掃把和一箱棉被等候在門口:

  「弗格斯小姐,我已經將您登記上了。不過今天您和萊斯利先生恐怕要累一些。房子很久沒人住了。」

  「沒關係。」柳余笑眯眯地,「我就住這間。」

  「那行。」

  舍監將東西放下就走了。

  門一打開,灰塵裹著潮濕的悶氣就沖了出來,嗆得柳余一陣咳,她被蓋亞帶到了葡萄藤架下。

  他還從裡面拿來張椅子,擦乾淨:

  「貝莉婭,你就在這等吧。」

  「那不行,這是我的事兒。」

  柳余假模假式地要站起來,卻被蓋亞按住了。

  「不,淑女不用幹這個。」他道,「坐。」

  柳余又推了兩次,才坐下來。

  陽光輕輕穿過葡萄架灑下來,她看著屋內笨手笨腳打掃的銀髮少年,看著他白色的絲綢襯衫染得灰撲撲,看著他從一個乾淨毓秀的少年,變成了灰撲撲的刷牆匠,輕輕哼起了歌。

  「以光明之名,

   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這裡種滿鮮花,這裡灑滿美酒,我們載歌載舞。

   生命譬如朝露,死亡迫切來臨,可我們毫不畏懼。

   正義,自由,我們嚮往光明……」

  這是蓋亞的歌。

  蓋亞在屋內也聽到了,他跟著哼了起來:

  「以光明之名,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陽光美好,熏得人幾乎要醉了,可也只是幾乎。

  柳余用手遮住陽光,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想,光源氏養成裡有一樣,其實是對的。

  她要蓋亞對她費心思,越多越好。

  當花費的心思越多,投入的時間和精力越多,那麼,抽身而出的概率,就會越小。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佔據他的時時刻刻,讓他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和她的。

  就像氪金游戲一樣,投入越大,A的時候,才會越不捨得。她當然不會主動去幫忙——

  讓蓋亞幫她忙一會兒,把她當做可憐可愛的小女孩兒……

  有什麼不好呢?

  就在天擦黑,蓋亞將房間打掃得窗明幾淨時,柳余進來了。

  「親愛的萊斯利先生,我給你帶了博餅,牛奶,可可餅,還有煎羊排,你要哪一樣?」

  蓋亞轉過頭來。

  少年臉上的灰被汗漬化成了水,像隻斑斕的花貓,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噢,蓋亞,你看起來……」

  「不太好看,對麼?」

  蓋亞接過柳余遞來的盈滿薔薇花香的手帕,擦了擦臉,「 我要煎羊排,牛奶。」

  「手帕等我洗乾淨還你。」

  「嗯。」

  柳余微笑了起來。

  兩人就著一張桌子,吃今天份的晚餐,食物的香氣盈滿不大的房間。

  床、桌、壁燈,還有一隻鳥……

  一切,都看起來不同了。

  蓋亞率先吃完:

  「我再檢查一下。」

  他順手拿起旁邊的抹布,繞著房間轉了一圈,連衛生間也沒有放過,尤其在牆角停留得最久,十分認真仔細。

  柳余咬了口博餅,抬頭看了會,發現這人連擦東西的動作都賞心悅目,優雅動人。

  不愧是天選之子。

  柳余收回了多餘的思緒:

  「蓋亞,你不要再多吃些?我拿了很多。」

  「不,不用。」

  少年將抹布收了起來,他走到上下床的梯子邊,靠著梯子,閉上眼睛。

  他看起來有些累。

  柳余吃完站了起來,她唇角還沾著牛奶的一點泡沫:

  「蓋亞。」

  「嗯。」蓋亞睜開了眼睛,「你……」

  少女突然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這吻沾著牛奶的香氣,可可餅的甜味。

  蓋亞推開了她:

  「貝莉婭——」

  少女打斷了他:

  「——蓋亞,我想到第二件事了。我的要求是,你為我雕一個小石像。」

  「雕像?」他蹙緊了眉,「我不會。」

  「你可以學,這不難。」

  對光明神的信仰遍佈艾爾倫大陸,無數信徒都是出色的雕刻家。

  他們喜歡一遍又一遍地雕刻出他們心目中光明神的樣子。

  「可是,我看不見。」

  蓋亞依然拒絕。

  柳余執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她帶著他劃過她細細的眉毛:

  「這是我的眉毛。」

  她帶著他撫過她漂亮的眼睛。

  「這是我的眼睛。」

  她帶著他撫過她挺翹的鼻子。

  「這是我的鼻子。」

  她帶著他,在她柔軟的唇瓣長久停留:

  「這是我的嘴唇。」

  「耳朵。」

  「頭髮。」

  「鎖骨。」

  「……」

  她的指間一點點下滑:

  「蓋亞,這對你來說,並不難。」

  蓋亞靠在梯子上,水綠的眸子浸了壁燈的倒影,像突然沾染了世俗的色彩。

  「好,貝莉婭,這是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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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二章 誰的吻

  壁燈幽幽。

  少女執著少年的手,兩人幾乎緊挨在了一處。

  身體的記憶,是長效而敏感的。

  柳余幾乎立刻就憶起了昨夜如藤葛糾纏時,拂面的晚風和凝結的寒霜。

  當汗水淋漓而下時,那炙熱和滾燙似乎要灼穿她的一切。

  她感覺到了疼痛。

  她下意識放開,卻又握緊。

  「那我們說好了,蓋亞。」她說,「不許反悔。」

  背靠著上下鋪的長梯,少年「嗯」了一聲:

  「不反悔。」

  「等你將雕像給我,這件事,才能算完成。」

  「是的。」

  他又道。

  少女高興地幾乎跳起來,雙手緊握在前:

  「噢,蓋亞,我真的太喜歡、太喜歡你了。」

  「那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

  「現在嗎?」

  「噢,不不不,不行——」她高興地幾乎語無倫次了,「還得去買刻刀、石像、筆……」

  蓋亞扯開她的手:

  「貝莉婭,我該走了。」

  「這麼快?」

  少女看起來依依不捨。

  「明天見,貝莉婭。」

  蓋亞率先邁開腿。

  他高瘦頎長的身體很快就消失在門背後,少女追了出去:

  「明天見!蓋亞。」

  蓋亞走後沒多久,卡洛王子派人的人也來了。

  她帶來了瑪麗公主新買的幾條裙子,裡面甚至還包括兩條換洗的襯裙、一面鏡子,和一盞香薰燈。

  「卡洛王子說,您先用著,清單上的東西,他已經讓人去採購了,只是時間不夠,恐怕需要明天才到。如果您需要別的,也可以吩咐我。」

  「替我謝謝卡洛王子。」

  柳余接過東西,讓人走了。

  [噢,一會是路易斯大人,一會是卡洛王子,還有這位偉大的萊斯利先生,噢,貝比,你們人類真復雜。]

  斑斑攤了攤翅膀,還擅自給她取了個名字。

  她往它籠子裡添了點清水,加了蕎麥:

  [為什麼只有萊斯利先生前面加了「偉大的」?]

  [一靠近他,我的心就「噗通噗通」亂跳,貝比,我想,我戀愛了。]

  斑斑翅膀捂著臉,柳余居然在那雙黑豆眼裡看到了……嬌羞?

  「斑斑,別忘了,你是隻雄鳥。」

  柳余語重心長地告訴它。

  [雄鳥怎麼了?雄鳥就不能擁有愛的權利了嗎?!]斑斑很恨地向她控訴,[雄鳥才不像你們人類一樣狡猾!貝比,你還讓他給你刻雕像!萊斯利先生一定想不到,貝比你的不純潔!]

  斑斑拍拍翅膀:

  [下次萊斯利先生來,我一定要告訴他你的陰謀,你希望他天天用那雙聖潔的雙手撫摸你,一點點刻出你的樣子,狡猾!你們人類真狡猾!]

  柳余得意又狡黠地笑了:

  「這主意很棒,對不對?」

  等雕完石像,她的樣子也就牢牢刻在他的腦中了。

  [是,貝比,你們人類最無恥最狡猾!]

  斑斑不忿地大喊。

  「所以,現在是你被關在籠子裡,而不是人類。晚安,斑斑。」

  斑斑很恨地撇過頭:[我想娜塔西。]

  柳余很想跟這隻沒節操的鳥講一講三姓家奴的故事,可惜,她太累了。

  她點燃香薰燈,在淡淡的薔薇花香中,翻了個身,沉沉地睡去了。

  暴曬過的被子,散發出蓬鬆的陽光的味道。

  她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朵玫瑰。

  玫瑰只有四根刺,卻總是高高興興的。

  穿著黑色燕尾服的小男孩細心地灌溉她,他為她除草、替她捉蟲,他還搬來玻璃罩,為她擋風。

  玫瑰長大了,開花了。

  她也長成了小男孩心中那朵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她是小男孩唯一灌溉過、捉過毛毛蟲,還蓋過玻璃罩的玫瑰,她和世界上千千萬萬朵玫瑰不同。

  ……

  柳余是帶著笑從夢中醒來的。

  「斑斑!斑斑!」

  [早安,大懶蟲。]

  「早安,斑斑。」

  陽光透過七彩窗戶灑了進來,柳余掀被起床,照鏡子時發現,嘴角還翹著。

  一定做了個美夢,可惜,不記得了。

  洗漱、梳妝,換衣服。

  瑪麗的裙子有些短,不過款式卻是索羅城邦最時新的。

  金色大波浪抓得蓬鬆披散下來,純白色嗆了金絲的蓬蓬裙,白羽腕飾,搭配起來有種高貴而慵懶的美感。

  可惜,少了把遮陽傘,手上的傷口,也不能戴手套——

  柳余出門時,還有些遺憾。

  她喜歡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這通常會帶給她一天的好心情。

  「貝莉婭。」

  女舍門口站著位高瘦頎長的少年。

  他換了一身神職人員才有的白色星月袍,寬大的法袍、水銀般的長髮,當那淺綠雙眸朝她「看」來時,竟恍惚讓她想起了記憶珠中那個踏星月披河山的神祇——

  「你哪來的這件衣服?」

  她好奇地問。

  「布魯斯大人派人送來的,包括前幾天的那些。」蓋亞走過來,「貝莉婭……你今天好一些了嗎?」

  「藥,」他頓了頓,「抹了嗎?」

  柳余想起昨晚躲在被子裡一點點抹藥的模樣,饒是皮厚,也忍不住紅了臉:

  「嗯,抹了。」

  「還疼嗎?」

  「……疼。」

  「要我……」

  「不用,我自己能走。」

  最關鍵的是,這蓬蓬裙如果抱起來,花瓣一樣的裙擺被壓皺,就不好看了。

  蓋亞沉默地「看」了會她,彎起手肘:

  「走吧。」

  柳余將手搭進了他的臂彎,兩人並排往食舍走。

  「上完擊劍課後,親愛的萊斯利先生打算做什麼?」

  「去神殿祈禱,再去那邊的圖書館消磨時光。」

  「圖書館?」

  光明神殿的圖書館,是艾爾文大陸藏書最豐富的地方。

  少女笑了:

  「那我也去!」

  柳余因為「重傷」,不被允許參加劇烈的馬術課和擊劍課,只能在旁邊坐著看。

  她沒想到的是,蓋亞竟然直接「跳級」,被馬塞爾教授批准,去和第二階司長們一起上擊劍課。

  「貝莉婭你——」

  「——我跟你一起。」她打斷他,「你瞧,反正我現在什麼也動不了,不如去跟你見識見識。」

  司長們的擊劍課,就不再是純粹的擊劍了。

  柳余這才知道,黃金騎士與白衣神使的分界,其實在第二階就開始了:

  原理等同於高考的文理分班。

  體質強健、劍術拔尖,而神術又不那麼靈光的,發展成為光明騎士。

  光明神殿內的騎士,其實已經經過第一輪的篩選。

  黃金騎士之下,有白銀騎士;黃金騎士之上,還有聖光騎士——

  聖光騎士,只在光明聖殿才有。

  而體質偏弱、手腳不夠靈活,卻又擅長神術的,則會選擇成為神使。

  白衣神使之下,不叫神使,叫神僕,他們往往神術低微,有些成了吟遊詩人,更多的,被派往個個小教堂傳教。而白衣神使之上,則是紅衣主教,再之上,就是聖殿大主教——

  「那如果既擅長擊劍、又擅長神術呢?」

  柳余問旁邊的司長。

  「這……恐怕得神知道。」司長聳了聳肩,「一個人怎麼可能既擅長擊劍,又擅長神術呢?」

  「為什麼不能?」

  「反正我沒見過。」

  大部分艾爾文大陸之人,要麼體魄強健,勉強能發出一光明彈;要麼,擅長熟練使用各種神術,卻連一把劍都揮不起來。

  能兩者兼修的,一個手掌都能數得過來,而且——

  都在聖殿當聖光騎士了。

  「那您今天恐怕要見識一位了。」

  柳余指著正被教授叫去的高瘦少年,笑眯眯地道。

  她絲毫不懷疑,蓋亞有這個能耐。

  滿級大號削號重來,就算是個樣板兒,屠個新手村,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兒。

  「他?小萊斯利?別逗了,這可不是選美!他恐怕連我們班最差的莫托都打不過。」

  「莫托,站起來!讓弗格斯小姐瞧瞧你的肌肉!」

  全場轟然大笑。

  一位小山樣的壯漢赤紅著臉,手足無措。

  教授笑眯眯地看著:

  「小萊斯利,馬爾塞說,你的本事不錯,怎麼樣?要不,你跟莫托打一把?」

  司長們起鬨:

  「莫托,快!給他一個好看!」

  「小萊斯利,咱們來點彩頭,怎麼樣?誰贏了,誰就獲得我們弗格斯小姐一個真誠的吻,怎麼樣?」

  蓋亞抿緊了嘴:

  「不怎麼樣。」

  「噢,小萊斯利不捨得了?那我們這兒也貢獻一個,莫麗,你上去,誰贏了,你也上去獻一個吻。」

  一個比貝莉婭要嬌小得多的女孩被推了上來,她有一頭青色的短髮,站在小山一樣的莫托旁邊,顯得十分嬌俏可愛。

  她朝蓋亞眨眨眼睛:

  「當然,如果萊斯利先生要是贏了的話,做別的,我恐怕也不會反對。」

  柳余的臉都快黑了。

  她的肉才吃上一口,怎麼就有人迫不及待要上來分了。

  畢竟——

  蓋亞勝出,簡直是毫無懸念。

  他贏,她吻他,莫麗也要吻他。

  他輸,她就得當著蓋亞的面,吻那座小山。

  怎麼想,這都不是一筆好買賣。

  柳余甚至想拉著蓋亞掉頭就走——

  可在這種情況下拒絕戰鬥,是十分失禮的行為。

  這個世界,貴族間還遺留著某種野蠻的習俗。

  當人對你扔下白手套、提出決鬥時,要麼認輸,要麼戰到死。

  拒戰之人,會被一世認為孬種。

  所以,那些自尊心強的倔強之人,在貴族史上,死了不少——不過他們求仁得仁,都揚了「不屈」的美名。

  莫托朝蓋亞挑釁地抖抖胸肌:

  「嘿,可愛的羔羊,為了美麗的弗格斯小姐,可不會讓著你。」

  蓋亞安靜地站著,他銀色的長髮垂落在星月袍,這一刻,顯得他過分的縹緲,好似不在此間。

  他伸手從劍塔裡徐徐抽出長劍,朝對方做了個「請」的姿勢:

  「莫托先生,請。」

  兩人幾乎同時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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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三章 吻腳尖

  莫托像座大山一樣,「轟隆轟隆」碾壓過來,細長的劍在他手中,就像根筷子——

  眼看筷子要戳到人,那穿著星月袍的少年腰身輕輕一側,人已經像隻鹿,不,像豹子一樣靈巧地彈跳起來。

  銀髮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長劍往後一遞,莫托的喉嚨就像是自動送上去一樣。

  長劍劍尖抵在莫托的頸前,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戰鬥就結束了。

  「這、這就完了?」

  有人如夢初醒:才一個回合……多簡單的招啊,莫托這傻大個兒就敗了?

  莫托本就赤紅的臉膛這時更是像烤過的蝦子一樣。

  劍泓如水,劍芒吞吐不定。

  莫托羞愧地低下頭:

  「我輸了。」

  「……喂,莫托,昨晚瑞琪是不是把你榨乾了,腿上沒勁兒?」

  莫托撓撓頭:

  「昨天瑞琪在塔塔那兒,不過……」

  他轉向蓋亞,態度比之前恭敬了許多,「萊斯利先生,請問為什麼您那一劍我怎麼也躲不開?」

  「是勢。」教授拍了拍莫托的肩膀,「行了,下去吧。」

  「大家看明白了嗎?」

  「沒有!」

  「這就是天生的劍感,我們稱之為『勢』。聖光騎士,每一個都有這種『勢』,不過,像萊斯利先生這樣,才一接觸劍就能產生『勢』,讓對方手中之劍臣服的,整個艾爾文大陸史上也沒幾個。」

  「一定是莫托太沒用了!不過,願賭服輸,莫麗,上去親萊斯利先生一下,噢,還有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您真幸運,可以同時獲得在場最漂亮的兩位姑娘的吻……」

  底下起鬨聲,夾雜著懊惱聲,越來越沸騰。

  莫麗率先邁開大步伐,走到英俊的少年面前:「噢,萊斯利先生,我很高興贏的是你。」

  她張開雙臂,想要擁抱他。

  誰知少年用冰冷的劍柄抵住了她:

  「抱歉,莫麗小姐,我想作為勝利者,我有權利拒絕享用這個彩頭。」

  這時,柳余恰巧走到他身邊,聽到這一句——

  她高興地笑了。

  她怎麼就忘了,在小樹林裡那樣的情況下,依然有著近乎頑固堅守的少年,怎麼會接受一個陌生女人的獻吻?

  當時她下了四滴藥,借著之前那一點「救命之恩」的親近,才軟化了對方啊。

  柳余拉起他的手腕,踮起腳尖,也想來個甜甜的獻吻——

  「也包括您,弗格斯小姐。」

  冰冷的劍柄同樣抵在她身前。

  柳余:……

  她的笑僵在了臉上。

  不過,也就一瞬,她立刻振作精神,提起裙擺優雅地行了個禮:

  「好吧,我親愛的萊斯利先生。」

  莫麗跺了跺腳:

  「萊斯利先生,您拒絕我,難道是因為我不如弗格斯小姐美貌?」

  「我是個瞎子。」

  司長們在旁邊齊齊一聲「噓」:

  「萊斯利先生,不用自謙,您比我們都強!」

  教授拍拍手:

  「這件事,到此為止!今天……我們要講如何將光明力附著在長劍上,讓它無堅不摧……」

  柳余在擊劍場上坐著。

  她也沒閒著。

  這幾天她馬術課、擊劍課都上不了,唯一能上的,就是禮儀課、理論課和神術課。

  她乾脆在旁邊練習光明彈。

  光明彈是最基礎的神術,只對黑暗生物起作用——

  對其他生物,效用大概等同於一千瓦的燈泡,除了照個亮,實在沒什麼用處。

  不過,柳余沒有因此輕視它。

  隨著熟練度的提高,光明彈會越變越大,召喚的時間也會越縮越短。

  而她,有更大的野心,她想試試默術。

  網游裡,法師的讀條會被刺客打斷,而這念口訣才能召喚出的神術有什麼不同?

  沒有騎士的保護,一塊小石頭,就能打斷吟唱。

  她一邊念口訣,一邊感受光明力在聲腔與胸腔震動時,流經各竅、又在指間迸發的感覺……

  練習疲累時,還會停下來看一會擊劍。

  司長們的擊劍,比起一階神眷者們的擊劍術,有了許多不同。他們開始注重技巧和身法的配合——

  不過,其中,最醒目的,還是蓋亞。

  神祇化身在運用神力方面簡直是天生本能,在教授剛說完的當下,他已經成功地將神術附著在了長劍上。

  長劍「嗡」地一聲,竟然斷了。

  教授看了會,似想起什麼,將自己的劍丟過去:

  「路卡斯宗師打造出的精鐵劍,萊斯利,試試。」

  蓋亞順手接住,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瞬間,代表著光明力的白光鋪滿整個劍刃,白芒吞吐不定,一聲清脆的「啪——」,據說無堅不摧的精鐵劍身上,出現了無數道蜘蛛網似的裂紋。

  教授心疼地搶過去:

  「萊斯利,你在這等著!」

  而後拋下無數學生們,火燒眉毛地拿著劍跑了,邊跑還不忘邊說:

  「在這等著!萊斯利,你別跑!」

  蓋亞沒跑。

  他乾脆就在場邊「看」司長們練劍。

  大約大半個小時,教授回來了,他手裡拿著一柄刻滿星月徽紋的銀劍,劍泓如綴滿星辰,耀目至極。

  他丟過來:

  「萊斯利,你再試試這把!」

  司長們「嗷」了一聲:

  「教授!這、這是不是布魯斯大人上次從聖殿帶回的星辰之劍?!」

  「聽、聽說聖殿大主教一年前得到神的旨意,說艾爾倫大陸將出現一個偉大的神徒,這星辰之劍,就是為他準備的,難道,這個神徒就是……萊斯利先生?!」

  「噢,光明神在上……」

  人人看望蓋亞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一座稀世珍寶。

  神徒在光明史上總共也就出現過兩次,沒有哪一次不是如星辰般耀眼。

  教授已經顧不得其他學生的眼神了,他緊張地看著蓋亞:

  「萊斯利,試試看。」

  少年握緊長劍,神力再一次鋪開,星辰之劍在這一刻迸發出猛烈的白光——

  他揮動長劍,白芒驟然離劍,以石破天驚之勢破空而去。

  「轟——」

  白芒爆開。

  擊劍場的天花板破了一個大洞。

  在一片塵土飛揚裡,司長們和教授都傻了。

  「尊貴的萊斯利先生……」

  教授張了張嘴,他正好在大洞下,被落了一身的碎木屑,「……您還是去三階的擊劍課看一看吧。」

  柳余:……

  蓋亞將星辰之劍呈上去:「教授,劍還你。」

  「不,布魯斯大人說,它歸你了。」

  教授揮揮手,看著自己佈滿蜘蛛網的精鐵劍,想哭。

  少年眨了眨眼睛,柳余在這時候,正好彈出一個光明彈,光明彈像一捧白色的煙花,在天花板炸開。

  她綻開一抹大大的笑容:

  默法,她做到了!

  就在蓋亞揮劍的一剎那,她彷彿摸到了某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領域。

  「你剛才……」莫麗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這個比她美貌的弗格斯小姐,「是不是沒念口訣?」

  「你看錯了。」

  柳余微笑著道。

  「……哦。」莫麗撓撓腦袋,心想自己是看錯了。

  「那……弗格斯小姐,咱們將各自的情人交換一天,怎麼樣?只需要一天,你看,那是我的,希爾。」

  莫麗招招手。

  旁邊一位手心撐地坐在地板上看熱鬧的金髮青年看過來,他朝兩人揚了揚手掌,五官硬朗,笑容爽快,看起來十分陽光。

  柳余:……

  換夫俱樂部?

  她真的很難適應這個過於奔放、愛慾至上的西方習俗。

  她搖搖頭,「不了,莫麗,這世上——」對著走來的少年笑,「誰也比不上我的萊斯利先生。」

  少女用甜甜地、充滿著無限愛意的聲音道。

  「貝莉婭,該走了。」

  萊斯利先生似乎並未聽見她的滿腔愛意,若無其事地將她扶了起來。

  星辰之劍就配在他的身側,與他的銀髮、星月袍搭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像是從古老的神話中走來。

  「去哪兒?」

  「三階的擊劍課。」

  「……哦。」

  這飛升的速度,太快了。

  ——————

  三階擊劍課總算裝下了蓋亞這尊大佛,不過按照柳余的判斷,他恐怕也不用上幾堂,就可以從這畢業了。

  下午是在光明神殿的食舍吃的。

  和她想像的不同,神使們並不忌諱吃肉,後廚的小格子裡,裝滿了大塊大塊的羊排、肉餅、牛肉,還有各種小甜點 ——

  只要吃得下,都可以敞開吃。

  「布魯斯大人很愛吃這裡的煎烤小羊排。」

  食舍的神僕親切地告訴她。

  柳余不由想起在弗格斯家中聽弗格斯夫人眉飛色舞提起的一樁舊事:

  去年神誕節,索倫王國國王為了表達對神的敬意,對主教的崇敬,甚至跪下親吻布魯斯主教的腳尖,虔誠地舔過他的腳趾:光著的。

  ……吃肉的人,腳味是不是要大些?

  柳余無法控制自己往這邊想,再看到那邊快活地帶著娜塔西領食物的卡洛王子,眼神難免帶上了點異樣。

  「貝莉婭?」

  蓋亞奇怪地看著她。

  柳余「哦」了一聲,端著盤子選了個位置坐下,思緒還停留在弗格斯夫人那張無比歆羨的臉上。她想 ,如果給弗格斯夫人一個機會,她恐怕願意用口水將對方整個腳背都淹沒。

  這個世界 ,真他媽重口味。

  蓋亞拿過她的盤子,替她將煎羊排一塊塊切好,推過去:

  「貝莉婭,一會我要先去布魯斯大人那——」

  「——蓋亞,你也舔過布魯斯大人的腳趾嗎?」

  柳余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喉嚨的癢意,如果蓋亞說「是」,她決定將嘔吐的原因推給這塊煎羊排不夠新鮮,並且以後再也不主動親吻他的嘴唇。

  「沒有,」蓋亞安靜地,又無比坦然地道,「只有你的。」

  「唰——」

  柳余的臉一下子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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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四章 十杯血

  蓋亞吃完,就去找布魯斯主教了,柳余則去了圖書館。

  光明神殿的圖書館,是整個艾爾倫大陸上佔地最大藏書最豐富的圖書館。從外面看,它就像堆疊在一起的被打開的書,還是三本疊在一塊的。

  意外的是,圖書館裡的人不多。

  在外界十分受人敬仰的白衣神使倒是看到了十來個,他們看到她,都很親切地打招呼,叫她「小弗格斯」,並祝福她能盡快畢業進入神殿——

  「你們都認識我?」

  少女驚訝了。

  自從來了學院和神殿,她就發現,這地方沒有不認識她的:連在犄角嘎達打掃的神僕都能準確地叫出她的名字。

  「噢,當然,索倫城邦的帶刺玫瑰誰不認識?不不不,別這麼看著我,我們神使其實也是有一點點兒……嗯,你知道的,」年輕英俊的神使手撐在桌後,朝她眨眨眼,「人嘛,都這樣。」

  「而且,路比從索倫學院回來,就說那邊又出現了一個光明體質十分純淨的神眷者,我們就稍微……做了點功課。」

  「好吧,我接受。」

  柳余卻想起了舍監那本密密麻麻的小冊子。

  她朝神使們擺擺手,就去了二樓。

  一樓的書大都是講國計民生、農業畜牧的,甚至還有羅馬數字,十分實用主義,不過——她柳余打算找點記錄歷史的書打發打發時間:

  要瞭解一個世界,當然要從它的歷史開始。

  可惜,她只找到了一屋子的光輝燦爛的……馬屁。

  厚重的充滿著年代感的立式書櫃整齊排成列,頭頂天花板,腳踏地面,將偌大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可就是——

  沒一本能看的。

  人卻意外得多,他們或站或坐,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本書如痴如醉地看,看一會,還要用手在胸前畫個「一」字:

  「感謝神。」

  「聖光無所不在。」

  柳余:……

  「一群被圈養的無知的羔羊,噢,真可憐。」

  突然,一道熟悉的帶著點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黑髮黑瞳的青年靠在書架的一角環胸向她看來。

  「不過,你不太一樣,弗格斯小姐,你天生屬於黑暗。」

  他朝她笑。

  「不,我屬於光明。」

  柳余無時無刻不忘向光明神表明忠誠。

  「虛偽。」 路易斯支著額頭低低笑了,「弗格斯小姐,我敢打賭,您的祈禱,神聽不見。」

  「這你管不著。」她低低地道,「你來這兒做什麼?人來人往,很危險。」

  「弗格斯小姐是擔心我?」

  路易斯站站直身體,走了過來。

  書櫥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形,他的黑綢衫、黑綢褲,像是要隱入一片黑暗裡,配上他那過分蒼白的皮膚,以及濃夜般的黑髮黑瞳,整個人看上去 ……

  柳余發現,他的側臉有幾分肖似蓋亞,成熟版的蓋亞。

  「不,我在擔心我自己。」

  柳余退了一步,讓自己退出被他強勢控制的陰影區。

  比起這陰晴不定、隨時會暴走的吸血鬼,她確實更喜歡蓋亞——起碼,他不會將她吸成人乾兒。

  「別擔心,你那敏銳的小情人在布魯斯主教那兒,一時半會出不來。至於其他人……如果他們的權杖在,我恐怕還需要顧忌一下。」

  路易斯隨手抽出一本書,翻了幾頁,又丟回書櫥,在柳余打算轉身就走時,「十杯,弗格斯小姐,今晚記得準備好。」

  「我會死的。」柳余咬著牙,「而且當初我也沒說,要一次性兌現。」

  「放心,偉大的路易斯十世不會讓你死的。在你血流乾的一剎那,我會為你注入新鮮的血液。」

  「我不想當吸血鬼。」

  柳余看著他。

  「永世的生命,永葆的青春……」路易斯笑了,「為什麼不?路易斯十世很挑剔,從不輕易發展族人,你該感到榮幸。」

  「不。」

  「為什麼?」

  柳余指間開始酥酥麻麻的,並決定如果路易斯過來,她一定要趁機用光明彈轟炸他的腦袋:也許效用寥寥。

  「我不願意,路易斯,沒人能替我選擇;除非我死。」

  「噢,真傷腦筋,女孩兒一旦固執起來,就不可愛了,還是我的娜塔西好……」路易斯嘆了口氣。

  「既然喜歡娜塔西,為什麼不將她發展成你的族人?」

  柳余左右看看,附近沒人過來,她才稍稍放下心。

  「娜塔西純潔善良,一點兒也不適合,如果要讓她喝血,我想……」路易斯苦惱地攤手,「她大概會一直哭、一直哭,將眼睛哭瞎。我不喜歡她的眼淚,而且,她喜歡陽光。」

  「你?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呢?

  她也喜歡陽光啊。

  她也不喜歡喝同類的血啊。

  憑什麼就不一樣了呢?

  柳余心想,大概是一直以來,她哭得不夠用力、活得太過難看。

  「啊,有人來了……」路易斯朝她神秘地張嘴,做口型,「送、你一、份、大、禮。」

  「歡迎加入黑暗陣營!」

  他稍稍揚聲,而後消失在黑暗裡。

  穿著標準白色宮廷制服的卡洛王子從轉角出來,他看著柳余:「弗格斯小姐,剛才那人是誰……」

  而後驚訝地發現,一向面帶微笑的弗格斯小姐竟然哭了。

  她哭得無聲無息,眼淚卻爬滿了臉頰,像是他宮牆外爬滿牆壁的藤蘿。

  「卡洛王子,您都聽見了,對不對?」

  卡洛王子溫和地笑了笑:

  「那人說……什麼黑暗陣營,弗格斯小姐,您可以解釋下嗎?」

  柔弱的少女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藏了無數傷心的心事:

  「無論我說什麼,您都會信麼?」

  她蔚藍色的眼睛,雪白的皮膚,和金子一樣燦爛的頭髮,讓她看起來像不小心墮入人間的天使。

  「以光明神之名,如果弗格斯小姐所言屬實的話。」

  卡洛王子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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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五章 一個吻

  「弗格斯小姐?」

  「我、我……」少女捂著臉痛哭起來,「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他出現時,總戴著黑色的斗篷,不讓我看見……」

  「在這之前——」卡洛王子打斷她,他從口袋取出一張熔拉卡,「恐怕要對弗格斯小姐失禮了。」

  他將熔拉卡遞了過去。

  這個舉動卡洛王子做來依舊風度翩翩,可對一個淑女來說,卻有些不近人情,就像將白手套丟到對方臉上,說:自證清白吧,否則,決鬥。

  柳余卻覺得正常。

  從小被一國當做王儲培養的卡洛王子當然有他自己的操守,他對王國和神祇的敬仰,足以讓他拿起劍捍衛,只丟一張卡片,已經是看在同窗之誼了。

  只是,她表現得卻像是要崩潰了,抖著手接過卡片,像任何一個受到侮辱的貴族那樣:

  「卡洛王子,我以為我值得信賴。」

  「很抱歉。」卡洛王子深深地垂下頭,「只此一次。」

  熔拉卡片上的金色太陽並未變色,依舊閃閃發光。

  卡洛王子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少女越加蒼白的臉色、 顫抖的肩膀,他張了張嘴:

  「可弗格斯小姐,您又怎麼會和……」

  少女猛地抬起頭來,淚水盈滿了那雙蔚藍色的眼睛:

  「卡洛王子,我、我是被迫的……請相信我……」

  她用柔弱的、像是隨時會熄滅的聲音道:

  「……有、有黑暗使徒纏上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誰也不敢說,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怕拖累瑪麗公主,我甚至搬出來一個人住……卡洛王子,您不能理解,我太痛苦了,我根本找不到信任的人可以說,您,您會幫我的,對麼?」

  絕美的少女仰著頭看他,彷彿他是拯救她出苦海的英雄。

  卡洛王子的喉嚨哽住了。

  他像是看到了又一個娜塔西。

  「有黑暗使徒纏著你?」

  「是……我也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我……」

  柳余說到這,鼻子竟真的酸了。

  對啊,為什麼偏偏是她。

  誰要當陰溝裡的老鼠?她好不容易看見些曙光,路易斯就想拖著她一起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做夢。

  他做夢。

  少女聳著肩哭得太過真實,以至於卡洛王子接下來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口。

  「……卡洛王子還記得瑪麗公主的那一鞭嗎?」

  卡洛王子點頭,愛德華教授用熔拉卡測出了灰色,後來那裡就被圍起來了:

  「我想,我們該找……」教授他們。

  少女已經開始訴說了。

  「那時候就開始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裡來……他神出鬼沒,捉摸不透……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美貌的女人,他喜歡我……」

  她仰起頭:

  「卡洛王子,難道美貌是一種罪惡嗎?」

  卡洛王子失語了。

  美貌不是罪惡,可過分的美貌,如憑借一己之力攪起兩國紛爭的索菲亞公主那樣,它是。

  而眼前的少女,分明擁有很富餘的罪惡。

  「……看來連您也是這麼認為的。」

  少女灰心喪氣地道。

  「抱歉。」

  卡洛王子手抬了抬,又縮了回去,他從褲子口袋中取出一塊繡了金絲的帕子遞過去,「擦一擦。」

  她接了過去,她還在抽噎,只是抽噎的頻率減緩了:

  「他誘惑我,可我已經有萊斯利先生了……他希望我同他一起墮入深淵,我不願意,他就故意陷害我、讓卡洛王子您誤會,他想讓我在光明陣營待不下去……他逼迫我,我有什麼辦法……」

  她抬起頭:

  「我該怎麼辦?」

  淚水從她的眼裡汩汩往下流,卡洛王子從不知道,一個女人會有這麼多淚。

  是啊,她有什麼錯呢。

  她不過是太迷人了。

  如果真的跟黑暗勢力有關,只會像地下的老鼠一樣躲躲藏藏,又怎麼會故意叫出來。

  「我們這去告訴主教大人和教授們,他們一定有辦將這個邪惡的黑暗使徒找出來——」卡洛王子說著要走,卻被一股力量拉住了。

  少女拽住他的絲綢袖口,搖頭:

  「……那我還有活路嗎?卡洛王子……他們會說,噢,弗格斯小姐跟黑暗使徒有染,她天性邪惡,果然……而且,我還被他、被他……」

  她似是無地自容,再次捂臉痛哭了起來。

  卡洛王子的心,像被一股巨大的悲傷擊中:

  她多麼無助啊,就像是隻迷途的、被逼到絕境的羔羊。

  羔羊中了獵人的槍子兒,難道他就有資格逼迫她嗎?

  「我、我不能讓萊斯利先生知道,他、他一定會嫌棄我,噢,這叫我痛不欲生……我被玷污了……我偉大的神啊,我不該活在這世上……可我不捨得,我不捨得……我不捨得這個世界的花香,不捨得這個世界的陽光,不捨得母親,更不捨得萊斯利先生……」

  卡洛王子的手,情不自禁地落到了貝莉婭柔軟的金髮上:

  「弗格斯小姐……」

  他的聲音溫柔極了:

  「沒人會傷害你的,我保證。」

  「那您、您……會替我保密的,對嗎?」

  這一刻,蔚藍色的眼睛與那琥珀色相接,卡洛王子喉嚨動了動——

  這時,「你們,在做什麼?」

  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銀髮少年踏過明與暗的邊界,繞過重重的書櫃,向兩人走來。

  他水綠的雙眸一片黯淡,卻準確地落到兩人之間:

  「貝莉婭,還有……卡洛王子?」

  卡洛王子像被燙到一樣縮回了手,手心還殘留著髮絲柔軟的溫度,像是一縷縷纏繞的蛛絲。

  他手背到身後,乾巴巴一笑:

  「萊斯利先生,您從布魯斯大人那回來了嗎?」

  「卡洛王子。」

  蓋亞輕輕地頷首,「娜塔西在找您。」

  「好,好的,」卡洛王子撓撓頭,「那我這就去找他。」

  「那再見了,卡洛王子。」

  金髮少女祈求地看著他,卡洛朝她點點頭,又看了眼一無所覺的萊斯利先生,整整被扯皺了的衣袖,邁開步子走了。

  快到樓梯口時,他往回望了一眼,那兩人已經不在原地了。

  隱隱只能看到被書櫃掩藏住的白色裙擺,卡洛摁了摁心口,搖搖頭,又往下去了。

  ——————

  面對蓋亞,柳余幾乎提起了一百倍的警惕——

  他可不像卡洛王子那麼好糊弄。

  路易斯要保護娜塔西,所以,卡洛王子只會聽見他特意揚起的最後一句話。

  可蓋亞呢?

  風是他的耳朵,光是他的眼睛。

  他聽到了多少?

  又感覺到了多少?

  讀心術雖然只能讀到一瞬間的想法,可……

  柳余心裡像盛起了一口鉗鍋,不斷地咕咚、咕咚往上冒著熱氣,她提著心,等最後一隻鞋落下。

  「貝莉婭?」

  蓋亞已經走到她身前,他什麼也沒問,只道,「要不要……去三樓看一看?」

  「三樓?」

  柳余手忙腳亂地擦去眼淚。

  「三樓,」她鼻音濃重,「蓋亞……你什麼都不問麼?」

  蓋亞看著她,那湖綠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永無波瀾的死水。

  於是,柳余知道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走吧,我帶你去三樓看看。」

  「不讓上。」她道,帶著點含糊的說不清的情緒,恐懼、怯意,或者別的什麼,「他們說,三樓是禁地。」

  蓋亞向她攤開了手掌。

  玉質的掌心紋理分明,上面躺著一塊六芒星樣式的鐵牌。

  「走吧。」

  他率先向前邁開步子,繞過重重高大的書櫃,向掩在後方的銅漆大門而去。

  柳余頓了頓,振作精神追了上去。

  她像從前一樣伸手牽他,蓋亞並未拒絕,她又將手塞進他的手心。

  「所以……蓋亞,你剛才去找布魯斯大人,就是為了這個?」

  「嗯,我有一點疑惑需要解答。」

  「蓋亞也會有疑惑嗎?」

  「是,很多很多。」

  「……」

  走到門口,蓋亞將六芒星鐵牌插入了銅漆大門的凹槽裡,只聽一聲「哢啦啦——」

  門開了。

  一排排古樸而厚重的書架陳列,偌大的空間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陽光艱難地穿過書架的罅隙,與飛塵在空中輕舞。

  書架並沒有擺滿密密麻麻的書冊,反而只有零星幾卷,羊皮卷、象牙、龜甲——

  甚至還有殘軼。

  大門又從後「哢啦」一聲關上了。

  整個空間開始黯淡下來。

  柳余跟著蓋亞往裡走,看他隨手拿起一卷,又很快放回,甚至連擺放的角度都一模一樣,於是十分確定他有輕微的強迫症。

  「你看得見字?」

  「這裡的書冊不一樣,」蓋亞告訴她,「你可以拿起來試試。」

  柳余隨手拿了一卷。

  羊皮卷輕薄柔軟,她一觸,就感覺到了不同。一行一行的字像小蜜蜂一樣「嗡嗡嗡」飛到她面前,有序地排著隊,向她問好。

  即使閉上眼睛,這些小蜜蜂也還在跳舞。

  這感覺玄妙而神奇,不過——

  她不識字。

  柳余苦著臉將羊皮卷丟回了書架上,重新拿起了一冊:噢,還是不認得。

  接連幾冊都是如此,象牙、龜甲……

  文盲。

  文盲。

  文盲。

  她大概是個文盲了。

  柳余鬱卒地趴到書架與書架之間擺放著的小桌上,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蓋亞已經坐在那了,面前攤開了幾十冊書,羊皮卷、紙樣書籍,目測每一冊的小蝌蚪都不大相同。

  他撫過一冊,手指停留十幾秒,又向下一冊去——

  興許是她停留的目光太久,蓋亞轉過頭來:

  「貝莉婭,怎麼了?」

  「這些……你都認識?」

  「嗯。」

  「幾十種不同時期不同國家的……」

  語種哎。

  她怎麼忘了,這人是神,初始設置就跟一般人不一樣。

  柳余趴了過去,兩人手臂挨著:

  「蓋亞,你在看什麼?翻得這麼快,能記住嗎?」

  「會……記不住嗎?」

  少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陽光穿過書架的罅隙落到桌面,又反射到他水綠色的眼睛,這麼近,他的眼睛像突然蘊上了一層淺淺的碎光,驟然有了靈魂。

  多溫柔啊,如果不去觸摸他真實的溫度。

  柳余將頭枕到他的肩膀,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剛才哭得太用力,她腦袋有點疼,現在什麼都懶得想。

  蓋亞不動,他用另一隻手翻起了書頁。

  沙沙聲響在耳畔,伴著這午後的陽光,讓人想起前世安靜的大學圖書館,她漸漸生出些睡意,可又睡不著。

  一閉眼,就是路易斯的笑。

  他朝她招手:「貝莉婭,你天生屬於黑暗。」

  呸。

  鬼才屬於。

  柳余將臉悶在蓋亞肩上,使勁聞了聞,直到少年如雪如松的清冽氣味再一次將她覆蓋,才覺得舒服了些。

  如跗骨之蛆的黑暗漸漸被沖淡了。

  蓋亞又拿過來一冊羊皮卷。

  「蓋亞……」她戳了戳他,「你看的什麼,跟我講講吧。」

  「……宣烏一磅,蛇膽半顆,加金水半……」

  「這是什麼?」

  「煉金術。」

  「可以煉出萬能藥的那種煉金術嗎?」

  「這世上沒有萬能藥。」似是感覺她的話語可笑,少年嘴角彎了彎,「如果有,也在神那裡。」

  「……哦。」

  柳余「哦」出長長的一聲。

  她枕著他肩膀,覺得不過癮,又拉開他胳膊,「滋溜」一下,整個人縮進他的懷抱。

  蓋亞總是不動的。

  他不迎合她,卻也隨便她,就好像她只是隻撒歡的貓。

  他安靜地坐在那,專注地翻過一頁一頁的書卷,好像那裡藏著的東西,比世間的任何一切更吸引人。

  柳余沒有放任自己休息太久。

  時間對她來說格外吝嗇,命運在她身後追著她、攆著她,她唯有不斷往前,才有可能躲開那隨之而來的重壓。

  不過,柳余依然枕著蓋亞的腿——

  她不斷彈指,往外丟出一個又一個的光明彈。

  每次在他身邊,她凝聚來的光明力總是格外純淨,練起來也事半功倍。

  蓋亞翻書的動作停了停:

  「貝莉婭,你會默法了?」

  「嗯,」少女洋洋得意,「怎麼樣?」

  「不錯。」

  「那有獎勵嗎?」

  「你想要什麼?」

  蓋亞翻書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

  他垂頭,少女從他懷中坐了起來,她雙手環住他脖子,拉長聲音:

  「我要你……主動吻我。」

  「就像那天晚上一樣,熱情的,」她湊到他耳邊,「激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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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六章 木頭人

  柳余微微直起身子。

  她認真地觀察著面前這張臉,果然在那平靜如水的面上找到了一絲拒絕——

  「貝莉婭,這不行。」

  他道。

  「為什麼不行?蓋亞,一個吻而已。」

  他拉開她的手,她又不依不饒地纏上來。

  「貝莉婭。」

  「蓋亞,你答應我的。」

  「是的,一個吻而已,一塊盧索而已,一塊麵包而已——每一個墮入深淵的開始,都是這樣。」

  「蓋亞,你太過分了。」

  少女愕然地睜大眼睛,她帶點傷心地質問,「你是說……我是深淵?吻我,是墮入深淵的開始?」

  「太過分了,你真的太過分了。」

  她哭泣似的道。

  「不,貝莉婭,我的意思是……」蓋亞撫摸她的頭髮,「你可以克制。」

  「克制?克制對您的愛嗎?」少女攀著他脖子的手落到他的臉頰,撫摸著他絲緞一樣光滑的皮膚,「抱歉,我做不到。」

  她一低頭,親了上去。

  蓋亞「唔」了一聲:

  「貝莉婭……」

  柳余趁機像調皮的魚兒一樣鑽了進去。

  溫暖潮濕的熱氣,夾雜著微光和塵,將兩人攏住。

  厚重的木櫃散發出老舊的氣味,這氣味又與積年的墨香、無所不在的薔薇花香混合在一處,發酵成一種奇特的不知名的味道。

  她柔軟的髮絲如水草一般輕輕搔過——

  蓋亞挪了挪頭,卻碰到冰冷而厚重的書櫃。

  他停了下來。

  她以唇瓣研磨著他,他的嘴唇帶著些微的冰冷,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柔軟的,卻又冰涼的。他的溫度一點點上了來,可那扇緊閉的石門一直未曾向她打開。

  她淚水掉了下來,黏糊在兩人相觸的臉上,他靠著書櫃,一動不動。

  她往後退開,托著他的臉頰,虔誠地,又卑微的,像無數陷入痴情的單相思少女那樣:

  「蓋亞,我是真的愛你,很愛很愛。」

  「貝莉婭。」

  他微微嘆息,面上的神情,就像是養的奶貓不小心調皮打翻了牛奶,無奈地,卻又微微容忍的,「我說過,要克制。」

  「可是蓋亞,我沒有辦法。」

  少女拉著他雙手,摀住自己的臉。

  淚水肆意流淌在他的手心:

  「我貝莉婭‧弗格斯也是有自尊的,你以為我沒嘗試過嗎?可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這世上,最無法掩飾和克制的,除了呼吸,就是愛情……」

  「我愛你啊,蓋亞。」

  「不要對我那麼殘忍。」

  蓋亞閉了閉眼睛,她一下子就撲到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少年嘆息了一聲,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

  「貝莉婭,你……」

  感受著那一下下輕柔的安撫,柳余嗚咽一聲,揪緊他的衣襟,將潮濕的、滿是淚水的臉埋了進去:這次他沒有真正拒絕,那麼下一次,一定也不會。

  她肯定。

  蓋亞就著這個姿勢重新拿起書卷,一頁一頁撫了過去。

  紙張的沙沙聲在這不大的空間裡響起,柳余枕著他的胸口,直到臉上的淚水全部乾涸,才擦擦臉坐起來:

  「對不起,我剛才太失禮了。」

  她又練起了光明彈。

  一捧一捧白色的煙花在空中炸開,她突然問旁邊專心致志的少年:

  「蓋亞,書裡有寫怎麼對付黑暗生物嗎?」

  「有。」

  蓋亞微微側過頭來,「黑狗血,銀十字架。」

  「黑狗血?」

  學院裡是弄不到,不過銀十字架,卻是不會缺這些的。

  少年又補充道:

  「……用塗了聖水的銀十字架插入黑暗生物的心口。」

  「……這樣啊。」

  柳余笑眯眯地道,「我知道了。」

  蓋亞又重新轉過頭去。

  「那明天還能來這兒嗎?

  「如果你想來的話。」

  「想來!」

  少女高興地道。

  蓋亞輕輕「嗯」了一聲。

  一個午後,就這樣在一個人翻書、一個人練習中悄悄過去了。

  ——————

  暮色再一次籠罩住大地,月亮升了上來。

  蘑菇屋前的葡萄架上,藤蔓被風吹得輕輕舞動,斑斑撲棱著翅膀小聲叫喚:

  「斑斑!斑斑!」

  [晚安,貝比。]

  「晚安,斑斑。」

  [來陪大爺聊個天吧,一塊盧索的。]

  「哦,你有錢?」

  柳余驚訝了。

  夜色下,斑斑那雙黑豆眼簡直閃閃發光:

  [嘿嘿,瑪麗公主那兒很多,誰叫她要剪斑斑的翅膀!欺負斑斑的人,終將得到懲罰!]

  欺負最多的柳余:……

  「哦 ,我要睡了。」

  她翻了個身,正對牆壁。

  另一邊是蓋亞的蘑菇屋,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

  一會路易斯要來,他要向她討那十杯血。而從他在圖書館、借著向卡洛王子揭破的機會,逼她進黑暗陣營看來——

  他們短暫的聯手,被打破了。

  她永遠不可能進黑暗陣營。

  如果他一定要十杯,那麼……今天只能搏一搏了。

  柳余告訴自己。

  她伸手到枕畔下去摸了摸,確定東西還在,才閉上了眼睛。

  斑斑氣地拍籠子:

  [貝比!你不跟斑斑聊天,你會後悔的!斑斑,斑斑知道一個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

  柳余睜開了眼睛。

  [斑斑現在不想說了!再見!]

  灰斑雀兩隻翅膀抱在了胸口,黑豆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柳余跟它對視了一眼:「你有眼屎。」

  斑斑唰得收回翅膀,跳腳:

  [哪呢?哪呢?]

  「噢,這麼晚了,弗格斯小姐您這裡還是很熱鬧啊。」

  就在這時,無邊的黑暗中突然顯現出一團黑影,黑影散開,路易斯那張蒼白英俊的臉露了出來。他又披上了他那件斗篷,渾身裹成連黑夜,連同他黑色的長髮。

  他看了眼籠中的斑斑:

  「弗格斯小姐的鳥兒,也同樣很有生氣呢。」

  斑斑驚恐地將自己往籠子後躲了躲。

  柳余不動聲色地坐了起來:

  「大人白天送我的禮物,讓人印象深刻。」

  「這是我的誠意。貝莉婭,你該到我身邊來。」

  他緩緩向她走來。

  「娜塔西呢?」

  柳余手從枕下拿了出來,悄悄攥緊,她跟他討價還價,「不管做情人還是手下,我貝莉婭‧弗格斯,都必須做那個唯一。想要我成為你的族人,娜塔西你就必須捨棄。」

  「噢,弗格斯小姐,您一如既往的貪心——這點,您可比不上您的妹妹。」

  「您看上的,不就是這樣的我嗎?」

  這時,路易斯已經快走到她床前。

  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將她整個罩在陰影裡,陰影中,她蒼白的皮膚、防備的蜷縮的姿態,讓她看起來像隻楚楚可憐的、被獵人追得無處可逃的羔羊。

  他皮下的血液再一次沸騰起來。

  「弗格斯小姐,」路易斯蹲下來,與她平視,「我來取報酬了,十杯。這您總不會抵賴吧?」

  十杯。

  柳余從他黑色的瞳孔裡看出他的勢在必得。圖窮匕見之機已到。

  「那當然,弗格斯家從不抵賴。」

  吸血鬼吸血時,是他神智最為放鬆的時候。

  多喝一些,血也會讓他微醺——

  那時,就是她唯一的機會。

  柳余起身下床,繞過他,取過壁櫥上的琺琅杯,割破手指俐落地放血。

  濃稠的鮮血滴滴答答地落進藍色的琺琅杯裡,卡洛王子新賠來的這隻杯子明顯比她原來那隻要好,鮮紅的血落進藍色的杯子,蕩開,有股濃豔的綺麗。

  路易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杯子遞過來:

  「一杯。」

  他仰頭,一飲而盡。

  甘醇的血液在喉嚨爆開,絲滑地順著喉嚨往下,流經他的四肢百骸,路易斯眯著眼睛,遞回琺琅杯:

  「再來。」

  「第二杯。」

  傷口已經流不出血了,柳余面無表情地又割了一刀:

  「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

  「第六杯。」

  手上的傷口被撕開,再撕開。

  路易斯靠在了牆上。

  他感覺到了無以名狀的快感,這比和娜塔西做愛還要讓他暢快,他突然有些可惜,一旦變成血族,她的血也同樣變得腥臭不堪——

  柔弱的少女又一次站到了他面前:

  「第七杯。」

  這時,她不單單是臉,連嘴唇都白了,露在睡裙外的小腿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灰斑雀在一旁不安地拍打翅膀,時不時「斑斑,斑斑」叫上兩聲。

  這一杯血,接得格外得慢。

  路易斯知道,她快要乾了。

  少女倔強的臉晃過他的眼前,他難得感覺到了一絲憂傷,他對食物從未有過這樣復雜的情緒——

  他接過琺琅杯,再次一飲而盡。

  血液在舌尖沸騰,無上的享受……

  可惜,以後恐怕沒有了。

  路易斯閉上眼睛,這時,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睜開眼,愕然地發現以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手心攥著一把十字架,狠狠往他左胸鑽——

  「噗嗤」,鮮血噴濺出來。

  濺到她蒼白的臉上,反倒給她添加了一絲血色。

  路易斯留意到了那雙眼睛。

  鮮血噴濺在她的眼周,那雙蔚藍色的眼珠裡燃燒著的東西,讓她看起來跟平時很不一樣:

  很美,就像是……他做人時曾見過的、在獵人槍口下拚命奔跑的麋鹿。

  路易斯都不知道,隔了那麼多年,他竟然還記得。

  「唔——」

  十字架往肉裡又鑽了一層。

  她似是氣力不夠,兩隻手都握了上來,一個有成人大小的光明彈落到他身上,爆開。

  路易斯突然間大笑起來,他笑得斷斷續續:

  「弗格斯小姐,您總讓我大吃一驚。」

  「……默法光明彈,十字架……」他咳了幾聲,一張口,鮮血不斷從口中流出,可他還繼續笑,「……聖水……真叫我傷心,弗格斯小姐竟然這麼恨我,我可是很喜歡弗格斯小姐的。」

  「恨?我不恨你。可為了我自己,您得去死。」

  「噗——」

  少女雙手猛地往前,最後一層隔膜破了。

  她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整個人鬆懈下來,萎靡地坐到地上。

  路易斯卻站直了身體,「噹啷——」

  插在他胸口的銀色十字架掉了下來。

  他咳了一聲:

  「抱歉,弗格斯小姐,我還死不了。」

  那猙獰的傷口開始迅速地蠕動、結痂,柳余絕望地看著眼前一幕:

  她不明白……

  他為什麼沒有灰飛煙滅,明明那一下,她已經刺穿了他的心臟。

  「斑斑!斑斑!」

  斑斑淒厲地叫了起來。

  路易斯掐住她脖子,提了起來。

  柳余拉扯著他鐵鉗一樣的手掌,蹬腿掙扎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光明彈落到他的頭上,路易斯毫髮無損。

  他輕輕撫過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真美。知道嗎?我以前見過一隻很美的麋鹿,它的眼睛跟你一樣,我太喜歡它了,最後,我就把它的眼睛挖下來,做成了標本。你的……」

  少女咬著唇,眼淚狂亂地落下來。

  她像是害怕極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斑斑!斑斑!」

  淒厲的鳥鳴迴蕩在蘑菇屋。

  「這隻鳥真吵。」

  路易斯隨手一揮,鳥籠就掉在了地上,斑斑從籠裡出來,沒頭沒腦地拍打著翅膀,向路易斯攻來。

  「啪——」

  斑斑被拍到了牆上。

  柳余眼角的餘光,只看到斑斑趴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底下一灘血。

  「斑斑,斑斑……」

  [貝比,貝比……]

  斑斑虛弱地喃喃。

  柳余掙扎起來,她咳著道:

  「我跟你走,你別傷害它。」

  「就為了一隻鳥?弗格斯小姐總讓我出乎意料。不過……」路易斯看看左右,「這裡確實有些麻煩,我們換個地方。」

  他將她放下,一扯,柳余就踉踉蹌蹌地跟了上去。

  斗篷展開,黑霧將兩人籠罩。

  「劈裡啪啦——」

  像過電一樣,路易斯突然顫抖著倒了下去。

  柳余沒了支撐的力量,一下子摔了下去。

  他黑色的斗篷像隻包袱皮一樣,將他緊緊包裹。

  整間蘑菇屋都亮了起來,純淨的光明力開始充斥整個房間。

  路易斯咬著牙:

  「弗格斯小姐,我小瞧你了……」

  柳余莫名地看著周圍。

  牆角、地面,無數細沙一樣的白芒,它們以一種玄奧的方式振蕩,而每一次振蕩過後,房間裡的光明力也就越純粹。

  就在這時,葡萄架那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噗通」。

  緊接著,一陣熟悉的、最近聽過無數回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比平時要急一些、快一些,還有一聲「噗通」……

  柳余爬過去,將斑斑抱在了懷裡。

  小小的鳥身一抽一抽:

  「斑斑,斑斑……」

  [斑斑說,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就是,偉大的萊斯利先生……上次在替你打掃時,掉了很多、很多這樣的東西……斑斑猜,一定、一定是要給貝比……一個驚喜,原來是、是這樣……的驚喜啊……]

  柳余看著房間越來越多、越來越純淨的光明力,以及漸漸顯現出的六芒星,終於明白過來:

  蓋亞在她房裡,設了一個魔法陣。

  傳說中的魔法陣。

  「斑斑,不要說話了。」她溫柔地摸了摸它的腦袋,怎麼也沒想到,一隻平時不怎麼對付的鳥兒竟然願意替她出頭,她道,「留點力氣。」

  斑斑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了。

  她眼淚掉了下來:

  「斑斑,對不起……對不起……」

  這時,門從外「吱呀」一聲,開了。

  穿著星月袍的少年匆匆趕來,他掉了一隻鞋子,銀色的長髮胡亂地披散在腦後:

  「貝莉婭,你要不要緊?」

  卡洛王子隨後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跟牆壁一樣慘白的少女。

  她神思不屬地抱著一隻灰斑雀,眼神溫柔而哀傷。

  純白的睡袍上噴濺了許多血,連臉上也有,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露出的胳膊、手腕,以及小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傷口,那傷口像魚鱗片一樣,血卻像是流乾了,只剩一點點在慢悠悠地往外滲。

  她看起來像是要枯萎了。

  卡洛王子張了張口,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蓋亞已經半蹲下來:

  「貝莉婭,沒事了,我帶你去醫師那兒。」

  他要將她抱起來,誰知她卻突然伸手,將那隻灰斑雀塞到他懷裡:

  「蓋亞,你救救斑斑,好不好?」

  她流著淚道:

  「它快死了。」

  「沒事的。」蓋亞摸了摸灰斑雀,「它的心跳很強健。倒是你,貝莉婭,你的氣息很微弱。」

  「真的嗎?」

  「真的,萊斯利從不騙人。」

  柳余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

  蓋亞將灰斑雀塞給了卡洛,一把將柳余抱了起來。

  「卡洛王子,接下來,拜託你了。」

  「放心,我剛才已經通知神使大人和教授們了,弗格斯小姐看起來傷得很重——」

  「——我知道。」

  蓋亞將她輕輕往裡託了托,聽到細微的一聲「嘶」後 ,垂頭問:

  「很疼嗎?貝莉婭。」

  柳余將腦袋輕輕枕到他的肩膀,她輕輕啜泣:

  「……很疼,蓋亞,疼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這時,她才有時間去思考:

  他……為什麼要在她的房間設下一個魔法陣?

  還是瞞著她的……

  他是……懷疑她了嗎?

  而屋內的卡洛王子,驚訝地看著地上被掀開的斗篷:裡面空無一物,只有一個枯木做的木頭人。

  風一吹,木頭人化為齏粉,散在了空中。

  徒留地上的斗篷,像是張大嘴,對他發出巨大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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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七章 挑刺兒

  娜塔西突然睜開了眼睛。

  一團黑色的陰影如濃霧般罩住她,她下意識張嘴,等意識到對方是誰,又閉上了:

  「路易斯大人?」

  她壓低聲問,還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同舍的女孩睡得無聲無息。

  路易斯那張英俊而高貴的臉漸漸在黑暗中顯現出來,他沒有披著他的斗篷,臉色蒼白,眼神冷峻。

  「路易斯大人,您怎麼現在過來……」

  娜塔西舒了口氣,劇烈跳動的心漸漸緩和下來。

  「噓,別說話,娜塔西。」

  路易斯「比」了下,食指輕輕摁住她的嘴唇。

  娜塔西乖順地閉上了嘴巴。

  她注意到他的呼吸過於急促,手指比平時還要涼,涼得像一塊冰——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乖女孩,這樣才對。」

  路易斯滿意地看著她,這才是他鐘愛的女孩。

  溫順的、乖巧的、無害的,就像隻兔子,而不是剛才那不馴的、桀驁的、會揮舞著爪子傷人的野貓。

  ——只可惜了他唯一的一隻替身娃娃。

  「路易斯大人,您……受傷了?」

  娜塔西鼻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這味道她並不算陌生。

  她伸出手,卻被捉住了——

  路易斯抱歉地看著她:

  「娜塔西……」

  「路易斯大人,無論您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娜塔西溫柔地看著他。

  她躺在那兒,就像一隻純潔的羔羊。

  路易斯感覺到了無限的愛意,她總是這樣對他的胃口。

  牙齒熟練地刺破她頸間的肌膚,年輕女孩的血從血管汩汩流入他飢渴的喉嚨,填補空落落的胸口,被銀色十字架攪過的、焦灼而疼痛的傷口慢慢開始緩解。

  力量重新進入他的身體。

  而娜塔西感覺到了快樂。

  她像是陷入了一團彩色的雲裡。

  雲裡有甜美的糖果、有漂亮的衣裳,有慈愛的父親,還有……

  「……萊斯利先生。」

  她甜甜地笑著,緊緊地摟住她頸間的青年。

  路易斯突然停住了。

  「路易斯……大人?」

  娜塔西恍惚地看著他,臉上還染著淺淺一層紅暈。

  「不太一樣。」

  他只說了一句她聽不懂的話。

  「什麼……不一樣?」

  娜塔西歪了歪頭。

  「沒什麼,」路易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娜塔西,你不用操心這些。」

  他低下頭,冰冷的牙齒重新刺入那個傷口,可娜塔西卻覺得,路易斯大人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他對她並不像從前那樣迫切,反倒像是被什麼問題困擾住似的——

  「路易斯大人,你是在想貝莉婭姐姐嗎?」

  她突然問。

  路易斯睜開眼睛,牙齒還抵著她的脖子,直到又一聲「悶哼」,牙齒才從她脖間拔出。

  他伸手撫過,傷口奇跡般地消失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孩:

  「娜塔西,不要嫉妒,那樣……就不可愛了。」

  女孩的眼睛垂下了。

  她的嘴角彎出一個乖順的弧度:「路易斯大人,我不嫉妒,您……別不要我。」

  「乖女孩,我怎麼可能會不要你。」

  路易斯溫柔地道。

  ————————

  而另一邊,值班的女醫師匆匆披上外套:

  「誰啊?」

  她點亮壁燈,打開門,發現門口站著一位美貌驚人的少年。

  他銀色的長髮凌亂披散,一隻腳赤著,懷中還緊緊地摟著一位金髮少女:

  「醫師,請幫忙看一看。」

  「這……?萊斯利先生,是你?」

  女醫師忍不住抬頭看了眼窗外,明月高掛,沒錯,是半夜。

  她讓到一邊,少年抱著女孩匆匆經過,將她輕輕放到了診療室內唯一的一張床上。

  女醫師跟過去。

  昏黃的燈火下,女孩的睡裙上濺滿了黏稠的、猩紅的血液,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滿是鱗片似的傷口,傷口裡幾乎滲不出血,慘白地往外翻捲。

  「噢,光明神在上……萊利斯先生,您到底對她幹了什麼?」

  她甚至還在女孩的脖子上發現了一條紅腫發青的勒痕,猙獰而恐怖。

  「萊斯利先生!上一回我就說過,不希望再在這兒看見您,您忘了嗎?……這樣折騰一個愛你的女孩,絕不是紳士所為……噢,天哪……這是虐待,是謀殺!我要向布魯斯主教告發你,甭管您是什麼星辰騎士,還是什麼聖靈體,傷害女人就是不行!」

  「麻煩您替她看一看。」

  少年溫和地堅持。

  他對她的質問置若罔聞。

  雪白色的床單上,暈染出一個紅色的清瘦的人形。女孩像隻折翼的天使,耷拉在上面。

  「噢,我沒有辦法!」女醫師捧著腦袋,「我沒有辦法!她體內的血已經快流乾了,我沒有辦法!噢,光明神在上……這到底是……」

  「那您替她清洗一下傷口,包紮一下。」

  少年始終平靜。

  「滾!滾!」誰知這一幕像是激怒了女醫師,她隨手拿起手邊的一樣東西扔了過去 ,「滾出這個地方!凶手!殺人凶手!」

  「維拉尼卡,你還是一樣的暴脾氣……」

  這時,一隻大手抓住了飛到半空的「投擲物」。

  白髮白鬚的老者出現在門口,隨著他的出現,白衣神使和黃金騎士也潮水一樣湧現,把這不大的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叫維拉尼卡的女醫師恭敬地垂下頭:

  「布魯斯大人,您來了。」

  「這跟萊斯利可沒什麼關係,維拉尼卡。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布魯斯大人手持權杖,走了進來。他轉向床上的女孩:「弗格斯小姐,您感覺怎麼樣?」

  「她恐怕聽不見,失血過多,導致了暈眩。」

  女醫師憐憫地看著床上的少女:「她全身都是傷口,應該是用小刀一刀刀割的,幸虧小刀還算俐落,不然恐怕在送過來之前,就已經痛死了……」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布魯斯大人嘆了口氣:

  「那還有希望嗎,維拉尼卡?」

  「如果現在送到聖殿,讓我的姐姐奧薇來醫治,還有可能……」她低低地道,「抱歉。」

  「不——還有希望。」

  少年打斷她。

  他彬彬有禮地走到布魯斯主教身邊,右手置於左胸行了個禮:

  「布魯斯大人,萊利斯想拜託您和神使們一件事。」

  「噢萊斯利,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拒絕你。」

  布魯斯看著他,眼神睿智而溫柔。

  「我想請神使們出手,為弗格斯小姐施加一次『聖光祝福』,她會好的。」

  「聖光祝福?」

  神使們左右看了下,「萊斯利先生,這恐怕不行。布魯斯大人年事已高,他已經無法再主持這麼龐大的祝禮,而且……一旦失敗,弗格斯小姐立刻就會死去。」

  聖光祝福,是最高等的神術。

  每一個信徒,都以能受「聖光祝福」為榮,可整個艾爾倫大陸,受過聖光祝福的人,不超過兩個,其中一個,還是當時只是個嬰兒的布魯斯主教。

  當時布魯斯主教已經奄奄一息,最後是聖殿大主教出手救了他——

  主持一次「聖光祝福」,需要三十個神使合力,而主持之人必須神力龐大,整個世界,也就聖殿大主教和三位神殿主教能做到。

  而布魯斯大人顯然年事已高。

  「試試看。」

  布魯斯慈祥地道,「他們信任我們,才把孩子託付到我們手裡,總要試一試。」

  「布魯斯大人,可——!」

  「——不,我來。」

  蓋亞看向床鋪,「布魯斯大人,我來主持。您將口訣告訴我。」

  「萊斯利?孩子,這樣太冒險了。」

  布魯斯溫和地看著他,「雖然你很有潛力,可……」

  「布魯斯大人不也在冒險?我有信心——」少年抬起頭來,他看起來並不如何傷心,卻也因這份沉靜顯得可靠而值得信賴,「我能夠做到。」

  「萊斯利,你承受得住一旦失敗,弗格斯小姐會立刻死去的結果嗎?也許,你會為此愧悔終身。」

  「不,不會失敗。」

  維拉尼卡在少年回答時,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當然是精緻的、美貌的,可這份精緻在這時,倒因他的沉靜和堅持,顯出一分堅毅的、分外不同的面貌來。

  「好,你來。」

  布魯斯大人拍拍他的肩膀,讓開了。

  神使們回神殿去取聖杯、聖水和光明權杖,黃金騎士們腰佩長劍,將附近隔離起來,還有一部分,散入無盡的黑夜,地毯式地搜索起那本該被抓住的黑暗使徒。

  柳余並非像女醫師說的那樣完全喪失了神智,她模模糊糊地睡了一會,又醒來。

  只是眼皮太沉重,黏糊在一塊撕擼不開。

  周圍嗡嗡嗡聲不斷,嘈雜得像一個鬧場,腳步聲、吟唱聲混雜在一——

  她揮揮手,想將煩人的蒼蠅趕走,可那蒼蠅變本加厲,她惱了,一急,眼睛就睜開了。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雪白的床上,頭頂是不盡的夜空。

  床不大,翻個身就能摔下去,耳邊的「嗡嗡」聲——

  不,不是嗡嗡聲。

  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歌在夜色中飛揚,那音色如令人心醉的大提琴。

  她轉過頭,白衣神使們在不遠處排成一個奇怪的陣列,他們低眉肅目,權杖高舉,一團又一團白色的光籠從權杖飛出,以一個極為玄妙的韻律落到陣列前方——

  蓋亞,正站在那裡。

  純白色的星月袍被鮮血點染,少年赤足而立,她看著他的銀髮從腰一路往下瘋長,瘋長……直至長及腳踝。

  風吹起他水銀般的長髮,冰雪般的少年安靜地站著。他睜眼,那綠眸像是集了一春的綠,幾乎能照見人的影子。

  柳余下意識閉上眼——

  在那一剎那,她幾乎以為他能看見了。

  一團又一團的光明力進入她的身體,她像是沉入了一潭溫暖的水裡。

  綿綿密密的疼痛再一次被喚醒,緊接著,是酥酥麻麻的癢意,那光明力不斷地修補著她破碎的身體,而每一個修補過的地方,似乎能感覺……更好了。

  生機勃勃,燦若朝陽。

  這是一種微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柳余想撓一撓,被抓住了:

  「別動。」

  她眼皮一跳,睜開來。

  蓋亞蒼白而疲倦地坐在她床邊,一隻手握住了她:

  「別動。」

  「斑斑……呢?」

  她一張口,發現聲音啞得要命。

  「這兒。」蓋亞將右手邊的鳥籠提了過來,「它很好,比你好。」

  灰斑雀撲棱著翅膀:

  「斑斑斑斑斑斑斑……」

  [貝比,早安,你睡得像一隻豬。]

  柳余嘴角翹了翹:嗯,斑斑,早安。

  [貝比,你可真幸運。斑斑也想像你一樣,躺在溫柔的萊斯利先生懷裡,讓他親自照顧……噢,斑斑快嫉妒死你這個幸運的小傢伙了。]

  柳余微笑:

  是啊,真幸運。

  她還躺在她的蘑菇屋,她沒死,斑斑也沒死。

  不過,她摀住臉:

  「蓋亞,別看我,我一定很醜。」

  少年微微嘆了口氣:

  「貝莉婭,你忘了,我看不見。」

  「可我一定變得很醜很醜,」她哭喪著臉,撲到他懷中,「就像個巫婆,我現在慶幸,你看不見我。」

  「貝莉婭……」

  少年無奈了,「我該走了,這是女舍,不合規矩。」

  「可我害怕,蓋亞,那黑暗使徒……死了嗎?」

  柳余怯怯地問道。

  這時,門被「叩叩」敲響了。

  「抱歉,」卡洛王子的聲音傳來,「弗格斯小姐醒了嗎?他們有一些事,需要當面向她確認。」

  終於來了。

  總會有這一遭的。

  柳余下意識看向蓋亞。

  窗外已經是白天,天光明媚,他銀色的長髮束成一束,像銀色的月光傾瀉在她床上,原來還有些少年氣的五官,竟開始顯出英挺的輪廓。

  是……高了些嗎?

  不過,在這之前——

  柳余將頭枕在他的肩膀,悶悶地道:

  「蓋亞,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沒有。」

  他依然說沒有,神色溫和。

  「可我有,蓋亞,你為什麼在我的房間設下魔法陣,又為什麼瞞著我……」

  「弗格斯小姐,您醒了嗎?」

  敲門的聲音又大了些。

  「蓋亞……」少女咬著唇,「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都……」

  「算了,」少年牽起她的手,打開門,「我隨你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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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八章 鴻門宴

  卡洛王子又敲了敲門。

  門內開始有了動靜。

  女孩嬌軟的、似乎在跟情人撒嬌的聲音,與偶或一兩句優美的男音混雜在一起,傳出門外。

  卡洛王子幾乎立刻就能想像出對方的樣子。

  她必定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精靈似的少年,她依偎在他身邊,虔誠地、炙熱地訴說著想念——

  「卡洛王子,再敲一次。」

  身後的人咳了一聲,催促他。

  卡洛王子又敲了兩聲。

  這時,緊閉的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一位蒼白而倦怠的少年站在門邊,銀髮在光下蘊出淺淺碎影——當他抬眸時,卡洛幾乎以為他看見了自己。

  「稍等,卡洛王子,神使大人。」

  少年淡而有禮地點頭。

  旁邊的金髮少女緊緊地拽著他的胳膊,大概是不適應猛然而至的陽光,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睫毛無辜地彎下,這一刻,像極了午後酣睡而醒的貓。

  她純白的裙角被風吹起,露出纖細光潔的一雙小腿——

  再沒有昨晚瀕死時的蒼白無力,裸露在外的肌膚彷彿安迪山脈最淨的一捧初雪:

  不,也許比那還要晶瑩。

  傷口都不見了。

  簡直是神跡。

  「弗格斯小姐,您看起來好極了,比從前還要好。」

  「多謝。」

  少女朝他甜甜地笑了。

  卡洛王子卻忍不住想起昨晚。

  那場盛大的儀式他也在場,他是親眼看著,那一場宛如神跡的「祝福」是如何降臨到這傷痕纍纍的少女身上,又是如何讓她煥然一新、宛若重生的——

  想到這,卡洛王子朝蓋亞行禮的姿勢更加鄭重。

  「萊斯利先生,您請便。」

  「謝謝。」

  卡洛王子察覺到,自從那一場儀式過後,萊斯利先生就變了不少。

  他的銀髮驟長,少年式的柔和開始變得俊挺,漸漸顯示出一個男人初步的棱角——

  冷峻的,挺拔的,當然,仍然溫和而有禮。

  「卡洛王子,我和弗格斯小姐會一起去,勞駕兩位等一等。」

  「萊斯利先生的要求,我們自然聽從。」

  卡洛王子身後的神使也恭敬地彎下了腰。

  「蓋亞……」少女依依不捨地看著他,一隻手還牽著不肯放。

  蓋亞朝她看了一眼:

  「換身衣裙,我在門口等你。」

  他大跨步地走了。

  陽光在他背後剪下一道朦朧的光影,柳余收回視線,也朝卡洛王子笑了笑:

  「卡洛王子,不介意我換套衣服吧?」

  卡洛王子當然知道這時候上門有多討人嫌:

  「弗格斯小姐,當然。」

  柳余退後一步,將門關上了。

  斑斑在鳥籠子裡踱來踱去,時不時用黑豆眼瞅她一下,似乎在探究她的情緒。

  「斑斑!斑斑……」

  [貝比,那大黑壞蛋你打算怎麼辦?可不要將娜塔西供出來哦。]

  柳余瞪它一眼,戳戳它腦袋。

  「一僕不侍二主,一鳥也不認兩個主人,斑斑——」她拉長聲音,「忘了娜塔西。」

  [噢,貝比……]

  斑斑用翅膀捂著腦袋,試圖逃避問題,[斑斑偶爾也會懷念弗格斯家那塵土飛揚的小閣樓,懷念娜塔西溫柔的手掌……]

  柳余高高地抬起下巴:

  「既然懷念你的娜塔西,為什麼還要捨身來救我?」

  斑斑眨巴眨巴黑豆眼:

  「斑斑?」

  [一時……腦子發熱?]

  鳥腦袋上立刻挨了一記。

  [那大壞蛋居然欺負一隻雌性!一隻雌性哎!這在我們鳥類,都是要好好保護的存在……再說了,貝比你可是唯一能同斑斑聊天的稀有雌性,很珍貴的!……]

  斑斑灰撲撲長滿了毛的臉上,隱隱顯出兩團紅暈。

  其實……它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更喜歡偉大的萊斯利先生一些,還是更喜歡面前的這隻雌性一些:

  明明她既沒有鮮豔的羽毛,也沒有漂亮的大翅膀;脾氣還特別壞。

  「哼。」

  [貝莉婭,你看起來,好像一隻氣鼓鼓的河豚噢。]

  斑斑呆呆地道。

  柳余:……

  「反正——斑斑,不許你喜歡娜塔西。你是我的鳥,就不許記著她。」

  [你以前也不這樣啊?]

  斑斑歪著腦袋,被她弄糊塗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現在——」少女傲慢地宣佈,「你是我的鳥了。」

  [可斑斑……之前就是了啊?]

  斑斑用翅膀摸摸腦袋。

  它的小腦瓜注定它不會理解,一個從未有過親朋、有過好友的人,這句話的份量。

  柳余去了衛生間。

  漱口洗臉。

  手伸到水下時,才發現,胳膊上那些被她割出來的傷口都消失了,拉起裙擺,小腿上的傷也沒有了。

  比任何一場祛疤手術都來得強,這是一場魔術——

  而在昨晚,她幾乎以為自己沒救了。

  「……還自帶光子嫩膚效果。」

  柳余看著鏡中吹彈可破的皮膚,不由想起夢中的場景。

  一團又一團的光明力籠罩住蓋亞,他銀髮赤足,彷彿是世界的中心,權杖一落,那些光明力又從他那兒、降臨到她身上。

  純淨的,舒適的,讓人忍不住想起冬夜的溫泉,溫暖的襁褓。

  她隱約有種感覺,身體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

  好的變化。

  洗漱完,照照鏡子,臉頰過分紅潤,嘴唇太過鮮妍——

  柳余又拿來珍珠粉,在兩頰和嘴唇上各撲了一些,指腹輕按,再看,鏡中儼然出現一個大病初癒、楚楚可憐的少女。

  斑斑:

  [貝比!這樣不好看,像生病。]

  柳余將東西收好,從衣櫥內找了條最素的裙子穿上,珠寶首飾一律不戴,套了雙平底的棉布鞋。

  「斑斑,人類很狡猾的。」她道,笑盈盈的,「特別是我。」

  [斑斑不懂。]

  「你不需要懂。」

  她推門出去,一地陽光灑進來,卡洛王子轉過身,她滿意地看到對方眉目中的驚豔、和瞬起的憐惜——

  女人的武器,不單單是美貌,還有適時的、偶爾的示弱。

  「弗格斯小姐,請跟我來。」

  卡洛王子優雅地屈身,右手置於腹前,「萊斯利先生已經在門外等您。」

  「謝謝。」

  柳余向門外走去。

  蓋亞站在舍外一棵巨大的槐樹下,女孩們嘻嘻哈哈地經過他身邊,又回過頭看他。

  稀疏綠意下,那一頭銀河般的長髮如墜淺淺的星光。

  他聽到動靜,抬眸向她看來:

  「貝莉婭。」

  柳余狡黠地笑了起來。

  她提起裙擺奔了過去:

  「蓋亞,你真的在。」

  她想,拋開所有彎彎繞繞的試探和過程,只看結果——

  蓋亞肯陪她去,就說明,他對她不忍心。

  容忍和憐惜,即使不是愛情的開始,卻也比冷漠、蔑視、仇恨,好得多。

  她的開局,不賴。

  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淌過這一看就不大容易的局——

  如果,對方使用「破謊術」,她該怎麼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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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二十九章 懵懂心

  光明神殿偏殿。

  「馬蘭大人,弗格斯小姐到了,還有萊斯利先生一起。」

  引柳余進來的白衣神使對著偏殿上首彎腰行了個禮。

  「見過馬蘭大人。」

  柳余提起裙擺,落落大方地行了個禮。

  坐在上首位的,是位穿著黑星月袍的青年神使。

  他面目冷酷,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當用那雙眼睛看人時,彷彿要將人整個看穿。

  這是一個完全不符合光明氣質的人物——

  他看起來過於陰森,板起臉時甚至能嚇哭過孩子,可柳余卻記得他。

  在整部小說中,以絕對反派形象出現的馬蘭‧塞西爾,最後卻是為信仰而死。

  她還記得那一段:「……馬蘭‧塞西爾看了眼頭頂,湛藍的天空還殘留著光明神的神跡,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他終於為光明而死了。」

  而柳余印象更深刻的,卻是馬蘭在刑罰、逼供上的天賦——

  當然,還有他對「異端」的極度冷酷。

  他對光明神的信仰,是極端中的極端、狂熱中的狂熱,也因此,他無法忍受任何褻瀆神靈的行為,包括對光明神有愛欲之心:原書中,馬蘭也是灰姑娘一路順風順水的生命裡,少數幾個頑固的不被感化的絆腳石。

  所以,當柳余看到馬蘭‧塞西爾時,就知道今天這關,沒那麼容易過去了。

  這是一個心細如髮、又極度冷酷之人。

  他是艾爾倫大陸光明神殿中的光明左使,掌管刑罰。

  似乎她的不安,被身邊的少年發現了。

  蓋亞看了她一眼。

  「弗格斯小姐,萊斯先生。」

  馬蘭‧塞西爾起身,右手置於左胸,鄭重地朝兩人,確切地說,是朝蓋亞行了個禮。

  「馬蘭大人。」

  蓋亞也朝他行禮。

  馬蘭高坐殿堂,而柳余、蓋亞、卡洛王子和其他神使們都站在台階之下的殿中央。

  「弗格斯小姐,很抱歉,本該讓您多休息一陣,不過……」

  馬蘭‧塞西爾的態度比柳余想像中好很多,只是她卻不敢放鬆警惕,這可是原小說中髭狗一樣的人物,一旦發現不對、咬住就不鬆口的狠角色。

  馬蘭繼續:

  「……不過,這件事對光明神殿、對艾爾倫大陸都至關重要,希望弗格斯小姐配合。」

  「那當然。」

  要取悅一個狂熱信徒,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比他更狂熱,更虔誠。

  「……光明神在上,我貝莉婭‧弗格斯被黑暗使徒纏上,簡直是罪孽深重,應該上絞刑架死傷一萬次才對——」

  少女面色蒼白,像是受到了極大的侮辱,羞憤欲死。

  馬蘭‧塞西爾卻並未被她的表態打動,他打斷她:

  「弗格斯小姐,麻煩您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詳述一遍,特別是當晚的情形。」

  「……那天上馬術課,我的馬兒挨了瑪麗公主的一鞭子……」

  少女眉目微蹙,她似乎陷入可怕的記憶,喃喃道,「那時,馬馱著我跑得飛快,我以為自己要死了,誰知道,被萊斯利先生救了下來……後來,一個穿著斗篷的黑暗使徒糾纏我……」

  她將順序變了變,事情就完全兩樣了。

  並且看向身後的卡洛王子:

  「這件事卡洛王子也能作證。」

  馬蘭大人看向卡洛王子:

  索倫王國的王位繼承人,光明神世代的忠實信徒——似乎值得信賴。

  卡洛王子點頭:

  「是,愛德華先生那時還用了熔拉卡,叫了許多白衣神使過去,弗格斯小姐險些喪命——這件事,許多人都知道,包括愛德華先生。昨天白天,那位黑暗使徒還在圖書館糾纏弗格斯小姐,他逼迫弗格斯小姐加入黑暗陣營……」

  「昨天為什麼不報告?」

  馬蘭‧塞西爾突然問。

  這個問題相當得尖銳,一個答不好,連卡洛王子都要受拖累。

  「這……」

  卡洛王子怎麼能說,自己是因為一位少女懼怕的眼淚而退縮了。

  「因為我害怕。」

  柳余回答。

  「神聖的光明信徒,怎麼能害怕黑暗?」

  馬蘭‧塞西爾看向少女的眼神,輕蔑而冷酷。

  卡洛王子下意識皺眉。

  他看了眼蓋亞,發現他不動如山地站著,即使心愛的情人羞愧到快無地自容,也並未流露出其他的情緒。

  他感覺到了一絲不滿:

  這樣的痴情,說到底,不過是不想讓萊斯利先生知道那些不堪而已……

  卡洛王子注意到蓋亞向他「看」了一眼。

  而那邊,柳余似是鼓起勇氣。

  「我原先是有些害怕……可我後來不怕了。那位黑暗使徒相當敏銳,他既然能在神殿潛伏如此之久,就說明他十分謹慎。而作為光明神最虔誠的信徒,即使豁出性命,也要將那黑暗使徒殺死。」

  少女突然露出抹甜蜜的笑,「馬蘭大人,我也成功了,不是麼?」

  卡洛王子內心突起一絲不忍,而這不忍,隨著她的笑容,發酵壯大。

  他的心,像被一陣酸雨澆過。

  弗格斯小姐還不知道,她豁出性命留下的黑暗使徒……跑了。

  「抱歉,那位黑暗使徒跑了。」

  馬蘭‧塞西爾告知她這個事實,並成功地看到少女臉上的笑戛然而止。

  「請詳細描述一下那晚的情形——」

  「馬蘭大人,您這樣苛責,對一位劫後重生的淑女來說,並不紳士。」

  卡洛王子道。

  「光明神利益高於一切,我對當一名紳士並無渴求。」

  馬蘭‧塞西爾冷冷道,「還是卡洛王子能為弗格斯小姐的無辜作保?」

  卡洛王子不說話了。

  他當然覺得弗格斯小姐無辜,可未來……

  未來誰說得準呢?

  「可弗格斯小姐倘若跟黑暗有染,又怎麼會在昨晚跟他戰鬥、瀕臨死亡?」

  「也許是與黑暗使徒玩得太沒分寸了。」

  馬蘭‧塞西爾從不害怕用最壞的猜測,來獲取事實。

  他看著柳余:

  「請將那晚的情形詳述一遍。」

  少女眼圈發紅,不知是因為黑暗使徒跑了,還是因為馬蘭毫不留情的質疑。

  她握緊拳頭:

  「……那晚,黑暗使徒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他向我要十杯血……作為虔誠的光明信徒,我深知自己的力量太過微弱,可又不想錯過這次機會,就用小刀給自己放血……血餵過多會微醺,果然在第七杯時,抓住機會,用銀色十字架刺入對方的心口……」

  「銀十字架?」

  「是,馬蘭大人。昨天離開神殿前,我向一位神使借了銀十字架,您可以叫來問一問,他的名字叫歐文;另外,我還拜託萊斯利先生,向布魯斯大人要來了一杯聖水。」

  什麼樣的話能取信別人?

  三分真,七分假。

  可要取信馬蘭‧塞西爾這樣多疑之人,那就起碼得八分真。

  她現在一句假話都沒有,而是有選擇地、有偏向性地說真話,甚至拉下卡洛王子、萊斯利來為她的真話作證——

  不對嗎?

  對的。

  這些事都發生了啊。

  她拉卡洛王子、蓋亞、甚至是給聖水的布魯斯下水——

  會使得這番話,更為可信。

  起碼,馬蘭‧塞西爾臉上的深沉少了許多:

  「卡洛王子、萊斯利先生,是這樣嗎?」

  「是的。」

  「是的。」

  兩人一同道。

  他權杖一點,一道白光籠罩住柳余:

  「破謊術。」

  「第一個問題,你發誓,你剛才所言句句屬實。」

  「我發誓。」

  這時,白芒化成點點碎光照在柳余身上,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蓋亞的那道舒服。

  「破謊術。」馬蘭大人似乎對慢慢聆聽失去興趣,「第二個問題,你和黑暗使徒的關係。」

  「仇人。」

  白芒依然成功地化成細芒落到她身上。

  柳余於是知道,破謊術和當時的心境有關。

  她現在恨路易斯的逼迫,把他當仇人,所以破謊術不會拆穿。

  她成功地看到馬蘭‧塞西爾遲緩下來的情緒。

  他對她的懷疑,被打消了。

  「破謊術。」馬蘭權杖一點,「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身體是否被黑暗使徒玷污過?」

  作為極端的光明崇拜者——

  馬來‧塞西爾不能接受任何與黑暗陣營有染之人,即使是被強迫。

  柳余愣了愣,她下意識往旁邊的蓋亞看,卻只看到少年精緻的、過分靜謐的側臉。

  他似乎毫不意外——

  卡洛王子只見金髮少女本就蒼白的臉,一下子慘白得可以跟身後的牆壁媲美。

  可憐的弗格斯小姐,她拚命捂著的、不願意被萊斯利先生知道的秘密……

  殿內沉默良久。

  「馬蘭大人,」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近乎於緘默的蓋亞突然伸手一點,一道白光將那代表破謊術的白霜包裹、消融,他道,「當弗格斯小姐願意向黑暗使徒使出屠刀時,就足以證明她的心屬於光明。」

  「光明絕不能接受骯髒!」

  馬蘭‧塞西爾一下子站了起來,「還是萊斯利先生願意為弗格斯小姐作保,證明她一直身心純潔,從未被那黑暗使徒玷污過——」

  「——馬蘭,夠了。」

  偏殿的門,突然從外打開了。

  布魯斯大人站在門外,慈靄的雙目看著眼眶發紅的少女:

  「弗格斯小姐,讓您受委屈了。回去吧,這本該是大人做的事。」

  「可她……」

  馬蘭不肯。

  「馬蘭‧塞西爾,別忘了神的旨意。仁慈,寬容,忠誠。您的那一套,不要伸到學院這些可愛的孩子們身上。好了,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卡洛王子,你們該走了。」

  布魯斯大人讓他們先走。

  少女似是無地自容,捂著臉衝了出去,卡洛王子追了幾步,見蓋亞‧萊斯利還是步態從容,忍不住道:

  「萊斯利先生你……」

  「卡洛王子想說什麼?」

  對著這樣一張冷淡的臉,卡洛王子什麼也說不出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大殿。

  少女等在門外,眼睛紅得像兔子,她沒走,反倒倔強地站在門外:「昨天在圖書館,你就知道了,對不對?」

  「是。」

  蓋亞從不欺騙。

  卡洛王子遲疑地停下腳步,很快,又邁開腿迅速離開,他想,這種時候,驕傲的貝莉婭‧弗格斯必定不願意別人看見。

  「那你……後來不肯主動親吻我,是因為……嫌棄我、我被黑暗使徒玷污……,你聽見了卡洛王子的心聲,對嗎?」

  她像是不堪重負,摀住臉蹲了下來,失聲痛哭。

  少年微微地嘆息一聲:

  「不是。」

  「不!是的!」

  她抽噎著道,「……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你看著我,像個傻瓜一樣,上躥下跳……所以,你瞞著我……你在我房間設下魔法陣……因為你不信我,你以為我跟黑暗使徒有……蓋亞,我太傷心了……像馬蘭大人說的那樣,我這樣的人,就不配活著……就該去死……」

  一道溫暖的手,覆到了她的頭上。

  少女抬起頭,隔著一層淚霧,蓋亞蹲下與她平視:

  「保護,我設下魔法陣,只是為了保護。」

  「保護……麼?」

  少女愕然地道。

  柳余也為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驚訝了。

  可神從不撒謊。

  他的化身,也絕不會撒謊。

  「為什麼?」

  蓋亞坦然地、又無比溫柔地道:

  「貝莉婭,你還只是個孩子。孩子,值得一個原諒的機會。」

  細細密密的一層雨突然落了下來。

  柳余抬起頭,順著屋簷,順著高高的柱子,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茫然。

  從來沒有人說過,你還只是個孩子。

  從來沒有。

  真實的……蓋亞,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是面前這個溫柔的少年嗎。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她掩飾得很好,即使露餡,也只會是在光明學院……他知道的,不過是她跟黑暗使徒有交集……所以,才要保護她。

  柳余面前像是彌漫起了大霧。

  「所以,你是關心我的?」

  她無法推翻自己在卡洛面前撒的謊,否則,必將牽出她和路易斯之間的交易——比起和黑暗陣營做交易,被強迫似乎更讓人來得能接受。

  可在這個固守忠貞近乎執拗的光明神面前,她這個「不夠忠貞」的人——

  還有機會嗎?

  柳余決定試探一下。

  蓋亞拍了拍她腦袋:

  「貝莉婭,該回去休息了。我替你教授請假。」

  「蓋亞……你不嫌棄我的,對嗎?」

  她伸出手,試探地抓住他的手腕,又漸漸往上,直到勾住少年的脖子,「我腳麻了。」

  蓋亞輕輕替她擦乾眼淚:

  「別總是耍脾氣。」

  「我腳麻了,走不動了,你背我。」

  「貝莉婭……」

  「我還只是個孩子。」

  少年轉過頭去:

  「上來。」

  柳余高高興興地爬上了他的背。

  她確信,他對她十分有耐心。

  而在這之前,他否定了嫌棄,又承認了關心。

  沒有一座險峰是容易攀登的。

  柳余在頃刻間拿定了主意:「我不會放棄的,蓋亞。」

  蓋亞沒有回答她。

  良久:

  「蓋亞,你會跟一個孩子……做嗎?」

  「……貝莉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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