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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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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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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章 不一樣

  柳余當然不會回去休息。

  她的過去注定了她不會捨得浪費任何一個學習機會,於是,「慘著」一張白臉,堅持要去上課:

  「蓋亞,蓋亞,蓋亞……你就送我去馬術課吧,愛德華先生一定想我了。」

  「你確定?」

  已經重新變成公主抱的少年低頭問她。

  「當然,蓋亞。」少女在他懷中,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你知道的,自從那晚你跟我……」

  她說得羞怯。

  「我已經好幾天沒去上課了……我一定已經變成所有神眷者中最差的了,連娜塔西都比不上。」

  聲音低落得像是隨時能哭出來。

  「不會的,貝莉婭。你是我見過的最努力又最有天賦的人。」

  「真的?」

  她突然抬起頭,聽起來不大相信,又很想相信,「那你會陪著我嗎,蓋亞?」

  一隻手還攥緊了他的衣襟。

  「貝莉婭,這可不行。愛德華先生說,馬術課我已經不需要繼續去了。」

  少年拒絕她。

  「蓋亞,好吧,我總不能一直當你的跟屁蟲。」少女似是放棄了,嘟囔著道,「雖然……我的腿還有些疼,不過,總能跨到馬鞍上去的。再說,也沒那麼多黑暗使徒要對我的馬下手——」

  「——就今天的馬術課。」

  「蓋亞,你最好了!我最最最愛你了!」

  她立刻就高興了,甚至高興得發瘋,直起身在他下巴上連親了兩口。

  「貝莉婭……」

  「知道了,知道了,不能隨便親,……可我,可我忍不住嘛。」

  少女嘟著嘴。

  「作為一位淑女,你這樣的行為不太妥當。」

  「知道了,知道了,爸爸。」

  她摀住耳朵,將頭整個埋到他胸口。

  「什麼?」

  蓋亞似是沒聽懂,垂下頭來。

  精緻飛揚的眉毛下,一雙綠眸映著路邊的湖光水色,柳余窒了窒:

  「就是說,你是我最尊敬的人。」

  「爸爸?」

  「嗯。」

  她深沉地應了。

  ……

  到馬場時,馬術課已經上了一會兒了。

  愛德華先生歪歪扭扭地躺在一張不知打哪兒來的籐椅上,一看見兩人,左邊的眉毛就挑得老高:

  「弗格斯小姐,布魯斯大人已經為您請了假,您可以休息一天,噢,還有萊斯利先生一起。」

  柳余手忙腳亂地從蓋亞身上下來,她努力拽了拽裙子邊,試圖讓它更直一點兒。

  「愛德華先生,我來上課。」

  「上課?」愛德華眼神奇異地看著她,「噢,弗格斯小姐真是我見過的所有貴族裡最勤奮的。」

  馬場上,貴族小姐們撐著遮陽傘,在場邊的樹下避陰、閒聊,見柳余過來,還招手打招呼,當然,這個招手也都招得優雅矜持。

  於是,馬背上那少數幾個堅持練著馬術的女孩兒,就極為顯眼了。

  柳余一眼就看到了紅著小臉、在馬背上揮汗如雨的娜塔西。

  她端詳了會,不得不承認,這時候的女主角很有魅力,天真爛漫、活潑可愛,就連那兩隻馬尾辮都十分平易近人。

  她就像野地裡自在生長的小花兒。

  「娜塔西最近也很認真。」

  愛德華先生用欣賞的眼神看著越來越近女孩兒。

  娜塔西一牽韁繩,奔了過來:

  「萊斯利先生,貝莉婭姐姐。」

  先叫的萊斯利。

  柳余撇了撇嘴,承認自己十分之小心眼,牽起嘴角,用更熱情更動人的笑回了過去,她挎著萊斯利先生的臂彎:

  「我堅持來上馬術課,蓋亞不放心就來陪我。」

  蓋亞在旁邊安靜地站著。

  娜塔西臉上的紅暈一下子淺了些白了些,眼底沒藏好的失落流露了出來。

  抿抿嘴,像是想起什麼,又鼓起勇氣道:

  「我有事想跟貝莉婭姐姐說。」

  柳余看了眼蓋亞,他風度絕佳地退開一步:

  「我換衣服。」

  說完,少年已經轉過了身,邁開長腿,往更衣室去。

  頎長高挑的身軀一下子隱沒到路旁稀疏的綠意裡。

  ……

  「說吧,娜塔西,讓我聽聽。」

  柳余率先走到馬場的一邊。

  柵欄圍起的地方,十幾棵高高大大的綠葉樹侷促地種在一起,手掌大的葉片密密麻麻地交錯攢集,確實是個好地方。

  附近有細細碎碎的談話聲。

  「……聽說弗格斯小姐昨晚跟黑暗使徒搏鬥,險些喪命!」

  「真的?我剛才見她好好地站著,跟愛德華先生在那聊天呢。」

  「當然是真的。昨天萊斯利先生抱著她出去時,我從門縫裡瞧見了,弗格斯小姐耷拉著頭和手,看起來就像個死人,渾身全是血,後來還來了許多神使,最近學院裡可不太平。」

  「噢,聽起來真毛骨悚然,黑暗使徒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吧?他死了嗎……」

  葉片的光影綽綽地照在娜塔西的臉上。

  柳余面無表情地聽著:

  「娜塔西,沒話說的話,我就先走了。」

  娜塔西似是被她嚇了一跳,乖順垂著的眼睫一下子揚起,她飛快地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兩隻手侷促不安地揪在一起:

  「貝莉婭姐姐,您為什麼要傷害路易斯大人?他不是壞人。」

  「路易斯?誰?」

  柳余歪著頭,一臉「莫名」地看著她。

  娜塔西一下子抬頭,直愣愣地看著面前過於得天獨厚而總是讓人自慚形穢的少女,突然間想:她也沒什麼了不起,她說謊了。

  她都沒勇氣提起路易斯。

  心裡的緊張莫名地被安撫了。

  「如果你要說的是昨晚那個黑暗使徒,」金髮少女笑盈盈的,「娜塔西,別天真了,一個將我們當做食物的黑暗使徒,壞人和好人,重要嗎?」

  「怎、怎麼不重要?人有壞人好人,東西自然也有好的,和、和不好的。」

  「噢,那人類會和魚、羊、牛做朋友麼?」她問,「公雞會和蟲子做朋友麼?狼,會和羔羊做朋友麼?它們壞不壞,好不好,都是要吃它們的啊。」

  在娜塔西慘白的臉色裡,柳余慢悠悠地走過去,壓低聲:

  「娜塔西,你跟他在一起時,有沒有聽到同類的哭泣?他們不安的靈魂在黑暗中煎熬,他們死時的哭泣響徹地獄……你都聽到了嗎?」

  「羊活著要吃草,這不怪羊,畢竟他也想要活下去。可草,卻不能把羊一時的親近當成親切,娜塔西,記得你自己。」

  她輕輕拍拍女孩的肩膀,在她越見的蒼白裡,悄然走了。

  更衣室門外,一身騎裝的少年在門邊安靜地站著。

  大面積的正紅將他的純淨點染出一身的煙火氣,彷彿頭頂生機勃勃的太陽,他似是抬頭,看著頭頂的天空,見她來,又往她看了一眼。

  「貝莉婭。」

  「蓋亞,等我一下。」

  柳余快速地走進更衣室,換上騎裝,還沒出門,娜塔西卻突兀地推門進來。

  「……那、那草的同類從來對她沒有憐憫、愛惜,就像貝莉婭姐姐那樣……草該怎麼辦?」

  她眼裡帶了哭泣的意思。

  柳余下意識往窗外看了一眼,蓋亞已經不在門口了,他站到了遠處的樹下。

  穩穩地繫好最後一顆扣子,戴上帽子,整一整:

  「不怎麼辦。」

  「娜塔西,你的人生在你自己。」

  她手放到門把上,後面的聲音突然傳了來:

  「貝莉婭姐姐,你怎麼會懂!你一直活在萬眾矚目裡,他們都愛你,卻看不到藏在陰暗裡角落裡的我……可路易斯看到了我,他把我當做珍寶……」

  柳余轉動門把,頭也不回地了出去。

  她做不了誰的救世主。

  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樹下的少年轉過頭來,眉微凜,銀髮在光下閃爍:

  「貝莉婭?」

  「蓋亞,走吧,去給我挑匹馬。」

  「你看起來有點不安。」

  去馬廄的路上,蓋亞突然道。

  柳余看了看路邊的野草,她也在想一個問題:

  神,跟人,到底是不是一個品種。

  眼前這個……

  她又看了眼這個過分美貌、初顯承認棱鋒的少年。

  「怎麼了?」

  他微微側頭。

  「是的,我在想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被神圈養的人類,洗腦、填鴨式培養出來的狂熱信徒,對神來說是不是聽話的羔羊?

  神會愛上一個毫無主見的羔羊嗎?

  她想起陳列在商店櫥窗裡的洋娃娃,洋娃娃有白皮膚、有黃皮膚,有金色的頭髮,有銀色的頭髮,有穿裙子的、有穿漂亮的小馬甲的——

  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們可以每天對你重復一百遍「我愛你」,對你表達誠摯的、踰越性命的熱愛。

  可她只會把娃娃當娃娃,即使她有著優美的人形。

  「那想明白了嗎?」

  「不,想不明白,」她停下腳步,「蓋亞,你喜歡我……聽話一點兒,還是不聽話一點兒?」

  少年愣住了。

  他面上的表情很少見,緊接著,漂亮的眉目微斂:

  「貝莉婭。」

  「算了,我還是不聽話一點兒吧。」少女自說自話,指了一匹已看起來就很烈的白馬,「我要這匹。」

  「這匹脾氣恐怕不太好。」

  「可我有你啊,蓋亞。」她轉過頭,笑眯眯的、又變成了一顆甜蜜果兒似的,「一會騎馬,你陪著我,有什麼關係?」

  「你的情緒,又變了。」

  蓋亞道。

  柳余已經讓人將那匹烈馬牽了出來:

  「蓋亞,你要記得,女人總是反復無常,即使她還只是個女孩,這項天賦也從來不會丟。」

  「……哦。」

  蓋亞牽的,還是上次那匹。

  「為什麼不換一匹?」

  「為什麼要換?」他告訴她,「而且,他很聽話。」

  「可是蓋亞,那晚你明明跟我說……」少女牽著馬,羞澀地,又低低地說了一句。

  少年的耳尖一下子紅了。

  捲起的韁繩落到他手背,帶起一道鮮豔的紅。

  「那晚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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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2: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一章 葡萄架

  光明學院的馬場很大,綠草如茵,一眼看不到邊。

  可饒是如此,當柳余練習著花式馬術、騎馬經過一片小湖泊時,還是驚訝了。

  「蓋亞!這裡有個湖。」

  她轉身對後面喊道。

  身後馬蹄「得得」漸近,穿著白袍、騎著白馬的少年飛揚而來,他一扯韁繩,白馬就停了下來。

  「湖?」

  他微微側頭,好像在聽風的聲音。

  「在這休息會,好不好?」

  柳余也扯停了身下好不容易馴服的白馬。

  白馬不耐地抬頭,朝她打了個呼哨。這馬確實烈,不過再烈也甩不脫跟它死磕的人,柳余一整個下午就跟長在它背上似的,最後,它也只能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地認了。

  「嗯,好啊。」

  少年無可無不可地道。

  他俐落地翻身下馬,走到柳余身邊,伸出手,溫柔地道:

  「貝莉婭,下來。」

  柳余看著遞到面前的手心,決定今天要扮演受傷然而倔強的羔羊。

  她低聲道:

  「我自己可以。」

  說著,就要扶著馬鞍下來。

  腰卻被扶住了,少年對著她、神色是微微的不讚同。正怔神,人已經被一把抱起落地,回神時只看見少年手臂的肌肉線條在一瞬間鼓起又落下、隱沒在白袍裡。

  「幹嘛……」她小聲嘟囔,「我可以的。」

  少年一放下她,手指就立刻離開了,只留下微涼又緊繃的觸感。

  柳余卻打蛇隨棍上,她抓住他的手,才邁開步子,「嘶」了聲——

  「疼嗎?」

  少年「看」她。

  「嗯,疼。」

  少女紅著臉,大腿內側經過一下午,早就磨得發疼,「你知道了?」

  「風的氣息不一樣。」

  少年將韁繩一拋,人已經找了個地方自在地坐下。

  白衣少年,手撐在身後,清風吹起他飄蕩的衣角,顯出他介於少年和成人之間清瘦的、又頗具力量的輪廓。

  柳余站在原地看了會,才挪著腳走到他身邊坐下。

  此地遠離人煙、微風徐徐,天際一縷斜陽,閉上眼,有潮濕的水汽撲面而來。

  嗯,地方不錯,確實是個談心、加深感情的好地方。

  柳余半坐著,過了會又挪過去,直到兩人肩挨著肩,才小心翼翼地將頭枕到了少年的肩上。

  少年一動不動,既沒有躲避,也沒有迎合。

  「……嗯,蓋亞,你在想什麼?」

  少年沒答,良久——

  「我在想,」他伸出手掌,擋在眼前,「我是誰。」

  他道。

  夕陽的餘光落進他纖長如玉的指間,在他的臉上留下明明滅滅的紅色光影。

  「那你想起來了嗎?」

  柳余摸了摸手腕,記憶珠和斑斑的羽毛還好好地在鏈子上掛著。

  她將手鏈藏進了衣袖裡。

  沒有這個珠子,他就想不起來。

  「很奇怪,我查了很多典籍——」少年答非所問,面上帶了微微的迷惘,「布魯斯大人說,我是星辰騎士,是神靈寵愛的孩子。可沒有哪一個星辰騎士能像我這樣。」

  「怎樣?」

  「我能聽見許多人心裡的聲音。」他閉上眼,「每天每天,就像被咚咚咚不斷敲響的鐘——」

  「你很困擾?」

  「不,雖然有點兒煩躁,但我卻像是聽過千年萬年,早已習慣……很奇怪,是不是?」

  「如果是我,我恐怕就瘋了。」少女嘟囔著,「每天被逼著聽……噢,誰誰誰和誰誰誰成了情人,誰誰誰家母豬生了,誰誰誰想要一個吻……」

  她咯咯咯笑。

  「現在,弗格斯小姐就想要萊斯利先生一個吻,」她仰著頭,「萊斯利先生,聽得到嗎?」

  「抱歉,萊斯利先生拒絕。」

  少年微微笑了。

  「拒絕無效!」

  少女嘻嘻笑著,抬起就在少年的臉頰偷了個吻,又嘻嘻躺下了。

  她將頭枕到了蓋亞腿上,半眯著眼,視線裡是少年精緻優美的下頷線,微微突出的喉結,白色的衣襟,以及頭頂昏黃的天空。

  悠悠晚風,縷縷斜陽,世界難得一片靜謐。

  「我很高興,說明親愛的萊斯利先生只能在弗格斯小姐身邊,才能得到一絲清淨,」少女洋洋得意,突然想起什麼,「——蓋亞,不會是因為這樣,你才總對我容忍吧?」

  她猛地直起身,瞪著他:

  「快說不是!」

  少年笑:

  「不是。」

  「那就好。」

  少女又重新躺了下來。

  這次,她沒躺他腿上了,她就躺他身側,並且鬧著蓋亞也一同躺下。

  少年順著她意,躺下了。

  身下是青草微微的澀氣,以及泥土的芬芳。

  柳余翻了個身,側對著他,兩人挨得極近,風刮過他的臉帶著清冽的如雪的芬芳傳過來,她用手去觸碰他的睫毛。

  很長,掌心有些癢。

  他一動不動。

  少女挪了過去:

  「……蓋亞,我問你,你真的……真的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蓋亞像是要睡著了。

  「我、我……」

  她似是難以啟齒。

  「其實,在典籍裡,我查到過——」蓋亞突然張口,「神祇在神宮聆聽信徒們的祈禱,當他降臨,千花綻放,萬物復甦。神一揮權杖,世界的祈願都被滿足了。貝莉婭你說……」

  柳余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他發現了什麼?

  他天天在圖書館三樓泡著,難道就是為了查這些……

  神能聆聽祈禱,他也能聆聽……

  她既佩服他的敏銳,又害怕他的敏銳。

  蓋亞手指變換間,一朵紅蓮從他暖玉羊脂一樣的掌間飛了出來,飄到柳余面前。

  紅蓮如火紅色的跳動著的火焰。

  一瓣瓣花葉綻開,如夢似幻。

  「貝莉婭,好看嗎?」少年精緻的眉目微揚,淺淺的綠眸對著她,「你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安。」

  他在試圖取悅她。

  柳余看著對面。

  他們親密地挨著,鼻子對著鼻子,嘴唇對著嘴唇,連睫毛都互相挨蹭著,呼吸間都是彼此的氣味。她眨眼,他也眨眼。

  「蓋亞,不要對我太好。」

  她道。

  「為什麼?」

  少年奇怪地道。

  他的睫毛輕輕搔了搔她的睫毛。

  麻麻的,酥酥的,柳余輕抬身子,唇瓣落到他冰涼的唇角:「因為我會忍不住吻你。」

  紅蓮消散在半空。

  蓋亞身子往後退了一點:

  「貝莉婭。」

  可脖子卻被藤蔓一樣纏住了,他退,她就近,她緊緊地貼過去,以至於越貼越緊,她用她那柔軟的幾乎淌蜜一樣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吻我,蓋亞,慾望並不可恥,還是……」

  她頓了頓,帶著點啜泣:

  「……你、你嫌棄我被……」

  她像是傷透了心——

  蓋亞的手停住了,可在柳余要加深這個吻時,依然扯開了她。

  「貝莉婭,我永遠不會嫌棄你。」

  「那你為什麼……」

  「慾望不可恥,放縱才是可恥。」少年溫柔地撫過她的臉,又拉起她,「貝莉婭,我們該回去了。」

  少女被拽了起來。

  她眼眶發紅:

  「蓋亞,那你會親吻別的女人麼?你聽聞我被……,你有沒有一點生氣和難過?」

  少年突然停下了腳步。

  束髮的絲絛被風吹起,柳余感覺到了手腕微微的被攥緊的疼痛。

  「人生漫長。」

  他道。

  而後,她被他拉著,輕輕一托,托上了馬背:

  「貝莉婭,走了。」

  柳余暗恨地扯住韁繩:

  真是根油鹽不進的棒槌。

  沒關係,人生漫長。

  她一扯韁繩,白馬「得得得」跑了起來。

  ——————

  夜晚。

  柳余從食舍回來,經過葡萄架時,發現葡萄架子上悄悄地結了一串一串青果子。

  剔透的綠皮,裡面包著淺綠的果肉,看起來和前世的葡萄不大一樣。

  她湊近了看,摘下一顆聞聞,決定等果子成熟後摘下來嘗一嘗。

  正準備要走,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柳余死死地盯著牆角,牆角綠色的灌木叢裡,露出了一截月白色的、像是絲綢一樣的東西。

  她跨過枝枝葉葉,撿了起來。

  一雙男人的拖鞋——

  許多貴族都愛在壁爐前,趿拉著這樣一雙軟軟的布底綢鞋走來走去。

  柳余想起蓋亞那晚救她時,凌亂披散的銀髮,掉了一隻鞋的赤足。

  他是翻過葡萄架下來的。

  下來時,絲綢刮破了,鞋子掉了卻沒撿,匆匆跑來了——

  在窸窣的黯淡的夜色裡,少女勾著綢鞋一角,微微笑了。她眼裡月光的碎影,倒映著連綿的葡萄架,黑黢黢一片:

  這樣看來,蓋亞也不像他說的那麼無動於衷嘛。

  到第二日的清晨,一片陽光明媚裡,她將遺漏的「明珠」丟給女舍外等候的少年:

  「喏,你的東西。」

  蓋亞接過,坦然收起:

  「謝謝。」

  「一會是禮儀課。」

  禮儀課因為教授遲遲沒到,直到今天才開課。

  「希望是位英俊的紳士。」

  柳余笑盈盈地道。

  「你呢,蓋亞?」

  「我希望……沒什麼希望。」他認真地想了想,「都行。」

  而到課堂,當看到斜倚著講桌、黑髮黑瞳身量修長的青年時,柳余的臉都要黑了。

  確實英俊,很英俊。

  可惜卻不是紳士——

  連人都不是。

  她下意識看了眼娜塔西,娜塔西正捂著嘴,眼睛睜得大大的,驚愕地又崇拜地看著對方。

  「貝莉婭?」

  身邊的少年奇怪地看著她。

  柳余收回視線,牽著少年找到靠牆的角落坐了下來:

  「沒什麼,教授長得……」

  她略帶惡意地:「有點醜,不,非常醜。」

  「聽起來不太像。」

  蓋亞道。

  講桌上,黑髮黑瞳的青年露出友好的笑容,在地下一陣興奮的歡呼聲裡,欠了欠身:

  「很抱歉,從伊德森郡過來花費了些時間,來遲了。」

  「那教授,您跟路易斯公爵是什麼關係?你們看起來很像。」

  「路易斯公爵是我的表叔。」

  青年直勾勾地向柳余看來。

  他那雙黑瞳,彷彿帶著科斯山脈永不熄滅的火焰,滾燙的、又邪性的:

  「霍奇‧路易斯。」

  「請多指教。」

  蓋亞突然抬頭,似感應到什麼,朝講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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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二章 迷幻術

  空氣中彌漫著某種名為「緊張」的東西。

  柳余的那顆心提了起來,「噗通」「噗通」「噗通」——

  蓋亞能感覺到路易斯的不同尋常嗎?

  他能聽到路易斯的心聲嗎?

  路易斯又怎麼會搖身一變,大搖大擺地進了光明學院,他不怕被布魯斯主教他們發現嗎……

  一顆心像放在油鍋裡,煎了又煎,短短一瞬,冷汗竟已將後背浸濕。

  直到——

  「貝莉婭,我聽不見。」蓋亞這時傳來的聲音彷彿天籟,「奇怪……」

  他的眉頭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困擾,微微蹙起。

  「什麼聽不見?」

  「路易斯教授。」

  柳余的手腳這才重新暖和起來,她道:

  「蓋亞,我想,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心聲袒露……即使是很愛你的我,恐怕也不願意隨時隨地在你面前像張白紙。」

  「抱歉。」

  蓋亞不太有誠意地道。

  而台上的路易斯已經開始講起各國風俗禮節:

  「……哈魯人喜歡用一塊黑紗從頭蒙到腳,只露出一張臉,除了婚喪嫁娶,其他時間在外都必須戴著黑紗……當然,在蒙萊人面前,我們不能吃牛肉,不然他們就會跟你狠狠打上一架……賓西尼國的女人從不下地,他們以胖為美,據說最美的女人有將近兩百磅……」

  「噢天!兩百磅?!那她還能看到自己的腳嗎?」

  「她從不下地。」

  台下一陣哈哈大笑。

  新來的教授風度翩翩,言語幽默,並不像其他教授那樣刻板,不一會就俘獲了大部分人的心。

  「教授!既然是禮儀課,除了這些風俗人情,我們還學習跳舞嗎?」

  「跳舞?噢當然,各國宮廷舞都需要學,還有民間的……當你們成為神殿的使者時,需要去各地散播神的旨意,融入他們、讓臣民們感受神的榮光無所不在……這很重要。」

  路易斯微笑著道。

  當他那雙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時,竟也顯出十分的溫和親切。

  「不過——」他拉長聲音,「在這之前,你們得先找好自己的舞伴,一對一的。」

  「是一位紳士和一位淑女配對嗎?」

  「我想,如果一位紳士願意和一位紳士配對,我也不會提出反對。」路易斯攤手,「至於現在……還是繼續聽課,神的榮光不容玷污。」

  柳余看著台上的黑暗使徒大言不慚地對光明神一再表達熱愛,心想:若單論演技,她恐怕還差路易斯遠得很,也難怪這吸血鬼能在人類世界如魚得水。

  繼而認真地聽起課來,漸漸也就沉進去了。

  「好,今天就上到這兒,下次上課時,希望你們已經找到自己的舞伴。」

  有大膽些的神眷者舉手:

  「如果找不到,可以找教授嗎?」

  「噢,恐怕布魯斯大人的權杖會敲破我的腦袋,再見了,孩子們。」

  黑髮黑瞳的青年朝台下望了一眼,單手插兜走了出去。

  柳余被那一眼掃得遍體冰涼,她知道,這是路易斯在警告她,如果她敢告發,那麼他不介意魚死網破——他知道,她的軟肋是什麼。

  「貝莉婭,你在恐懼……為什麼?」

  蓋亞側過頭來看她。

  少年美麗而精緻的側臉在陽光下如薄透晶瑩的軟玉,她閃了閃神,心想,多像他們之間她拚命維護的、脆弱敏感的關係啊……

  「我去趟衛生間。」柳余站了起來,「這兒竟然有蟲子。」

  不等蓋亞反應,她已匆匆走了出去。

  上完廁所——

  衛生間內的銅鏡照出一張略略蒼白的臉,柳余抬頭看了眼,又低頭專心致志地洗手。

  當冰冷的水流過手背,她那顆焦慮不安的心漸漸定了下來,沒什麼的,她告訴自己,一步步走到這兒,謊言堆謊言——

  早沒回頭路了。

  打直了扛著,每多過一天,都是賺的。

  擦乾手走出去,繞過走廊、經過一扇門時,斜刺裡一隻手突然將她拽了進去。

  「啊——」

  「——噓,是我。」黑暗裡,一隻大手摀住了她的嘴,「路易斯。」

  「路……易斯?」

  那隻手放開了她,改為鉗制住她的肩膀。

  男人高大的身軀將她遮在巨大的陰影後,背後是冷硬的牆壁,從柳余的角度、只能看見門縫裡透進來的一絲光。

  這是一個雜物間,整個房間的窗簾都拉上了,黑黢黢的。

  「別叫,也別喊,否則,後果你知道的。」

  路易斯在她耳邊輕輕地道。

  「您還沒死,真叫人遺憾。」

  柳余冷冷地道。

  「噢,弗格斯小姐,您真無情,好歹我們是互相交換過秘密的關係。」路易斯捂著胸口,「您那風味獨特的鮮血,至今還在我的血管裡沸騰……」

  「難道我還得對路易斯大人感恩戴德?」

  柳余諷刺,「從您不顧我的意願將我拖入黑暗,我們之間的合作就結束了。」

  「真倔強。」

  路易斯手指輕輕撫上她的嘴唇,卻被一撇頭,躲開了。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進來的?」

  「與我無關。」柳余冷冷地道,「如果路易斯大人是要來取回剩下的三杯血,請便。」

  路易斯聽而不聞,洋洋得意地繼續:

  「偉大的路易斯十世進來後,只小小地改動了一個地方,這愚蠢的光圈就將我當做了自己人……光明力量安逸太久了……神靈將他們養成了沒有爪子的家貓,連捕鼠的能力都丟失了……」

  「路易斯大人將自己比作老鼠?」

  柳余反唇相譏。

  路易斯不怒反笑:

  「弗格斯小姐還是和從前一樣有精神,這真讓人欣慰。」

  「喂——」他問,「你要不要跟我打個賭?」

  柳余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收斂雜亂的思緒,剛才她用言語百般相激,這個暴躁易怒的暗夜公爵都沒有發怒——

  從他違背黑暗生物的習性、大搖大擺地來這光明學院時,一切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他有所圖,且所圖不小。

  「賭什麼?」

  「這就看弗格斯小姐想要什麼了。」

  柳余心下微動,如果說,路易斯身上她最想得到什麼,大概就是迷幻術了。蓋亞的讀心術太厲害,她太過被動。

  只是,被人牽著鼻子走,也不是她的風範。

  「那路易斯大人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什麼?」

  「樂子,或者,一個下屬,」路易斯聳聳肩,「都行。」

  柳余不信。

  黑暗生物生性狡詐,從路易斯身上看,還有反復無常、殘忍無度的特點,不過,這並不妨礙她和他做交易。

  資本社會的金錢,從一開始就流著血和骯髒,只要給她足夠的報酬,她甚至可以跟魔鬼打交道——

  至於光明?

  光明算什麼。

  她只信自己。

  「到底賭什麼?」

  「嗯,那就賭……」

  路易斯似是興之所至,他看向門外,一截純白色星月袍滑過門邊,又停了下來。

  「……先來個前餐,怎麼樣?」

  「什麼前餐?」

  「我們看看……你那情郎到底在不在乎你,怎麼樣?」

  柳余推他的手緩了下來,這個問題老實說她也很想知道……

  路易斯嘴角噙著笑,低頭——

  就在這時,門打了開來。

  一束陽光直直地打在兩人身上,柳余被刺得眯起眼,還沒反應過來,手腕一痛,就被人扯了過去。

  蓋亞拉著她,直直地對著路易斯:

  「教授恐怕不怎麼害怕布魯斯大人的手杖。」

  路易斯遺憾地朝柳余聳了聳肩,做了個「下次上正餐」的口型,才道:「弗格斯小姐的美貌,值得冒險。」

  「抱歉,教授,我們該走了。」

  蓋亞優雅地欠身,拉著柳余就往門外走。

  柳余低頭看了眼被抓緊的手腕,嘴角微微翹起:看來,還是……在乎的。

  「萊斯利先生,我對弗格斯小姐——」路易斯揚高聲音,「一見鐘情。」

  門外走廊上,娜塔西捂著嘴安靜地站著,滿臉是淚。

  她嗚咽了一聲,像隻受傷的小鹿一樣跑開了。

  柳余下意識看向蓋亞——

  他聽見了娜塔西的心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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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三章 娜塔西

  娜塔西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就像得到父親噩耗的那一日,雪打在身上,都感覺不到冷。

  她又成了孤零零一個人了。

  連唯一珍愛她的路易斯也離開了她,是的,他愛上了像太陽一樣耀眼的貝莉婭姐姐,他對她說,「一見鐘情」……

  她不該嫉妒的,這很醜陋,可她忍不住。

  淚水不住地流下來,模糊她的視線,娜塔西沒頭沒腦地跑著,跑了不知多久,腳下一個踉蹌,摔了下去——她等待著即將來臨的痛楚。

  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了她。

  娜塔西睜開眼睛,卡洛王子琥珀色的眼睛正溫柔地看著她:

  「娜塔西,你怎麼了?」

  娜塔西張嘴,眼淚又開始往下流。

  「卡洛王子,我……」

  她怎麼能說她那些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嫉妒呢。

  娜塔西揪著胸口,哭得幾乎喘不上來氣:

  「……父親說,讓娜塔西永遠做個勇敢的、善良的、正直的人,可怎麼就這麼難……他們都喜歡姐姐,都喜歡……娜塔西呢?娜塔西也想被人喜歡啊……」

  她哭著,像個無助的、失去所有的孩子。

  「娜塔西……」卡洛王子輕輕撫摸她的頭髮,「看著我。」

  娜塔西仰頭,看向卡洛王子。

  他穿著高貴的白色禮服,金色腰帶上的佩劍閃閃發光,栗色的短髮讓他看起來活潑而俊秀:「卡洛王子……」

  「尊貴的倫納德小姐,請您和我跳一支舞。」

  卡洛王子退後一步,像那晚一樣朝她遞出了尊貴的右手,白手套在光下顯得精緻而乾淨。

  娜塔西將手搭了上去。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伯納湖邊的一片草地上,附近沒什麼人,旁邊開著五顏六色的小花,卡洛王子帶著她,旋轉起來——

  「就像那晚一樣。」

  「是的,就像那晚一樣,我的公主。」

  卡洛王子看著她,眼裡的溫柔幾乎將她溺斃了。

  還有人愛我。

  娜塔西不由自主地心想。

  ……

  那邊柳余注意著蓋亞的表情,發現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看起來倒不像是聽見的樣子……

  她又想起小說裡,娜塔西明明和路易斯這個絕對的黑暗使徒攪和在一起,可蓋亞最後還是讓她入了神宮,賜予了無盡的生命——

  是因為沒聽見,還是不在乎?

  無數個謎團,像被貓抓過的毛線團,東一綹、西一綹,柳余只能強自壓下來。

  當務之急,是拿到……

  她向路易斯隱晦地看了一眼,發現他那雙黑瞳正灼灼地看著她,帶著某種幾乎噬人的熱度,他朝她無聲地張嘴:「迷、幻、術。」

  柳余知道,自己動心了。

  「走了。」

  蓋亞牽著她,轉身就走。

  柳余走了幾步,回過頭時,發現路易斯斜倚著牆,正看向她的方向,臉上透著顯而易見的戲謔。

  「貝莉婭。」

  柳余收回了視線。

  「蓋亞,」她拖長聲調,嬌嬌地,「我想吃可麗餅。」

  蓋亞的腳步轉了個方向,柳余笑嘻嘻地將手一伸,直接卡入他的掌心,與他十指相扣:「蓋亞,你剛才緊張了,對不對?」

  「沒有。」

  少年搖頭。

  柳余才不信,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

  不過,她也沒繼續逼問。

  聰明的女人應該適度放鬆,咄咄逼人可不是什麼好事。

  吃完一頓豐盛的午餐,柳余與蓋亞道別,兩人在女舍門口分開了。

  走進女舍,經過葡萄架下時,她發現上面的青色果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採去了一半,剩下的,還蔫蔫地掛在藤蔓上。

  路易斯……想和她賭什麼?

  她站了會,才回去歇息。

  他不會再來這間蘑菇屋,她確定。

  果然,這個午覺睡得香甜又安逸,醒來時,柳余尚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困惑,當看到斑斑,神智才清醒些。

  「午安,斑斑。」

  [貝比,不早了,都快晚上啦。]

  柳余起身下床,在斑斑一疊聲的恭維裡換上了一條海藍色的長裙,這和她眼睛的顏色一樣,她很喜歡。卡洛王子派人送來的東西,就和他本人一樣討人喜歡。

  想起清單末尾上新添的東西,柳余決定去找一找卡洛:蓋亞看起來對履行第二個承諾不是很上心,她得催一催。

  「舍監,我找卡洛王子。」

  舍監看了她一眼:

  「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不在裡面。」

  「不,我找的是卡洛王子。」

  柳余道,並且在舍監奇異的眼神下挺直了身體。

  卡洛王子出來時,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著,他看起來有些憂鬱,像是被什麼東西困擾。

  看到她,還不忘朝她有禮地問好:

  「弗格斯小姐。」

  「卡洛王子。」

  柳余提起裙擺。

  「弗格斯小姐今天很漂亮。」

  他心不在焉的。

  「托福,」柳余道,「這裙子還是卡洛王子派人送來的。」

  「……哦,哦,」卡洛王子張張嘴,似要說起什麼,又閉上了,「弗格斯小姐是去找萊斯利先生麼?他好像出去了。」

  「不,不找他,我找您,卡洛王子,我讓您帶的刻刀和石頭送來了嗎?」

  在給瑪麗公主賠罪的清單上,柳余最後還加上了雕刻石像需要用到的工具——當然,是另外付了盧索的,她可沒佔人便宜的喜好。

  「刻刀?石頭?哦,帶來了,弗格斯小姐稍等,我去拿給您。」

  卡洛王子微微屈身,快步走進了男舍,等再次出現時,柳余已經走到了樹蔭下。

  她可不想這一身雪白的、近乎完美的皮膚被曬出斑來。

  卡洛王子略略加快步伐,走到柳余面前時,額頭已經沁出了一層汗:

  「弗格斯小姐,您看,這合不合適?」

  他遞過來一個布袋。

  布袋裡裝了一套大大小小的刀具,還有一個石像——

  很沉。

  柳余手往下一落,布袋就被人從底下托住了。

  她抬頭,撞上卡洛王子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溫和而誠懇:

  「弗格斯小姐,我幫您拿到女舍門口。」

  「哐啷——」

  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音過去,柳余轉過頭,這才發現,娜塔西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附近。

  眼裡的笑還未褪,臉色卻已經比身後的圍牆還白了。

  她時常挎著的籃子掉在了地上,零零碎碎的東西散了一地。

  「娜塔西……」

  卡洛王子眼裡有著心疼。

  娜塔西捂著嘴,踉蹌退了兩步,又嗚咽著跑開了。

  她幹的可真像惡毒女配幹的事兒,這不,經典橋段誤會三連又來了。

  柳余心想。

  她抱歉地朝卡洛王子笑笑:

  「卡洛王子,我妹妹好像誤會了,您得去追她。」

  「不,任何一位紳士都不會坐視一位淑女拎著這麼重的東西回去。」

  卡洛王子向道路的盡頭看去,「倒是弗格斯小姐,請原諒娜塔西的無禮,她……太可憐、也太敏感了。」

  娜塔西哭著跑了。

  她的心才剛剛被捂熱,又被丟到了一片冰天雪地裡。

  貝莉婭姐姐,貝莉婭姐姐……

  她想,她已經擁有那麼多了,她擁有父親的愛,她繼母的、甚至下人的,連城邦裡那些鼎鼎有名的青年們,都在追逐她……

  可她奪走了路易斯,現在又來搶卡洛王子……

  倫納湖的湖水無法容納她的傷心,她寄以厚望的神眷者,也並未給她的生活帶來任何指望……

  娜塔西拎著裙子一步步地走向堤岸,楊柳垂到她的肩膀,帶著露水的葉片很濕、很冷。

  她不受控制地跨出一隻腳——

  這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倫納德小姐?」

  娜塔西抬頭,萊斯利先生那張堪比神祇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模糊的視線裡,他全身似乎散發著聖潔的、讓人渴慕不已的光。

  「萊斯利先生,我……」

  「倫納德小姐,迷途的羔羊,輕生可不是什麼值得讚賞的行為。」

  萊斯利先生低頭看著她,娜塔西很想撲到他的懷裡,哭一場。

  「……萊斯利先生,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地獄,沒什麼值得留戀的。」她道。

  「神不會喜歡聽到這樣的話。」

  「可神為什麼要給我安排這樣的命運?沒有人愛我……母親生我時就去了……父親撫養我長大,我們倆相依為命,可他再娶,又早早離開了我……他將所有的財富都留給了弗格斯家,而我,卻像個奴隸,活在那個只有蔑視和冰冷的家裡……弗格斯夫人打罵我,貝莉婭姐姐……」她頓了頓,「我一直信神,可為什麼神從來不回應我的祈禱呢?」

  「你想要什麼?」

  少年的聲音,像引人犯罪的楊笛。

  「萊斯利先生,我可以請求您當我的舞伴嗎?」

  一股衝動讓她脫口而出,而當話落時,那股隱秘的、報復的快感又讓她產生了無比的罪惡和自我厭惡。

  多討人厭啊,娜塔西。

  「好。」

  蓋亞摸了摸她的腦袋,像對待一個孩子那樣,「神會聆聽你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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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四章 迷幻術

  卡洛王子替柳余將布袋提到了女舍門口。

  柳余停下來,接過布袋:

  「謝謝您,卡洛王子。」

  「我的榮幸。」卡洛王子微微欠身,「弗格斯小姐,夜安。」

  說完,轉身要走。

  柳余叫住了他:

  「卡洛王子您……」

  她欲言又止。

  卡洛王子停下腳步,絕佳的修養讓他既沒有催促,也沒有不耐煩。

  少女終於問了出來:

  「……能冒昧問下,您跟娜塔西的關係嗎?如果可以,請您多看顧她一些。娜塔西她……其實很孤獨,也很脆弱。」

  卡洛王子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和傳聞中的很不一樣。」

  「傳聞?」

  「是的,傳聞。」卡洛王子真誠地道,「他們都誤會您了。我看到的弗格斯小姐,她有一顆溫柔而堅毅的心,她會為了光明,與黑暗殊死搏鬥,會為了心愛的人,不懈追求。」

  「……弗格斯家族因你而榮光。」

  少女眼睛晶晶亮的:

  「卡洛王子您這話,一定要讓我母親聽見才行,免得她總是對著我長籲短嘆……」

  卡洛王子笑了:

  「看來弗格斯小姐過去一定很讓夫人傷腦筋。」

  正說著話,伯納湖方向的林蔭道上轉出兩個人。

  白色星月袍,藍色碎花裙。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來,風吹起他們翩躚的衣角。

  精靈般美貌的少年,清秀溫柔的少女,夕陽的餘暉給他們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當他們出現時,氣場竟分外和諧、靜謐。

  柳余像被刺痛般眯起了眼睛。

  娜塔西和蓋亞……

  「蓋亞!娜塔西!」

  少女提著布袋,奔了過去。

  纖細的肩膀被沉重的份量微微壓彎,藍色的裙擺蕩開,像蔚藍海面上的魚尾。

  她笑盈盈地站到高瘦的少年面前,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笑。

  「萊斯利先生,娜塔西,夜安。」

  卡洛王子走了過來。

  「貝莉婭,卡洛王子,夜安。」

  蓋亞微微頷首。

  娜塔西將自己悄悄掩到了少年身後的陰影裡,柳余看了她一眼。

  「蓋亞,你來得正好,」她仰起頭,「剛才我都忘了跟你說啦,你得做我的舞伴。」

  她用理所當然、又不容置喙的口氣道。

  「抱歉,貝莉婭。」少年語氣坦然,「我答應了娜塔西。」

  「娜塔西?」

  少女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她重復著,「你答應了娜塔西,蓋亞?」

  「貝莉婭姐姐,對不起……」

  遲來的愧疚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娜塔西咬著唇,試圖解釋。

  「——你閉嘴。」

  金髮少女粗魯地打斷她。

  在短短的時間裡,她蔚藍色的眼睛裡已經蓄滿了眼淚。

  「蓋亞,你做娜塔西的舞伴?那我呢?」

  她似是不可置信。

  「抱歉。」

  少年低頭,金色的斜陽落在他長長的睫毛、精緻的眼瞼上,又在他腳前留下一點淺金色的碎影。

  他半張臉沐浴在光中,柳余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卻隱約感覺到:無可更改了。

  最後一絲餘暉落了下去,天地開始黯淡。

  她倔強地站著:

  「蓋亞,你跟我的妹妹跳舞,你想過……其他人怎麼看我麼?」

  「貝莉婭姐姐,我……」

  「閉嘴,倫納德小姐。」她冷冷地看著娜塔西,「收起你的眼淚,這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用。」

  「弗格斯小姐,我想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卡洛王子試圖打圓場。

  「貝莉婭。」

  「我說過,不要一直『貝莉婭貝莉婭貝莉婭』!我不想聽!」

  少女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似是不堪承受,猛地將手裡的袋子朝人扔去,轉身就走,越走越快,及至於奔,到最後消失在女舍的薔薇花門後。

  蓋亞接住了布袋,卡洛王子不讚成地看著他。

  「萊斯利先生,這是弗格斯小姐拜託我找來的,她好像想要為您雕一座石像……」他頓了頓,「您這樣,實在太傷害弗格斯小姐的心了。」

  蓋亞始終沉默。

  他看起來對這個話題並沒有任何興趣:「卡洛王子,再見。」

  他微微一頷首,提著布袋走了。

  即使提著這麼個袋子,他沐浴在微光裡的背影依然看起來優雅而聖潔。

  娜塔西痴痴地看著,頭頂似乎還殘留著那冰冷的、卻又彷彿溫暖的觸感:

  「萊斯利先生……」

  他多麼迷人啊,就像小時候她極度渴求的、陳列在最昂貴櫥窗裡的布偶;而有一天,她終於碰到了那隻布偶。

  卡洛王子看著她:

  「萊斯利先生很迷人,是不是?即使是我,偶爾看見,也忍不住想在他身前匍匐下去。」

  「卡洛王子……」

  娜塔西羞愧地低下了頭。

  「娜塔西,仰慕這樣一個人,並不可恥。可是,他是您姐姐的情人……弗格斯小姐很好,不應該被這樣傷害。」

  「卡洛王子……您不曾經歷過我所經歷的,又怎麼會明白……」

  娜塔西握緊了拳頭。

  「是,我不明白。」

  卡洛王子似是失望了,他朝娜塔西微微屈身,也轉身離去了。

  …………

  一走過轉角,柳余臉上的悲傷就消失了。

  她面無表情地在草地上走,穿過一座又一座的蘑菇屋,繞過葡萄架——

  這時,一道聲音從葡萄架下傳來:

  「噢,瞧弗格斯小姐這造作的眼淚!您那心愛的情郎知道您背著他,是這樣一張臉嗎?」

  柳余轉過頭去。

  只見葡萄架下黑黢黢的一塊陰影處,站著一個黑髮黑瞳的男人。他的身體全部包裹在黑漆漆的布裡,只露出一張臉和一雙手,貴族式的蒼白和高貴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手裡拿了一串青葡萄,在百無聊賴地玩。

  「路易斯大人?沒想到您還敢來。」

  「不,我不敢,你那蘑菇屋我可不想再進,不過這葡萄架嘛……還不成問題。說起來,眼看要到手的葡萄就這麼被人摘了……感覺怎麼樣?」

  「不怎麼樣。」

  「弗格斯小姐,您得承認,即使您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也有做不到的事。娜塔西可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女孩,沒人能拒絕她的眼淚——包括您的情人。」

  「屬於我的東西,我不會讓給別人,倒是您,路易斯大人,您心愛的女人要跟別的男人跳舞,可您看起來一點也不傷心。」

  「傷心?」路易斯無聲地笑,「偉大的路易斯十世,沒有心。」

  「弗格斯小姐,我來,是想跟你繼續剛才那個賭,噢,餐前菜不算。」路易斯懶洋洋地靠著葡萄架,「我想,弗格斯小姐會對賭注感興趣。」

  「我比較感興趣的是,路易斯大人您究竟想得到什麼?」

  「你,還有……圖書館三樓的鑰匙。」

  「我?」柳余笑了,「抱歉,我對您的提議沒有任何興趣。」

  「我可以教你迷幻術。」

  「迷幻術?我不認為,光明陣營的人,能使用黑暗術法。」

  「愚昧的羔羊,眾神隕落前,這世上不只有光明神術,還有黑暗術法,有風、有雷、有水、有火,這世上的術法本沒有屬性,他們是共通的。光明陣營之人使來,是催眠,是造夢;可在黑暗使來,就叫……誘惑,迷幻。有趣不有趣?」

  柳余動心了一秒。

  針對蓋亞的讀心術,如果她能擁有迷幻術,那處理起尾巴,就容易多了。

  「抱歉,任何賭注,都不值得讓我一輩子躺在黑黢黢的棺材裡。鑰匙,也不能給你。」

  柳余可還記得,小說中,圖書館三樓還連通著一條充滿黑暗氣息的道路。

  「可是賭約對你來說很簡單,打不打賭,都要做。」路易斯道,「如果能在明天,卡洛王室來做禮拜的夜宴上,和你的情人跳一支舞,並讓他改變和娜塔西在課上跳舞的決定,迷幻術,我會教你。」

  「不,我拒絕。」

  柳余義正言辭地道,「除非……換一個賭注。」

  「哦?弗格斯小姐想要換什麼?」

  「我贏了,您就將迷幻術的法訣教給我,我輸了,您可以從圖書館三樓挑一本書,我替您帶出來。」

  柳余才不信什麼找樂子的鬼話。

  路易斯猛然間要什麼鑰匙,不是為了圖書館三樓底下的那條道,就是為了裡面的珍藏典籍。

  「這有點不公平。你要知道,這世上會迷幻術的,只有我一個。」

  「不肯?不肯就算了。」

  柳余作勢要走,卻被拉住了。

  「好,成交。」

  路易斯突然笑了一聲,往後一退,消失在濃霧裡。

  他手中的青葡萄「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一灘爛泥,柳余看了眼,慢吞吞地回了屋。

  她不明白蓋亞為什麼答應了娜塔西,明明在這之前,她能感覺到他對她,是有那麼一點在意的——

  [貝比,你看起來有點沮喪。]

  斑斑拍拍翅膀。

  「是有一點,」柳余給鳥籠裡添了點清水,「不過,這沒什麼。」

  「斑斑,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心愛的娜塔西起了衝突,你會幫誰 ?」

  柳余摸著手腕上的記憶珠,突然問。

  [嗯……這個問題,斑斑不想回答。]

  「必須回答。」

  [貝比!]

  斑斑試圖用它那雙黑豆眼向她展示絕對的忠誠,[畢竟,貝比你可是第一個可以聽懂斑斑說話的雌性。]

  「那和萊斯利先生相比呢?」

  [萊斯利先生!]

  斑斑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柳余將手裡的蕎麥收了回去:「餓一頓。」

  斑斑哀嚎:

  [貝比!斑斑,斑斑有一個秘密!]

  「秘密?一隻鳥的秘密?噢不感興趣。」

  [是、是萊斯利先生的!]斑斑眼睛一閉,嚎了出來。

  蓋亞?

  柳余停了下來,她將蕎麥塞回去:「說。」

  斑斑的翅膀一揮,一道白光落在了牆上,就像是現代3D投影出現在了牆上,而牆投影的主人公是……

  「蓋亞?」

  斑斑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怎麼樣?斑斑的本事不賴吧?]

  「這……」怎麼回事?

  柳余驚訝地道,小說裡那隻鳥……不過娜塔西也沒將它帶去學院。

  斑斑縮了:[斑斑、斑斑也不知道。]


  投影中的銀髮少年,正安靜地坐在桌邊,桌上整整齊齊地放了一排銀光閃閃的東西。

  柳余一下子認出這是她剛才給他的雕刻的工具。

  少年手裡拿著一塊白色的石頭,和一把刻刀。

  他在準備雕刻?

  屋內似乎來了什麼人,將他手中的刻刀搶了過去。

  少年突然抬頭,那張過分精緻美貌的臉上一片平靜。

  他湖綠色的眼睛直直地對著她:

  「背諾是可恥的。」

  「我答應了貝莉婭,刀。」

  他朝她伸手。

  投影一下子消失了。

  柳余深呼了口氣,剛才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被看見了。

  斑斑萎靡地趴在籠子裡:[呼……累死斑斑了,為了一口吃的,斑斑可真不容易。」

  柳余則看向窗外,她想起他說的那一句:「我答應了娜塔西。」

  「背諾是可恥的。」

  確實,神從不反悔。

  作為秉承他意志的化身,更不會違背他本體的准則。

  她該用什麼辦法讓這固執的化身,改變主意、放棄承諾呢?

  如果他放棄了……是不是說明,她對他來說,不止一點點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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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五章 一場空

  柳余只覺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一道千古難題。

  「斑斑,如果你是萊斯利先生,怎麼樣才肯改變主意?」

  她想到了斑斑和蓋亞之間存在的那一點兒微末的聯繫——

  如果不是那一點聯繫,斑斑怎麼能透過厚厚的牆壁、將蓋亞的影子投射過來呢?

  「斑斑?」

  斑斑眨了眨黑豆眼。

  柳余將蓋亞要和娜塔西跳舞的事告訴了它。

  [噢,可憐的貝比,斑斑……斑斑想不出來。]斑斑用翅膀搔了搔腦袋,[不過……為什麼萊斯利先生,要和娜塔西跳舞?]

  ……是啊,為什麼?

  柳余發現,自己陷入了誤區。

  她始終在用人的思維解讀神——

  即使失去了記憶,蓋亞作為神的本能還在。

  回憶起小說,大部分都圍繞著娜塔西在寫,對神的描述幾乎少得可憐。

  「神總是端坐在他的王座之上,看著他面前那塊水鏡……娜塔西始終並不明白,那塊水鏡裡有什麼,才值得神一再矚目。可她知道,神不止統治著她來的那個世界,他還統治著許許多多的、別的未知世界。而那些世界的信徒們,就如同神的子民,他們對他祈禱,奉上信仰和虔誠;而神,就如同一個慈父,永遠耐心地聆聽。」

  「……娜塔西很安心,因為神永遠不會拋棄他的信徒。」

  柳余沉默了。

  如果蓋亞答應娜塔西的邀請,是因為聆聽了對方的祈禱呢?

  就如同農場主,必須對他羊圈裡的小羊羔們負責一樣,蓋亞作為神靈,也在對他的信徒負責——而她,因為不被聆聽到,所以被排除在外。

  「斑斑,這可真難。」

  她深深嘆息了,而後在灰斑雀直愣愣的眼神中出去,「我去食舍一趟。」

  [貝比!]斑斑拍拍翅膀,[你想做什麼?]

  「三十六計裡有一招,名為『苦肉計』。」

  柳余擺了擺手,消失在門檻後。

  斑斑撓撓腦袋:

  [貝比又在說斑斑聽不懂的話了……三十六計?什麼東西?能吃嗎?]

  它昂著脖子嚷嚷:

  [貝比!想哭的話,來斑斑懷裡!斑斑有一個寬闊而溫暖的胸膛!]

  柳余:……

  「您還是留給別的雌性吧。」

  她笑,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去食舍買了些度數偏低的氣泡酒,孤零零地坐在伯納湖邊喝,喝了一身酒氣,就去拍男舍的門。

  「我找萊斯利先生……」

  她大著舌頭道。

  「萊斯利先生?」舍監狐疑地看著她,「弗格斯小姐,您喝酒了?」

  少女垂下頭,只留給她倔強的頭頂,重復道:

  「我找萊斯利先生。」

  「你們吵架了?」舍監嘆了口氣,「剛才好幾個女孩都來找他,說要跳什麼舞,弗格斯小姐,萊斯利先生都拒絕了……」

  「我找萊斯利先生。」

  柳余繼續重復。

  「好好好,我去叫他!你們這些小情人,總是不消停,不折騰些事好像對不起你們偉大的愛情!」舍監邊抱怨邊去叫人。

  柳余則走到了路邊一棵高大的槐樹下。

  左右看看,找到光線最清楚的角度,確保經過之人能一眼看到她,而後靠在了樹幹上,她像是不勝酒力,閉上了眼睛——

  昏黃的路燈下,少女纖細的身形被大樹襯得越發楚楚,好像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一樣。

  舍監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弗格斯小姐?」她心下微微惻隱,這些年輕人,總是要死要活的,「萊斯利先生來了。」

  少年從舍監的身後走了出來:

  「貝莉婭?怎麼了。」

  幾乎在他話落的當時,少女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蓋亞……」

  「我很難過。」

  她一身酒氣,臉上縱橫的眼淚讓她看起來像個小可憐。

  「你為什麼要和我的妹妹跳舞?噢,我的心……」她捂著胸口:「都要碎了,蓋亞,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

  舍監聽到了,她不讚同地看著清雅的少年:

  「萊斯利先生,同時招惹兩個女孩,這可不好。」

  濃烈的酒氣順著風將這樹下的空氣渲染得格外燥烈。

  蓋亞眉頭微擰:

  「貝莉婭,你喝酒了。」

  「是,我喝酒了。」

  少女將手一甩,跌跌撞撞過去,一把撞到了少年的懷裡,又抱住他的腰,「我、我……不想……蓋亞,別對我這麼殘忍……」

  男舍外,人來人往。

  他們都看到了少女的眼淚,有些大膽地道:

  「萊斯利先生,讓一位淑女哭泣,這可不地道!」

  「貝莉婭,我送你回去。」

  少年不為所動。

  他伸手來牽她的手腕,卻被少女甩開了,她胡亂擦了把淚,仰著頭:「蓋亞,連你……也要像其他人那樣、被娜塔西搶走嗎?」

  她用可憐的、祈求的、又低弱的聲音道:

  「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唯一的。」

  「抱歉,貝莉婭。」少年並不為她的胡攪蠻纏而動容,他嘆息,「我不能違背我的承諾。」

  「承諾?」

  少女幽幽的,又似狠一般,「好!好!」

  說著,她狠狠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往外走:

  「萊斯利!你會後悔的!」

  眾目睽睽之下,少女的傷心欲絕,以及眼裡隱隱的絕望和發狠讓人一望心驚,有人忍不住向她消失的地方看去:

  「弗格斯小姐,是、是……糟了!那是伯納湖的方向!」

  「弗格斯小姐不會是想不開吧?」

  舍監拔腿就跑。

  人群跟著她飛快移動,銀髮少年眉目微蹙,幾乎在瞬間也跟了上去。

  「噗通——」

  一道沉悶的水聲裡,湖邊的水草晃了晃,湖面蕩起漣漪。

  有人眼角的餘光看到,尖叫了起來:

  「弗格斯小姐,天哪!弗格斯小姐在河裡!」

  銀髮少年幾乎同時跳入了河中。

  柳余閉著眼睛,在河中沉沉浮浮。

  她會游泳,按捺住試圖拍水的手腳,讓自己不住地像模像樣地「掙扎」,胸口像被巨大的石頭壓著,沉而又沉——

  她感覺到了窒息,迷迷糊糊地想:

  但願苦肉計有用。

  腰間一道臂膀繞了上來,柳余睜開眼睛。

  「蓋……」

  才開口,一口水就嗆了進來。

  肺疼得像是要爆炸,她開始咳嗽——嘴唇卻被貼住了,少年給她渡了口氣,手腳一踢,水就托著兩人自動上了去。

  「救上來了!救上來了!」

  河邊一陣歡欣鼓舞。

  柳余只覺得,自己像是躺在了一片柔軟的草地上,睜開眼,蓋亞的面孔就在前方。

  她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少年起身,她用那隻柔弱的手揪住他的衣擺:「蓋亞,我……」

  他扯開了她的手,轉過頭,臉龐濕漉漉的,銀髮胡亂地貼在腮邊:

  「貝莉婭,輕生可不是什麼值得讚賞的行為」

  「少喝些酒。」

  柳余半支起身:

  「你生氣了,蓋亞?」

  前方的少年轉過身,他的眉目被水淋得濕漉漉,那雙湖綠色的眼睛似水洗過一般,倒映著路邊烏泱泱的灌木,黑漆漆一片。

  「不,貝莉婭,生命是你自己的,你有權為自己做主——在清醒的情況下。」

  「至於我,做出的承諾,絕不更改。」

  少女摀住了臉,似是不堪忍受,哭泣了起來。

  掩藏在雙手下的臉,一絲眼淚都沒有。

  苦肉計失敗。

  如果……激將法呢?

  他會惱怒嗎?

  柳余原本並不想將別人扯進來。

  一位追求女子的男人,倘使他三心二意,那能釣到的,最多也只是和他層次相當的女人;而蓋亞這種注定會開天眼的神祇——

  三心二意,只會淪為一場空。

  她的目光穿過重重的人群,落到氣喘籲籲趕來的卡洛王子身上。

  「既然如此,」少女憋紅的眼睛裡裝滿了傷心,像是抓住最後一棵稻草,「卡洛王子,請問您願意當我禮儀課的舞伴嗎?」

  卡洛王子分開人群,走了過來。

  他抓住她遞到面前的手背落下虔誠一吻,單膝跪地:

  「我的榮幸,弗格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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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六章 一棵草

  伯納湖邊。

  少女一身濕淋淋地坐在草地上,輕薄的裙子緊貼,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酒氣被湖水一沖,消散了不少。

  她像是漸漸清醒,可清醒之外的痛苦在那雙蔚藍色的眼睛裡就格外明顯了。她直勾勾地看著一旁的銀髮少年,除此之外,誰也沒看。

  兩人在夜色中對了一眼。

  「蓋亞,你看——」她頓了頓,「除了你,還有許多人願意和我跳舞。」

  她像是發狠,又像是要挽回破碎的自尊,可這樣放話,也只讓人覺得她近乎滅頂的悲傷。

  「貝莉婭,這是你的選擇。」

  少年輕輕嘆了聲氣,「我送你回去。」

  卡洛王子退到一旁,不再參與。

  他知道,金髮少女需要的,絕不是他的懷抱——她太執拗了,這樣激烈的情緒,讓她像隨時會破碎的名貴瓷器,只要主人願意,就可以讓她粉身碎骨。

  「不,不用你,我自己會走。」

  少女負氣地道,手肘一撐,人就從草地上起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軟綿綿的手腳像是不聽話,往旁邊跌去——

  卡洛王子下意識伸出手去。

  可旁邊的人更快。

  銀髮像濕漉漉的魚尾滑過他的手背,再看到時,柔弱的少女就已經依偎在了青竹般的少年懷中。

  「貝莉婭……」

  「你走開。」

  少女一把推開了他。

  她用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於一下子摔到另一邊,尖銳的石子劃破了她的膝蓋,她似是毫無察覺般,向卡洛王子伸出手:「卡洛王子,您能送我回去嗎?」

  她面色羞窘:

  「我喝得有點多。」

  卡洛王子伸出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伸手之餘,他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

  銀髮少年精美的眉目沐浴在輕盈的月光下,像一尊假人。

  沒有喜怒哀樂。

  「扶著我。」

  白底金邊的袖口被人輕輕扯了下。

  卡洛王子轉過頭去,依言攙住了她。

  柳余借著這股力道走出了人群,在人群的邊緣看到了匆匆趕來、面色訥訥的娜塔西。

  娜塔西看著她:

  「貝莉婭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

  少女冷冰冰地走了過去。

  娜塔西的眼圈一下子紅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你是。」少女停下腳步,「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他,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向他提出邀請,可唯獨你不行,娜塔西。」

  「為什麼不行?」

  「你知道的。」

  她看她一眼,重新邁開腳步。

  娜塔西被這冰冷釘在了原地,怔怔站著。

  卡洛王子的視線從她身上輕輕劃過,嘆息一聲,攙著人走了。

  「卡洛王子,」一走出人群的視線,少女就放開了他,「對不起,今天……」

  「我明白,這不值得道歉。」

  卡洛王子矜持地退後一步,「倒是弗格斯小姐的執著和勇氣讓人驚嘆。」

  柳余:……

  她這借酒裝瘋地一跳,放在現代,大概要被打上「可怕、偏執狂」的標籤。

  可在這個崇尚欲望、自由、浪漫的世界,卻不會為人詬病,只會獲得驚嘆——

  看卡洛王子的眼神就知道。

  人們崇尚神靈,憧憬「痴情專一」,一個「為愛痴狂」的少女,只會贏得大部分人的憐惜:只可惜,當事人蓋亞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苦肉計失敗了。

  唯一的好處,大概是所有人會更加牢固地將「貝莉婭‧弗格斯」和「蓋亞‧萊斯利」捆綁在一起。

  「明天……的舞會,」少女似是難堪,「可以拜託卡洛王子,不要出現嗎?」

  路易斯給出的期限,是在明晚的舞會結束之前,讓蓋亞改變禮儀課的舞蹈搭檔。

  「這恐怕不行,晚上我的父親和母親要來。」

  「那、那就請卡洛王子明天開宴前,說、說『您不和我跳了,您要和瑪麗公主跳』,行嗎?」

  少女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他拒絕。

  「弗格斯小姐的意思是,讓我開宴前……拋棄您這個舞伴?」

  卡洛王子似是感覺到不可思議。

  「是,是的。」少女握拳,清澈的眼裡盛滿傷心和決絕,「我想再試一試……也許蓋亞不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給我難堪。」

  這一刻,少女藍盈盈的,充滿著哀憐和祈求、又蘊滿了堅決和孤注一擲的眼神,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卡洛王子的心臟。

  她是多麼堅決啊。

  就像一生只唱一次的荊棘鳥,用痛苦和血淚澆灌自己唯一的、堅決的愛之花。

  她明明沒有流淚,卻彷彿融化了他的心。

  卡洛王子嚥下喉頭冒出的衝動:

  「好,到時候我會跟瑪麗公主跳。」

  他單手放在胸前,鄭重地朝她一禮:

  「弗格斯小姐,祝您成功。」

  「謝謝。」

  柳余深深往後望一眼,才往蘑菇屋走去。

  卡洛王子目送她進了門,渾渾噩噩地走回了房間,銀髮的少年安靜地坐在桌前,用刻刀一點點雕琢石頭。

  他一把搶了過去:

  「萊斯利先生,您……」

  少年仰頭,面色平靜:

  「卡洛王子。」

  「您……」對著他那雙湖綠色的眼睛,指責頓時就出不了口,卡洛王子惱火地將刻刀丟到了桌上,像隻困獸一樣走來走去,半晌才道,「我愛上了弗格斯小姐。」

  刻刀停在了半空,又若無其事地繼續。

  「卡洛王子你只是……」少年抬起頭,眉目平和,「愛上了她的愛情。」

  「那萊斯利先生您呢?別告訴我,您放棄弗格斯小姐,愛上了她的妹妹。」

  卡洛王子面色不快。

  「有一天,我路過一片草地,救了一棵瀕死的小草,小草跟我說,她要一滴水,我答應了。」少年看他,「也許是,也許不是。」

  「那您會救其他瀕死的小草嗎?」

  「當然。」

  「愛是自私和佔有。」卡洛王子道,「我確定。」

  「我希望弗格斯小姐的眼睛看向我。」

  少年定定看了他一會,「哦」了一聲,繼續拿刻刀刻了起來。

  ******

  第二天,索倫王國的車駕一大早就過來了。

  護衛的兵士不被允許進入神殿 ,全部留在神殿的廣場之上,可就這樣,當國王帶著他二十幾個妃子下車時,也是浩浩蕩蕩一群人。

  王室做禮拜的時候,平民是不被允許過來的。

  柳余作為新一任神眷者,也被派來接待,給王室的鶯鶯燕燕們派發蒲團。

  布魯斯大人神情和藹地坐在主座,黑衣神使端坐在側,他嚴肅地對主教大人道:

  「布魯斯大人,不純潔之人,不應該出現在聖潔的神殿之上。」

  「馬蘭,神靈之光照耀一切。」

  布魯斯大人道,「我覺得,弗格斯小姐很好。」

  「她昨天還在伯納湖邊鬧了一場。」

  馬蘭拉長臉,「神的信徒只能愛神,她卻將另一個男人當做了信仰,為他輕生。」

  說著,他氣怒地看了一旁的唱詩班。

  唱詩班的中央,站著一個如星辰般耀眼的少年。

  「年輕人嘛,總是比較有衝勁,你不覺得挺可愛的?」布魯斯大人道,「我想,神靈不會在意這一些小事。」

  「布魯斯大人!」

  「行了,馬蘭,不要總拉著一張臉,你會老得很快,」布魯斯大人樂呵呵地道,「禮拜開始了。」

  白衣神使們列隊而入。

  唱詩班開始歌唱:

  「……我們聖潔美麗,我們載歌載舞……我們是神的子民……」

  而當為首那位少年開始歌唱時,時間都似乎停止了。

  聖池內的水,開始沸騰。

  大殿中央的石像,開始蘊起白光,白光化作一點一點的細碎四散入虔誠祈禱的人群。

  人人都閉上了眼睛,如痴如醉。

  唯有柳余,還保持著清醒。

  她摀住手腕,不讓記憶珠飄起,身體卻不自覺地往少年那裡挪,等到他面前時,才愕然發現,他沐浴在一片聖潔的光裡。

  柔和的光,化作翅膀。

  柳余看著輪廓一點點清俊、逐漸脫去少年氣的場景,心裡隱約明白:時間不多了。

  等他完全恢復成記憶珠中的模樣,他的眼睛,就會好了。

  著急中,她下意識踮起腳尖,親了他。

  雙手攀附上去——

  少年睜開了眼睛,迷霧般的歌聲消失,世界恢復了原樣。

  「貝……莉婭?」

  他迷惑的。

  周圍的人,還沉浸在樂音的餘韻裡,柳余退後一步,卻對上了娜塔西的眼睛。娜塔西在唱詩班中,可在蓋亞的歌聲裡,卻保持了神智清醒。

  這意味著什麼……

  「我是來向你告別。」少女淚眼盈盈地看著他,「以後,我不纏著你了,萊斯利先生。」

  她道:

  「我無法看著你和別的女孩跳舞,而且那個人還是我的妹妹。蓋亞,」她頓了頓,「我之前說謊了……我沒法跟你做朋友,連普通朋友都不行。」

  說著,她奔了出去。

  少年怔怔地站著,唇間似乎還殘留著薔薇花的香氣。

  愛,是自私和佔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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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七章 開場舞

  柳余保持著傷心欲絕,一路走出大殿。

  唱詩班的樂聲傳出殿外,守衛的黃金騎士們手搭長劍、警戒地看著她:

  「弗格斯小姐,您不能亂闖。」

  少女臉上猶帶淚痕,看起來像是剛經歷了一件極為傷心之事。

  「不,我只是……在附近逛一逛。」

  騎士們對視一眼,顯然都聽說了昨夜發生之事。

  他們憐憫地看著她:

  「噢,當然,您請便。」

  柳余提著裙擺,去了另一條路。

  平常人來人往的走廊空無一人,沒有拖家帶口前來禮拜的平民們,整個神殿空曠得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浩劫。

  金碧輝煌的壁畫一路延伸走廊盡頭,日、月、星辰,一花一草一木,甚至是草叢中的蛐蛐,都在歌頌和嚮往光明。他們匍匐在地,虔誠祈禱,花開月落,星耀草漲,每一回見,她都能從那飽滿的筆墨察覺中出整個世界對光明神那種近乎病態的信仰。

  「每次看到這些,我的心情都很差。」

  走廊上出現了一團濃霧。

  濃霧散去,黑衣黑髮的青年就出現在她身邊。

  「哦?是嗎?」

  「弗格斯小姐的心情看起來也不怎麼美妙。」

  「不怎麼壞,也不怎麼好。」

  「夜宴結束,弗格斯小姐如果還無法讓您的情人改口,賭約就是我贏。」路易斯湊到她耳邊,「我很期待弗格斯小姐親自送上……」

  「……的書。」

  他說得曖昧又低沉。

  「我倒是更期待路易斯大人的迷幻術。」

  少女挺直背脊,不服輸地道,「還有,提醒您注意一下……您的羔羊。」

  「娜塔西?」

  路易斯的眉毛擰起。

  「她怎麼了?」

  「這……」柳余聳了聳肩,「我可不大清楚。不過,我猜……也許她會先我一步,來到您的身邊。」

  「這不可能!」路易斯下意識道,「娜塔西的心靈,就像神山上的雪蓮一樣純淨。」

  「隨您怎麼想。」

  柳余想著晚上的安排,又道,「另外,舞宴上可能會有一些事需要委屈您的羔羊,請您按捺住,而且最後一刻,將我帶走。」

  「將你……帶走?」

  路易斯似是聽見極其不可思議之事,哈哈大笑,「為什麼?親愛的弗格斯小姐,您不會認為,我喝了您的血,就成了那些沒腦瓜的、拜服在您裙下的蠢貨了吧?」

  「再見了,弗格斯小姐。」

  笑完,男人化成濃霧消失在走廊之上。

  幾乎在他消失的同一時間,走廊轉角匆匆走過來一位面熟的神眷者,他似乎在找什麼人,一見她立刻道:「弗格斯小姐,殿內缺人手,請您趕快跟我去。」

  「好,好的。」

  ……

  索倫王室的禮拜整整持續了一天。

  晨間聆聽主教大人的講教,吃完午飯後就去神殿後方的「清淨池」沐浴、穿祭袍;而後圍著神像席地而坐,閉目祈禱,花費整整半日後,於傍晚前匍匐在主教大人的座前,接受聖水的洗禮。

  「索倫國王。」

  一個身形粗壯的中年男人走到布魯斯大人的腳前,雙手合十:

  「願神永恆。」

  柳余端著托盤上了台階。

  托盤內金色的、鑲嵌了無數紅瑪瑙的杯子內,盛滿了澄金色的的液體。

  布魯斯大人那張長滿了老人斑的手端起杯子:

  「願神的榮光與你同在。」

  澄金色的液體撒到國王的肩膀、身體,布魯斯大人又將聖杯遞了過去,國王熱忱地看著,接過一飲而盡。

  柳余又端著空了的「聖杯」走下了台階。

  腦子裡不由回想起布魯斯大人剛才的笑容。

  堂堂一個神殿的主教笑得像個賣假藥的:

  「噢?聖水,怎麼可能?王室來的那麼勤快,聖池會乾的……聖水只能用到真正有需要之人身上……這是用金泡果調製的果汁,長期喝的話,大概比較……甜?」

  柳余:……

  台階之上,索倫國王匍匐下去,鑲嵌了各種寶石的皇冠觸地,而後,她看著布魯斯大人將腳翹了起來——

  沒穿鞋。

  國王虔誠地親吻布魯斯大人的腳背,還有……腳趾。

  妃子們紛紛露出歆羨的模樣,恨不得以身替之,布魯斯大人大約是察覺危險,快一步將腳縮回了袍子下。妃子們露出遺憾的表情。

  柳余下意識看了蓋亞一眼,卻發現,他似乎正對著她的方向,面上的表情充滿迷惘。

  自從來到這,他的臉上已經很久沒出現過「迷惘」了。

  他是被什麼所困擾嗎……

  是因為……剛才她的話?

  柳余垂下眼睛,打住了猜測。

  她沒注意到的是,馬蘭和卡洛王子的視線同時將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暮色四臨,夜宴很快到來。

  穿著白綢衫、黑馬甲的侍者們在大殿內忙碌,神眷者們從一天的繁忙中解救出來,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閒聊,上一屆的司長們站在台階上拍了拍手:

  「今夜盡情享樂!」

  底下一陣歡呼。

  「開場舞的人選,你們商量下交給我……噢,提醒你們,必須是人群中最閃亮的一對,不然……司長們可不幹!」

  哄笑聲裡:

  「我們選……萊斯利先生,怎麼樣?」

  「噢,萊斯利先生?星辰般耀眼?那當然。」

  司長們一臉認同,「舞伴呢?」

  「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弗格斯小姐!——」

  這不是禮儀課結對、一對一的長期舞伴,而是一場夜宴上的開場舞人選。柳余與蓋亞作為整個學院公認的「情人」,被安排在一起跳舞實在再正常不過——

  何況人群中的金髮少女,穿著一襲星空藍的蓬蓬裙,金絲反射著穹頂的壁燈,看起來就像美神一樣耀眼。

  少年沒有提出異議,顯然默認了。

  「那就弗格斯小姐——」

  「——抱歉,」金髮少女打斷了司長,板起的臉上有著不容忽視的堅決,「我已經有另外的舞伴了,卡洛王子。」

  「噢……」

  這讓人預想不到的答案顯然將司長們難住了,他們看向蓋亞,「萊斯利先生……」

  又看向金髮少女:

  「弗格斯小姐……」

  「既然弗格斯小姐不願意,我可以和萊斯利先生一起跳。」

  瑪麗公主倨傲地走了出來。

  她穿了異常名貴的紅色長裙,裙身上鑲嵌無數細閃的鑽石,看起來像一團熱情的火,只可惜……這團火不夠白。

  「娜、娜塔西也想要和萊斯利先生一起跳!」

  娜塔西小聲地道。

  「就你?一個平民?」瑪麗公主用扇子掩住嘴咯咯咯笑了起來,「一個平民?也敢痴心妄想……也是,平民卑劣的血液注定了你的貪婪和無恥。我和弗格斯小姐搶男人也就算了,你一個妹妹也跟著搶姐姐的……」

  「瑪麗!」

  卡洛王子推開人群,走了出來,「我和你跳。」

  「卡洛哥哥?!」瑪麗驚愕地看著他,「你不是和弗格斯小姐……我不要!我要和萊斯先生跳……」

  「我要和萊斯利先生跳!」

  「我也要和萊斯利先生跳!」

  五六個女神眷者們一起舉手,底下簡直亂了套。

  瑪麗公主被卡洛王子強硬地著往門外走。

  金髮少女提著裙擺追上去:

  「卡洛王子,我……」

  卡洛王子停下腳步:

  「弗格斯小姐,抱歉。」

  說著,拽著瑪麗公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底下一陣轟鳴。

  「噢,弗格斯小姐真可憐,連卡洛王子都不要她。」

  「您瞧她臉色都白了,站在那,就像隻剛被剪毛的小羊羔,看起來無助極了。」

  金髮少女倉惶地看向大殿中央。

  銀髮少年被女神眷者們簇擁著,可他那雙湖綠色的眼睛,卻像是隔著人群與她相望,就在他要張口時,少女嗚咽一聲,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奔走了。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少年沉默了下來。

  他還是往常沉靜的模樣,不多笑,也不多冷,可女神眷者們的動靜卻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剛才那一刻,她們像是被凍住了——不,比那更嚴重一些,她們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就像面對著絕不敢輕易褻瀆的神靈一樣。

  「萊斯利先生……」

  等她們回過神來,少年已經走到門外,消失在了轉角。

  他毫不遲疑地踏上了二樓。

  二樓的長廊盡頭設了個貴賓更衣室,更衣室的門虛掩著,少年站在門邊,有破碎的細細的啜泣聲傳出來。

  「為什麼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蓋亞不要我,連卡洛王子都不要我……」

  「……是,我看起來很堅強,可堅強的人……就不會心碎嗎……嗚嗚嗚……蓋亞,我恨你……我恨你……」

  「……沒關係,他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

  少年靠到了牆上,耳邊是少女宛若受傷的嗚咽。

  就在他要推門時,更衣室的門從內開了。

  兩人打了個照面。

  少女紅彤彤的眼皮和鼻子瞞不了人,見他第一反應就是捂臉:

  「你來幹什麼?」

  「貝莉婭。」

  「我不要聽!」她粗魯地撞開他,「蓋亞,我說過的,我要忘掉你。」

  「貝莉婭,我和你跳。」

  他道。

  少女「噠噠噠」走到樓梯口的腳步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眼裡卻又升起了淺淺的一層希冀,她小心翼翼地問:

  「是禮儀課的舞伴嗎?一對一的。」

  「不,是今晚。」

  希冀消失了。

  少女直接轉過頭:

  「不必了,萊斯利先生的好心,還是留給我妹妹、留給瑪麗公主,留給那些痴戀你的人吧。」

  就在她又要邁開腳時,身後的聲音傳了過來:

  「貝莉婭,我不太明白。一個禮儀課的舞伴而已。」

  「是的,一塊盧索而已,一塊麵包而已,一朵鮮花而已……」

  少女奔下了樓梯。

  徒留少年安靜地站在長廊之上,聽著她最後抑揚頓挫的那句:

  「蓋亞,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他看向了窗外。

  風帶來雪山潮濕的氣息,就像那少女臉上縱橫的淚水——他明明看不見,卻彷彿觸碰到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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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1-7 01:35:18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八章 晚來急

  娜塔西時不時地看向殿外。

  萊斯利先生跟著貝莉婭姐姐出去已經一會兒了。

  夜宴即將開始,侍者們忙著搭香檳塔,據說,這是海的那邊傳來的。晶瑩剔透的酒杯在壁燈下如鑽石一樣耀眼,罩著白綢布的長桌上,精緻的糕點和水果擺得像美妙的藝術品。

  娜塔西從沒見過比這更奢華的宴會。

  人人都穿著華麗的衣裳,他們就像她曾經憧憬過的那樣,彼此含蓄而矜持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濃鬱的酒香充盈在整個大殿,遠遠的,已經能看見國王的妃子們濃妝豔抹地過來。

  「倫納德小姐,您有沒有看見萊斯利先生?」

  司長們過來問。

  「我沒見過。」

  「噢,光明神在上……」司長頭疼地一拍腦門,「第一場舞要開始了。」

  「我、我看見萊斯利先生跟著貝莉婭姐姐出去了,」娜塔西垂下頭,「您可以去附近找一找。」

  司長立刻露出了瞭然的表情:

  「啊,那我們再等一等,也許一會兒,這最閃亮的一對會為我們開舞。」

  不知怎麼的,娜塔西並不希望萊斯利先生被找到,一旦萊斯利先生被找到,為了彌補貝莉婭姐姐、也必定只會和姐姐跳舞……她看著越來越近的一行人:

  「可國王和妃子們怎麼辦?」

  司長倨傲地抬高下巴:

  「他不會有異議。」

  娜塔西心內巨震。

  在她的認知裡,索倫王國的國王就是一座不可攀登的巨峰,如今這巨峰在光明神殿卻成了被睥睨的存在。

  ……這就是神眷者,不,神職人員的地位嗎?

  在她的詫異中,司長彬彬有禮地提出告辭。

  娜塔西怕再被人問到萊斯利先生,乾脆去大殿旁的小祈禱室待了會,再出來時,發現貝莉婭姐姐又回來了,只是,她身邊沒有再跟著親愛的的萊斯利先生,反倒被幾位英俊的神使圍著獻慇勤。

  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氣:

  還好……沒來。

  娜塔西還注意到,貝莉婭姐姐的情緒不高,端著氣泡酒的手指微微耷拉著,垂著頭像是頹廢的蘆葦。

  柳余並沒有頹廢。

  她目光在大殿內逡巡,最後在神殿的東南角找到了這次的目標,馬蘭大人——

  那個對光明神無比狂熱的極端信徒。

  她需要他對自己的羞辱——

  這在她的計劃裡,屬於必要環節。

  黑衣神使的蹤跡非常醒目,在整個大殿都以白為美的前提下,他一身肅穆的黑色星月袍,就像人群中的黑烏鴉,更別提那因時常板著臉而生出的、兩道刻薄的法令紋。

  布魯斯大人禮拜結束後就離開了,馬蘭大人卻需要留下來維護秩序。

  柳余端著氣泡酒,不著痕跡地往東南角方向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期間,她和許多人笑談、碰杯,噙著微笑時,還和娜塔西對視了一眼。

  娜塔西像隻受驚的麋鹿一樣跳起來,臉不知怎麼紅了,柳余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說起來,她對娜塔西並沒有惡感,即使她成功地讓蓋亞答應做她的舞伴——

  可是,生存資源就這麼點啊。

  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資源就這麼被人從眼前奪走呢。只有傻白甜才會以為,天上會掉餡餅——可即使是普愛世人的神,也只會給自己羊圈裡的羔羊餵草。

  狼,都是靠搶的。

  柳余承認,她骨子裡流著的,從來都是鷹派的血。

  她走到一座香檳塔前,停了下來。

  這地方,已經相當接近馬蘭大人了;他一轉頭,就能看到她。

  一位經過的神使停下:

  「弗格斯小姐,噢,您今天真美。」

  「謝謝。」

  柳余拎起裙擺,回了個禮。

  馬蘭大人聽到動靜抬頭,一下子就看到了旁邊閃耀的、過分美貌的金髮少女。她看起來就像是伊甸園裡披著可愛外皮的毒蛇,隨時會引誘這一殿的小羊羔們墮落。

  他嚴酷的臉板得更緊了:

  「弗格斯小姐,我建議您出門左轉。」

  「馬蘭……大人?」少女似是沒聽清他的話,微微張大嘴巴,模樣看起來蠢極了,「您是說……讓我出去?」

  「是的,您沒聽錯,弗格斯小姐。」馬蘭頓了頓,帶著點厭惡的腔調,「一個被黑暗使徒玷污了的光明信徒,怎麼有資格站在這乾淨寬敞的大殿,怎麼有資格出現在神祇曾經降臨過的地方?」

  少女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手中的氣泡酒沒拿穩,「啪的」一下摔到地上,藍色的酒淌了一地,還有幾滴濺到了她藍色的裙擺上。

  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那兒。

  侍者連忙拿了帕子過來:

  「弗格斯小姐,您……」

  「不用。」

  被少女拒絕了。

  她抿緊唇:

  「馬蘭大人,我的心是乾淨的,它屬於偉大的光明神,一絲一毫的不忠都沒有。」

  隨著馬蘭大人越加嚴酷的眼神,晶瑩的眼淚開始在那雙蔚藍的波光粼粼的眼睛裡匯聚:「您不能就這樣否定我——」

  「——否定?」

  馬蘭殘酷地扯了扯嘴角,「弗格斯小姐,您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不是主教大人,弗格斯小姐您早就被捆上火刑架,和所有的異教徒一樣,化成了飛灰。」

  「您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惡。」

  他緩緩道。

  「不,我沒做錯什麼,我唯一做錯的,就是沒有當場將那黑暗使徒殺死。」

  「出去!否則——」

  「——不!我要待在這兒。」

  少女倔強地站著,她挺直著背脊,像一棵不屈的白楊。

  「我不走,馬蘭大人,我屬於這兒。」

  馬蘭龍度的權杖險些要落到這不知好歹的少女身上,可布魯斯大人臨走前的告誡浮了上來:「馬蘭,收起你的專制,這兒不是你的審判殿,不要給我神抹黑。」

  「呵呵,」他冷笑了兩聲,「黑暗始終是黑暗,罪惡始終是罪惡,一旦與黑暗為伍過,就再也無法踏入光明。弗格斯小姐——」他拉長聲音,「——您記住,我會一直盯著您,直到將您送進絞刑架。」

  「我等著。」

  隨著馬蘭大人的離去,剛才還倔強的少女像是不堪重負一般垂下了肩膀。

  她像一具蒼白的幽靈,行走在無數異樣的、揣測的、不那麼友善的眼神裡,娜塔西發現,貝莉婭姐姐朝自己越走越近了。

  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心臟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

  她也聽到了馬蘭大人的那一番話。

  那話,不單像是對著貝莉婭姐姐說,更像是朝著她臉甩過來:

  要論罪惡不赦,她要比貝莉婭姐姐嚴重上一萬倍。

  畢竟,她第一次見路易斯時,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路面,像是隨時都要死去,她偷偷將他帶回了弗格斯家的雜物間,每天照料,還提供了……自己的鮮血。

  娜塔西從不知道,這件事竟然這麼嚴重。

  黑暗?黑暗陣營裡,也有好人啊,為什麼人人都不理解呢……

  她下意識左右看,想要找到依撐——

  卻發現殿門口,一位頎長高瘦的少年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他安靜地站著,銀髮幾乎垂地,美麗的臉龐上有著近乎憐憫的溫和。

  他「看」著她,湖綠色的眼眸倒映著燈光的碎影,隨著金髮少女的走動,那碎影也輕輕搖曳起來。

  ……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幾乎要喊出來,她摀住嘴巴。

  那邊司長已經開始道:

  「萊斯利先生,您總算來了!我們可還等著您跳開場舞!」

  娜塔西不由自主地起了一絲希望,馬蘭大人剛將貝莉婭姐姐訓斥了一頓,這樣神聖的殿堂,不可能再讓貝莉婭姐姐開舞,那麼……會輪到她嗎。

  她抬起頭,滿懷希冀地看著前方,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貝莉婭姐姐已經走到了她附近。

  白綢黑馬甲的侍者來回穿梭,人來人往。

  國王和妃子們在遠處如臨大敵般看著金髮少女,似乎一旦她有任何不妥,就要叫身邊的黃金騎士將自己拱衛起來。

  一個餐車被侍者推著,從後方經過,輪子咕嚕嚕的聲響碾過路面。

  娜塔西發現,餐車上放著一個巨大的六層蛋糕,黑森林上點綴著紅色的珍珠果,淺藍色的雙草櫻,還澆著她最愛的可可粉調製的糖漿。

  一定很好吃。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目光還停留在遠處——

  萊斯利先生邁開長腿,走了過來。

  「娜塔西,對不住。」

  擦肩而過的輕輕一聲,幾乎讓娜塔西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下意識轉頭,與貝莉婭姐姐接觸的那隻手臂卻被輕輕一帶,往前「推」了過去——她碰到了貝莉婭姐姐的胸口。

  「啊,娜塔西——」

  金髮少女的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緊接著是傷心。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擊中,手在空中飛舞,似要抓住什麼,卻到底什麼也沒抓住,重重地倒在了經過的餐車上。

  「叮鈴哐啷——」

  餐車翻倒了。

  巨大的黑森林蛋糕,在半空中像天女散花一樣砸了下來,柔弱的少女磕在餐車的一角,又反彈了回去。她狼狽地躺在地上,華麗的蔚藍色裙子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髒兮兮的,連到那張雪白的美豔的臉也被糊上了黑一塊白一塊的奶油。

  「噢,光明神在上!這可——」

  司長們看著一塌糊塗的地面,看向娜塔西的眼神活像她闖了個大禍。

  娜塔西忙擺手:

  「不,不是我,是姐姐自己……」

  她不明白,貝莉婭姐姐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下意識看向萊斯利先生,卻發現他精緻的臉上什麼都沒有。

  瑪麗公主搖著羽毛扇過來:

  「嘖嘖,平民的教養就是不行……連這麼低劣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

  地上的少女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光鮮亮麗的樣子了。

  她像是個髒兮兮的布偶,渾身塗滿了泥巴。

  少女捂著臉,像是無地自容一般抽泣起來。

  她似有說不盡的傷心,卻只哽咽著,什麼也說不出來。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淌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是啊,從昨晚開始,弗格斯小姐就遭受了太多的痛苦。

  她乞憐、喝酒、跳河,都無法轉變情人的決定,她的情人要和她的妹妹跳舞,而弗格斯家族高傲的、純潔的貴族天性,一定讓她飽受痛苦——

  到了這,卻又被馬蘭大人大肆斥責,任何一個虔誠的光明信徒都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

  而她的妹妹還給了她最後的一擊,誰都注意到了倫納德小姐那沒來得及收回的雙手。

  弗格斯小姐就這樣撞翻了餐車上……

  這多重的打擊,哪一個柔弱的少女、尊貴的貴族能忍受得了呢?

  她一定快崩潰了。

  少女的嗚咽似是佐證了這一點。

  「貝莉婭。」

  這時,一道優美的聲音傳了開來。

  柳余只感覺一道清冽的雪松一般的氣息將她包裹。

  「我送你回去。」

  她抬頭,銀髮少年的臉已近在眼前。

  他微微屈身,捏在手中的白手帕向她遞來,白帕上還繡著一朵薔薇花。

  那是她留在他那兒的。

  她躲開了他的手。

  她仰著的小臉上髒兮兮的,眼眶通紅,唯有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像水洗過一樣清澈——看過這樣眼睛的人,絕不信她會與黑暗為伍。

  她當是純淨而清澈的。

  而馬蘭大人常年的冷酷,和過多的刑罰,早在學院裡廣為人知。

  「不用了,蓋亞。」

  少年的手愣在了半空。

  就在這時,另一隻蒼白的不失優美的手遞到了金髮少女面前,黑髮黑瞳的青年噙著一抹溫柔的笑:

  「弗格斯小姐,看來這個紳士,得讓我做了。」

  柳余將手放到了那隻蒼白的手掌上。

  路易斯俯身一抱,將她抱在了懷中,她像一團軟軟的食草動物一樣團在了他懷裡。

  路易斯突然有股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知道懷中這人有多狡猾多邪惡,卻不知道,她抱起來跟娜塔西一樣輕,實際的她,並不堅硬。

  「我贏了。」

  路易斯揮去奇怪的感覺,無聲朝懷中人炫耀。

  「不,還沒到最後。」

  少女糊滿了蛋糕的臉蛋看起來簡直骯髒到了極點,眸中閃爍的不安與渴望,讓她看起來更加可口。

  路易斯不由閃了神。

  就在這時,那少年的聲音又一次從後傳了過來:

  「貝莉婭,我同意。」

  他的聲音美極了,飄蕩在這個大殿,就如同一陣清風。

  「是指禮儀課上的……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小心翼翼的,還間或夾雜著兩聲啜泣。

  「是的,沒錯。」

  柳余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賭贏了。

  從此後,他的心軟,就成了她的利器。

  身下一空,人就從路易斯冰冷的懷抱轉到那雪松一般清冽的懷中,銀髮少年安靜地看著她,面上的憐憫和溫和變作了無奈:

  「貝莉婭,你總是……」

  她將腦袋埋到了他懷中,小聲地:

  「蓋亞,謝謝你。」

  謝謝你的妥協。

  少年輕輕的嘆息。

  而少女則孩子氣地將眼淚和蛋糕一股腦地抹在他胸口白雪一樣的綢衫上。

  「貝莉婭……」

  少女將雙手自然地環上他的脖子:

  「好了,蓋亞,我們都髒了,回去吧。」

  「開場舞呢?」

  司長們目瞪口呆地問。

  少年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路易斯,才道:

  「我和弗格斯小姐都不太方便……」

  他的白綢衫也已經染上了髒兮兮的「泥巴」,司長閉上了嘴巴。

  蓋亞微微頷首:

  「我想卡洛王子和瑪麗公主不介意領這一場舞。」

  「是的,我願意。」

  卡洛王子以憂傷的眼神看著兩人,又牽起瑪麗公主的手,「我想,由我們來開舞,這不算太過失禮。」

  「那我呢?」

  一道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柔軟的,帶著點痛苦、屈辱,和掙扎,那聲音問,「萊斯利先生,您也相信……是我推了姐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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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2-1-7 01:35:37
第一卷 懵懂 第三十九章 壞木頭

  「抱歉。」

  「抱歉?」娜塔西的眼眶立刻紅了,「我知道,我和姐姐比,總是比不過的……可我以為,萊斯利先生您會信我……您說過的,神不會拋棄他的信徒……」

  「承諾依然有效,您可以重新再向我提個要求。」

  少年頓了頓,「我能做到的要求。」

  說完,他略一頷首,在無數人的注目中,邁開長腿抱著人走了出去。勁瘦的腰身裹在挺括的白色襯衫裡,金絲腰帶在燈下閃閃發光。

  索倫國王眯著眼,問旁邊的侍從:

  「這位尊貴的神眷者……是誰?」

  他還記得對方猶如天籟的歌聲,唱詩班禮樂完,困擾了他一陣的頭疼,都好像輕鬆了許多。

  「萊斯利先生,也是布魯斯大人極為看中的神眷者。」

  國王臉上的表情越發虔誠了:

  「原來如此。」

  這時大殿內的舞樂響了起來,卡洛王子牽著瑪麗公主下了舞池。

  他們天生高貴、姿態優雅,連舞步都無懈可擊,白色制服與紅色長裙火熱地交織在一起,開場就是熱情的弗朗明哥舞。

  這一舞,幾乎立刻就調動了所有人的熱情。

  人人牽著舞伴,開始下舞池跳舞。

  夜宴開始了,似乎無人再在意之前的一切。

  娜塔西看了會,悄無聲息地從宴會上退了出去。

  經過的侍者們奇怪地看著她,問:「倫納德小姐,需要給您拿帕子過來麼?」

  「不用。」

  娜塔西隨手擦了擦眼淚,她心頭亂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等停住腳步時,才發現自己居然走到了圖書館。

  夜晚的圖書館不復白天的喧囂,它矗立在那兒,翹起的屋簷像蟄伏在黑暗中的野獸。

  她曾好幾次看見萊斯利先生踏上圖書館的台階,在那一待就是一下午。

  有一次,還看見了貝莉婭姐姐。

  他們親暱地聊天,貝莉婭姐姐總是保持著討人喜歡的笑容。

  「娜塔西。」

  黑暗中,一個黑髮黑瞳的青年突然出現在了她面前。

  娜塔西早已經習慣他的神出鬼沒,並不驚訝:

  「路易斯大人。」

  她微微垂目,行了個禮。

  路易斯憐愛地看著她,用指腹擦去她滾落的淚水。

  「噢,娜塔西。」他溫柔地喚她,「總這樣哭,我會心碎的。」

  「路易斯大人,」娜塔西攥緊了拳頭,「我以為您是站在我這邊的。」

  「當然,娜塔西,當然。」

  路易斯伸手過來,他用大掌握住她的拳頭輕輕安撫,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她柔嫩的掌心被戳出了一個個小白點。

  他心疼地看著她:

  「娜塔西,我當然是你這邊的。」

  「可您剛才牽了貝莉婭姐姐的手,您以為我推了她。」

  娜塔西猛地抬頭,沖口而出。

  路易斯這才看到,她臉上縱橫的淚水。

  她渾身顫抖著,像是獵人刀下的待宰羔羊,只能將柔弱的脖頸袒露在刀下——每到這時,路易斯總忍不住熱血沸騰,抱住她溫柔撫慰,再吸上一小管的血。

  可現在,他皮下的血液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娜塔西,那只是……」個計謀。

  「您愛上了貝莉婭姐姐,是不是?」

  娜塔西閉著眼睛,鼓起勇氣問了出來。

  她睫毛抖得厲害,可路易斯眼前卻浮現了另一張臉,髒兮兮的,很醜,嘴角還狡黠地翹著,像隻等著獵物上鉤的狐狸。

  他皮下奔騰的血液突然又炙熱起來。

  「娜塔西,收起你的胡思亂想。」

  路易斯難得粗魯地道。

  「路易斯大人,您從前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彷彿是某種猜測,突然成為現實。

  娜塔西發現,臨到這一刻,自己竟然也沒有想像的那樣痛苦,反倒是回憶起少年的目光輕輕掠過她、落到姐姐身上時,那痛苦要來得更猛烈更徹底些。

  「娜塔西,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當然愛你,那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怎麼值得我愛。」

  路易斯理所當然地道。

  「……可我感覺不到,」娜塔西搖頭,「以前路易斯大人說愛我,我能感覺到您對我滿滿的愛,您需要我。可現在……」

  她退後一步,像是下最後一個結論:

  「您愛上了我的姐姐。」

  「娜塔西!」

  「路易斯大人,」娜塔西垂下頭,看著露出裙擺的一截腳尖,「看在我從前救過您的份上,請您告訴我,那時在教學樓前,您攔住瑪麗公主,是為了什麼。」

  「噢乖女孩,別這樣。」

  路易斯輕撫她的頭頂,「你想像的那些都不會發生,我和貝莉婭……」

  「路易斯大人,娜塔西很少求您。」

  娜塔西開始啜泣起來,「……其實,我都聽見了……您是為了貝莉婭姐姐對萊斯利先生下藥的事,對不對?……您迷惑了瑪麗公主,讓她以為是自己做的……」

  「娜塔西你……早就知道了?」

  路易斯驚訝道。

  娜塔西露出一抹苦笑:

  「原來只是猜測,現在,卻知道了。」

  「娜塔西,你變狡猾了。」

  「原來……可憐的萊斯利先生,他還被蒙在鼓裡……」她幽幽地道,「路易斯大人,娜塔西再求您一件事,請您不要催眠我,也不要將我得知這件事告訴貝莉婭姐姐……」

  她仰起頭,淚水在黑暗中依然像剔透的珍珠:

  「可以嗎?」

  「……好。」

  路易斯心軟了,「娜塔西,你知道的,我總是沒法對你說『不 』。」

  娜塔西破涕為笑:

  「路易斯大人,您真好。」

  她又露出那溫軟的小羊羔一樣的笑容了。

  路易斯心想,多可愛啊。

  「可是娜塔西,在這之前你得答應我,不要去招惹貝莉婭……這件事,你得瞞著所有人…除非我允許……」

  路易斯黑色的瞳孔漸漸變得幽深,「否則,你不會對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包括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的瞳孔開始渙散:「……包括萊斯利先生。」

  「娜塔西,抱歉。」

  路易斯輕輕撫摸她的臉,「我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我的計劃,包括你。」

  ………

  柳余此時正安靜地待在蓋亞的懷裡。

  他們以一種狼狽的姿態走出神殿,跨過星月橋,而後在黃金騎士們驚詫的眼神裡走入學院。

  柳余撞到餐車部位的後腰和小腿還在隱隱作痛,可她不在乎,心情好得讓她想唱一首歌。

  於是,她開始哼蓋亞曾經唱過的那首歌,清風過,鼻尖還殘留著蛋糕甜甜的香氣,這讓她想起那日溫暖的午後,她坐在葡萄架下,看著蓋亞在自己的蘑菇屋裡忙來忙去。

  心很安穩。

  柳余承認,她很高興——

  大約是一直盼望著的東西,在這一刻不再遙不可及,而是向她展露了美好的曙光,她彷彿一伸手,就能搆到。

  「蓋亞。」

  「嗯?」

  少年低頭頭來。

  「你知道的,對不對?」

  風能傳遞的信息,要比肉眼所能見到的更敏銳更細致,柳余肯定,他必定是知道自己推了娜塔西。此時還不如揭開說,免得在之後留下芥蒂。

  「是的。」

  「那這……違背了您的原則嗎?」

  她在他懷中抬起頭,試圖看清他的面色。

  稀疏月影裡,少年依然像一具過分精緻的冷硬的大理石雕塑。

  「原則?不。」

  「為什麼不算?」

  柳余好奇道。

  「一位小偷路過,偷了一位行人的錢包,我雖然見,卻也不會阻止。」

  少年看著不遠處的伯納湖,以一種格外漫不經心的口吻道。

  在這一刻,柳余突然覺得,這位美麗的銀髮少年幾乎與記憶珠中的神祇重合到了一起。

  神的道德邊際……到底在哪兒呢?

  他會為了遵守承諾,毫不留情地拒絕一個前不久才委身於他的少女,更無視對方跳河的痴情。可對她在眼皮子地下陷害別人,又毫不在乎。

  柳余不太明白。

  不過現下,她更想確定的,是另一件事。

  「那你……」她頓了頓,「聽不見娜塔西的心聲了,對不對?」

  風吹過樹影,銀盤似的月亮被浮雲遮蔽,這一刻,整個天地都似乎黯淡下來。蓋亞垂目,柳余只能看眼瞼下一排扇形的影子。

  「是的,沒錯。」

  他道,語氣也十分疏淡。

  「什麼時候?」

  少年低下頭來。

  「貝莉婭,」他頓了頓,帶了點不加掩飾的好奇,「你聽起來……有些緊張。」

  「……是的,蓋亞。」柳余迅速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問的太多了,「你以前說過,你聽見娜塔西說,『她渴望你』,我很緊張,也不願意你和她跳舞……」

  她幽幽的,帶著點不快地道:

  「你知道的,我從前的朋友,到最後,總是會向著娜塔西。他們說她可憐……就不願意和我玩了。」

  少女用困惑的、甚至有些傷心的口吻道,不過,她很快又高興起來:

  「蓋亞,你今天這樣……我很高興。」

  「非常、非常高興,這意味著,我對你來說……比承諾更重要,對不對?」

  少年並未說話,柳余只能看到他輪廓越發清俊的下頷在一瞬間緊繃、又放鬆:

  「貝莉婭,絕沒有下次。」

  他道。

  「蓋亞,我想親親你。」

  少女卻無畏地道,她半抬起身,在少年的一陣不穩中,直接捧住他臉,親了上去。

  少年頭往旁邊撇,她只親到了一點嘴角。

  她用舌頭快速地舔過,調皮地道:

  「是可可味的,蓋亞,你真的不想嘗嘗嗎?」

  少年的耳尖悄悄紅了:

  「貝莉婭。」

  「很甜。」

  少女不再作怪,乖乖地枕到他的胸口,哼哼了一會,又道,「……身上很不舒服,我要去澡堂痛快地洗澡。」

  「……是。」

  「可我的腳很疼,你在那邊洗完澡等我。」少女天經地義地道,「你得扶著我回來。」

  「……好。」

  柳余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嘴。

  老祖宗說了,女追男、隔層紗,攻略神的難度系數雖然大了點,但她努努力,這堵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倒了。

  至於欺騙人的罪惡感,偶爾在深夜冒個頭,又會被柳余面無表情地拍下去——

  活著,爬到自己能爬到的最高點,她再不要做那個只能在深夜、埋在被子裡哀哀哭泣、等著命運施捨的孤女。

  「貝莉婭,到了。」

  蓋亞將她放了下來。

  「那我們在這兒會和。」少女揮揮手,一瘸一拐地往女舍裡走,還不忘回頭囑咐他,「就在這兒哦,我去拿一下東西。」

  少年頷首,在她消失在門檻後,也往男舍走去。

  大約是神殿宴會的關係,所有人都去了夜宴,沒人想到這時還會有人回來,澡堂內空無一人,連守門的都不在。

  「蓋亞,門口沒人;萬一有人進來……」

  柳余牽住蓋亞的手緊了緊,「我怕……」

  「不會的。」

  蓋亞道。

  「萬一呢?」少女倔強地道,「蓋亞,我是你的,一分一毫都不想被人佔便宜。」

  「你就在我旁邊洗,放心,我不偷看。」

  「不行,貝莉婭。」

  少女啜泣了起來:

  「蓋亞,你我都已經……我一個女孩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貝莉婭,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

  蓋亞突然道,「我為你設個魔法陣。」

  他指間瑩白一點,緊接著的動作讓人眼花繚亂,柳余只看著一道白色的羅網自他指間輕輕一點,就將她罩了進去。

  「如果有人進來,立刻就會被彈開。」

  柳余:……

  這、不、解、風、情、的、死、木、頭。

  不過——

  「蓋亞,你又從圖書館學的神術和魔法陣嗎,還是布魯斯大人?噢,他真偏心……」

  「不,不是。」少年搖頭,「自然而然就出現在了腦子裡,就像是……」

  他迷惘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柳余卻打蛇隨棍上:

  「蓋亞,你教我嘛,教會我,以後我也可以自己打壞人了。」

  「貝莉婭……這有些難。」

  「誰說的?」

  柳余掐了個默法給他看。

  巨大的一人高的光明彈從空中升起,如煙花般落下。

  神術課的進度很慢,教授並未教新的,他們還在學光明彈,小彈變大彈,整個教室,除了蓋亞,就是她學得最好,教授還誇過她幾回。

  「我不管,反正我要學,教授還誇我聰明呢……」少女不住地晃著他手,「你就教教我嘛……蓋亞……蓋亞……」

  「……好。」

  少女的嘴角翹了起來:

  「蓋亞,你真好,我最愛最愛最愛你了。」

  是個好用的木頭。

  她踮起腳尖,在他唇間偷了個吻。

  「貝莉婭。」

  「嗯,我知道,我知道,不能這樣嘛,墮落的深淵……可我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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