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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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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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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7 01:39: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章 同理心

  有颶風穿過樹林,帶起沙沙的響動,雪紛紛揚揚地灑向大地,好像能將地上的一切猙獰和痛苦都掩埋乾淨。

  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在一片靜默裡,少女那雙蔚藍色的眼睛裡,像是有什麼在漸漸熄滅,又灼灼升起。

  她終於支撐不住,往後倒了下去。

  「呼啦啦——」

  金色的長髮被風吹得飄起,潔白的花環砸到地面,四散開來。

  零落的花枝染上了血污。

  少年一把踩過零落的花枝,接住了她:

  「貝莉婭……」

  一滴淚自少女緊闔的雙目滾落下來,落到了少年的指間。

  少年愣住了。

  他低下頭去,一隻手攤開,茫然地「看著」玉白手心上那透明的水漬。

  那水漬被篝火與鮮血映出旖旎綺豔的紅色,像是一滴血淚。

  娜塔西一直看著他:

  「萊斯利先生,怎麼了?您的手受傷了麼?」

  「不,只是……有點燙。」

  少年收回手,一把彎腰將人抱起。

  路易斯伸手,試圖將少女懷中髒兮兮的兔腦袋拿開,卻發現她禁錮在兔腦袋上的單臂力氣大得驚人,在昏迷中甚至「嗚咽」了一聲。

  「留著。」

  蓋亞頭也不回地抱著她,往一旁的石頭去。

  路易斯收回了手。

  「弗格斯小姐!」

  卡洛王子終於忍不住跟了上去,他清秀的臉上滿是懊惱,彷彿恨不得將自己投入卡多瑙河一樣痛苦——看著失去右臂昏迷不醒的少女,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竟漸漸有了淚。

  「我們都有罪。」他道,「竟然忘了……」

  「沒有忘。」

  蓋亞將人輕輕地放到路易斯原來靠著的大石上,指間一抹白芒滲出,匯聚到少女失去臂膀的傷口,那不住外流的血漸漸少了,模糊的血肉像被一塊光膜封住——

  血止住了。

  他的額頭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他收回了手。

  「噢,這簡直是神跡!」

  有人嘆。

  「即使這樣,弗格斯小姐的右臂也永遠失去了,噢,這對她來說,該多麼痛苦,她那麼驕傲,那麼完美無缺……」

  人人嘆息。

  他們痛心地看著地上的少女。

  她蒼白得像是要與這夜一同消散,失去手臂的創口猙獰而可怖,看一眼,都讓人覺得不忍——像是匯聚了這世上最偉大工匠心血的藝術品,就這麼砸到地上,被毀了。

  連瑪麗公主也嘆氣:

  「我想,弗格斯小姐恐怕不會喜歡這樣的神跡。」

  她看向還在那哭泣的平民少女,她像是嚇壞了,從巨蟒出現開始到現在,就沒停止過流淚。

  「倫納德小姐,停住你那廉價的眼淚。你究竟做了什麼?那條巨蟒為什麼攻擊你 ?還是……你搶了它的寶藏?」不怪瑪麗公主這樣問,生了兩隻翅膀的、比水桶還粗的蟒蛇,只在傳說中出現過。

  「我、我也不知道,」娜塔西茫然地、又驚恐地搖頭,「它直接就朝我飛來了,並沒有什麼寶藏……」

  「我要搜身。」瑪麗公主高抬下巴,「免得你害了你的姐姐,還要來害我。瞧瞧,這些被你迷惑了心智的男人,連路易斯教授——」

  「我沒有。」

  娜塔西下意識看向剛才護住她的三人——

  卡洛王子正用那悲傷至極的眼神看著貝莉婭姐姐,路易斯則看著遠處的一棵樹,而尊敬的、以一己之力斬殺了蟒蛇的萊利斯先生則閉著眼睛,誰也沒看。

  「不是我,我沒害人。」

  她被瑪麗公主逼得往後退,腳下踩到小石子,一個趔趄,摔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娜塔西手忙腳亂地試圖撐地站起,等站起時,才發現手裡攥了一塊「石頭」 ,鑽石一樣通透,看起來有些眼熟——

  「光明聖晶?!」

  瑪麗公主驚愕地道。

  「光明聖晶?噢,聖光在上,倫納德小姐,你撿到了光明聖晶?」

  娜塔西愣愣地看著掌心:

  「……是,是的?」

  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她這兒。

  「難道那條巨蟒是為了這塊聖晶?可它看起來……明明是黑暗生物。」

  所有的黑暗生物都懼怕光明,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常識。這麼大一塊光明聖晶,對它來說並無用處。

  「也許,巨蟒只是隨便找了個方向?」

  「倒是不排除這個可能。」

  「就是可惜了弗格斯小姐……這樣的話,她就失去了參加神聖選拔的機會,神可不喜歡殘缺……」

  「萊斯利先生,布魯斯主教給您治眼睛的藥,能讓弗格斯小姐再生出手臂來麼?」

  少年睜開眼睛:

  「藥沒有了。」

  「倫納德小姐,」少年突然轉過頭,問,「您摘的花是什麼樣的?」

  「金、金色的,花冠很大很漂亮,我在附近看見,就、就摘回來了。」

  「那倫納德小姐您是否臉孔發紅、嘴唇青紫,碰到花汁的手也黃了?」

  瑪麗公主驚呼了一聲:

  「萊斯利先生,您的眼睛好了?」

  蓋亞並未回答,只道:

  「倫納德小姐摘的金環花,引來了黑金巨蟒。」

  所有人都看向了娜塔西,這個柔弱的平民少女臉一下子白了,像失血過度那樣: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花很好看,想摘回來佈置一下……」

  瑪麗公主冷哼了一聲:「我想起來,巨蟒攻擊前,你突然喊弗格斯小姐,為什麼?」

  娜塔西無措地擺手:

  「我只是想跟貝莉婭姐姐和、和解……那時候氣氛太好了……」

  「和解?」

  「是,是的,和解。」娜塔西突然摀住臉,痛哭失聲:「我想跟貝莉婭姐姐說,對、對不起,我一直偷偷地嫉妒你,我是個壞女孩……可沒想到,竟然會害了貝莉婭姐姐……我有罪。」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都看得出,娜塔西說的是真話。

  也正因為真話,反倒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

  「教授,這……該怎麼辦?」

  神眷者們看向一旁黑髮黑瞳的青年。

  溫和的青年 ,看著雙目緊閉的金髮少女,面露悲傷:

  「我想,這件事應該等回去,由布魯斯主教裁決。」

  自此,沒人再說話。

  只有篝火的「嗶啵」聲在耳邊響起。

  「真可惜……」

  …………

  柳余睜開了眼睛。

  天空黑沉沉的,周圍還是翡翠之森的模樣。

  應該沒過去多久。

  她想,咳了一聲。

  「弗格斯小姐?」

  柳余看著頭頂突然簇擁而來、擠得滿滿當當的人頭,出聲:

  「我找萊斯利先生。」

  聲音又啞又澀,卻無比堅決。

  「萊斯利先生,弗格斯小姐找您!」

  有人喊。

  銀髮少年穿過人群,出現在了她面前。

  他微微屈身,銀髮從肩膀垂落到她胸前,柳余看著他,即使是這樣的死亡角度,那樣驚豔絕倫的美貌也絲毫沒打折扣。

  真美啊。

  可也真冷,怎麼捂都捂不暖。

  雪還在無休無止地下。

  「貝莉婭。」少年溫柔地撫摸了下她的腦袋,目露憐憫,「你會好的。」

  柳余像是被這憐憫刺痛,猛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又睜開。

  她看著他,那執拗的、像是能燒出一條血路來的眼神,幾乎將所有人都震住了。

  「我想跟萊斯利先生單獨說會話。」她強調,「單獨。」

  「噢當然!」

  神眷者們還記得,在危險關頭發生的那一幕。

  萊斯利先生放棄弗格斯小姐,救了更危險的倫納德小姐,雖說合乎情理,可太過冷漠;弗格斯小姐還因此失去了一條右臂……

  她想和萊斯利先生說話,太正常不過了。

  所有人都知情識趣地往外走,留出大大的一塊空地給這對曾經的情人。

  「蓋亞,」柳余低頭看著懷中已經被摟得變形了的兔腦袋,「茜茜死了。」

  「我很遺憾。」

  少年道。

  少女仰起頭來:

  「我說的,是那個被你溫柔地抱在懷裡,替它摘草、幫它擋風,摟著它睡覺的茜茜死了!它死了!」

  她試圖在這個冷漠的、永遠都在高高在上的神祇化身身上,找到一絲動容。

  可她失敗了。

  沒有。

  一絲一毫都沒有。

  「貝莉婭,我可以再為你找一隻兔子。」

  少年告訴她。

  他的聲音依然優雅而動人,態度一如既往的溫柔,可柳余的雞皮疙瘩,卻一點一點冒了出來。

  她只覺得毛骨悚然。

  她想起過去,他也曾任她在他懷裡撒歡,答應她無傷大雅的請求,會溫柔地撫摸她,會給她準備食物,還摟著她睡覺……

  多麼雷同啊。

  而她竟然現在才明白過來。

  她和茜茜沒什麼兩樣。

  都只是他膝下、懷中的一隻兔子。

  而她竟然差一點就被這溫柔陷阱捕捉了。

  「是的,一隻兔子而已。」柳余喃喃道,「隨時可以更換的寵物……而已。」

  「貝莉婭。」

  「你救了娜塔西。」

  「是的,沒錯。」

  少年垂目,綠眸一如既往的溫柔。

  「為什麼?因為她更危險?所以,即使這樣,我死了也沒關係,是嗎?」

  柳余問話時,帶著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嫉妒。

  她多嫉妒啊。

  她也想當一個永遠被人捧在掌心呵護的珍寶,可惜,總是差一步。

  「貝莉婭,你不會死。」

  「萬一呢?萬一我伸過來的,不是手,而是身體呢。」

  「貝莉婭,我需要解決巨蟒。」

  少年看著她,並未說更多。

  柳余卻突然明白了。

  「原來如此。」

  巨蟒攻擊的是娜塔西,而她只是被波及的邊角料。

  娜塔西不重要,她也不重要。

  換成另外一個人,他也會如此。

  她那些所有的計較和痛苦,娜塔西和她、甚至茜茜和她——在他眼裡,只是多和寡的區別。

  這是神的公平準則——

  理性而冷酷,甚至絲毫不需要猶豫。

  「是我錯了。」

  柳余想,她還是錯了。

  她一開始就看錯了,神本來就不是人:

  他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羊是他的寵物。

  人也是他的寵物。

  有什麼區別呢?

  就像人豢養貓狗,可以陪他們玩耍,高興時逗逗,不高興時撇到一邊——可會有人跟貓和狗談戀愛嗎?

  不會有。

  他們物種不同,階級也不同。

  而她竟然妄圖僭越,跟那些軟弱的女人一樣,錯把神明的施捨當成了溫柔,還洋洋自得、無比竊喜……這個世界,本來就只是殘酷的牧場。

  只有將牧羊人拉進牧場,從高高在上的地方跌下來,也淪為阿貓、阿狗,和他們這些「寵物」一起爭食吃,他才可能產生「同理心」——

  也才可能,被征服。

  她一開始就錯了。

  「蓋亞,你知道嗎……我竟然以為你會有一點點喜歡我……當你抱著我睡覺,當你讓我親吻你、擁抱你,當你拒絕雷姆洛村那個女孩、當你為我改變承諾時,我其實很高興……我以為我找到了避風的港口,可以歇一歇了……」

  「貝莉婭,當然,我當然喜歡你。」

  「可是……」柳余悲哀地看著猶自懵懂的少年,「愛是有私心的……蓋亞,你不愛我,起碼不是我要的那種喜歡。」

  他像是她渴望已久高高在上的一尊琉璃,她以為她得到了,卻只得到了琉璃的倒影。

  沒什麼好怪的,他只是不愛她。

  柳余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蓋亞,你跟我,一起將茜茜埋起來,好不好?」

  濃濃的黑夜將她包裹,她整個人也沉了下去。

  粉色的夢,像是一戳即破的泡影,如今,也散了。

  蓋亞輕輕替她擦淚,溫柔地答應了她。

  「貝莉婭,你的氣息有些變了。」

  「變了?」柳余狀若無事般,「什麼變了?」

  「原來像薔薇花一樣甜美,現在卻……」

  少年搖了搖頭,眉頭緊皺,「說不出來。」

  柳余卻抬頭,目光穿過少年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無邊的黑暗。

  層層的樹葉後,濃霧化成的影子朝她咧嘴一笑。

  對不起,蓋亞。

  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恐怕沒辦法甜美了。

  她要他從那高高在上的位置掉下來——從而看到她。

  「路易斯,」柳余想,「他應該很願意幫我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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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一章 與暗謀

  「萊斯利先生——」蓋亞走到等候在附近的神眷者身邊時,娜塔西急急迎了過來,「貝莉婭姐姐她……看起來怎麼樣?」

  瑪麗公主「嗤」地笑了聲:

  「倫納德小姐要是好奇,不如自己砍掉一條胳膊感受一下?」

  娜塔西臉一下子白了。

  她張了張嘴,又無力地閉上了。

  是的,少了一條手臂,怎麼會好呢?

  貝莉婭姐姐那麼驕傲的人……

  但願她不要為難萊斯利先生。

  「對不起,萊斯利先生,都是我的錯。」她道,「如果不是因為我……」

  可銀髮少年卻已經越過她,走到了另一邊。

  他安靜地站在一片樹蔭裡,頭「看」向那斯雪山的方向,月光照在冷淡的銀髮上——誰也不敢跟他搭話了。

  他看起來不大高興。

  「萊斯利先生,您怎麼把弗格斯小姐一個人留在那?」卡洛王子鼓起勇氣問他,「她需要您的陪伴。」

  蓋亞回過頭來。

  「可貝莉婭說,她不想看到我。」少年的表情帶了點困惑和茫然,「……可她平時總是跟著我。」

  「這……也許要等弗格斯小姐消氣。」

  …………

  柳余的記憶,還停留在剛才。

  在她說完要一起埋茜茜後,就開始趕蓋亞走了。

  「萊斯利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請您遠離我一些。」

  她需要創造機會,和路易斯單獨聊天。

  這是柳余記憶中第一次對蓋亞用客套而冷漠的口吻說話。

  「即使您做的沒錯,可萊斯利先生——作為被放棄的那個,我沒辦法不怨。」

  剛才她表達失望和怨懟的火候……是否恰到好處?

  柳余漫不經心地想。

  樹影淒清,夜幕低垂。

  她還記得她趕人那一瞬間少年臉上的表情——

  大概是有些詫異的,畢竟一個寵物都敢趕牧場主了。

  兩人隔著重重夜幕,視線相對:

  可柳余知道,他看不見。

  而後,冷淡的少年就踏著雪一步步往外走,他再回頭。

  柳余則小心翼翼地讓自己躺平。

  牽動傷處,又是一陣綿綿密密的疼痛,即使傷口已經不流血了,可疼痛卻不會因此減少。胡思亂想中,她不免就想起蓋亞——第一次見面時,他那嚇人的、還在不斷流血的窟窿眼。

  斷胳膊疼,還是挖眼睛疼?

  應該都疼。

  不過這個少年至始至終都沒吭過一聲,他對這世界給予他的所有一切,不論是痛苦還是歡愉,都好似稀鬆平常。

  「在想你那情人?噢,我能加個『舊』麼?」

  一團濃霧在她身邊凝結,一個黑髮黑瞳的英俊青年突然出現,蒼白的臉上,一雙瞳孔奇異得發亮。

  「不能。」

  「噢,真痴情……」路易斯聳了聳肩,「弗格斯小姐,您是我見過的最死心眼的女人。」

  「路易斯大人難道不知道,最死心眼的女人,往往最容易做出瘋狂的事麼?」少女的瞳孔摻雜了冰冷,那冰冷裡卻又彷彿燃燒著某種東西,「我恨他,也愛他。」

  柳余無意跟路易斯剖白自己。

  她無意同他講述自己的困境,褻瀆神靈,從挖眼,下藥,到欺騙,更無意告訴他自己的野心。

  就在剛才心灰意冷的一剎那,她也想過放棄。放棄攻略這個冷漠的神,像條鹹魚一樣躺平,帶著殘肢在貴族世界裡麻木地活著——可她光是想一想這場景,都毛骨悚然。

  她要讓那些憐憫的目光淹沒自己嗎?

  她能忍受一個平庸的、殘疾的不完美人生嗎?等著日復一日地老去,讓那些可怖的老年斑遍佈自己的軀體,給和存或不存在的子孫後代講述曾經有可能的輝煌?

  不,她不能。

  她的欲望在咆哮,她想要永生,想要完美無缺的身體,她想要一百分——

  否則,情願死去。

  「可弗格斯,你參加不了神聖選拔了。」路易斯憐憫地看著她,「你的情人會去聖殿,而你將被留在這兒,靠著一點施捨過日子,你們沒有可能。」

  「是的,一個殘廢——」少女猛然抬起頭,「可這個殘廢也有路易斯大人您一半的功勞。我可不信偉大的路易斯十世會認不出區區一朵金環花?」

  「噢,當然,偉大的路易斯十世當然認得出金環花。」路易斯點頭,「可那又怎樣?」

  「你們人類驚慌失措的模樣,看起來十分美味。」

  變態!

  「可偉大的路易斯十世也同樣忘記了,您在這兒,是霍奇‧路易斯,一名教授,他必須保護學生的安全,您……失職了。」

  這種變態往往會在某些方面有特別執著的點。

  柳余就發現,這個路易斯有cosplay的癮。

  路易斯果然大驚失色:

  「噢,沒錯,霍奇‧路易斯失職了。他應該做出補救,弗格斯小姐,您想怎麼樣?」

  「路易斯大人,如果您還感到愧疚,請在明天回城時,務必經過白天看見的那條湖泊,並在那休息。到時我會拉著蓋亞去將茜茜埋了。」

  她溫柔地撫摸著茜茜的腦袋,它的身體已經和她的右臂一起,被那條巨蟒吞噬掉了。

  「然後?」

  「請想辦法將萊斯利先生和我,一起推進湖。」

  「噢噢,」路易斯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很快,又興奮起來,「弗格斯小姐,您知道,您在說什麼麼?您知道,那湖底有什麼?」

  他探究地看著她,那雙黑瞳幾乎能將人吞噬進去。

  「湖底?當然是水。還是說……路易斯大人知道,那裡有什麼?」

  柳余反問。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

  良久,路易斯微笑了起來:

  「弗格斯小姐真是我見過的最心狠的女人。不過——在這之前,弗格斯小姐,我得再問您一遍,您確定……您不會後悔?」

  「不會。」

  少女冷漠的臉也綻開一抹笑,「……我只希望,路易斯大人能做到您答應的。」

  當純白染上黑暗,成為人人唾棄的底層,嘗遍世間歧視、困頓和痛苦——

  他會明白羔羊們的痛苦嗎?

  當然,在這之前,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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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二章 記憶珠

  另一邊。

  「萊斯利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瑪麗公主搖著羽毛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如霜月一樣清冷的少年,她近乎痴迷地看著他的臉。

  噢,多麼完美多麼高貴。

  「什麼問題?」

  少年微微側過頭來。

  瑪麗公主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剛才您……為什麼放棄弗格斯小姐?」

  「放棄?」

  「是,是的。」瑪麗公主按捺住砰砰亂跳的心,鼓起勇氣問,「您和弗格斯小姐不是情人麼?還是說,您對弗格斯小姐……」

  如果他不喜歡……

  瑪麗想,也許她也可以試試。

  「不是放棄,是選擇。」少年安靜地道,「但好像……」

  「好像什麼?」

  瑪麗公主不忿又懊惱地道,「不過,我想,萊斯利先生您恐怕並不喜歡弗格斯小姐,如果不是我的藥——」

  「——藥?」卡洛王子驀地瞪大眼睛,「瑪麗?什麼藥?你不會是……」

  他終於想起自己這位胞妹從前在宮中幹過什麼事了。

  她看上了一位公爵之子,無視對方有傾心相許的愛人,在他的食物中下了藥,後來還將那位公爵之子囚禁了……

  「噢,天哪,光明神在上,」卡洛王子捂著腦袋,「瑪麗!你太大膽了!噢可憐的萊斯利先生,可憐的弗格斯小姐——」

  「——她?她有什麼可憐?!她借此得到了萊斯利先生!」

  瑪麗氣惱,「不過很可惜,萊斯利先生並不喜歡她。」

  「喜歡?你們總是說喜歡。」

  少年眉間的疑惑越來越重,「……喜歡,是什麼?愛,又是什麼?」

  「這……」瑪麗公主點了點嘴唇,「比如,我看到萊斯利先生,就想親吻您、擁抱您,我想永遠臣服在您的身邊,甚至不介意和其他人分享您。」

  「至於您,萊斯利先生,人的本能不會騙人,總是會偏向自己愛的那一個……您剛才放棄了弗格斯小姐,卻救了倫納德小姐……」

  而娜塔西早已在一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原來,貝莉婭姐姐竟然是這樣得到萊斯利先生的……可萊斯利先生先救了自己,這說明……

  不,這樣不對。

  娜塔西努力說服自己,可總有隱隱的、讓人無法控制的喜悅在一點一點冒出來,像雨後森林的春筍。

  「人的本能……」

  少年看向遠方,風吹起他冷淡的銀髮,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

  他們紛紛想起那少了一臂的金髮少女,也許正因為見過最盛放的玫瑰,再想到玫瑰殘缺,且將永遠殘缺,就感覺到深深的不忍……

  在這之前,她是他們中除了萊斯利先生以外,最優秀最努力的神眷者。

  *****

  柳余並不知道,她的這些同窗都在憐憫她。

  憐憫這種東西,在她過去早就見識過太多太多了——除非變現 ,否則,不具備任何力量。

  她不需要憐憫。

  當然,和那些自尊心過剩的人不一樣,她也並不排斥。

  「弗格斯小姐,最後再問您一次。」未曾離去的路易斯站在樹枝上,高高俯瞰她,「您真的不考慮……來黑暗陣營?」

  「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神,光明。」

  柳余冷漠地告訴他,「路易斯大人,您的那條路,是堵著的。」

  「噢,弗格斯小姐,您太悲觀了。」

  「路易斯大人,神明捏死你,就像捏死隻螞蟻一樣輕易。」

  「是,是的,弗格斯小姐說的沒錯,」路易斯點頭,「……可也許有一天,這頭頂的天空會是自由的。它不再被任何東西掌控。」

  柳余沒有被他蠱惑。

  「即使路易斯大人願意做流血犧牲的第一個,將這天空捅破,可我……」她嚥下真實的想法,「貝莉婭‧弗格斯,也只忠於光明。」

  「噢真遺憾。」

  路易斯聳了聳肩,他朝遠方看了一眼,突然笑了,「您親愛的萊斯利先生來了,他總不許我在您身邊待太久。」

  「送您一份禮物,弗格斯小姐,您會喜歡的。」

  柳余還沒反應過來,路易斯就一點枝頭,消失在了面前。

  她完好的左手裡多了一個拇指大的小瓶,小瓶子裡濃稠的呈現紫紅的液體似乎很眼熟——路易斯的血?

  「貝莉婭?」

  柳余不動聲色地將瓶子收了起來。

  蓋亞身後,神眷者們也三三兩兩地回了來。

  他們紛紛朝她問好,柳余白著一張臉,呈現出拒人於千里的冰冷。

  「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坐到那兒去。」

  她指著附近的一塊石頭,與人群隔得有點遠,可一抬頭,也能看見。

  「當,當然!」有少年起身,好心地替她生起又一堆火,「弗格斯小姐,你有什麼需要的話,也可以跟我說。」

  「謝謝。」

  在眾人的注視下,金髮少女站了起來,她挺直背脊,邁開腳步往石頭那走。

  似乎不太習慣只剩一個手臂的身體,沒掌握住平衡,往旁邊趄了一下,在萊斯利先生接住她後,又狼狽地躲開,像是躲開什麼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一樣。

  「貝莉婭。」

  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的手背像是被一道利物劃破了。

  「抱歉,萊斯利先生,我需要靜一靜。至少,在明天之前——」少女的眼裡閃爍著淚光,「我還不想見到您。」

  沉默中:

  「貝莉婭,抱歉。」

  少女並未說話,而是繼續往前走。

  緩慢的,卻又倔強的,等她挪到那塊石頭前,已經又過去了一會。

  她一個人坐在了另一堆新生的篝火前,背對著他們,小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像是睡著了。

  神眷者們只能時不時地掃過去一眼,確定對方沒有危險,才收回視線。

  柳余當然沒有睡。

  她背對著他們,悄悄用手勾出藏在衣服裡的記憶珠——

  為了避免被樹枝勾到,在來翡翠之森前,她就將記憶珠和羽毛重新串好掛在了脖子裡。

  此時,她倒十分慶幸這個行為,否則,這記憶珠就會和她的右胳膊、和茜茜的身體一起埋葬在巨蟒的肚子裡。

  柳余小心翼翼地將指甲縫裡沾到的血塗抹到記憶珠上,就在剛才蓋亞扶她的一瞬間,她狠狠用指甲劃了他手背一道。

  她需要他的記憶。

  即使已經打算好明天所有的事,可柳余依然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神明的力量如山如海,深不可測,他能隨手捏出一具完美的化身,他能創世、能滅世——那麼,在讓化身降臨前,神是否想過沾染黑暗這個問題?也許化身本身就是黑暗絕緣體。

  ……也或者,她能通過他過去的行為軌跡,推測出神這個非人物種的思維邏輯?

  讓他動容的法子?

  柳余承認,自己很卑鄙。

  可她卻顧不得了。

  不同物種之間的搏鬥,本來就該使勁渾身解數。

  血一沾染上記憶珠,柳余就感覺到自己渾身一輕——

  這次的感覺,要比上次輕快舒服得多。

  難道是因為她和蓋亞睡過了?

  還是因為神眷者……?

  柳余幾乎沒受什麼阻礙,甚至不需要跨過重重的天梯,就到了地方。

  她赤足踏到了地面。

  一汪藍色的如寶石一般純淨的湖泊,純白色的宮殿,宮殿前,是無數俊美秀麗的少年少女。

  他們在一大片純白的薔薇花海中穿梭,每個人提著一個花籃採花,臉上都洋溢著單純的快樂。

  宏大的金色拱門敞開 。

  柳余踏上了階梯,一步步進入宮殿。

  白玉鋪地,無數曠世奇珍隨意地擺放,東海明珠、巨型珊瑚塔,大片大片的花海,紅的、黃的、紫色,一路走來,俏麗的少年少女們在宮中嬉笑穿梭——走了許久,穿過無數宮殿,才到正殿。

  跨進門,柳余卻怔住了。

  那巍峨的、刻著不知名狂獸的王座之上,一位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安坐,他一隻手撐著額頭,似是陷入沉眠。

  而王座之下,十幾個美貌絕頂的少年少女在高興地嬉戲。

  這是她從沒見過的,與蓋亞截然不同的一面——

  可這一面卻不斷衝擊著她,看著這些與原身美貌不相上下的少年少女,柳余終於明白,她為什麼敗了。

  美貌對神祇來說,就像是隨處可見的甜點,她就像這王座下嬉戲的少年少女,毫不出奇。

  那神在乎的……到底是什麼呢?

  柳余不由看向大殿中央,白色的廣袤的大殿之上,那兒是無數飛速倒轉的星球,她甚至看到了曾經在地圖冊上看到無數次的極為眼熟的藍星……

  這時,神抬起了頭。

  那泓淺淺的綠眸,幾乎攬盡這世間所有的光彩,向她俯瞰來。

  剎那間,星河倒轉,滄海桑田。

  柳余無法控制自己挪開眼睛,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這就是神的力量麼……即使不情願,依然會受到蠱惑。

  神移開了視線。

  他看向大殿中央,看向那一個個星球的視線,像藏著無盡的冷寂和威嚴。

  「神又在看那些東西了。」

  「是啊,好無聊呢,可總是有壞蛋想要破壞秩序,讓神煩心。」

  「神就是太過仁慈了,要我看啊,直接懲罰他們就好。」

  無數的畫面從柳余身前掠過。

  千年、萬年 ,王座底下的少年少女們換了一撥又一撥,可王座之上的男人,卻從未變過。

  他日復一日地凝望著這些星球,他全知全能,支配著星球上的一切,聆聽信眾的祈禱,回應祈禱;懲罰黑暗,與一切破壞秩序的生物。

  神沒什麼消遣,甚至這世間的一切,也似乎讓他感到無趣。

  他就像是一台冰冷的、絕不會出錯的機器。

  唯有秩序和規則存在。

  柳余曾經看著他指尖輕輕一點,一顆土黃色的星球就突然間爆炸開來。

  王座之下一位少女拚命哭泣,她看向星球的眼神,就像世界和信仰被一同摧毀了。她哀求,她哭泣,她祈禱,可從來對他們縱容的神卻閉上了眼睛,冷酷得像座雕塑。

  少女絕望了,跌跌撞撞地出去,再也沒回來過。

  日昇月落,柳余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直到身體一輕,回到身體時,還有些茫然——篝火嗶啵地跳動著,天空上月亮還在老地方,附近的神眷者們安靜地休息。

  沒過多久。

  柳余心想。

  神的過去實在……無聊。

  他就像是一台冰冷的機器,並沒有七情六欲,唯一在乎的,只是維護他的秩序、法則,和信眾。他也曾經捏過化身,不過,那時候的化身都是神親自教導的孩子,他高高在上地看著這些化身在各個星球遊玩,就像看著孩子們嬉戲,即使有些化身們挑起世界的戰爭,他也當只是一場游樂,從未干涉。

  可她也看見,神將一個墮入黑暗的化身隨手一點 ,像戳破一個紙人一樣,戳爆了對方。

  「神不能容忍黑暗,一絲一毫都不行。」

  這是光明法則。

  柳余還看到,一個強大帝國的國王對著光明神像撒尿、做出猥褻動作的第二天,就被滅國了。

  神祇是安靜地看著,可世界的法則,不容許瀆神者的存在——

  「瀆神者,必死。」

  柳余想,她這行為豈止是瀆神,明明是叛神,要和那破滅的星球一起被完完全全摧毀。

  她就像是他掌管世界裡多出的一段程序,是病菌和bug,要被一鍵修復的存在。

  現在唯一慶幸的是,蓋亞與神之前捏出的那些化身不同。

  神的身體還在神宮之內,可真魂卻親自降臨在了這具化身之上——

  簡而言之,裡面的魂魄,是神的。

  可如果這具化身損毀,神將立刻回到神宮之上。同樣的,化身的記憶如果恢復,他的實力,也將升到這個世界所能容下的最強。

  這是神最脆弱的時候。

  而柳余,只有一點點時間了。

  第二天。

  路易斯早早就叫醒了所有神眷者。

  「教授,天還沒亮呢!」

  「——評分。」

  路易斯微笑。

  神眷者們只能匆匆抹了把臉,邊走邊啃著饟餅,只是當目光落到隊伍中間的金髮少女時,那些抱怨就通通收了回去。

  她沒有換衣服,只是罩上了一件外套,將那光禿禿的右肩遮住——

  頭髮還是亂糟糟的披著,即使這樣,也並未損去她的美貌。

  可正是這樣,才更叫人可惜。

  一行人走了許久,又經過了昨天那條湖。

  路易斯停下腳步:

  「休息一下,歇歇腳。」

  「噢,還有,當心摔進湖裡。」

  他警告道。

  「路易斯教授,我們可不是孩子!」有人道,「而且,我會游泳!」

  「別大意。」

  路易斯囑咐。

  柳余安靜地看著,她手裡粉紅兔的腦袋已經開始變色,隱隱散發出一股味道。

  她走到了安靜的銀髮少年面前:

  「該去埋茜茜了。」

  少年看著她:

  「貝莉婭,你還在生我的氣。」

  他的語氣是迷惘的,似乎對她生這麼久氣感到詫異。

  「生氣?是的。萊斯利先生,我暫時無法原諒您。」少女緊繃著一張臉,「但茜茜是您撿的,您跟我一起將她埋了,我想它應該會很高興。」

  說完,她率先走了出去。

  少年安靜地跟上。

  「這裡有水有草,很好。」柳余帶著他,越來越往湖邊走,在快到湖邊時,對著蓋亞道,「萊斯利先生,您在這等著,茜茜現在很髒,我先把她洗乾淨。」

  「貝莉婭,你不方便……」

  少年伸手,想要接過她手中的茜茜。

  「不用你管。」

  「貝莉婭。」

  「萊斯利先生!」少女卻一把甩開了他,語氣漸漸開始激動,「您去管好你的倫納德小姐,不要再來管我了……是的,我貝莉婭‧弗格斯是沒了一條手臂,可還不是殘廢……你這樣一會溫柔一會殘酷,總叫我分不清……」

  「貝莉婭。」

  少年無奈的。

  少女卻不斷往後退,淚水在臉上縱橫,腳踩到湖泊邊緣,石子鬆動,竟直接往後仰倒了下去。

  「弗格斯小姐,當心!」

  有人看到,驚叫了一聲。

  蓋亞卻驀地出現在她旁邊,一把摟住她的腰,柳余心想,糟糕,他出現得太快,要被接住了——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突得出現,捲著兩人往湖水而去。

  「噗通——」

  兩人同時跌進了湖裡,被巨大的力量裹挾著,一起沖進了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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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三章 拇指瓶

  「噢,光明神在上!萊斯利先生和弗格斯小姐掉水裡了……」

  瑪麗公主掩嘴驚呼了一聲。

  娜塔西已奔到湖邊,半撐著身體往湖面看,卻只看到了一片平靜和清澈,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風吹過,湖面蕩起一絲漣漪,安靜得像是不曾吞噬過兩個人一樣。幾個會泅水的神眷者開始扯腰帶、脫外套,在他們快要蹬掉黑色的馬靴、跳入湖中時,路易斯伸手阻止了他們。

  「可教授——」

  「——我去。你們待在這兒。」

  神眷者們從教授臉上的凝重看出了點什麼:

  「這湖是不是有問題,教授?」

  「太平靜了。萊斯利先生和弗格斯小姐掉進湖裡後,沒有掙扎過。」

  溫文的青年臉上迅速劃過一絲痛苦,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神眷者們這才想起來,這位教授還是弗格斯小姐最忠誠的愛慕者。

  「教授……」

  「等我上來。」路易斯囑咐道,「在這之前,你們都離湖遠一些,暫時聽……」

  他的視線落到栗色短髮的少年身上,「聽卡洛王子的指揮。」

  「教授!」

  「教授!您這樣也會有危險!」

  不顧神眷者們的阻止,黑髮青年迅速地解開制服外套的扣子,脫掉馬靴,一下子跳入了湖裡。

  湖中一團深沉的黑影似旋風一般滑過——

  許多人都看到了。

  「那、那是黑暗生物?!」

  「我們得趕快通知神殿,統治布魯斯主教和馬蘭大人!」

  「可教授說,讓我們等他——」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一向沉穩的卡洛王子身上:

  「卡洛王子,您說……我們怎麼辦?」

  「我想,我們再等一會。如果教授沒出來,尤金和朵麗絲就領著其他人先出翡翠之森,我等在這兒。」

  「您一個人?」

  卡洛王子點頭,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彷彿蘊藏著某種格外沉重而肅穆的東西,似乎從昨夜弗格斯小姐受傷後,他就變成這樣了。

  「是的,我等在這兒。」

  「卡洛哥哥,您可是我索羅王國的王子,您不能——」

  「——瑪麗,我能。」

  卡洛王子右手搭在了佩劍上:

  「教授將你們交給了我,你們就得聽我的指揮。」

  神眷者們面面相覷了一會,紛紛低下頭:

  「是的,卡洛王子。」

  娜塔西望著平靜的湖面,只覺得那顆心也像被人投進了冰冷的湖裡。

  「我,我和卡洛王子留下來一起等……」

  她訥訥地、又堅定地道。

  卡洛王子看了她一眼:

  「娜塔西,你確定?」

  「是,是的,」娜塔西點頭,「我擔心萊斯利先生和路易斯大人,也擔心貝莉婭姐姐。但願……」

  她喃喃道:

  「他們能平安。」

  即使有時候會忍不住對貝莉婭姐姐產生一絲嫉妒,可她也從沒希望她出事。

  「那就留下來。」

  卡洛道。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路易斯教授始終沒出來。

  尤金和朵麗絲就帶著神眷者們從原路返回,而卡洛王子和娜塔西則留在了湖泊附近。

  他們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彼此誰也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湖面,靜靜祈禱——

  「但願他們會沒事。」

  娜塔西道。

  「但願。」

  ……

  落水的滋味,如同再一次瀕臨死亡——

  湖水漫過頭頂,極度的缺氧導致胸口快要爆炸,柳余只能憑借本能,將雙腿和單臂死死地纏繞在那少年身上,越纏越緊,越纏越緊。

  黑影打著旋風,死死地拉著他們往湖底拖,柳余只覺得身上像被人綁了塊大石頭:在瀕死的某一刻,柳余甚至感到了後悔。

  可你甘心嗎?

  她問自己。

  不,不甘心。

  見識過天空的遼闊、生命的長度,誰還願意當那井底的青蛙、去過蚍蜉那短短的一生?

  柳余想到了許多事。

  前世的,今生的。

  孤兒院裡永遠都摻雜著石子兒的清湯,早起時廁所前排得沒完的長隊,養母沒完沒了的斥罵,養父抱歉又鬆了一口氣的笑容……

  最後,所有的畫面都定格在一間小小的庭院裡,白生生的牆,綠色的葡萄架,一串串沉甸甸的紫葡萄綴著,整個庭院都散發著葡萄的誘人香氣。

  如果晚一個月送回去,她也許能吃到幾顆。

  一個暑假的渴望啊。

  「貝莉婭……貝莉婭……」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耳邊叫喚,柳余「哇」地一聲,吐了。

  被悶得幾乎爆炸的胸口緩解了些,柳余睜開眼睛,點點微光裡,蓋亞那張近乎完美的臉出現在面前。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擔心,半低著頭:

  「貝莉婭,你還好嗎?」

  濕漉漉的冷銀色長髮凌亂地貼在他的臉頰,有水漬順著流下,落到她的眼睛裡。

  柳余眨了眨眼睛,意識開始回籠:

  「我們……」

  對,她引著蓋亞跳到了湖裡。

  現在……

  她下意識眯起眼睛。

  狹窄的甬道,蓋亞和她兩人緊緊挨著,兩人幾乎貼著牆。周圍黑黢黢的,只有盡頭透了一點微光進來,照見人的輪廓。兩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往下淌水,像是落湯雞一樣。

  底下是一層厚厚的苔蘚。

  「蓋亞,我們在哪兒?這是……天堂?」含混的聲音,帶了點迷惘,「天堂好黑啊……」

  「貝莉婭,我們在湖底。不過……現在情況不太妙。得趕快找到出路。」

  隨著少年話落,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甬道內響起,黑暗中藏了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似乎在尋找下口的地方——

  柳余整個頭皮都開始發麻起來。

  「湖底?怎麼可能是湖底?而且……水呢?」

  少女像是又憶起了之前的事,鬧著要推開他,卻被少年一把攥住了。

  她抽了抽手,使不上力。

  少年壓低聲:

  「貝莉婭,別動。否則,我可不保證不將你變羊。」

  柳余:……

  那不就變成了殘廢羊?

  少女亂動的手腳安分了些。

  她攥緊了少年的衣襟,顫抖的手指顯示出她的害怕,可聲音卻是倔的:

  「蓋亞,在沒取得我的同意前,你不能將我變羊。請——務必尊重我。」

  「貝莉婭,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少年卻問了別的問題。

  「眼睛。」

  柳余看著暗處那些朦朧的像水泡一樣的東西,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我看到了很多雙眼睛。很多,很多。」

  她對比著書中劇情。

  娜塔西和卡洛王子跌落湖泊、摔進罅隙後,直接就遭受到了那些黑暗生物一波又一波的攻擊,而且從未停歇——如果不是路易斯暗中幫忙,兩人早就葬身河底。

  可此時,這些黑暗生物卻像是有所顧慮,只敢在附近徘徊,它們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不敢靠近。

  為什麼?

  難道是蓋亞體內屬於神祇的光明力量太過純淨,以至於對這些黑暗生物產生了等級壓制,讓他們躍躍欲試,又不敢靠近?

  ……不,這可不行。

  ……她冒著生命危險拉他下來,可不是為了跟這些黑暗生物和平共處、友好相望的。

  ……蓋亞得受傷才行。

  要怎麼樣,才能讓這些黑暗生物激動起來、發動攻擊呢。

  「眼睛?」

  「是的,眼睛。不過看不出它們長什麼樣,太黑了……狼嗎?……這裡為什麼又是湖底?我們該怎麼出去?」少女像是恢復了些平靜,不再抗拒少年的接近,開始思考起別的來。

  「我想,那斯雪山噴發形成的地裂,讓這裡多出了一個湖,這是湖底裂縫,應該通往……地心。」

  少年的敏銳讓柳余心驚。

  他明明什麼都看不到,卻已經將緣由拼湊得八九不離十。

  「地裂?」

  「是的,我聞到了濃濃的黑暗氣息,地底的黑暗生物湧了上來……」少年話鋒突然一轉,「貝莉婭,我把你變羊吧。」

  誰知少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跳了起來,撞到頭頂,「嗷」了一聲。

  她捂著腦袋,氣鼓鼓地道:

  「蓋亞,你休想!我是不會變羊的。」

  一絲血腥味悄悄散了開來。

  「貝莉婭,你受傷了?」

  少年也跟著站了起來。

  「要、要你管?!」

  少女面無表情地對著剛才特意劃破的傷口重重摁了下去。

  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人類的血,會讓這些愚鈍的、只剩下本能的黑暗生物興奮,沸騰。

  就像破窗理論,只要有一個黑暗生物攻擊,其他也必定會跟上。

  果然,一陣劇烈的尖嘯聲後,黑暗生物們按捺不住了。

  它們像是被某種東西刺激,此起彼伏地撲來。

  柳余這才看清他們的模樣。

  光不溜丟的腦袋和身子,銅鈴大的眼睛,黑乎乎皺巴巴的皮,就像是放大版的老鼠,鋒利的獠牙張開,像是要將他們撕成一塊一塊,吞到肚裡。

  「小心!」

  蓋亞抽出佩劍,格擋了一下。

  萬幸,在捲入湖中時,他腰間的佩劍也沒丟失,代表著光明力的白芒爆開,像滾燙的沸水一樣,燙得這些黑暗生物發出「滋滋滋」烤肉般的聲響。

  不料,它們變得更瘋狂了。

  蓋亞的這一下像是激起了它們對光明的極度仇恨,「老鼠們」瘋了一樣地躍起攻擊,如潮水般源源不斷地湧來。

  哪一處空了,立刻就會補上。

  柳余纖細的腰肢被蓋亞摟著,隨著他在窄窄的甬道裡騰挪。

  饒是她不願意,也不得不承認,銀髮少年揮起劍來,有種富含生命韻律的美妙。

  從容不迫,優雅迷人。

  他手中的劍,如死神的鐮刀,不斷地收割著這些黑暗生物的生命,少年臉上的冰冷,在這一刻竟然奇異地與王座上那位神祇重合。

  骯髒。

  邪惡。

  不該存在的生命。

  即使黑暗生物源源不斷地補充,卻連他的身體都接近不了。

  無法留下傷口,還怎麼……

  不,不能這樣。

  如果持續下去,還是一場空。

  柳余下意識摸了摸懷中路易斯給她的玻璃瓶子——

  那裡裝了吸血鬼的血。

  還好,還在。

  可是……

  要用嗎?

  柳余問自己,要走到這一步嗎?

  臨到這兒了還猶豫,柳余覺得自己假惺惺得厲害。

  「貝莉婭,黑暗生物越來越多了……我們得趕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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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5: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四章 墮落種

  黑暗生物們越聚越多,幾乎將整個甬道都堵住了。一眼望去,全是黑黢黢皺巴巴的「大老鼠」。

  高挑清瘦的少年執劍和那些醜陋的邪物們殊死搏鬥,凌厲的劍光在黑暗中閃爍,快得柳余只能看得見殘影。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脖頸——

  那一截的肌膚,脆弱而明麗。

  不,還沒到時候。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現在用,會被發現的。

  柳余重新將拇指瓶塞回了懷裡。

  「走?往哪兒走?」

  她問。

  「這條裂隙通往地心,往下沒有出路,我們必須原路返回,低頭——」蓋亞按下懷中少女的頭,帶著她險而又險地躲過又一波黑暗生物的來襲,「——再游回湖面。」

  「游回湖面?」少女驚訝於他的敏銳,明明什麼都沒看見,卻彷彿已經推測出了成因。「您讓我游回去?一隻手臂?」

  「噢……這我可做不到。」

  「貝莉婭,總會有辦法的。」

  「抱歉,我看不到希望。即使能從這裂隙出去,可在水裡呢?這些該死的黑暗生物還是會像螞蟥一樣跟著我們,抓住一切機會將我們撕成碎片——」

  「——可我們已經到了,貝莉婭。」

  少年道。

  柳余:……

  到了?

  她抬起頭,一片碧綠的湖光沖入眼簾,蕩漾的水波彷彿被某種薄膜擋在這裂隙之外,隱隱還能看到天空的倒影,以及湖面掠過的飛鳥。

  「哇哦……」

  她再度讚嘆了一聲:「蓋亞,你可真厲害。」

  那被無數的黑暗生物堵住出路的甬道,竟然被他在短短時間內,憑著一把劍打通了——

  在書裡,這些東西可是整整為難了卡洛王子和娜塔西很久,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幾乎不可踰越的困難。

  現在,似乎只要走出甬道,跳進湖中,就可以出去了。

  不過,這樣一來,她所有的打算也都白費了。

  「所以,我們該走了。」

  少年一劍將襲來的黑暗生物們挑翻,摟住少女纖細的腰肢,抬腳要走,誰知少女腳下竟是一個打滑,身體竟脫開他的手,直直往後仰倒。

  金髮在空中蕩出一條危險的曲線。

  黑暗生物們同時發出一陣短促的尖嘯,像是即將迎來一場狂歡,它們全部激動得蹦起,準備迎接即將到手的「美味」。少女纖弱的身體似乎要被湮沒——

  電光火石間,蓋亞及時伸手拉住了她。

  她和他「對視」了一眼。

  「不!蓋亞!不行!」

  幾乎在瞬間,柳余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麼。

  不!

  不能變羊!

  可惜,少女的拒絕並未起到任何作用。

  隨著一聲淡淡的抱歉,柳余只感覺到身上傳來一陣熟悉的、被某種規則改變的滾燙和疼痛。

  她屈辱地閉上眼睛:

  他還是將她變羊了——

  即使她再三拒絕。

  這就是……神的意志。

  柳余只能做出補救。

  在視野急遽消失前,小羊羔弓背一跳,趁著少年不注意,從他懷中跳了出來,三條腿狼狽地落地。

  與此同時,小羊嘴大大地張開含住拇指瓶,一隻小羊蹄在藏藍色制服裡勾了勾,勾出一條串著珠子和羽毛的細線,三條腿迅速地奔跑起來。

  「貝莉婭!」

  小羊羔回頭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帶著憤怒。

  「咩!」

  「貝莉婭,別衝動——」少年伸出手去,「變羊我才能把你抱出去。」

  可小羊羔卻已經「激動地」轉過頭去,趁著黑暗生物被他吸引,從縫隙裡跳走了——

  她往著甬道深處而去了。

  「貝莉婭!」

  少年叫了一聲,還是跟進去了。

  柳余眼角的餘光看到身後白色的劍芒,這才放心大膽地往裡闖。

  是的,她賭蓋亞不會放棄她。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直覺——

  很難理解,卻自然而然。

  大約是顧忌記憶珠上附著的光明力,黑暗生物們雖然包圍著她,卻並沒有直接衝上來,即使偶爾有幾個衝上前,可在黑暗術法對變羊術無效的「buff」下,最多只能把小羊羔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柳余這小小的羊身在甬道裡橫衝直撞,竟然也還完好無損。

  她看似在甬道裡毫無章法地亂鑽,其實在引著蓋亞往最危險的地方去——

  按照小說劇情在地底深處,還蟄伏著一個巨大的黑暗怪物。娜塔西沒有跟它打照面,只是找到了一個巨大的巢穴,反倒是後來,布魯斯主教領著聖殿之人來封印時,跟那黑暗怪物打了一架,花費了極大的代價都沒將它殺死,只是將那怪物封印在了這裂隙之中。

  不散的濃霧在身邊徘徊,柳余知道,那是路易斯下來了。

  「噢,萊斯利先生又將您變成了可愛的羔羊。」

  他嘖了一聲。

  沉沉的聲音鑽入耳朵,小羊羔的頭下意識往後看了下。

  蓋亞正提著劍應付著不斷撲去的黑暗生物,似乎所有的黑暗生物都聚集在了他那兒——

  「……你很憤怒?為什麼?就因為可愛的小羊?弗格斯小姐,光明就是這樣……不屬於他的,他通通消滅,屬於它的,他只懂得支配……霸道,高高在上,令人厭惡……噢,光明,光明!這樣純淨的、又讓人恨不得除得乾乾淨淨的光明……」

  柳余沒理他,任他唱獨角戲。

  「瞧瞧,你可愛的羊嘴裡叼著什麼,噢,我的血……偉大的路易斯十世的血,居然讓你變羊了都不捨得放棄?……告訴我,你想幹什麼……污染你的情人,讓他和你一起墜入地獄?……噢弗格斯小姐,您可真狠心……」

  找到了。

  巨大的巢穴 。

  小羊蹄在經過一個岔道口時,猛地停住。

  「不不不,這可是個可怕的大傢伙……弗格斯小姐,別告訴我您要去招惹它……」

  咬著瓶子的小羊嘴詭異地彎了起來。

  小羊蹄一轉,撒歡似的沖巢穴奔了去——

  蓋亞會追來嗎?

  當然會。

  畢竟,都跟到這兒了。

  柳余知道,自己就像個走到窮途末路的賭徒,將全部身家性命都堆上賭桌,只為賭一個未來——

  可是,who cares?

  要麼死,要麼活,活得更好。

  她不接受中間的結果。

  小羊羔猛地衝進巢穴,少年果然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

  「噢,這兩個……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黑霧動了動,最後凝結成為一個黑髮黑瞳的青年。

  青年眯起眼睛,視線在巢穴附近逡巡了一遍。

  「還沒回來?運氣不錯……偉大的路易斯十世先上去一趟,但願下來時,可愛的弗格斯小姐和偉大的萊斯利先生,你們的命還在……」

  路易斯又化成一道黑霧消失了。

  而洞穴中的小羊羔則呆呆地看著巢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巢穴是空的。

  簡直沒有比這更壞的了。

  「貝莉婭。」這時,一隻手從後將小羊羔撈了起來,輕輕地拍了她屁股一下,「只是……少了一條手臂,你要生這麼久的氣?」

  柳余:……

  小羊羔翻了個白眼。

  「咩!」

  「貝莉婭,別任性……」

  「滋滋滋——」

  說話間,蜂擁而來的黑暗生物們被少年隨手挑起的幾道劍花給擋住了。

  他嘴裡似乎在吟唱什麼,不過一會,十幾道像是「十字」的白影驀地從他指間爆出,在半空交錯成一張網,將巢穴的洞口封住。

  黑暗生物們此起彼伏地向光明力化作的網衝擊。

  趁著蓋亞忙碌,柳余開始思考起反變羊術。

  變羊術的持續時間是一天一夜,如果這時候使用反變羊術,效果是否可以……互相抵消?

  一隻毫無還手之力的羊,實在太被動了。

  而且,她的目的……

  柳余的行動力驚人,幾乎在念頭剛轉過時,就開始使起默法——很慶幸的是,來翡翠之森前,她就將僅會的幾個默法耳熟於心:並且,成功率也不賴。

  就在蓋亞將小羊羔抱入懷裡,提著劍準備重新衝出去時——

  毛絨絨的手感突然變了。

  輕飄飄的小羊羔突然變得十分具有份量,飽滿的。

  如凝脂一般的,滑不丟手的。

  少年怔住了。

  他還握了握。

  面上的驚訝還未來得及展現——

  「啪!」

  清脆的一記巴掌,如玉質一樣的臉頰迅速紅腫起來,看得出來,她打人時絲毫沒有留力,帶著無比的憤怒。

  少年完美無瑕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被指甲劃出的破口。

  細小的血珠一點點沁了出來,如白壁微瑕。

  「貝莉婭——」

  少年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不是嚴肅,不是憤怒,卻像是被冒犯的、某種高高在上的存在,讓人生畏。

  「蓋亞!我說過,不要將我變羊!您能聽我一次麼?」

  少女氣鼓鼓地,說完竟又直接就著現在的姿勢,一下子撲到他懷中。

  柔軟的、芬芳的,與男人的剛硬截然不同的身軀。

  少年放下她,推開。

  少女又啜泣著,不依不饒地靠近,左手冰涼的手心疼般的摸過他的臉,在傷口附近徘徊不去。

  「噢,別推開我……對、對不起……我只是太生氣、又太害怕了……」

  粉嫩嫩的指甲內,一滴濃紫色的液體順著血口子,一點點滲進傷口。

  「貝莉婭,這不是你冒犯我的理由。」

  少年看著她,眸光微憫。

  冒犯?

  確實,對一個神祇來說,被自己養的寵物甩耳光,實在罪大惡極……不過,一滴吸血鬼的血,夠麼?

  正想著,地面一陣動蕩 。

  「咚,咚,咚——」

  彷彿某種巨大的生物踩過地面,發出陣陣動靜。

  ——好機會!

  柳余「嚇」得一滋溜縮進少年的懷裡,因衝勁太大,竟直接帶著他撞到旁邊的牆上。

  無法保持平衡的單臂在空中亂抓,最後攀住他的後脖勉強站穩,指甲銼到他裸露的脖子,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噢,蓋亞,對 、對不起,我毛手毛腳的……」

  「胡亂」「手忙腳亂」的擦拭中,一滴又一滴濃紫色的血液隨著她的動作,漸漸滲進少年的傷口。

  少年拉下她的手:

  「不用了,貝莉婭。」

  他的語氣帶著點嚴厲,「夠了。」

  柳余順勢退後了一步。

  是的,夠了。

  大半瓶的血已經用掉了。

  柳余偷偷將拇指瓶撇了。

  少年甩了甩頭,銀髮下那白玉一般的皮下暈出一層薄紅,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這時,巢穴口出現了一隻巨大的、比燈籠還大了幾倍的眼睛。

  那金色的豎瞳像是某種蛇類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 ,柳余聽到了一陣巨大的吞口水的聲音:就像是山林洩洪,而且就在耳邊。

  正想著,身體卻被擋住了,連同視線一起:

  「穿上。」

  一件帶著男人體溫的外套自上而下地將她罩住,柳余從來不知道,蓋亞竟然這麼高。

  這件外套足以將她遮住大半,只露出一截小腿——

  她將手伸進袖子,扣好。

  蓋亞就擋在她面前,寬闊的肩膀初顯成人的輪廓。

  他身上只剩一件柔軟的白色綢衫,卡其長褲,一副褪去少年清瘦感的、結實的身軀漸漸顯露。

  巨大的蜥蜴爪子一爪就將巢穴口的光網撕破了。

  嗡嗡的像是用意念傳來的聲音,在腦海中如驚雷乍然響起:

  「一個光明種,……噢,一個墮落種?真神奇。」

  她成功了。

  柳余想。

  等蓋亞和這怪物打起來,血液循環得徹底,這無處不在的黑暗力量就會透過傷口滲透他的全身……

  量變會引起質變的。

  那時,他就會跟她站在一個平等的高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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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五章 蓋亞羊

  「貝莉婭,退後。」

  話音方落,蓋亞動了。

  他黑靴在地上一踏,人已經躍到半空,匹練似的白光劃破黑夜,長長的銀髮下,那張俊美如神祇的臉面無表情——

  一劍斬落。

  「轟——」

  長劍與蜥蜴腦袋接觸的地方,騰地冒起一蓬黑煙,黑煙夾雜著四濺的火花,發出一陣滲人的聲響。

  蜥蜴腦袋紋絲不動。

  它還好整以暇地抬起,黃金豎瞳看了蓋亞一眼。

  「 ……噢,好純淨的光明力……」

  蓬勃的光明力,似乎讓巢穴之外的黑暗生物們更加瘋狂了。

  它們如潮水般湧來,像蝗蟲一樣想將攔路的所有都吞噬——怪物尾巴一掃,將這些愚蠢的同類們像渣滓一樣掃去,而另一邊,瘦弱的少年在剎那間被黑色淹沒,旋即,又一道白光爆開 。

  白光掃過之處,黑暗生物們如雪般消融,連具屍體都沒留下。

  少年一步步,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噢光明,這叫人厭惡的光明……」

  蜥蜴的身體往巢穴內一擠,整個兒塞了進來。

  柳余這才看清它的全貌。

  它簡直就像個……被人隨手用動物的各種零部件七拼八湊起來的怪物。

  黃金豎瞳,蜥蜴爪子,金錢豹一樣油光水滑的皮毛,身體的形狀又像極了柳余曾經在畫冊上見過的史前雷龍——總之,渾身上下都充滿著違和感和荒誕感。

  而當它塞進來時,空曠的巢穴只剩下一點點空餘了。

  「……你們看起來很好吃……嘻嘻嘻……」

  「……不過,諾西德已經很久沒有碰見這麼香的東西了……太瘦了太瘦了 ……諾西德要先把你們養肥……」

  柳余指間彈出一個光明彈。

  這光明彈在這個怪物腦袋上爆開,卻像是給它撓了個癢癢。

  「……噢真有趣……柔弱的雌性,光明種……再來,再來……」

  黃金豎瞳驀地伸展,怪物巨大的腦袋直抻到她面前……

  柳余頭皮整個都發麻起來,即使事前想好,可當真正面對著這麼個巨大的、怪異又荒誕的東西,她依然免不了顫慄和恐懼。身體直直往後退,直到靠牆——

  這時,一道劍光「唰得」橫過,隔開了她和怪物。

  少年清瘦的身影擋在她和怪物中間。

  「貝莉婭……」他微微側過頭,「當心。」

  柳余卻注意到少年臉上的潮紅——

  一滴滴汗如滾珠一樣從他臉上落下,不一會,地上就匯聚出了一汪小溪。

  吸血鬼的血,奏效了。

  柳余將之理解為「破甲」buff——所有強橫的生物,不論是人,還是別的,任何看起來不可一世的東西,都是從內瓦解的。

  蓋亞體內的平衡被打破了。

  如果在平時,光明還能憑借自身將黑暗一點點消彌,就如同他們那一夜一樣:可在這到處都是黑暗力的地方,光明是得不到補充的,而屬於深淵的黑暗力量卻源源不斷。

  而當蓋亞體內的黑暗壓倒光明,他就會被完全侵蝕。

  等回到地面……

  迎接他的,將不再是仰慕和崇拜,而是蔑視、排擠,和以及來自光明的審判和懲戒。

  到時,這個世界,只有她會站在他身邊。

  柳余很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墮落種,不,光明種……」

  這叫諾西德的怪物晃了晃腦袋,似乎被自己繞暈了。

  它並不急著攻擊,巨大的尾巴還無聊地拍擊了下地面。

  柳余的目光,則不動聲色地在巢穴附近逡巡,按照小說情節,這裡應該有一個隱蔽的洞口……

  而在尋找間隙,她還不忘用光明彈輔助蓋亞——

  他遺漏的黑暗生物越來越多了。

  平時只能用來放個煙花的光明彈,似乎對這些低等的黑暗生物有奇效。

  即使是柳余,也都擁有了一戰之力。

  大怪物蹲在巢穴裡,黃金豎瞳觀察著它們。

  「……噢養不肥了……不能再等了,墮落種,你要變臭了……諾西德要先把你吃了……」

  它似乎感到無趣,尾巴一拍地面,巨大的身體像坦克一樣衝撞過來——

  蓋亞迎了上去。

  一個弱小的人類,和一個巨大的怪物在瞬間戰鬥在了一起。

  這廝殺是驚天動地的,老鼠樣的低等黑暗生物們「噗噗噗」掉了下來。

  柳余一邊躲避著隨處掉下的屍體,時不時丟出一兩個光明彈,另一邊則背靠著牆尋找那個隱蔽的洞口,書中說是離地……

  找到了!

  強橫的氣流讓她有些站不穩,柳余喊了聲:

  「蓋亞!」

  少年幾乎是在瞬間出現在她面前。

  這時,怪物巨大的尾巴一甩——

  蓋亞一把摟住她的腰,險而又險地避開,柳余看準時機,單臂向上一拽,拽住洞口露出的一根樹枝:

  「這兒!」

  「別忘了衣服!」

  變羊!

  跳!

  粉紅色的小羊羔一跳,就跳到了洞裡。

  三隻小羊蹄沒站穩,身體像皮球一樣咕嚕嚕滾了下去,重重砸在牆壁上,又滾了回來。

  被隨後跟進洞的少年一把抱住——

  小羊羔藍汪汪的眼睛亮了亮,高興地叫了一聲。

  「咩!」

  蓋亞,你將衣服帶上來啦。

  項鏈可是在裡面呢。

  至於拇指瓶……

  趁著蓋亞和怪物打鬥,柳余偷偷地撇了。

  同樣的錯,她不會再犯第二次。

  少年摸了摸她的羊腦袋。

  他靠著牆坐下來,狹窄的小洞只夠蜷縮著腿。

  他看起來不大好,臉紅得像是要燒起來。白綢衫上全是汗,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很重。

  洞外的怪物像是被激怒了。

  它憤怒地咆哮,大尾巴甩在地上、牆壁,發出「啪啪啪」的聲響:

  「……卑鄙!卑鄙!……」

  「……墮落種,光明種,你們以為,自己能逃得過諾西德的追捕?……噢別天真了……這是條死路,裡面沒有食物……」

  怪物像是想通了,不一會就停止暴虐的行為。

  它先是用爪子在洞口掏了掏,奈何洞口太窄,只伸進來一根小爪子,堅硬的岩壁被小爪子摳得「簌簌」往下掉粉末。怪物自言自語地道:

  「……噢,這可不行……這可是諾西德最愛的窩……挖了很久的時間……」

  似乎覺得得不償失,怪物又放棄了要將他們摳出來的念頭。

  黃金豎瞳堵著洞口觀察了會,發現這一人一羊沒什麼動靜,也很乾脆,身體一轉,直接用屁股堵住了洞口。

  「……等你們餓得受不了,就會自己蹦出來,跳到諾西德的嘴裡……諾西德要把你們咯嘣咯嘣地吃掉……」

  柳余:……

  但願它不要像黃鼠狼一樣,朝洞裡放屁。

  **********

  唯一的光源被堵,洞內一下子黑了下來。

  黑黢黢的,只能隱約看到一點輪廓。

  洞深大概四五米,洞壁狹窄,不夠兩人並肩。

  如果現在變回羊,為了留出和洞口的安全距離,不被怪物用爪子像戳氣球一樣戳中,她和蓋亞必須緊緊地挨在一塊。

  極端的環境,最易產生曖昧和情愫。

  布魯斯主教帶人下湖來對付怪物,還有兩天。

  這兩天時間,獨屬於她和蓋亞。

  她將在這兩天內,和跟蓋亞相依為命。和之前的狀況相反,這時,被「污染」的、發高燒的蓋亞需要倚靠她,她是蓋亞的救命稻草。

  ……一切,和她設想的一樣。

  柳余默念反變羊術,一陣熟悉的撕扯過後,她變回來了。

  光潔的皮膚、飽滿的身體。

  與毛絨絨截然不同的份量和觸感讓少年睜開了眼睛,兩人幾乎是被狹窄的洞壁擠壓在一塊:

  「貝莉婭……」

  「蓋亞,你身上很燙,是不是……不舒服?」

  少女冰涼的手指落到少年滾燙的臉頰,他似是感到舒坦,又閉上了眼睛。

  「貝莉婭,穿上外套。」

  「噢,好、好的。」

  少女拿起地上的外套,誰知一個角還被他壓在身下,她伸手去推他,少年「唔」了一聲,艱難地坐起,卻撞到對方又囫圇著滾到了一塊。

  洞壁內傳來一聲重重的「咚」。

  「這地方太小了……」

  少女一股腦爬起,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她手忙腳亂地給自己套衣服,不知捉住了什麼,對方一陣「嘶」。

  「貝莉婭——」聲音帶著股溫和的隱忍,「放開。」

  黑暗中,兩人視線相對。

  洞口的怪物挪了挪屁股,一絲微光透了進來。

  少年的銀髮沾著水澤,凌亂地貼在他的臉頰,白玉似的皮膚下滲著一層紅暈,綠眸罩了大霧,似乎能輕易勾起人心底最濃烈最不堪的慾望。

  少女猛地縮回手,她臉上有著難堪。

  「萊斯利先生,您放心,」連聲音都是懊惱的,「等出了這裡,我不會纏著您的。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的任性,才讓您遭受了這些……」

  少年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他似是不堪重負,身體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滾燙,像被人浸入沸水,柳余拍了拍他的臉。

  「蓋亞,蓋亞,你怎麼了?別嚇我……」

  她聲音慌亂的,試圖喚醒他。

  而另一半藏在黑暗的靈魂,卻冷漠地看著少年陷入昏迷。

  她彷彿能看到,黑暗和光明在他體內拉扯、搏鬥。

  源源不斷的黑暗力量,從他的傷口滲入——

  蓋亞身上被抓出很多細小的傷口,傷口邊緣還泛著黑色,柳余挨著他,嘴裡發出低低的傷心的啜泣,時不時還替他揩一揩額頭的汗。

  少年似是很痛苦。

  嘴裡偶爾冒出一兩聲悶哼,緊蹙的眉頭一直未曾鬆開。

  柳余看著他 ,手卻悄悄捏緊了袋內的記憶珠。

  只要她現在將它拿出,放到他的手裡,他的一切痛苦將迎刃而解,黑暗將被祛除。

  可她只是看著,冷漠地看著。

  手悄悄地鬆開了珠子。

  黑暗中,時間流逝得格外緩慢。

  少年身上的衣服濕了乾,乾了濕,一直循環往復。

  柳余則一直沒睡,她握著他的手,不斷替他揩汗,在他耳邊說話,偶爾小聲啜泣,偶爾又鼓舞對方,等他再度醒來時,聲音竟然啞了。

  怪物一直在洞口「呼呼」大睡。

  它翻了個身,更多的光照了進來,照在少年蒼白昳麗的臉上,他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眼睛睜了開來。

  清澈的綠眸重新覆上了一層灰色的陰翳,蓋亞「看」著頭頂:

  「……貝莉婭?」

  少女又哭又笑地撲了過去:

  「蓋亞,我以為……你快死了……你嚇死我了……」

  她哭著,眼淚一滴滴滲入他的衣襟,落到他的胸口,少年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貝莉婭,我還要再睡一會……」

  「好,好,你睡,我守著你,哪兒也不去。」

  柳余握著蓋亞的手保證。

  少年又陷入了昏迷。

  柳余則看著洞外洩進來的一點光線,即使已經比之前亮,可還是暗的。

  她在心中猜測時間到底過了多久——

  但願沒有太久。

  一隻黃金豎瞳又開始盯著他們了。

  巨大的瞳孔內、那黑色的細線不悅地開開合合,怪物看著他們:

  「……噢,更臭了……再臭,就不能吃了……諾西德不等了……」

  柳余心底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只希望這隻深淵怪物不要那麼聰明。

  獵人捕獵時,如果想要捕捉到躲到洞內的獵物,要麼堵住出口用火熏,要麼投石——而哪一個對她來說,都十分不友好。

  可惜,諾西德的大腦袋對得起它的「大」,它轉過彎來了。

  它沒有用石頭,也沒有用火攻,只是挪了兩步,眼看就要把堵住洞口的身體讓開——

  「等!等等!尊敬的諾西德先生!」

  柳余立馬意識到怪物想幹什麼。

  一旦它讓開,洞外那些虎視眈眈、滅之不覺的「黑暗老鼠們」就會衝進洞裡,像獵人的「髭狗」一樣把他們趕出洞——

  而這怪物只需要等在附近,嘴一張,就能把他們吞進肚子裡。

  怪物的身體停住了。

  它重新堵住洞口:「……尊敬的諾西德先生?尊敬的諾西德先生……」

  「……噢,尊敬,久違的、讓人愉悅的稱呼……看在這句稱呼上,諾西德願意聽一聽你的辯解……」

  「尊敬的諾西德先生,」柳余讓自己沙啞的聲音變得更溫順和誠摯,「與其讓這些愚蠢的、毫無神智的低等老鼠們吃掉,我和我愛的人,情願成為諾西德先生嘴裡的食物。」

  「噢?狡猾的人類,你的話諾西德可不信,沒有人願意成為食物。」

  怪物樂呵呵道。

  「……可是在這個地方,沒有比尊敬的諾西德先生更厲害的了……這些低等的老鼠們吃我們,需要花費無數口,讓我這樣醜陋而痛苦地死去,還不如死在尊敬的諾西德先生嘴裡……您只需要一口,痛苦就結束了……」

  「……可諾西德本來就打算吃你們……」

  「但是按照諾西德先生的打算,我們會先被這些醜陋的「老鼠們」咬上幾口,到時候,食物就不完美了……」

  諾西德眨了眨它巨大的黃金瞳:

  「……雌性,你說得有點道理,那你有什麼好的辦法……」

  「我們人類很喜歡研究食物。有時為了保持食物最好的口感,甚至願意付出很大的努力……諾西德先生,您聞過比我們更香的食物嗎?」

  柳余猜測,對這怪物來說,香氣就是指光明力。

  光明厭惡黑暗,黑暗也同時憎惡光明。

  它們不死不休。

  當光明強盛時,能將黑暗消融。而黑暗強盛時,也能吞噬光明。

  而眼前這個怪物,分明是以光明為食。

  它說他們香,必定是指他們的體質格外純淨——

  不說蓋亞,就說她自己。雖然後來沒有再測過,但根據神術課上大家的水準,她能推測出自己體質的純淨度離聖靈體不遠。

  「沒有。」怪物深深地嗅了一口氣,它看起來有些憤怒,「只可惜,你旁邊的雄性變臭了。」

  柳余:……

  她咳了一聲:

  「……我們人類,為了保持食物的美味和新鮮度,尤其是活物,不但會在圈養期間,讓它們保持愉悅的心情,而且準備開吃時,還會展開一段追逐……最後在它們最恐懼最可怕的一瞬間,將它們吃掉……尊敬的諾西德先生,您在狩獵時,是不是也覺得這樣更美味……」

  「好像是的,」怪物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是的,確實是這樣……噢,你們人類很會吃……」

  「當然,我們人類什麼都吃。」

  柳余虔誠地道,「……所以,尊敬的諾西德先生,我們這樣難得的美味,如果用尋常的方法來吃,您不覺得太可惜了麼……」

  「……你在欺騙我,雌性。你想讓諾西德放你們出來,像那些蠢貨一樣追著你們……」

  柳余想到了路易斯。

  「難道尊敬的偉大的諾西德先生會害怕一個昏迷的人類雄性?而我,一個柔弱的、殘疾的雌性,對您沒有任何威脅……」

  「尊敬的諾西德當然不害怕。」

  怪物認真地想了下,想到那些美味,喉嚨狠狠地吞嚥了一下。

  「雌性,你成功地說服了我,出來。」

  它讓開了一道口子,巨大的尾巴不耐地拍打著地面,像趕煩人的蝨子那樣,趕開那些聞到光明之力而來的黑暗生物們。

  柳余蹲下身,艱難地將蓋亞背在了背上。

  少年身上的滾燙還未完全褪去,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見是她,又閉上了。

  柳余憑著單臂,半彎著腰,磕磕絆絆地背著人往洞外走,跳下洞口時,還一個趔趄摔了下去,沒拉住,昏迷的少年滾到了一邊。她忙走過去,半扶著他又站了起來。

  怪物的警惕心弱了下來。

  它不耐地用巨掌敲擊著地面:「跑!讓恐懼和害怕遊遍你的全身,至於這個快臭了的……」

  「我得帶著他,他是我在這個世界最愛的人,而且我帶著他,您也不怕我跑丟了。」

  怪物同意了。

  它催促她快跑,柳余的動作卻慢條斯理起來。

  巢穴外,蝗蟲一樣的黑暗「老鼠們」此起彼伏地撲來,又被怪物像拍蒼蠅一樣拍死。

  柳余將制服外套套好,項鏈掛到脖子上,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出去的路線,在怪物明顯不耐煩時,指間突然彈出一道白光,罩住她旁邊昏迷的少年。

  一隻金色的小羊羔出現了她懷裡。

  衣服紛紛落下。

  柳余卻顧不得了,她一把抄起金色的小羊羔,不要命地向外奔逃起來。

  左轉,右轉,在這一刻,身體像是迸發出了某種極端力量,巨大的光明球在身前開道,而她還專門選狹窄的甬道跑——怪物很快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它忘記自己的體型有多龐大了。

  有些岔路完全沒法過,在艱難地卡在一個通道裡時,怪物憤怒地用尾巴連連敲擊牆面,大塊大塊的巨石掉落,砸中了它身後那些潮湧一般的黑暗生物。

  「嘰嘰!」

  「嘰嘰嘰!」

  「嘰嘰嘰嘰嘰!」

  黑暗老鼠們也被怪物龐大的身軀擋掉一大半,只能從縫隙裡跳過去。

  柳余感覺,身後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她喘息著躲到了一個小洞裡,這個小洞只有一米多深,但附近都是狹小的甬道,怪物過不來。

  柳余乾脆地將自己躲到那小洞裡,只有一面是開闊的對著甬道,旁邊是一塊大石頭,如果能用來堵住……

  黑暗生物們被她彈出的光明球擊中,洞口「噗噗噗」下起黑色的「老鼠雨」。

  柳余喘了口氣,低頭,卻發現,懷中那金色的小羊羔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綠色的眼睛,像一汪明澈的湖水——只是,還是看不見。

  「蓋亞?你醒了?」

  她驚喜地道。

  「咩!」

  我一直醒著。

  小羊羔像是意識到什麼,身子動了動,不一會,竟抽條成一個一絲不掛的少年。

  微光照見他白皙如玉的肌膚,他站在那,像是絕美的、優雅的大理石雕像。柳余瞠目結舌地看著他跨出洞,遛著……嗯,搬了塊大石頭,將洞口堵住了。

  黑暗像幕布一樣罩了過來。

  「萊斯利先生,您……好了嗎?」

  少女的氣還有些喘,悶熱的氣在狹小的空間裡 ,帶起一層霧氣。

  可少年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問了一個問題:

  「貝莉婭,你的氣……消了嗎?」

  「當然,得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不喜歡變羊。」

  少年溫和、又委婉地告訴她。

  柳余:……

  她也無奈地、像是被傷了心一樣的:「我也不喜歡,蓋亞。可是,我一個殘廢,除了將你變羊,沒有辦法救你出來。」

  少年顯然愣住了。

  就在這時,剛才還顯得十分有活力的少女朝他倒了下來。

  蓋亞伸手一摸,她的臉頰涼得像是一塊冰,一陣陣的冷汗從額頭往下滴,聲音軟綿無力:

  「萊斯利先生,我好像也病了。還有……金色的小羊羔很可愛。」

  「可是,貝莉婭,在這之前,你的氣,消了嗎?」

  柳余看著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執著於這個問題。

  「您想說什麼,萊斯利先生?」

  「我想聽您的解釋,比如,為什麼在您劃傷我後,黑暗就進入了我的身體。」

  少年替她輕輕揩去額上的冷汗,「告訴我,貝莉婭,如果合理,我會寬恕你。」

  柳余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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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六章 路易磚

  如果合理?

  怎樣合理?

  在這個黑暗即是禁忌的世界,坦白自己有計劃、有預謀地讓一個前程光明的星辰騎士墮落,就為了假裝他的救世主,和他一起對抗世界?

  不,除非她瘋了。

  這個罪,比下藥重上一萬倍。

  柳余絕不會承認——

  她再也不會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輕飄飄的憐憫上。

  她做了壞事,她知道,她也從來不避諱,她就是個壞人,和娜塔西不一樣,她一點不真善美。

  如果將來某一天,蓋亞恢復了所有記憶,他沒有對她產生愛意,他對她定罪、輕蔑,甚至用劍取走她的性命——柳余想,她大概也能笑著死去。

  一步步走到這兒,她就從來就沒後悔過。

  至於蓋亞……

  他應該只是猜測,懷疑。

  如果他確定,現在扼住的,就不該是她的手腕,而是她的脖子。

  「萊斯利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貝莉婭,你明白的。」

  少年溫柔的。

  「我不明白!」

  少女試圖甩開他的手,卻被牢牢桎梏住了。

  「貝莉婭,在你用指甲劃破我的脖子和臉頰後,黑暗就開始滲入我的身體、污染我,它讓我發起了高燒,陷入了昏迷……」少年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她,「而在這之前,我很好。」

  「所以,萊斯利先生,您就給我定了罪?!」

  少女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猛地抬起頭,憤怒地看著他,「……而您剛才一直在問我,是不是消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您懷疑我?!……您認為,我會因為您沒及時救我、斷了一臂,所以生氣?所以才主導了這一場對您的報復?……」

  「貝莉婭,你太激動了。」

  「我沒法不激動!」

  她猛地退後一步,卻撞到了牆——

  蓋亞的手事先墊在了那兒。

  柳余沒感覺到疼。

  可她的心,卻寒了一記。

  這就是他,蓋亞‧萊斯利,神祇化身。

  他總是這樣周全、溫柔,無時無刻不在試圖挑動你的心——可他明明誰也不愛。

  那些信徒,也是這樣一點一點被神的溫柔蠱惑嗎。

  右肩空缺的一塊還在隱隱作痛,奮力奔跑中風刮過、石子磨過,不用看,也知道是一片狼藉。

  柳余感覺到了顫慄。

  她挺起胸膛,也前所未有的冷漠道:

  「萊斯利先生,在您審判我前,請先放開。」

  少年似是怔住了。

  美麗的眉眼在一瞬間蹙起:「貝莉婭。」

  「放開!」

  蓋亞放開了她。

  柳余看了下手腕,他用了巧勁,並未留下任何印子。

  「……萊斯利先生,您確實可以懷疑我對您的愛,您甚至可以懷疑任何一切。但您的懷疑,是對一個最虔誠最忠誠的光明信徒的侮辱。」她緩緩地,又重若千鈞地道,「如果這是在學院,我會向您提出決鬥,不死不休。」

  「貝莉婭……」

  「請萊斯利先生以後叫我弗格斯小姐,貝莉婭是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向光明神發誓,我貝莉婭‧弗格斯絕不會用黑暗手段去污染一個未來的星辰騎士。」

  可她義正言辭的辯駁,卻並未引起任何漣漪。

  蓋亞看著她:

  「破謊術。」

  一道白光罩住了她。

  「弗格斯小姐,您可以繼續了。」

  柳余卻像是被摁下了「停止」開關,不再開口。

  整個空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一陣低低的滲人的笑響了起來

  「萊斯利先生,您可真知道怎麼踐踏一個人的心啊……」

  柳余臉上笑著,心卻轉得飛快。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蓋亞的態度異常堅決,不像之前的課堂,他對她輕輕放過、毫不在意,顯然這次,他很重視這個答案。是因為涉及黑暗力量的關係嗎……

  要瞞過「破謊術」,要麼,沒撒謊,要麼——

  自己都對謊言深信不疑。

  她得先騙過自己的心。

  對,迷幻術!

  她還有迷幻術!

  柳余福至心靈地想到。

  就像是催眠,讓自己對某個「真相」深信不疑……

  這一刻,她對當初和路易斯打賭的舉動萬分慶幸。說來也怪,迷幻術雖然有四句,卻並沒有她想像得那樣難,她第二天就掌握了「迷幻術」的默法。

  [迷幻術。]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貝莉婭‧弗格斯,你深愛著蓋亞‧萊斯利,你是最虔誠的光明信徒,你沒有做出任何有損光明的事……當蓋亞‧萊斯利停止提問時,迷幻術將解除。]

  金髮少女睜開了眼睛。

  在這一刻,她變成了貝莉婭‧弗格斯。

  「萊斯利先生,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為什麼在被弗格斯小姐劃傷後,我就被黑暗力量感染了。」

  「您問我?我確實不知道,這裡到處都是黑暗力量,也許是別的什麼,也許在一路奔跑中,您已經被感染了,只是您沒察……也許是那條大蜥蜴讓您感染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發誓。對光明神起誓,我貝莉婭‧弗格斯從沒有做過任何有損光明、有損您蓋亞‧萊斯利的行為,我嚮往光明,就如同從前嚮往您一樣……」

  她蔚藍色的眼睛裡泛起晶瑩的水澤,任誰都無法否認,她這一刻的真誠。

  白芒化作星星點點,罩住了她。

  這代表著——她並沒撒謊。

  狹小的空間再一次陷入凝滯般的死寂。

  「萊斯利先生,您問完了嗎?」

  最後,還是少女打破了這份安靜。

  「不,還有一個問題……」少年沉默了,繼而搖頭,「不過,不需要了。我問完了。」

  這句話,彷彿按下了某一個開關。

  迷惘的紗被揭去,柳余眨了眨眼睛,只覺得意識又恢復了清醒。

  她其實還準備了一個答案。

  比如,蓋亞抓住她手腕問她,指甲裡有什麼。

  她會告訴他,指甲是在變羊奔跑中磨破了,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液體,也許裡面就有黑暗生物的血……

  為了以後不那麼被動……

  柳余靠著牆,微仰著頭,看著面前安靜的少年:

  「可我有一個問題,萊斯利先生,您能回答我嗎?」

  「我的榮幸。」

  蓋亞單手放在腹前,微微屈身。

  即使赤l裸著,可他看起來依然優雅無比,肌理漂亮的身體美麗而聖潔,讓人絲毫都起不了褻瀆之意。

  「您剛才在『審問』我時,」她用的是「審問」,「產生過哪怕那麼一絲……不忍心嗎?」

  「審問?這不是審問。」

  「那是什麼?您的指責,就像是一支利箭,對著一個光明信徒。」少女眼裡開始泛上淚水,她眨了眨,眨去了那一絲。「『破謊術』,這是對一個高貴人格的侮辱。」

  少年垂下了眼睛:

  「抱歉,不過我想……真相更重要。」

  「您以為的真相而已。萊斯利先生,如果您真的對我感到抱歉,那麼,從此以後,請不論什麼情況,都請您不要再使出『破謊術』,對任何人都不要。這絕不是一個友好的行為,對愛您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它會讓人對您的愛冷卻,而後凋零。」

  「弗格斯小姐,您對我的愛凋零了嗎。」

  少年直直地看著她。

  柳余卻沒有回答。

  她只是靠著牆,冷漠地閉上了她的眼睛。

  破謊術的光漸漸消散。

  黑暗裡,少年的臉上現出微微的迷惘,他彷彿被某種情緒困擾,不過很快,這迷惘也像霧一樣從他臉上消散了。

  他也靠著牆坐下了。

  ******

  柳余太累了,才合上眼皮一會,就不知不覺睡著了。

  她是被熱醒的。

  身邊靠了一塊烙鐵,蓋亞挨著她,不知什麼時候又發起燒來。

  她彈出一顆小小的光明球,就著光明球的亮度,發現他的臉又燒紅了,就這麼窩在她身邊,可憐兮兮的、一身又一身地往外出汗,銀髮凌亂地貼著他的身體,玉質的皮膚下暈出一層紅。

  ……黑暗和光明的拉扯還沒結束?

  ……那剛才為什麼又突然清醒了?

  ……難道是因為中途變羊?羊能免疫一切術法……

  柳余覺得,自己真相了。

  雖然不知道這一打斷會造成什麼後果,但接下來,最好最好還是不要將蓋亞變羊,以免中途出了什麼岔子。

  迷混中,那雙綠眸睜開,眼上的一層陰翳更重了。

  他似乎在尋找什麼,等感覺到柳余,才沙啞著道:

  「貝莉婭?」

  柳余沒回答。

  他似是愣了下,才又道:「弗格斯小姐?」

  「我在。」

  他慢吞吞地,又含混地說了一句什麼,那雙綠眸重新闔上。

  「萊斯利先生?」

  「萊斯利先生?」

  柳余喚了兩聲,見他確實沒動靜,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在狹窄的洞穴裡騰挪。

  黑暗中時間流逝得毫無知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洞裡待了多久,布魯斯主教要什麼時候才能來,而洞外那此起彼伏的「嘰嘰」聲就從沒歇過。也不能就這麼乾等著,還有生理需求……

  「弗格斯小姐,別出去。」

  少年似是洞悉她的意圖,又睜開了眼睛。

  柳余:……

  她真懷疑他是假暈乎。

  「就這麼乾等著也不是辦法,萊斯利先生,這裡很安全,我出去看一看……」她道,「不去遠的地方,就看看,也許會有人來找我們。」

  「才過了一天……」

  「一天?萊斯利先生,您怎麼知道?」

  少年撐起眼皮:

  「別出去。」

  就這一句話,似乎已經花去了他全身的力氣,柳余走過去,發現短短時間內,他又出了一身汗,整個人像是被泡在了蒸籠裡。黑暗給他造成的傷害,比她想像得要大。

  不能再拖了。

  肚子餓了一天,手腳都開始發軟,誰也不知道救援什麼時候來,畢竟劇情已經脫離了一大半。

  雖然成了神眷者,學了點神術,可到底脫離不了人的範疇,她必須給自己補充食物,以備接下來的戰鬥。

  蓋亞是神捏的身體,應該要抗造些,可也沒法保證,畢竟——黑暗在侵蝕他的身體;這樣一直出汗,得不到水分補充,時間一長就會脫水……

  柳余慢慢地理思緒,按照計劃,她的假冷漠、真深情人設,要慢慢豎起來了。

  立人設,得搭檯子——

  空中樓閣、光說不幹,可不行。

  柳余站了起來,決定出去,「九死一生」地找些食物和水,來供養這發著高燒的神祖宗,等回來時,還得萬分虛弱,當然,口嫌體正直也是需要的。

  一味的、展露在外的好,不如裹上一層冷漠的外衣,讓他來發現內裡的「好」來得觸動。

  就像一個千依百順的妻子,總不如那會使嬌耍蠻的情人來得新鮮、生動。

  可是……怎麼出去呢?

  當柳余好不容易刨出一個地洞,用粉紅羊的身體鑽出去,又用羊身艱難地填上土時,發現,一團黑霧就蹲在她旁邊。

  黑霧動了動,變成一個高大的青年。

  青年戳了戳她的腦袋,又縮回了手,嫌惡地搓了搓:

  「噢,這黏糊糊的、讓人討厭的軟毛。」

  柳余瞪他:

  「咩!」

  「路易斯大人,您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路易斯居然聽得懂。

  「不,我來,是為了恭喜弗格斯小姐,您成功地將一個前途光明的星辰騎士變成了墮落種,噢,墮落種……真讓人興奮。」路易斯豁得散開。

  「……不過,他活該……也該嘗嘗苦頭了…」

  柳余的三隻小羊蹄在附近奔跑,她記得,書裡描述過,這地底是有食物的。

  像苔蘚一樣的、入口綿軟的某種甜津津的茅草,還有紫色的小果子。

  路易斯就像是常年沒跟人說過話的狂躁症患者,鍥而不捨地在她旁邊叨逼叨,小羊羔利索地躲開一波又一波的黑暗生物,借著記憶珠和光明彈,終於哼哧哼哧地成功找到了一些小果子。

  至於苔蘚一樣的茅草,她心理障礙,羊蹄摸了摸,黏糊糊濕噠噠的,沒挖。

  制服打成一個小包裹,背在小羊羔背上,裝了三十來顆小果子。

  柳余這才慢下腳步:

  「咩……」

  「路易斯大人,我想,您不止這一個目的。」

  「不,我沒什麼目的。弗格斯小姐,您不知道,您就像是這世界給我的禮物,噢不,驚喜……也許,您會創造奇跡,我很期待……」

  路易斯蒼白的臉上,露出精神病人那般的狂熱,他盯著她,就像她真的是他的至寶。

  柳余覺得:這人的中二病好像更重了。

  「如果我是您的驚喜,」小羊羔艱難地用毛絨絨的臉露出一個微笑,「您願意給這驚喜,再幫一個忙嗎?」

  「噢,說來聽聽,有趣的話,路易斯十世很願意。」

  「布魯斯主教要到了嗎?」

  「信鴿傳來消息,兩天後。」路易斯聳了聳肩,「可憐的卡洛王子,他對弗格斯小姐可真痴情,都瘦脫了相。」

  「那兩天後,您能將那怪物引到我和蓋亞的洞口嗎?」

  柳余伸出一截小羊蹄,比了下,「我需要他給我來一下,就一下。」

  小羊羔藍汪汪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您能幫忙嗎?」

  「一下?那神經病諾西德?弗格斯小姐,您會死的!」路易斯歪了歪頭,認真地想了下,「不行!那可不行!你死了,這個世界又要變得沒意思了!諾西德那傢伙可不像我這麼憐香惜玉,他啊,最喜歡將漂亮的東西吃掉。」

  「原來偉大的路易斯十世,還沒有一條大蜥蜴厲害。」

  「誰,誰說的!」

  「難道您保證不了我在那條大蜥蜴下活命嗎?不死就行。反正我這身體,也沒什麼用,殘廢就殘廢了。」

  柳余用滿不在乎的口氣道。

  神的情緒當然很淡,甚至得到他的喜愛也那麼難——

  那些軟乎乎的、討人喜歡的招數不行,她就只能用血、用命,去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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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七章 愛凋零

  黑黢黢的通道內,一隻粉紅色小羊羔倒騰著三隻小羊蹄跑來跑去。

  她背上還背著一個裹得亂七八糟的藍色布包,身前時不時出現兩個巨大的白色光球——一閃而逝的白光下,能照見無數潮湧而來的黑色影子。

  影子們瘋狂地追著她,拚命想要從它身上咬下一塊肉。

  小羊羔逃得狼狽,小身子時不時還會因為無法保持平衡「禿嚕嚕」懟到硬邦邦的牆面,然後被像皮球一樣彈開。彈開後也不氣餒,立馬就爬起來,繼續往前,直到跑到一大塊土坑前。

  小爪子拚命刨土,時不時炸煙花一樣炸出幾個光明彈,不知持續了多久,快被土淹沒的小羊身往下一個滋溜,鑽進了洞去,黑影們也想跟進去,一塊大石頭堵住了洞——

  乍然消失了目標,黑影們茫然無措地在附近徘徊了一陣,也漸漸散去了。

  小羊羔一進洞,就發現剛才還昏迷不醒的少年醒了。

  他靠著牆,一雙清透的綠眸染了灰:

  「弗格斯小姐?」

  「嗯,是我。」

  小羊羔動了動,變成了一個潔白窈窕的少女。

  少女皮膚雪白,金髮像金色的絲綢一樣披散全身,她起身,單手抓住那胡亂裹著的藍色小包一抖,七八顆紫色的小果子滾了出來。藍色小包抖開,成了一件皺巴巴、嗆了金絲的制服外套。

  她艱難地將手伸進袖子——

  這時,一隻羊脂白玉一樣的手伸了過來。

  「這邊?」

  少年長長的睫毛垂下,像豐茂的水草。

  「嗯。」

  少女輕輕應了一聲,看他靈巧地找到扣子,將那嵌了金絲的扣子一顆顆繫上,直到最後一粒風紀扣,才道,「好了。」

  他退後了一些。

  一點光透過縫隙照進來,勾勒出一具光裸的、極富美感的少年身體,四肢修長,矯捷有力。他像是天生就該站在光明中的人物——不知怎麼的,在脫離那些極端的、冰冷的情緒後,柳余竟感覺到了一絲傷感。

  她要算計的,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論起來,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他只是放棄了她。

  和她前世的養母一樣。

  轟然間,柳余終於明白,她之前的憤怒來自何方:

  她確確實實對他產生了依戀。

  她試圖馴服他,卻反而被馴服了,可當她在沉湎的時候,他沒有選擇她,和她曾經的養母一樣—在妹妹生出來前,那個女人也曾疼愛地把她摟在懷裡,也曾給她唱過歌,跟她一起計劃過未來。

  「弗格斯小姐,您哭了?」

  少年驚訝地道。

  柳余笑了:

  「不,並沒有。」

  時至今日,怎麼還會哭。

  柳余垂下眼,收斂起外放的情緒,微笑著將水囊遞了過去:

  「萊斯利先生,我找到了些水。」

  這水,是柳余繞了很久才找到的。

  在一條甬道的盡頭,自上而下地流,水質還算清澈——她就用學院發的皮質水囊接了些回來。

  很慶幸,蓋亞的水囊在制服上繫得有夠緊,一路拖拖拽拽都還在。

  少年接過——

  「嘶」的一聲,少女縮回了手。

  「弗格斯小姐,碰到您的傷口了嗎?」

  他關切地問。

  「沒、沒有!我又沒受傷!」

  少女凶巴巴地將手藏到背後——如果忽視她翹起的嘴角的話。

  柳余當然受傷了,還傷得很重。

  不過,這正合她意。

  變成小羊羔後,對「術法」確實免疫了,可物理傷害卻無法豁免,撞傷、擦傷、摔傷,在回復人形後依然存在,尤其右肩那碗大的創口,在撞到許多回後,又開始疼痛。

  可她不能喊疼。

  她要「倔強地」、讓他自己發現,發現她對他的付出。一個人若主動喊「我為你做了多少」,永遠沒有被人發現「她偷偷為他做了多少」來得感人——

  而且,明天她還策劃了一場「英雄救美」,真正為他「犧牲」一次。

  洞穴太小,在兩人都坐下來後,幾乎是肩並著肩、膝挨著膝了。

  柳余半彎著腰,伸手去撿滾得四處的果子,擦一擦,又遞給身邊的少年,感受著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溫度:「萊斯利先生,您現在……還好嗎?」

  「不太好。」

  少年說起這話時,表情依然平靜。

  只有臉上的紅暈出賣了他。

  這時,柳余指間正專注地抓起一顆紫色的小果子——

  手卻被抓住了,少年隱忍的聲音傳來:

  「弗格斯小姐這樣,我更不好。」

  柳余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傾得太過了,長長的金髮落到他的腿間,指間拈起的果子一側,還帶了一點……皮。

  好吧,雖然不是故意:

  但確實很中她意。

  柳余無辜地抬起頭,這一刻,兩人靠得極近。

  鼻子挨著鼻子,少年清冽的、卻又帶了點高溫的鼻息噴到她臉上。

  她道:

  「抱歉,我以為那是果子。還有,萊斯利先生,您弄疼我了。」

  「弗格斯小姐,我說過,我不太好。」

  少年灰撲撲的綠眸對著她,鼻樑高挺,眉目深邃。

  柳余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吸血鬼的血不止是屬於黑暗那麼簡單——

  每當他將獠牙刺入少女纖細的脖子,那少女,就像是經歷了這世間最美妙的一場性愛。所以,當初它和瑪麗給的藥混合在一起,才產生了強烈的、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可畢竟少了一味藥……

  不至於讓這個活得像清教徒的少年這麼激動才對。

  柳余突然想到路易斯消失前臉上神秘的微笑。

  他說:

  弗格斯小姐,恭喜您。

  ……不,一點都不喜。

  這時,少年放開了她的手。

  他枕著牆,半閉上眼睛,柳余只能看到,一滴滴晶瑩的汗自他額頭沁出,連到脖子、胸口…

  蒼白的唇色看起來有些冷淡:

  「抱歉,不過,如果弗格斯小姐還想保證安全,請務必遠離我。」

  柳余雖然很願意撩一撩——

  不過確實不怎麼想。

  她從前想錯了,也許對其他人來說,睡一睡還能滋生兩性曖昧,可對蓋亞來說,這並不代表什麼。他對慾望的控制,簡直強得可怕。

  「抱歉——」柳余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不過地方實在太小了,即使努力保持距離,可也還是免不了會挨蹭到,「萊斯利先生如果不舒服的話,可以喝些水。」

  少年的身體燙得像一隻火爐。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冷淡的銀髮下,過分聖潔的臉因著熱氣的蒸騰,透出一股逼人的「慾」。

  「弗格斯小姐,如果是以前……」

  「是的,以前。」柳余連忙道,「如果是以前,我恐怕已經撲到了萊斯利先生懷裡,可現在不同——」

  「所以——」少年轉過頭,他漂亮的眉毛蹙成一個不太愉悅的弧度,「弗格斯小姐的愛,果然凋零了嗎?」

  柳余沒說話。

  她很肯定,這時候的蓋亞不太正常。

  也許是黑暗力量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吸血鬼的血液……這讓他的情緒比平時濃烈。

  「……可明明,弗格斯小姐剛才還拼了命去為我取來食物、清水,受了傷 ……」

  「萊斯利先生知道我受了傷?」

  少女驚訝地。

  「是的,弗格斯小姐剛才進來時,左腳比右腳輕了很多,剛才撿水果時,左手臂時不時地抬兩下,我猜,弗格斯小姐的左腳一定磨破了,您的左胳膊手腕應該也受了傷?還有原來右肩的地方……」

  他聲音沉而啞。

  「是的!沒錯,我承認我是受了點傷,不過萊斯利先生搞錯了,我不是為了您,我是為了我自己,餓肚子可不舒服。」

  柳余其實還沒吃。

  不過,她會讓他發現,自己將所有的食物讓給了他,讓他發現剛才所有的話都是言不由衷,是一個被傷害的女孩為了保護自尊心,才說的「假話」。讓他知道,她還愛他。

  ——小心翼翼被包裹在「尖刺」裡的真心,才更讓人動容,不是嗎?

  「抱歉,我誤會了。」

  少年閉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因為脫水起了皮屑,脖子那青色的靜絡顯出忍耐的輪廓, 「接下來,我恐怕還需要弗格斯小姐照看一會。」

  「萊斯利先生——」

  「弗格斯小姐,如果您還不閉嘴的話——」少年猛然轉過頭,「我恐怕無法繼續保持禮貌和風度了。」

  柳余閉上了嘴。

  她安靜地將自己蜷縮起來,狹小的空間裡,少年略帶隱忍的喘息一直在耳邊迴蕩,有幾次,他的指間都快碰觸到她的衣襟,卻又收了回去——

  柳余不得不佩服他高超的、非同尋常的理性和忍耐力。

  她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奔跑了那麼久,她並沒有得到充足的消息。

  迷迷糊糊裡,她猛地驚醒,一隻手搭在她的額頭,替她撩開汗津津的髮絲:「弗格斯小姐,你發燒了。」

  「我……發燒了?」

  柳余含含混混地問。

  「我想,是您的傷口所致,失禮了。」

  少年的手指還是滾燙,落到她身上簡直是要燎起一場火。

  可他解扣子的動作比之前更俐落,柳余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從他那兒得來的外套已經落到了地上。

  帶著白芒的手依次落到她的傷口——

  少女瑟縮了下。

  她渾身上下的傷口實在太多了,少年一寸寸地撫過,那些毛躁的、破皮的,甚至有深深抓痕的,都被他用白光撫平。

  可他的動作越來越慢……

  汗落到她身上。

  「抱歉,弗格斯小姐都是為了我……」

  「跟你無關,我說過,是為了我自己,對,我是為了自己,而且,是我害的您……」

  少女慌慌張張地開口,語氣帶著股色厲內荏的虛弱。

  就在這時,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少年帶著股瞭然:「弗格斯小姐還沒吃東西。」

  「誰、誰說我沒吃!」少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我吃了很多、很多。現在,對,現在是過了一夜,當然餓了!」

  像是要和她唱反調,肚子此起彼伏地叫喚。

  柳余卻在心中讚了聲:叫得好!

  「只過了兩個小時。」一聲嘆後,一隻紫色的小果子被推到她嘴裡, 「吃吧。」

  誰知這一舉,竟像是惹惱了對方。

  「啪的」一聲,果子被打了下來,少女被戳破的自尊讓她一下子紅了眼睛:

  「好吧,萊斯利先生,您可以盡情嘲笑我,不過,果子只有幾個,誰也不知道要在這鬼地方待多久。附近已經找不到食物了,得省著點吃,我拖累了您,所以,自願少吃一些,絕不是因為什麼見鬼的愛——」

  「——唔。」

  嘴唇突然被狠狠地摁住了,少年的手指用力地摩挲著她的唇珠部分,柳余感覺到了疼痛。

  「萊斯利先生?」

  她驚訝地張開嘴。

  「叫我蓋亞。」

  他湊到了她面前。

  「……蓋亞?」

  柳余抬頭,怔然地看著少年銀白而聖潔的長髮漸漸染了灰,透出一股冷然。

  「是的,貝莉婭,我習慣這樣。」

  少年眯起的眼睛,讓她感覺到了陌生:

  「黑暗力量……您……」

  難道是他剛才替她療傷……加快了被黑暗腐蝕的過程?

  「是的,我想,沒錯。」他晃了晃腦袋,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又連忙放開她,「抱歉,剛才失禮了。」

  少年又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模樣。

  可柳余分明覺得,他指間的滾燙還殘留在她嘴唇中央,剛才某一瞬間,她似乎能感覺到他對她……強烈的渴望。

  現在,又是疏離而冰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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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八章 神之契

  「貝莉婭‧弗格斯。」

  「唔——」

  就在柳余還在迷茫的當口,嘴裡突然被塞進了一顆紫果子。

  甘甜的水果堵住了她,她還觸到了對方的手指,抬頭,在對上那雙灰濛蒙越發黯淡的綠眸時,柳余發誓,她絕對看到了那濃烈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慾望。

  這時,一件藏藍色的挺括外套罩了下來。

  柳余的眼睛被遮住了,少年聲音沙啞:

  「別看。」

  「你……」

  「醜陋的慾望。」

  少年道。

  柳余:……

  透過衣縫,能看到少年瘦而緊繃的下頷,往上,是越發深邃的眉峰和眼窩,冷淡的銀髮,白皙的肌膚。

  「萊斯利先——」抖落外套,隨著對方眉毛的蹙起,少女及時改口,選了個更安全的話題,「蓋亞,您還能使用神術嗎?」

  「恐怕不行。」

  少年指間彈出一個光明球,豆子大小,還未升起就啞火了。

  不過,他看起來也不太在意:

  「很微弱。」

  「那黑暗……」

  柳余想,她該掙扎一下再安慰呢,還是直接抱住他痛哭呢……

  「即使可以,我也永不使用。」提起黑暗,少年眉目中有種格外的冷酷,「不過很幸運,我體內的光明與黑暗應該一起湮滅了。」

  「一起……湮滅?」

  是說,既不是黑暗,也不是光明?

  ……平民?

  這可跟她原來的打算不一樣啊。

  「睡吧,貝莉婭,如果你不想——」

  「——我不想。」

  少女立刻斬釘截鐵地回絕了,她閉上了眼睛,一隻眼皮悄悄撩開,卻只看到對方稍嫌冷淡的側臉——如果,脖子上的青筋沒那麼明顯的話。

  「貝莉婭‧弗格斯。」

  「我閉上眼睛了!我閉上眼睛了!」

  她連忙道,半晌,又低低地問,「要不要我用……」

  伸出的手,卻被按住了。

  他皮膚的溫度高得嚇人,柳余只覺得指間都被攥痛了,從接觸的地方,就開始燎起一場大火。

  她被送了回來。

  聽他用沙啞的聲音道:

  「貝莉婭‧弗格斯,要麼全部。」

  「要麼沒有。」

  柳余:……

  那她不要了。

  少女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身,屈身靠著牆、強迫自己入睡。

  可到底也沒睡安穩。

  半夜,柳余又一次發起了高燒,這一次來勢洶洶,甚至開始說起了糊話。

  「……貝莉婭?」

  「……貝莉婭?」

  「……貝莉婭?」

  臉被輕輕拍著,略顯粗糙的掌心滑過,柳余睜開眼睛時,甚至已經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卻本能地抱住對方:

  「疼。」

  「哪裡疼?」

  她一會捂著胸口:

  「這兒。」

  一會又指了指右肩:「這兒。」

  似乎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是眼淚汪汪地拉著對方看。

  「對不起,」良久,那沙啞的少年音音砸到人耳朵裡,「雖然……再來一次……」

  柳余醒來時,只記得這兩句了。

  慶幸的是,大概是之前強烈的心靈暗示,讓她在燒糊塗後沒露餡。

  「貝莉婭?」額前濕漉漉的劉海被修長的手指撩開,少年的臉露了出來,「醒了?」

  眼底的蒼黑在他薄薄的白皮膚上完全遮不住。

  「你——」

  柳余正要開口,卻又聽到一陣熟悉「咚——咚——咚——」,她下意識直起身,身子卻軟得一下子滑倒了。

  腰肢被人掐住,扶好。

  「你聽到了嗎,蓋亞?」

  「那隻怪物。」

  少年放開了她。他的表情更淡了,襯著那冷灰銀的皮膚,和更加慘的膚色,顯得比從前更疏懶,更高傲,他彷彿從那層溫和的外殼裡脫了出來:

  「貝莉婭,你該走了。」

  「走?去哪兒?」

  「離開這兒。」少年道,「隨便哪兒。」

  「那你呢?」

  柳余感覺到了不對。

  一切都不對。

  蓋亞的情緒不對,連怪物出現的時間都不對。

  它提前了,按照她和路易斯的約定……

  布魯斯大人最早,也要明天到才對。

  事情……脫軌了。

  「咚——」

  「咚——」

  「咚——」

  沉沉的腳步聲,一聲一聲,都像踏在她心口。

  柳余敢肯定,這時的諾西德肯定不會再跟她玩什麼貓抓老鼠的游戲,它會在看到她的第一時間就把她抓來,「嘎吱嘎吱」地咬掉她的頭,然後吃掉。

  「我留在這兒。」蓋亞道,「我出不去。」

  「不,我做不到。」

  柳余搖頭。

  是的,是她將他拉到這兒,她有許多很壞的打算,可在此之前,她從沒想過——

  要害他性命,從來沒有。

  我得負責。

  她想,按照計劃……她是要為他「犧牲」的。

  戲場提前開鑼,她也得按部就班地唱下去。

  「貝莉婭,你得承認,這是最優解。」少年冷淡的臉上透出股理性的漠然,甚至是對他自己的生命,「我留在這兒,吸引怪物的注意,你變羊,出去。運氣好的話,我們還能留下一條性命,告訴來營救的人發生了什麼。」

  他死了,光明神就回來了——

  反正都是死。

  「抱歉,我的最優解……不是這個。」少女話落,「變羊術。」

  一隻金色的小羔羊出現在了她面前,正憤怒地「盯」著她。

  灰濛蒙的眼睛很美,像被流霧罩住的夜空。

  柳余低下頭,在他軟軟的羊毛上親了一口。

  「……你得承認,蓋亞,你現在不香了,作為餌,我比你更適合……當然,當然,我明白,你不高興變羊,不過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也許,以後就沒機會了。」她道,「所以,原諒我,好不好?」

  小羊羔掙扎的動作停住了。

  金色的羊毛在黑夜裡,像是細碎的流光。

  「從這兒出去,如果可以的話,往外去,去求救……也許等你回來時,我還在。」

  她強硬地將這個失去力量的小羊羔從之前刨出的洞口送了出去,自己卻彎腰,用單臂使勁地將之前堵住洞口的大石頭推開,細微的光透了進來。

  她彎腰,一滋溜從洞口鑽了出去。

  而後,對上一個縮小版的……諾西德。

  依然是黃金豎瞳,亂七八糟的動物器官,可所有的尺寸都小了一號,剛好能容納它在這個甬道裡行走。

  ……金蟬脫殼?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怪物?

  該死的路易斯,一定知道。

  諾西德得意地道:

  「……狡猾的人類,你以為這樣,就能擺脫諾西德?這次不論你說什麼,諾西德都要將你的頭咬掉,咬掉!」

  怪物蓄力衝了過來,柳余拔腿就往洞的相反方向逃——

  這時,她什麼計劃都想不起來。

  只知道本能地逃。

  至於後悔……

  不,她不後悔。

  人如果總往後看,多沒意思。

  所有選擇,不到蓋棺定論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它是好,還是壞。

  「往左。」耳邊悄悄傳來一道聲音,是路易斯的,「布魯斯沒來,但馬蘭那極端教徒來了,就在前方三百……噢,兩百五十米。」

  「馬蘭大人?」

  「是的,他聽說星辰騎士下去,就急吼吼地來了。」

  「你怎麼不早說?」柳余剎住腳步,險而又險地在那爪子旁避過,卻還是被甩來的尾巴擦到了,她咬著牙往另一個甬道跑,「那我得去找蓋亞。」

  親自演一場可歌可泣的「英雄救美」「為愛犧牲」。

  「馬蘭可不一定打得過這醜蜥蜴。」路易斯嫌惡地道,「噢,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醜的東西。」

  「可加上路易斯大人,一定能行。」

  區別只在於,他肯不肯出手。

  「不不不,不行,我可一點都不想碰這可怕的黏糊糊的醜東西。」

  「路易斯大人是不是在找一個鐵片。」柳余直白地道,「如果您幫助我,我會幫您得到它。」

  「鐵片?」濃霧裡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她從未見過他對血以外的東西這麼激動,「你看到了?」

  「是的……不過,它藏的地方很特別,我暫時沒找到機會。」

  柳余狡猾地給自己留了個餘地,她得先弄清上面的字。

  「成交!如果你騙我,這次,我一定會把你做成人乾——」

  濃霧裡,有聲音惡狠狠地道。

  柳余嘴角翹了起來:

  「當然,不過在這之前,我需要路易斯大人的配合……」

  「一定要這樣?」路易斯驚訝地,「你可能會死。」

  「也可能不會。」

  要騙人,自己就得入場。

  光在旁邊假惺惺地掉幾滴廉價的眼淚,可不行。

  「真是個瘋子!我見過的最瘋狂的賭徒也沒有你的勇氣……往右,噢不,你的小羊羔……它沖你過來了……還有馬蘭大人,比想像得來得快……」

  路易斯的實時播報讓柳余瞬間瞭解了接下來的情況。

  她快跑到一個三岔路口了。

  一個路口上,蓋亞變成的金色小羊羔在向她奔跑,另一個路口,是才走到轉角的馬蘭大人,他執著光明權杖,身後還跟著憂心忡忡的愛德華教授和羅芙洛教授……

  而她的身後,則跟著那條大蜥蜴:托記憶珠和路易斯的福,她雖然在逃跑過程中受了點傷,可也沒受太大的傷。

  三方都跑得非常快,在迅速接近中——

  好機會!

  「路易斯,找機會,讓我被蜥蜴攻擊。」

  戰爭一觸即發。

  誰知這時,大蜥蜴竟然停下了腳步:

  「不對,有奇怪的氣息 ……不是光明,不是黑暗……是什麼,是什麼……是命運?……」

  它的屁股上挨了一記,一下子被蹬了出去。

  大蜥蜴團成一團,「轟隆隆」像巨大的滾石一樣滾了過去。

  「馬蘭大人!」

  這時,少女正喜出望外地睜大眼睛,腳步往前跨。

  另一邊金色小羊羔「炮彈」一樣跳出來,撞到她身上——

  一人一羊摔成一團,恰恰好躲開蜥蜴團成的滾石。

  柳余鬱悶地抱住了金色小羊羔:

  他衝出來的真不是時候……打斷了那麼好的機會。

  「黑暗!罪惡!」

  「早該滅絕的墮落種……」

  馬蘭手中的權杖舉了起來。

  愛德華教授和羅芙洛教授一個拿出馬鞭甩了過來,一個拿出一本硬殼書,「唰唰唰」翻了起來,口中唸唸有詞。

  光明力化成的白芒如刀,蜥蜴的全身卻刀槍不入。

  狹窄的岔路口,飛沙走石。

  無數黑暗「老鼠們」又潮湧而來。

  柳余摟緊金色小羊羔,一道又一道的光明彈從她頭頂亮起,為她開道,艱難地往馬蘭大人附近去。

  就在這時,不知打哪兒來一陣狂風,捲得所有人閉上了眼睛。

  柳余也忍不住閉上眼睛,她只感覺自己輕飄飄的,被帶起,而後——蜥蜴的黃金豎瞳衝入眼簾。

  身體猛地一折,就被撞到在了地上。

  ……是路易斯出手了。

  柳余心想著,卻用身體緊緊地擋住小羊羔,蜥蜴的爪子抬起,往下——

  羅芙洛教授和愛德華教授是互相攙扶著才站穩的,再睜開眼睛時,就發現柔弱的少女已經不見了,她彷彿被潮湧而來的黑色淹沒,他們只能看到一點藏藍色的衣角,和金色的髮絲。

  而那一片藏藍色上,一隻巨大的蜥蜴爪子在上面……碾了碾。

  一陣令人齒冷的骨裂聲傳來。

  「弗格斯小姐?!」

  羅芙洛教授大驚失色地看著,連愛德華教授都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唯有馬蘭大人如冷酷的機器,揮舞著權杖,一道白光像網一樣往蜥蜴罩去。

  金色小羊羔被少女擋在下面。

  他仰著頭,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那灰濛蒙的眼睛裡,分明能看到大片大片血的印記。

  「貝……莉婭?」

  變羊術失效了。

  金色的小羊羔抽條成修長而白皙的少年軀體。

  可少女的手卻依然死死地禁錮住他,她的指頭幾乎陷入他的骨縫裡:

  「蓋、蓋亞,別、別出去。」

  一張口,就有液體滴滴答答地落下。

  骨頭「哢啦哢啦」的碎裂聲從頭頂傳來,少女整個身體都在痙攣和抽搐,她似乎十分痛苦,疼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卻還是死命摟著他不放:

  「其、其實我……撒謊了。蓋亞,我剛才說,不愛你……那是假的。」

  「貝莉婭……」

  「唔——」

  又一陣骨裂聲傳來。

  少女的手指鬆開了,嘴裡嘔出一蓬又一蓬的血。

  她無力地趴在他的身上,聲音又軟又輕:「可是愛,叫人好痛苦啊……」

  「嘭——」

  一道白光猛地亮起,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純粹而盛大的光明力,在這光明力之下,一切都如雪消融。

  黑色的「老鼠們」消失了。

  大蜥蜴的爪子、腳,最後是那可笑的犄角……

  一切黑暗,都被滌蕩乾淨。

  一具光潔的少年軀體走了出來。

  他微微俯下身,冷淡的灰銀色長髮下,薄唇如淡紫的冰晶。

  他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獻上你之忠誠,契。」

  少女擴散的藍色瞳孔漸漸恢復了,灰敗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別欺騙我,貝莉婭……」他的聲音帶著詩意的冰冷,「否則,我會很傷心的。」

  少年冷銀色的長髮一寸寸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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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8 01:1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懵懂 第五十九章 神僕契

  馬蘭大人的一雙眼皮抖動得厲害,羅芙洛教授拚命翻書,口中唸唸有詞,唯有愛德華教授奔過去:

  「羅芙洛教授,馬蘭大人,快來!」

  「萊斯利先生暈過去了!小弗格斯也暈過去了,噢光明神在上……這到底怎麼回事?!」

  這時,馬蘭大人才板起他那長長的、過分嚴苛的臉:

  「羅芙洛教授,您看到了嗎?那是神……之契約?」

  「不,不,不可能是神……」羅芙洛教授搖搖頭,以一種如夢初醒的態度道,「……獻你之忠誠,為我永生永世的奴僕……神在,你在……」

  「神冊上雖有銘記,可神卻從未與人真正定過契約……」她以一種夢幻的語氣問,「馬蘭大人,您信嗎?」

  羅芙洛教授覺得自己簡直魔怔了。

  她怎麼可能在一個學生身上看到神之契約呢……那可是千千萬萬年來無數信徒的渴望啊……

  「可剛才……明明是神跡。」

  馬蘭大人憧憬地看向白光消散之地,「我神永在,星辰……不朽。」

  他將手輕輕按在了胸口。

  「我神永在,星辰不朽。」

  羅芙洛教授也將手按在了胸口。

  「……你們倆說什麼呢?孩子們都昏過去了!」

  愛德華教授大煞風景地道,邊說,還邊將身上的外套罩在了那光裸的少年身上。

  褐色的長外套竟然短了一截,露出對方蒼白又美麗的雙腿,肌肉線條流暢而漂亮。

  愛德華教授忍不住對比了自己一下。

  「……噢金色的小羊羔,嘿,居然會變羊術,金色!……伙計,我可得不服氣地說一聲,我年輕時腿也長,老了就才變短了……」他神神叨叨地將人扛起來,腰帶粗魯地打了個結,背在背上。

  「請等一下。」

  馬蘭大人的權杖抵到愛德華的面前,「在回去前,我需要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

  心粗的愛德華可沒發現什麼不對。

  羅芙洛教授則彎下腰,憐惜地將那一旁恢復生機的少女半扶半抱起來。

  兩個年輕的孩子,一個光著、一個只披了一件外套……不難想像,曾經在地底下度過了多麼快樂又荒唐的一段時光。噢,年輕真好……

  「信仰。」

  馬蘭大人話畢,權杖輕點,一道白光從他的指間彈入權杖上小巧的水晶球。

  水晶球一點一點亮起,璀璨如鑽石一樣的光從那球中流出,被馬蘭大人引導著落到了昏迷的少女身上。白光如輕紗一樣籠住她,往下一沉,又順暢地沉進了她的身體。

  「光明。」

  馬蘭大人滿意地移開權杖。

  又一道白光分流出去,被引導著注入少年的身體,沉進去——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可馬蘭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隨著時間一點點消逝,漸漸暗沉無比。

  「馬蘭大人?」連遲鈍的愛德華都察覺到了,「小萊斯利……他怎麼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

  馬蘭那雙沉沉的眼睛看向一旁的羅芙洛教授,她可是光明學院除了布魯斯主教外,對光明研究最深入也是最博學的學者。

  「羅芙洛教授,您看見了嗎?」

  「看見了……灰色的。」

  羅芙洛教授一臉怔忪,「白光沉入,灰色反溯……是灰色。」

  「灰色?」愛德華驚訝地,「什麼灰色?」

  深淵力量是黑色的,它代表著冷酷、狡詐和陰暗。

  光明力量是白色的,它代表著純潔,溫柔和希望。

  可灰色……

  從來沒有過灰色。

  沒人能解答他。

  馬蘭大人收回了權杖:

  「這一切,我會如實上報給布魯斯主教,由他來裁決。」

  「……命運。」

  羅芙洛教授恍惚道,「……在黑與白之間,交纏的命運。」

  而在馬蘭大人和愛德華教授再度問起時,她卻像是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

  「弗格斯小姐?」

  「弗格斯小姐?」

  耳邊傳來嗡嗡嗡不那麼溫柔的叫喚,柳余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一張寡瘦的臉出現面前。

  「你醒了?」

  「我……」在哪兒?

  聲音嘶啞。

  「先別說話,弗格斯小姐,你昏迷太久了。噢,三天三夜!簡直不可想像。」

  乾裂的嘴唇被人用棉棒沾了點水擦過一遍。

  柳余眨了眨眼睛。

  迷茫漸漸褪去,她終於認出在她面前晃悠的、這個只紮了一個髻女人是誰。

  「維拉尼卡醫師?我……回到學院了?」

  「蓋亞,噢不,萊斯利先生呢?」

  說著,她就要掀被起來。

  「弗格斯小姐,」女醫師強硬地把她推回去,「我勸您還是躺著,外面的情形可不大好,還有,您的手,這回……我無能為力。」

  她憐憫地看著她。

  柳余這才發覺,整個右肩膀都被白紗布牢牢地捆住了,她被包得像個木乃伊。

  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

  反倒是身上除了點酸澀,一點異常都沒有,可明明昏迷前,她整個脊柱都好像被踩斷了……當時她恨不得在地上打幾個滾……最後還是憑著意志力將劇本給演了下去……

  可真疼啊。

  再來一次,她恐怕就沒有勇氣了。

  「蓋亞呢?」

  她得去看看。

  她現在的狀況肯定跟他脫不了關係。

  「……忠誠,契……」

  那是什麼?

  蓋亞明明說過,體內的黑暗力量已經與光明力量一同淹沒,那最後迸發的,是什麼?

  是神留在他體內的倚仗嗎……神,甦醒了?

  不不不,如果甦醒,她恐怕見不到今天的太陽。

  心裡無數的疑惑,讓柳余實在躺不下去。

  維拉尼卡醫師雙手環胸:

  「找你那小情人?弗格斯小姐,我得提醒您一句,虔誠的光明信徒絕不會和一個異教徒混在一起。您得離開他,遠遠的。」

  「異教徒?」

  柳余抓住了重點。

  「萊斯利先生將神殿最大的水晶球給弄爆了。噢,嘭!那天神殿晚上的煙雲不散。灰色的! 從沒聽過的顏色!如果不是那小子之前拔出了星辰之劍,現在早就被清理掉了。」

  「清理掉?」

  維拉尼卡現在的口氣讓柳余聽起來很不舒服。

  她就像是在說一個垃圾,而不是一個人。

  「絞刑架,火刑,都行。」女醫師臉上是絕對的冷酷,「他不該存在。」

  「可您說了,蓋亞是灰色,不是代表邪惡的黑色。」

  柳余心想,到底哪裡出了錯呢……

  為什麼是灰色?

  白加黑嗎?

  「任何異教徒,都得這麼對付。」維拉尼卡天經地義地道,「灰色?聽起來就骯髒,學院裡那幫小崽子們可不是好對付的。」

  「您還是沒說他在哪兒。」

  「布魯斯主教仁慈,在聖殿下達裁決之前,讓他繼續留在在學院學習。」維拉尼卡扯開一絲繃帶,發現已經不流血了,才又替她重新繫好,「但你知道的,一群白羊裡掉進了一隻灰羊,那灰羊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柳余當然知道。

  縱觀歷史,任何極端教廷治都擁有強烈的排他性,一切不信他神的,都被打為異端,異端就該被消滅——

  這是鐵和血的統治。

  即使用溫情包裹,也無法掩蓋其冷酷的實質。

  當初她拉他下湖、讓他被黑暗污染時,不就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嗎?

  也許細節上有出入,可結局卻是相同的。

  「那他……」

  怎麼樣?

  蓋亞‧萊斯利,當你被自己的信徒驅趕、仇視、侮辱,甚至審判時,會感覺到什麼呢……是荒謬,還是痛苦?

  「維拉尼卡醫師——」剛才還在兩人口中的少年敲了兩下門,推門進來,「我的手恐怕需要您接一下。」

  他彬彬有禮地道。

  「蓋亞,你怎麼……」

  少女驚訝地摀住了嘴巴。

  眼前的少年不復他從前的光風霽月。

  一身白色的星月袍髒兮兮的,上面什麼都有,青草汁、漿果汁,甚至還有點泥巴、灰……

  他的銀髮不再如星辰般閃爍,而是透著一股黯淡的死灰。

  唯獨那張臉,卻像是黯淡灰塵都無法掩蓋的輝月,高貴出塵。

  當灰濛蒙的綠眸掃來時,竟讓人如寒冰附體——那自上而下的、不論如何境地都無法折辱的高貴,在他身上顯得淋漓盡致。

  可欺辱已經開始了。

  這一切,都是她帶來的。

  「弗格斯小姐,很高興聽到您醒來的消息。」

  少年微微頷首。

  回到地面,他又像是和她拉開了距離。

  「弗格斯小姐,我說過的,他日子不大好過。」維拉尼卡醫師走過去,俐落地一拉一合,只聽一陣「哢啦」聲,少年耷拉著的右臂被接上了。

  「這是第幾次了?」

  「第三次。」

  少年說起「三次」時,就像衣服被弄髒了一樣淡然。

  「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幫你。」維拉尼卡微笑,「萊斯利先生,看在從前交情的份上,您要不要離這位可憐的、痴情的女孩遠一點?」

  「不!」少女以前所未有的俐落跳下了床,氣喘籲籲地站到少年面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他!」

  這是她一直、一直期待的那一天。

  「光明信徒和異教徒之間,沒有中間地帶,做出選擇吧。 」

  維拉尼卡臉孔板了起來。

  「弗格斯小姐。」

  這時,少年執起她的手,灰濛蒙的綠眸似有流光湧動。

  柳余卻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某種執拗的、冰冷的東西似是透過他的指間傳遞過來。她抬起頭,仔細地端詳,卻無法從那張冰雪一樣的臉上察覺出任何異樣。

  「一旦決定,我將不再接受任何更改。」

  「當然!蓋亞,當然!您對光明之心從未變過,他們不信您,我卻信您。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您。」

  她以對著光明宣誓的口吻對他道。

  那雙眼睛閃閃如鑽石。

  「如您所願。」

  少年執起她手,在她手背落下虔誠一吻。

  柳余微微笑了起來。

  風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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