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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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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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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19: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章 葬禮上的男人

  她們來早了,葬禮還沒開始。

  寧寧知道李萍萍為什麼來這麼早了。

  「裴先生,請節哀順變。」李萍萍抱著手裡的花束,一路跟在一個男人身邊,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這個男人是死者的丈夫。

  他穿著一身價格昂貴的黑色西裝,低頭看時間的時候,露出一隻名錶,這身打扮足以讓一個土肥圓顯得英俊起來,更何況他本來就長得英俊。

  可寧寧不敢接近他。

  「這位是?」他卻轉頭看向她。

  李萍萍似乎很不想介紹她,但更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不禮貌的印象,只好不情不願的說:「這是我跟燕晴的同事,雲琳。」

  「你好。」男人朝寧寧伸出手,「謝謝你來參加燕晴的葬禮,我是她的丈夫,裴玄。」

  這就是寧寧不敢接近他的原因。

  裴玄。

  他跟之前從人生電影院叛逃的前任守門人重名了。

  是不是同一個人呢?寧寧看著他這張臉,一會兒覺得像,一會兒又覺得不像,她當時急著帶石中棠逃跑了,沒空注意他具體長什麼樣子。

  ——只是覺得他們的嘴唇真像啊,都是那麼的輕薄無情。

  「喂。」李萍萍不悅的聲音在寧寧耳邊響起。

  她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跟裴玄握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手了。

  按照她現在的人設,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靦腆的低下頭。

  「雲琳,是嗎?」他似笑非笑的看住她,對待她的態度跟對待李萍萍似乎不大一樣,這讓一直在熱臉貼冷屁股的李萍萍感到十分憤怒。

  等到裴玄被殯儀館工作人員叫走以後,李萍萍冷冷對她說:「我們是朋友,對吧?」

  寧寧幾乎可以猜測到她下一句話,但還是配合著她說:「是,怎麼了?」

  「那你就離他遠一點。」李萍萍冷哼一聲,然後眼睛火辣辣的看著裴玄的背影,用志在必得的語氣說,「他是我的。」

  寧寧當然不會跟她搶男人,只是覺得對她的認識更深了一點——畢竟很少有人會在朋友或者同事死後,立刻對她的丈夫下手的。

  之後賓客漸多,葬禮開始,一束束菊花獻到棺材上,堂上有兩個白髮人哭成了淚人,寧寧聽見身邊的人在議論:「那是燕晴的父母吧,真可憐,家裡出了這樣的不孝女。」

  嗯?

  不是應該感嘆白髮人送黑髮人嗎?怎麼變成了白髮人送不孝女?

  還好有人跟她一樣疑惑,開口詢問:「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你不知道?燕晴是因為偷人的事情被發現,還被舉報到學校,才慚愧自殺的啊。哎,可憐她老公,這麼年輕英俊,事業有為,什麼樣的女人娶不到,偏偏娶了這樣一隻破鞋……」

  謠言,八卦,虛情,假意,猶如霧霾般充斥著整個葬禮,讓人難以呼吸。

  「快點結束吧。」寧寧在心裡說。

  葬禮結束之後,她開始了她的扮演人生。

  「奇數指定票,可以讓客人穿越成除主角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回去宿舍之後,寧寧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心想,「他或她可能就在我身邊,甚至認識我……」

  「你在幹嘛啊?」李萍萍走進門,問。

  「大掃除。」寧寧轉頭看著她,心想:比如她,就有可能是另外一個客人。

  「那你順便把我這邊也掃一下啊,我先出門吃個飯。」李萍萍擺擺手,走了。

  目送她離開以後,寧寧緩緩轉過頭,看著眼前的房間。

  一個人的房間可以反應出一個人的性格,尤其是老師這個職業,尤其是雲琳這種性格古板,沒有什麼夜生活的人,下班以後,房間就是她唯一的歸宿,是她一天之中待得最多的地方。

  所以想要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可以先從她的房間開始。

  「開始吧。」寧寧對自己說,「不想讓另外一個客人發現我,我就得把自己完全變成雲琳。」

  一場名叫《雲琳》的戲開演了,身為主演的寧寧將在這場戲裡,扮演一個名叫雲琳的初中老師。

  這是一個很讓學生害怕的女老師,寧寧發現只要她往走廊上一站,半個走廊的學生就都噤若寒蟬。

  根據他們的反應,寧寧推了推眼鏡,適時的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跟眼神,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眼神變得更加冷酷,學生看她手裡的教案像看一條皮鞭,她走上講台,放眼望去,連一個敢抬頭直視她的人都沒有。

  「上課。」寧寧威嚴赫赫的說,「起立。」

  轟一聲,所有學生站起來,齊聲道:「老師好。」

  之後,她開始照本宣科,對,就是照著教案念,或者讓學生上來聽寫,但自己不寫板書——因為她的字跡跟雲琳是不一樣的,為了避免被人看出來,她會盡量減少書寫板書的時間。

  這樣的教書方法顯然跟她平時的做法不同,但是沒有人敢指責她。寧寧看了眼他們,故意把古詩裡一個字念錯了音,幾個優等生對視一眼,都選擇了沉默,不敢當面指正她。

  他們的反應佐證了寧寧的猜想,這個在成年人面前包子一樣好欺負的雲琳老師,在未成年人面前倒是意外的強勢。

  這時,下課鈴響起,寧寧一合教案:「起立。」

  又是轟一聲,所有學生起立:「老師再見。」

  這堂課的教學效果固然是很差勁的,值得慶祝的是,他們不用再繼續接受這樣的荼毒,因為後天就放暑假了,他們至少可以歇一個月的時間,而寧寧則要用這一個月的時間拚命練習板書,熟悉文案,力求在下次講課的時候,不讓他們看出明顯的不對勁。

  但事情的變化,總是超過人的計劃。

  之前那場葬禮是燕晴的結束,卻也是她的開始……

  「能嫁給我嗎?」

  當這句話從對方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寧寧整個楞了一下,半天半天才啊了一聲,一臉茫然的問:「你剛剛說什麼?」

  「在之前的葬禮上,我對你一見鐘情。」衣冠楚楚,戴著金絲眼鏡的裴玄站在她面前,眼神誠懇的看著她,「能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嗎?」

  寧寧覺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她發現自己沒法拒絕他。

  不是她不能,而是雲琳不能。

  在之前的大掃除裡,她找到了雲琳的日記,寧寧沒有想到,這個表面上嚴肅古板像個中世紀修女的語文老師,居然有一顆粉紅粉紅的少女心。

  她的日記,完全是一本暗戀日記。

  暗戀對象……是室友燕晴的男朋友,裴玄。

  「一月一號,晴。我對裴先生一見鐘情。」

  「二月四號,雨。我在街上遇見了裴先生,他正陪燕晴逛街,手裡的傘全在她頭頂,自己的肩膀都濕了,我趕緊在旁邊的商店買了一把傘,可一直等他們走進房門,我都沒能把傘送出去。」

  「二月十六號,雲。燕晴帶回來一盒國外進口的巧克力,說是裴先生送她的,她給了我一粒,我沒捨得吃,一直放著。」

  「三月十六號,雨。討厭……巧克力融了。」

  「四月四號,雲。燕晴說裴先生跟她求婚了,我好羨慕她,我也好想跟一個這樣完美的人,談一次完美的戀愛,然後結一次完美的婚。」

  滿滿一本,都是難以說出口的愛戀。

  這樣一個人,叫她怎麼拒絕心上人的求婚?

  ……從感情上無法拒絕,那就只能從道義上拒絕了。寧寧抱緊自己,別過臉去,咬著下唇道:「燕晴才剛剛去世,這個時候,我們真的不能……」

  裴玄楞了一下,苦笑一聲:「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兩個人站在學校的路燈下面,天色已晚,學生都已經放假回家了,所有的教室都黑漆漆的,只有員工宿舍的方向還亮著燈。

  寧寧沉默了一會,忽然對她說:「為什麼是我?」

  裴玄有讓人一見鐘情的資本,但是雲琳沒有。她的長相非常普通,身材還微微有點發福,因為穿著打扮非常老土,所以明明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但乍一眼看去卻像個出門買菜的中年大媽。

  大媽至少眼神和善,她的眼神卻有點凶。

  就是那種學生最害怕的班主任眼神。

  「我不漂亮,性格也不可愛,你為什麼會挑中我?」寧寧狐疑的看著他。

  這是很正常的反應,就算是雲琳本人,面對這種情況,估計第一反應是答應下來,第二反應就是懷疑對方在耍她玩。

  「……我只是累了。」裴玄忽然嘆了口氣,一直筆挺的背脊微微彎了下來,看起來有些不堪重負,「燕晴倒是又漂亮又可愛,可是她……我現在只想找一個平凡點的女孩子。」

  說完,他抬頭看向寧寧,目光又疲憊又溫柔:「就像你這樣的。」

  寧寧彷彿被他盯得害羞了,她靦腆的低下頭……她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這對雲琳來說,估計是她一輩子聽到的最美好的表白。

  就算你是如此的平凡,我依然愛著你。

  如果不去深究的話,這就像是一個童話,我一見鐘情的對象,對我也一見鐘情的童話。

  是的,如果不深究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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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19: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一章 看著你

  如果不深究的話,一切都正常。

  但一深究,處處都不對勁。

  週末,一家小餐館內。

  「你喜歡吃什麼?」裴玄翻著手裡的菜單。

  「隨便。」寧寧靦腆的低著頭,在他面前像個聽話的女學生,雙腿並攏,雙手疊放在腿上。

  裴玄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對身邊的服務生說:「那先上一個辣子雞丁,一個水煮魚,一個荷包辣椒,再來個酸辣粉絲……夠了嗎?」

  寧寧笑著點點頭,心裡卻咯噔一聲。

  雲琳這個人,無辣不歡。

  她一開始不知道這點,還是有一次跟同事出去吃飯,同事咦了一聲,問她:「你轉性了?飯裡不放辣椒了?」

  她是一個連飯裡都要拌辣椒油吃的人。

  ……裴玄怎麼知道這件事?他認識她?還是提前調查過她?

  先上來一盤辣子雞丁,寧寧夾了一塊吃,眼睛卻在不停的觀察他,發現他並不是很能吃辣,沒一會就辣的不停喝水,於是順勢問道:「你不愛吃辣吧?」

  「還好。」裴玄的嘴巴微微有點發紅,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倒是挺愛吃辣的。」實際上寧寧最不愛吃的就是辣菜,此刻卻面不改色的將一勺子辣子雞丁連同菜油澆進飯裡,如同真正的雲琳那樣,將飯油一拌,吃了一口,然後開玩笑似的問,「這頓飯合著是照我的口味點的,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些?」

  「燕晴跟我提過你。」裴玄微笑道,「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這倒是個說得過去的藉口。

  仔細一深究,就會讓人感到有點不舒服……

  到底什麼樣的人,會在自己的妻子死後,立刻去追求她最好的朋友?

  「……你愛燕晴嗎?」寧寧忽然問。

  裴玄沉默了許久,直到菜一盤盤都上齊了,他才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有點悲傷,也有一點釋然。

  「我愛她。」他說。

  「……哦。」寧寧慢慢低下頭,神色有些失落。

  「……畢竟我也是個普通男人,也有被美色迷惑的時候。」一隻寬大的手掌慢慢從對面伸過來,覆在了寧寧的手背上,她抬起頭,看見裴玄在對她笑,笑容又溫柔又脆弱,「但現在我發現了,比起不可靠的外在,我更需要溫柔可靠的內在……我需要你。」

  一頓飯吃完以後,裴玄送寧寧回學校。

  「你的臉好紅啊。」裴玄笑道。

  寧寧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抬手將鬢髮撩到耳後,露出緋紅的臉頰。

  雖然是吃辣椒吃出來的臉紅,但配合她此刻的眼神跟動作,足以讓人誤以為她是個處在熱戀中的少女。

  ……從穿著打扮上來看,說熱戀中的大媽也可以。

  分別的時候,他擁抱了她。

  雖然是暑假期間,校門口沒有多少學生進出,只有幾個來玩籃球的,但寧寧還是渾身僵硬起來,伸手推在他胸口,小聲的說:「別這樣,會有人看見的。」

  「再一會。」他緊緊抱了她一會,像是要從她身上汲取一點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許久之後,才戀戀不捨的鬆開手,對她笑得溫柔,「明天週末,我來接你。」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寧寧忍不住抱緊自己,感覺渾身上下像被蛇纏繞過一樣,又麻又不舒服。

  這齣名叫《雲琳》的戲,最讓她感到困難的一點在於——她真實的情感,跟她需要表現在外的情感,是完全相反的。

  她知道這個男人不對勁,可卻偏偏要表現出一副迷戀他,並且漸漸被他攻略下來的樣子。老實說,這種感覺真噁心,可卻又不能表現在臉上,甚至不能表現在眼神裡。

  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寧寧轉身回了宿舍,很希望明天不要來,很希望明天他不要來。

  可他還是來了。

  左手抱著一束百合花,右手提著一袋子早點,站在了她的宿舍門口。

  「先吃早飯。」他向寧寧搖了搖手裡的早餐袋子。

  他很貼心,買了兩人份的早點,一份給寧寧,還一份給她同宿舍的李萍萍,只是這一頓飯兩個人都吃得沒滋沒味,寧寧不喜歡吃辣椒餡的包子,李萍萍吃東西的時候則一直盯著她看,似乎想要把她揉碎了塞包子裡,然後一口吞掉。

  「今天還回來嗎?」臨走時,李萍萍問她,「不會夜不歸宿吧?」

  「不會不會。」寧寧心裡謝謝她,有她這句話,自己今天就有理由回來了,「我吃了晚飯就回來,你別鎖門啊。」

  李萍萍對她笑得怪異,抬手揮了揮手。

  樓底下,停著裴玄的車,他為寧寧拉開車門,然後自己從另外一邊坐進主駕位置。

  「我們今天去哪玩?」寧寧一邊給自己繫上安全袋,一邊問。

  「我家。」裴玄說。

  寧寧楞了一下,轉頭看著他,或許是錯覺吧,車內鏡的反光照在他的側臉上,色澤陰冷,像是蛇類的鱗片。

  車子啟動了,寧寧的眼睛不停眨動,這是她緊張時候的表現。

  「怎麼……突然想到帶我去你家?」她問。

  「現在是我的家。」裴玄一邊開車,一邊說了一句曖昧的話,「以後或許也是你的家。」

  寧寧靦腆的低下頭,心裡卻在想:來點意外吧,隨便來點什麼意外,車子沒油,車子追尾,實在不行……校長你快打個電話過來,告訴我提前開學了!

  意外沒有發生,車子平平安安的停在了一座漂亮的小別墅前。

  「別擔心。」寧寧在心裡對自己說,「我出門的時候,李萍萍看到過了,所以我不會出事,因為我出了事,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的人就是他。」

  這麼一想,她覺得好多了,身邊的車門打開,裴玄對她笑:「來,下來吧。」

  他們一起進到別墅裡,一座典型的西式別墅,壁爐,歐式沙發,落地窗,但是牆上沒有掛油畫,而是掛著一個個相框。寧寧停在個相框前,照片裡是一個漂亮的女人,燙著俏皮的小捲髮,身上穿著一條碎花裙子,這種裙子如果身材不好氣質不好,穿出來會像一個村姑,但她穿在身上,卻像一個精靈。

  「燕晴掛上去的。」裴玄在她身後說,「她希望這個別墅處處都有她。」

  他不這麼說還好,他一這麼說,寧寧又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她甚至覺得相框裡的女人朝她眨了眨眼睛。

  「好了,我帶你參觀一下別墅吧。」裴玄按著她的肩膀,將她移了一個方向,笑聲從她身後滑來,「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回頭我就把這些相框摘下來……換成你的。」

  「還是不要了。」寧寧急忙說,「我又沒她那麼漂亮,掛起來也不好看。」

  「不。」裴玄笑著說,「你的眼睛比她好看多了,我喜歡被你盯著。」

  「說得好像你只喜歡我的眼睛似的。」寧寧轉頭看了他一眼。

  「不,你的全部我都喜歡。」他笑,但這話究竟是真是假?

  寧寧很快在他的引導之下,參觀了整個別墅,樓下還好,一到樓上,這個別墅就給她詭異的熟悉感,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當他打開一扇房門的時候,寧寧心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個新房。

  牆上貼著喜字,枕頭上也是喜字。

  床上空空如也,沒有新郎也沒有新娘。

  正是《枕邊人》海報裡的那個畫面!

  「這個別墅是燕晴看中的,我買來以後,還特地找人重新裝修了一下,把房子裝修成她喜歡的樣子……啊,抱歉。」裴玄別過臉來,對寧寧歉意一笑,「我不該提她的,沒有掃你的興吧?」

  在一個女人面前,提起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寧寧理所當然的表現出了小小的嫉妒,又很快裝出一副故作大度的樣子:「沒事,我也想聽你說說燕晴的事情。老實說,她這事發生的太突然了,我完全沒有想到……」

  寧寧低頭摀住自己的嘴,重重嘆了口氣。

  「是啊。」裴玄也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新房道,「我也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會死的這麼突然。」

  寧寧低垂眼眸,心想:她怎麼可能死了。

  燕晴是《枕邊人》的主角,如果她死了,這部電影就結束了。

  電影既然還沒結束,寧寧既然還能站在這裡,就說明燕晴其實還活著,她也許就在這個別墅裡,在這個家的某個地方看著他們。

  對了。

  寧寧抬眼看向對面的那張白色婚床。

  她也許就藏在那,等著某人躺上去,關上燈,在黑夜裡對他輕輕唱。

  「枕邊人,看著你。」

  因為這個別墅給寧寧的感官實在是太不好了,所以無論裴玄怎麼留她下來吃晚飯,她都一口回絕,理由也想好了:「我要是夜不歸宿,被人說出去,影響太不好了。」

  拗不過她,裴玄只好送她回了學校。

  打開宿舍的門,裡面竟一片漆黑,寧寧打開燈,發現她回來了,李萍萍卻不在了。看看牆上的時鐘,發現才八點多,她溫習了一會教材,但或許是之前精神繃得太緊了吧,現在鬆弛下來,就不停的打呵欠。

  「算了,洗洗睡吧。」她對自己說,「明天早上再看。」

  洗漱完畢,她關掉燈,躺在床上,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時針在牆上慢慢走,直到指向十二點的時候,宿舍門緩緩打開了,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走進來。

  寧寧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她聽見了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離她很近,很近……似乎就在她枕頭邊。

  寧寧忍不住睜開眼睛,盯著眼前的牆壁。

  她是側著往裡面睡的,現在那呼吸就在她身後,吹在她的脖子上。

  要不要回頭?

  寧寧心裡掙扎了許久,才冷不丁的轉過頭。

  只見自己的枕頭上,躺著一個人,燙著俏皮的小捲髮,身上穿著一條碎花裙子,睜著眼睛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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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二章 失憶症

  「哇!!」寧寧。

  「哇!!」對方。

  寧寧慘叫是被嚇的。

  對方慘叫,是因為被人從床上踹了下來。

  「雲琳,你有毛病啊!」對方破口大罵,那聲音聽起來有點熟……

  寧寧摸索著打開檯燈,看清對方的臉以後,同樣破口大罵:「李萍萍,你有毛病啊!」

  對面爬起來的哪是別人,根本就是她的室友李萍萍!

  燙了個小捲髮就算了,居然還穿了一件跟燕晴同款的碎花裙,打扮的跟裴玄家牆上掛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

  「……你幹嘛打扮成燕晴的樣子?」寧寧又疑惑又憤怒的看著她,「想嚇死人啊?」

  李萍萍似乎剛剛才哭過,眼線變成兩行黑色淚水,冷冷盯著寧寧。

  「他喜歡燕晴,我無話可說,畢竟燕晴那麼漂亮,是個男人都喜歡她,可你算什麼?」她忽然說,「如果他一定要找一個平凡的女孩子的話,為什麼必須是你,不能是我?」

  寧寧楞了一下,緊接著反應過來:「你去找裴玄了?」

  再仔細一琢磨:恍然大悟:「難怪你之前問我晚上回不回來,我一回來,你就纏上去了?」

  還特地打扮成這個樣子纏上去,她想做什麼,簡直一目瞭然。

  自己的行徑暴露出來,李萍萍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還是冷笑一聲,看著寧寧的目光十分古怪。

  「他說我心機太深,可你又好得到哪裡去?」她盯著寧寧道,「燕晴那件事,明明是我們兩個人做的。」

  寧寧聞言一愣。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沉聲問道。

  「裝,你繼續裝。」李萍萍冷笑連連,「不過你也裝不了多久,如果裴先生最後還是選你,我肯定會把真相告訴他。」

  ……你倒是先把真相告訴我啊!!

  李萍萍沒有具體說真相的事情,又或許認為這件事兩人心知肚明,沒有必要再多說。

  這事寧寧又不好直接問她,只好憋在心裡,準備以後旁敲側擊。

  結果就是這一夜,兩人輾轉反側,誰都沒有睡著。

  之後幾天,兩人冷戰,又或者說是李萍萍單方面的冷戰,寧寧從她嘴裡撬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只能撬出一堆冷嘲熱諷,在越積越多的焦急中,開學了。

  「同學們起立!」

  「老師好!」

  雖然心裡壓了很多事,但是生活必須繼續下去,這場戲也必須進行下去。

  「翻到第四十頁。」寧寧手裡拿著課本,開始了她今天的教學。

  還好是語文,還好是初中,突擊一個月下來,她現在教得還算有模有樣,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壞,熬到下課,她用粉筆在黑板上留了作業,然後說:「班長,把暑假作業收一下。」

  一片拉櫃子翻書包的聲音,之後,班長抱著作業本走了過來。

  看見對方,寧寧微微一愣。

  ……聞雨?

  1987到1990,又從1990到1994,眼前的聞雨跟上次見面又有不同,他已經是個美少年了。

  頭髮跟睫毛還是一如既往的纖細,原本就已經很白的膚色,被黑色的校服襯托得更加白皙,這樣長相的男孩子通常會顯得有些陰柔,甚至有點女氣,可他身上卻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生生淡化了這種陰柔。

  「老師。」他抬起那張秀氣的臉,淡淡問她,「送去哪?」

  寧寧回過神來:「送去我辦公室。」

  他們一前一後進入辦公室,似乎是因為廣播操時間的緣故,學生跟老師都到操場上集合了,裡面空蕩蕩的,只剩下他們兩個。

  聞雨彎腰將手裡的作業本放在她的工作桌上,正要起身離開,身旁傳來一句:「燕晴老師的事情,你們都知道嗎?」

  聞雨轉頭看著身邊的寧寧:「……知道。」

  「能說說你的看法嗎?」寧寧的語氣很隨意,似乎只是想知道燕晴在學生當中的印象。

  「……我對燕老師沒什麼看法。」聞雨盯了她一會,「我對你有一點看法。」

  寧寧楞了。

  她一直把聞雨當成一個老熟人,所以語氣上態度上難免有些親暱,甚至會不假思索的詢問他的看法。可拋開這些先入為主的念頭,她現在驚訝的發現,聞雨看她的眼神非常冷漠,甚至帶著一絲……厭惡。

  如果是別的學生厭惡她,那還情有可原,因為她的人設就是一個可怕的班主任,可是聞雨不該如此,他不像是個會因為老師過於嚴厲,或者作業太多而對老師產生厭惡之情的人。

  也就是說,還有別的原因?

  「你對我有什麼看法?」寧寧問,「說出來聽聽?」

  「燕老師已經死了。」他認真看著寧寧,「你能消停一點嗎?」

  寧寧沉默片刻,問:「我對燕老師做了什麼嗎?」

  聞雨直接別過臉去看著門外,他看起來不想再跟她說話,甚至覺得跟她同處一個房間都叫人難以忍受,他想出去。

  寧寧看了他片刻,忽然隨手翻開桌子上的教案,拿紅筆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將教案遞給他:「看。」

  聞雨瞥了一眼上面的字,微微一愣。

  教案上有許多雲琳留下來的筆記,藍筆寫的,寧寧照著那個筆記抄了一段,紅筆寫的,兩相對照之下——字跡不一樣。

  也不是完全不一樣,至少有幾個字是差不多的,但另外的卻只有五成像。

  「問我問題。」寧寧說。

  「……什麼?」聞雨疑惑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想搞哪一齣。

  「問我問題。」寧寧重復一遍,「問我一些……你覺得我應該知道的事情。」

  聞雨盯了她好半晌,才略帶遲疑的問:「上學期偷東西的那個學生是誰?」

  寧寧:「不知道。」

  「他偷了誰的東西?」聞雨又問。

  寧寧:「不知道。」

  聞雨:「在你這的補課費是多少?」

  寧寧:「不知道。」

  聞雨簡直要懷疑她是在故意消遣自己了,硬邦邦的說:「上學期期末考試第一名是誰?」

  寧寧:「曹小東。」

  聞雨:「暑假作業你佈置了幾篇作文?名字叫什麼?」

  寧寧:「八篇,名字分別是《我的校園》,《我的家庭》……」

  這樣的對答維持了一段時間之後,廣播操結束的音樂響起,寧寧笑著問:「你看出來了吧?」

  聞雨神色復雜的看著她。

  「我失憶了。」寧寧一臉坦然,「不是全部的記憶,但有一部分記憶不見了。」

  她對雲琳的瞭解,歸根到底,是有侷限性的。

  侷限於雲琳的日記。

  雲琳雖然有記日記的習慣,但不至於把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記錄進去,尤其是那些她不怎麼在意的小事。

  並且在裴玄出現以後,她的日記就徹底變成了暗戀日記,從上學期到這個學期,她幾乎用日記的每一頁紙,每一個字來記錄她對裴玄的感情,除此之外的事情她毫不關心。

  所以寧寧扮演的雲琳,記憶裡有一段是空白的。

  一月到七月之間的這段時間,是完全空白的。

  「……一月到七月份。」聞雨果然把線索抽出來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寧寧說。

  聞雨狐疑的看著她,似乎想要從她臉上分辨出這番話的真假。

  「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但這事總得有個理由吧?」寧寧真誠的看著他,「能不能請你把事情的經過跟我說說,讓我知道前因後果,讓我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討人厭?」

  聞雨低頭思索起來,不等他思索完,外面的走廊就開始轟隆轟隆,學生從操場上回來了,幾個老師也陸陸續續的走了進來。

  「……放學以後吧。」聞雨回頭看了眼門外的動靜,「放學以後來找我,要問我什麼,那個時候再說。」

  然後他回過頭來盯著寧寧:「你什麼都可以忘,但這件事你不能忘……你不能在做了那件事後,一點負罪感都沒有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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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三章 暴力

  放學後,寧寧來到教室。

  還有人在大掃除,她對他們說:「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回去吧。」

  等這群人走後,教室裡就只剩下她跟聞雨。

  「說吧。」她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我聽著呢。」

  「謠言。」聞雨看著她,直截了當的說,「關於燕老師的謠言,是先從你這裡傳出來的。」

  傍晚的教室,又沒有開燈,漸漸的夜幕化作一條陰影從窗戶裡潛入進來,偶爾搖曳的樹聲,彷彿背後的低語。

  「我說了什麼?」寧寧問。

  「你說燕老師作風不大好。」聞雨說,「然後沒過多久,學校裡就貼了一堆她跟一個男人接吻的照片。」

  「那個男人不是她丈夫,對嗎?」寧寧喃喃道,她覺得自己已經觸摸到了真相的衣角。

  「不是。所以大家都覺得你之前傳出來的謠言是真的,覺得燕老師作風不好……可她又不是自願的!」聞雨忽然打開書包,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畫紙,攤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寧寧拿起那張畫看了看,聞雨的畫技又更加進步了一點,上面的畫就像拍下來的照片一樣惟妙惟肖。

  畫上是一對男女接吻的照片,初看很曖昧,但仔細一看又覺得別扭,別扭在什麼地方?

  「他們根本不是情侶,燕老師八成是被突然襲擊的,所以她的眼睛才睜這麼大,雙手還在不停推他。」聞雨一點一點解析著畫上的內容,從眼睛到臉部表情,從臉部表情到肢體語言,最後得出結論,「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

  「斷章取義,先入為主啊。」寧寧嘆息一聲。

  這樣的花招,在現在也許不常見,但在她所處的網絡時代,幾乎四處可見。

  你發在網上的照片可能被拼接,你發一段話可能被人截取其中一句,然後你一句話配上他百來句無端猜測,匿名往網上一發,你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你受著實打實的傷害,他卻可以藏在網絡背後偷笑。

  「如果只有謠言,聽一會就忘了。」寧寧喃喃道,「如果只有照片,很快就會有人發現照片裡的她樣子不對,只有先謠言再照片,才能斷章取義,狠狠把人掐死……嘿,這事明顯是算計好了的。」

  雲琳她不無辜。

  如果燕晴真的死了,她是要負責任的。

  寧寧只是奇怪,她這麼做是出於什麼目的?是嫉妒?怨恨?還是什麼更深的目的?

  「……為什麼。」聞雨的聲音忽然在她身旁響起,透著一股壓抑與痛苦,「為什麼大家都相信你說的,不相信我?」

  「因為喊打喊殺太容易了,但是維護一個人相比之下要難得多。」寧寧說,「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真相,只是湊熱鬧似的罵一句,這一句一句加起來最後有多少句?他們可不會在乎,反正又不需要負什麼責任,維護就難多了,除了真心喜歡你的人,其他人都會選擇明哲保身,不會在這種時候站出來替你說話……」

  說到這裡,寧寧轉頭看著他:「你……想站出來?」

  這短短一句話像雷電一樣劈在聞雨身上,他呆呆的愣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從一開始的自我懷疑,漸漸變成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堅毅,他使勁握了握拳頭,似乎想將自己的不安捏死,似乎想將勇氣緊緊抓在手心。

  最後,他站了起來。

  將寧寧面前的那張畫紙拿回來,重新疊好,珍而重之的放回書包裡,然後背起書包,朝門外走去。

  寧寧仍坐在原地,一路目送著他。

  在即將出門的那一刻,他忽然回過頭,看著寧寧。

  「老師。」他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對燕老師?」

  「為什麼啊?」寧寧將背靠在椅子上,抬頭看著天花板,她順著雲琳的思維去思考,喃喃道,「也許是因為嫉妒,也許是因為我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又也許根本沒有理由,我就是想跟她開個惡劣的玩笑。」

  最後一個理由實在是太惡劣了,惡劣到超出聞雨的想像之外,他不由得露出了極為憤慨的表情。

  「老師。」他冷冷道,「你可能是真的失憶,也可能只是特意忘記了自己說過什麼,自己對燕老師開了什麼玩笑,可是……」

  他慢慢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可是對受害者來說……這個傷害會永遠留在這裡。」他的表情那樣痛苦,彷彿是感同身受。

  寧寧楞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聞雨,與那個戲院裡的男孩聞雨重疊在了一起。

  被謠言化作的泥沼所困,難以發出自己的聲音,最終被泥沼所吞噬……這樣的痛苦,他是經歷過的,所以他感同身受!

  區別在於那個時候的他發不出聲音來。

  現在的他,已經準備好發出聲音了。

  寧寧忍不住笑了起來,聞雨的做法跟周圍格格不入,但這樣才是真正的聞雨,他讓她感覺溫暖,因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束光。

  「去找你爸爸。」她忽然說。

  聞雨歪歪頭,疑惑的看著她。

  「小孩子能發出的聲音是很小的,但每個小孩子都能操縱一種龐然巨物——家長。」寧寧對他笑,「去吧,我等著你。」

  聞雨定定看她良久,這才轉身離去。

  「等等。」背後忽然傳來一聲。

  他腳步一頓,聽見寧寧在他背後道:「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散播謠言這事,不是我一個人幹的。」

  還有李萍萍。

  之前她說「燕晴那件事,明明是我們兩個人做的」,這裡說到的「那件事」,八成就是指散播謠言,栽贓陷害的事情了。

  兩個人裡面一定有一個是主謀,是雲琳還是她?

  從性格上來看,寧寧是傾向於李萍萍的,她總對雲琳呼來喝去,而相對的,雲琳總是拿她沒有辦法。

  動機也很明顯,裴玄。

  回到宿舍裡,正巧,她在,心情看起來還挺不錯,居然主動跟寧寧打了個招呼:「你回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寧寧抱著雙臂站在她面前,問:「你把咱們兩個做過的那件事告訴裴玄了?」

  「呵呵,被你看出來了?」李萍萍坐在床沿削著蘋果,老毛病又犯了,用的是寧寧的刀,削的是寧寧買的蘋果,得意的笑著,「總不能咱們兩個一起做了這件事,最後好處卻讓你一個人佔了吧。」

  寧寧正要繼續問她這件事,房門被人敲響了。

  打開一看,是她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裴玄。

  「找你有點事。」他的眼角餘光掃過房間裡的李萍萍,猶豫一下,「能出來單獨聊聊嗎?」

  「去啊。」李萍萍替她答應了,滿臉的不懷好意,「分手這種事,就像快刀斬亂麻一樣,那是越快越好。拖得久了,兩個人心裡都煩……」

  寧寧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跟在裴玄身後出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空蕩蕩的校園裡。

  寧寧一直在等他替分手,可他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冷嗎?」

  然後一件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

  寧寧疑惑的看著他,他這反應可不大像要分手的人。

  「你還沒吃飯吧?」裴玄溫柔的問,「想去哪吃?」

  「……隨便在旁邊吃點就可以了。」寧寧回道。

  在飯桌上也是如此,他慇勤的給她夾菜,點的全是她喜歡的辣菜,自己嗆得只能喝水,卻一點也沒有怨言,如此遷就體貼,簡直像是深愛著她。

  這個念頭一起,寧寧自己先打了個哆嗦。

  ……一個陰謀陷害了自己的亡妻的惡毒女人,他如果不知道內情也就罷了,既然他知道了內情,為什麼對她的態度一點也沒有變化?他先前是怎麼笑的,現在就是怎麼笑的,他先前怎麼對她的,現在依然怎麼對她。

  寧寧沉默片刻,問:「李萍萍把那件事跟你說了嗎?」

  裴玄笑著:「說了。」

  ……那你是金魚的記憶力嗎?前後只能維持七秒?

  「不過你也真是的。」裴玄搖了搖手裡的水杯,他不但外表英俊,動作也總是優雅得體,這麼廉價一個水杯,在他手裡卻像一隻盛著葡萄酒的高腳杯一樣,他對寧寧微微笑道,「你為什麼要選她呢?」

  寧寧愣了愣。

  「這種人雖然容易煽動也容易控制,但也挺容易失控的。」裴玄嘆息一聲,「你應該選個更穩妥點的人。」

  ……他這話什麼意思。

  簡直就好像是在說,她才是這件事的主謀。

  寧寧不敢把這個疑問表露出來,她可以在聞雨面前顯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但在裴玄面前,她只想扮演雲琳,也必須扮演雲琳。

  「更穩妥點的人,就不會參與這件事了。」寧寧淡淡道。

  「你說得也對。」裴玄將杯子遞過來,「世事兩難全,乾杯。」

  寧寧跟他碰了碰杯,心思百轉千回。

  這個人怎麼看起來什麼都知道。

  他在這件事裡扮演了什麼角色?

  ……最重要一點是,他這種矢志不渝卻完全說不通的愛情是怎麼回事?

  「……說起來,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分手嗎?」寧寧試探道,「回頭李萍萍問起來,我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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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四章 共犯

  杯子放在桌子上,修長的手指慢慢撫摸著杯沿,裴玄慢條斯理的問:「你在扮演誰?」

  寧寧飛快眨了一下眼睛。

  「這些天以來,你都在我面前扮演一個人,一個保守古板,還有點唯唯諾諾,對區區一個李萍萍都怕的不行的老修女。」裴玄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可你我都知道……你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寧寧心裡咯噔一聲。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扮成這個樣子,老實說,我寧可看你穿上次那條沒品位的紅綠色裙子。」裴玄抬手在她身上一比,然後搖搖頭道,「大家都這麼熟了,你能坦誠一點嗎?」

  紅綠色裙子……

  兩人分別以後,寧寧回到宿舍,抱著試一試的念頭,她從櫃子裡面翻出了一條左邊紅,右邊綠,堪稱奇葩的異國國旗……噢不!仔細一看,這真的是條裙子!到底心靈如何扭曲的人才會買這樣的東西?

  但不管寧寧多不想承認,這條裙子就擺在她的櫃子裡,是雲琳買的,搞不好還曾經穿給裴玄看過。

  所以裴玄說的話很可能是真的,保守古板,唯唯諾諾——這些全部都是別人的錯覺!寧寧的錯覺!真實的雲琳不是這樣的人。

  「你回來了。」李萍萍洗完頭從衛生間裡出來了,似乎是急著知道結果,她頭上的泡沫都沒洗乾淨,浮在頭上,飄向天空,「跟裴先生談得怎麼樣?」

  寧寧抱著裙子看著她。

  兩個人在一起,必定有一方強勢一方弱勢,寧寧一直覺得強勢的是李萍萍,弱勢的是她,但事實果真如此?

  「一頓燭光晚餐,加一個約會。」寧寧說,「我答應下周去他家,他要把臥室改造成我喜歡的樣子,來來給點意見,你說是改造的西式好一點呢,還是中式好一點呢?」

  李萍萍原本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小人得志的笑容,但聽到寧寧的回答以後,直接扭曲成了一個小人便秘的笑容。

  「……這不可能!」她看起來完全不相信,又或者說不能接受寧寧的話,「我知道裴先生已經跟你分手了,你別想騙我,你是在自欺欺人,你……」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如果你想讓我們分手的話,你不應該求他。」寧寧走到她面前,右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你應該求我。」

  牆上掛著一面半身鏡,鏡子照出兩個人的側影,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強勢與弱勢撞擊在一起,正在努力分個高低。

  「哈?求你?」李萍萍硬邦邦的說,她試圖表現得強勢一點,可最後一句話卻露了怯,「……我為什麼要求你?」

  「因為你最後的手段已經用完了,但沒用,裴玄還是沒跟我提分手。」寧寧笑道,她沒有刻意表現得強勢,可當一方表現得弱勢,她自然而然就會顯得強勢,「你只能求我主動跟他提分手了。」

  李萍萍死死盯著她的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李萍萍臉上的怒氣越來越盛,彷彿下一秒就會化怒氣為暴力。

  「……我真搞不懂。」她將兩隻拳頭捏的嘎吱嘎吱作響,咬牙切齒道,「你既不漂亮,又不善良,燕晴把你當成她最好的朋友,你們兩個老是睡在一個枕頭上,她什麼都跟你說,可你要害她的時候,一點也不手軟……為什麼裴先生會選了你?」

  這番話似乎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一說完,她就像身體被抽空了一樣,踉蹌著倒退了幾步,虛弱的靠在了衣櫃上,身體整個佝僂下來,像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婦女,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為什麼重來一次還是這樣?」她低聲喃喃,「葬禮上送花的是我不是你,可他還是看中了你,他說他想要找個心地善良的普通女孩子,可你又不是這種人。告訴他真相也沒用,我做什麼都沒用……」

  她說著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寧寧一臉迷茫的看著她,彷彿沒聽懂她剛剛說的話,其實心裡已經波濤洶湧,她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李萍萍的真實身份。

  人生電影院的另外一個客人。

  那個背對著寧寧坐著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客人。

  如今她轉過臉來,在寧寧面前露出了她的正臉。

  這位客人就是李萍萍本人,年老的她手持奇數指定票,利用奇數指定票可以指定穿越為電影中除主角之外的某個人的特性,穿越成了年輕時候的她自己。

  所以她才說「為什麼重來一次還是這樣?」

  這真是個幸運兒,這真是個倒黴蛋。

  重來一次,她居然還是走了一圈自己的老路,兜兜轉轉卻回到了原地……

  「求你了。」哭到一半,李萍萍忽然抱住寧寧的胳膊,滿臉淚水的祈求道,「我就這麼一次機會,你幫幫我,你把他讓給我,只要你把裴先生讓給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寧寧沉默的看著她。

  看著眼前真實的李萍萍。

  過了一會,才緩緩轉過頭,看著半身鏡中的自己——真實的雲琳。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

  寧寧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她展現在別人面前的一切都是偽裝,甚至她房間裡放的書,櫃子裡掛著的衣服都是一種偽裝,又或許說這只是她的一面,浮於表面的一面,但她還有另外一面,藏在古板的面孔下,藏在老舊的衣服裡,藏在臃腫的軀體裡——

  這一面到底是什麼樣的?

  恐怕只有裴玄才見過,恐怕只有裴玄才知道真正的答案。

  想要從他那裡得到答案,似乎只有一個選擇……

  寧寧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那條紅綠裙,面色尷尬,眼神微妙。

  週末,裴玄家。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正在佈置燭光晚餐的裴玄走了過來,伸手拉開門,看見門口那個身影的時候,眼神也微妙了一下。

  寧寧站在門口,永遠紮得老高的頭髮散了下來,永遠呆板的臉上花了一點淡妝,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下面穿著一條紅綠色的裙子。

  「知道嗎?」她自嘲一笑,「我剛剛過馬路的時候,一邊的車子看見我就停下,一邊的車子看見我就開動,我覺得他們把我當成了紅綠燈。」

  裴玄被她逗樂了,一邊笑一邊側開身子:「他們只是為你傾倒,就像我這樣。」

  寧寧走進房子,往常的時候她都表現得態度拘謹,彷彿戀愛中的少女,但今天晚上她顯得大膽了一些,踢掉鞋子走進別墅,態度自然的彷彿女主人回到了自己家裡,從門口一路走進餐廳,然後拿起桌子上的葡萄酒杯喝了起來。

  將一整杯葡萄酒喝完,寧寧長出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後。

  裴玄靠在牆上,抱著胳膊看著她,並未對她的樣子感到驚訝或者不滿。

  她猜對了,他們兩個的關係非常特別。

  既不是情人又更勝情人,既不是夫妻又更勝夫妻,如果要用一個最為貼切的詞來形容,那大概就是——共犯。

  寧寧忽然放下酒杯朝他走過去,忽然伸手抓住他的領帶,將他整個人狠狠拉向自己。

  兩人接吻了。

  兇猛的,纏綿的,狠辣的,彷彿兩條毒蛇相吻。

  足足五分鐘之後,彼此才分開。

  時間太長,以至於分開的時候,裴玄有點無法保持一貫的斯文體面,他的頭髮有些亂了,呼吸也有些亂了,甚至連領帶都被扯亂了,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金邊眼鏡,他笑著俯視眼前同樣氣喘籲籲的女子,問:「這下你滿意了嗎?」

  寧寧抬頭對他微笑,口紅在唇角暈開,綺豔旖旎。

  「一個完美的戀人,一場完美的戀愛,你滿意了嗎?」裴玄用大拇指摩擦她唇角的口紅,聲音帶著挑逗,「現在我是不是該跟你求婚了?」

  這句話可真是耳熟。

  想起來了。

  雲琳的日記上寫著這麼一段。

  「四月四號,雲。燕晴說裴先生跟她求婚了,我好羨慕她,我也好想跟一個這樣完美的人,談一次完美的戀愛,然後結一次完美的婚。」

  寧寧曾經以為這是一本單戀日記,但現在看來,只怕不是。

  四月四號,是否就是他們兩個成為共犯的日子,一個完美的戀人,一場完美的戀愛,一次完美的婚禮,是否就是雲琳對燕晴下手的理由?

  寧寧笑了起來,「跪下吧。」

  裴玄楞了一下,然後單膝點地,跪在她面前,將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情意綿綿的問:「雲琳,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寧寧說。

  李萍萍重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她也重走了一遍雲琳的人生,在好朋友死後,嫁給了好朋友的丈夫。

  一切都毫無改變……

  真的如此嗎?

  寧寧慢慢轉頭看著牆上掛著的相框,又是跟上次一樣的錯覺,相框上的燕晴朝她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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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五章 相框

  滋一聲,蛋在平底鍋裡變得金黃。

  「你要吃幾個蛋?」寧寧穿著一條舊圍裙站在鍋子前。

  「一個就好。」裴玄的聲音從客廳裡傳來。

  寧寧煎了兩個荷包蛋,用一隻白色瓷盤裝著,轉身走出廚房,在即將走出去的那一刻,她轉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相框。

  相框裡是燕晴的照片,穿著跟她一樣的圍裙,手裡端著跟她一樣的白色瓷盤,盤子裡裝著的居然也是荷包蛋——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裴玄就喜歡吃這個。

  寧寧跟相框裡的燕晴靜靜對視了一會,然後轉頭離開。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客廳,客廳的長桌上鋪著一條紅白相間的格子桌布,上面放著兩杯豆漿,以及一盤油條。

  裴玄坐在桌子後面看報紙,聽見寧寧的腳步聲,他從報紙後抬起頭來,笑著說:「過來,讓我給你一個早安吻。」

  寧寧俯身過去,他的吻印在她的臉上,又冰又涼,沒有溫度,像被蛇的信子舔了一口。

  眼角餘光瞥向他身後,餐桌旁的牆壁上同樣掛著一隻相框,相框裡仍然是燕晴的照片,她俯下身,臉頰側向一邊,似乎在等待某個人的親吻,又似乎剛剛被某個人吻過,然後臉頰生暈,唇角含笑,回味不已。

  就像寧寧現在這樣。

  「好了,我們吃飯吧。」裴玄用鼻子親暱的蹭蹭她的臉頰,「房子的事情,我們邊吃邊商量。」

  然後,他們在燕晴的相框前一起吃早飯。

  「鋼琴房其實可以去掉,給你做個烘焙房或者書房?」裴玄吃了一口荷包蛋。

  「不用了。」寧寧說,「反正我們就出國了,到時候房子肯定要賣掉,這時候還改造房子,豈不是浪費錢?」

  「不浪費啊。」裴玄笑著說,「只要你喜歡,花多少錢都不叫浪費。」

  這種霸道總裁一樣的言論,無論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都能討女人歡心,不過寧寧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說起來。」她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可憐的燕晴,可憐的雲琳,還有可憐的李萍萍,三個女人愛上了同樣一個男人,一個愛他的甜言蜜語,一個愛他的一表人才,還有一個只是愛他的名錶名車,可三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愛上了什麼人,甚至連他是做什麼的都沒弄清楚。

  「我在海外的一家證券公司上班,這次回來是來度假的。」裴玄笑了笑,「怎麼?到這個時候了,才想起問我這些?」

  都這個時候了,他們訂婚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有人恭喜有人嘲諷,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提起寧寧都不叫她名字了,叫她「撿漏俠」,這麼一個優質男人,哪怕他是個鰥夫,也有大把的人願意嫁啊。

  「來吧,讓你稍微安心一點。」裴玄放下手裡的筷子,起身走到寧寧身邊,攬著她的肩膀上了樓。

  他們來到鋼琴房,失去主人的鋼琴靜靜擺放在裡面,上面蒙著一層寂寞的灰。裴玄從鋼琴房的架子上翻找出幾份文件,拿給寧寧:「看,這是我公司的文件,還有我的簽證。」

  他塞了一堆文件給寧寧,都是英文的,一眼看去不明覺厲,但是不懂英文的雲琳又怎麼可能看得懂?寧寧倒是能磕磕巴巴的讀懂一些,可也僅限於常用字,一些專業術語她看不懂,也無法分辨這些文件的真假。

  「知道我看不懂,還給我看。」寧寧將手裡的文件甩回給他,看起來一副氣呼呼的樣子,眉眼卻在笑著。

  「好了好了,回頭我一個一個字讀給你聽,好不好?」裴玄按住她的肩膀。

  「為什麼現在不讀?」寧寧問。

  「現在讀也可以啊。」裴玄轉頭看著旁邊擱著的鋼琴,「不如我來朗誦,你來給我一點配樂吧。」

  為了演戲需要,寧寧的確學過一段時間鋼琴,可是雲琳學過嗎?穩妥期間,寧寧坐在鋼琴前,伸出一根手指頭,多來米法索的按過去,伴著鋼琴鍵聲,裴玄低頭念著手裡的文件:「……證券公司於1988年成立,總部位於世界金融中心倫敦……」

  多來米法索,多來米法索……寧寧一邊按著琴鍵,一邊抬起頭,對面的牆壁上又掛著一副相框,相框裡的燕晴坐在黑色的鋼琴前,一邊按著琴鍵,一邊抬起頭,正好朝她看來。

  寧寧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說起來,她上次來這裡的時候,房間裡有那麼多相框嗎?

  仔細一回想,似乎沒有吧。

  一開始明明只有一副走廊牆壁上掛著大大小小的相框,現在呢?自她答應裴玄的求婚之後,房間裡的相框越來越多,從玄關一路蔓延到走廊,從走廊一路蔓延到客廳,從客廳一路蔓延上樓梯,朝著這個房子的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到了現在,整個房子都是她。

  無論睜眼閉眼,抬頭低頭,看見的永遠都是燕晴。

  「怎麼停了?」裴玄的聲音忽然在寧寧耳邊響起。

  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只顧著看牆上的相框,忘記了彈琴。

  「這些相片是怎麼回事?」她沒有掩飾自己心裡的疑問,因為這肯定也是雲琳的疑問,帶著一絲嫉妒的指著對面的相框,她問,「我怎麼覺得最近這些東西變多了?」

  裴玄朝她指著的方向看去,似笑非笑。

  叮咚——

  門鈴聲忽然響起。

  「稍等。」裴玄按了按寧寧的肩膀,讓她留在這裡等他,自己則蹬蹬蹬的下樓,過了一會,提著一隻巨大的相框進來了。

  「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他笑著將手裡的相框亮給她看。

  寧寧看著相框裡的人,楞了一下:「你什麼時候拍的?」

  相框裡的不是別人,正是寧寧自己,穿著一件老氣的黑色裙子,側身站在黑色鋼琴旁,一條雪白的手臂搭在琴身上,黑白兩色對比鮮明。

  裴玄抱著相框走到牆邊,伸手將牆上的燕晴相摘下來,然後她的相框換了上去,接著後退幾步,歪頭打量了一陣,回頭問:「感覺歪了一點?」

  「……是有一點。」寧寧回道。

  裴玄立刻走過去,抬手調試:「現在正了沒?」

  「左邊一點……右邊一點,停停。」寧寧在後面指揮他,「現在好了。」

  裴玄這才拍拍手,退了回來,攬著她的肩膀一同欣賞自己的傑作。

  寧寧眼神復雜的看著對面的相框,新人掛在牆上,舊人靠在牆角,她們被框在同樣大小的相框內,在同樣一架鋼琴旁拍下照片,拍攝她們的是同一個人……是她們的丈夫裴玄。

  「來。」裴玄拍了一下她的背,「讓你看個驚喜。」

  他們兩個走出鋼琴房,沿著樓梯走了一會,寧寧停下腳步,人靠在扶梯上,由上至下看著客廳裡裡擺放著的那些東西,忍不住嘶了一聲。

  地上大大小小,放的全部都是相框,相框裡無一例外,都是寧寧的照片,在廚房裡照的,在客廳裡照的,在走廊上照的,在臥室裡照的……這還只是一部分,大門開著,送貨員不斷進出,將更多的相框送進來。

  原本還顯得空蕩的客廳,一下子被相框塞得滿滿當當。

  「喜歡嗎?」裴玄從身後環住寧寧,在她耳邊笑,「……以後這裡就沒有燕晴了,只有你。」

  寧寧猛然回頭看著他,然後視線順著他的肩膀一路往上,看著他身後掛著的那個巨大相框,最初的那張照片,碎花裙子小捲髮……是錯覺嗎?她又覺得照片裡的人在看她,用一種又痛苦,又悲哀的目光看著她。

  痛苦悲哀的目光忽然消失了,因為裴玄走過去,將相框摘了下來。

  「來。」他抱著相框,下巴朝客廳方向一抬,「去找個你喜歡的照片過來。」

  忙碌了一下午,兩人終於將燕晴的所有相框換了下來。

  站在客廳中央,環顧四周,大大小小,正面側面,密密麻麻全是寧寧自己,這樣真的浪漫嗎?寧寧不知道燕晴是怎麼想的,但她只覺得毛骨悚然。

  「時間不早,我回去了。」寧寧忍住搓落雞皮疙瘩的欲望,對裴玄說,「你今天也累了,不要送我了,我自己坐車回去吧。」

  裴玄的樣子看起來也的確有些累了,癱坐在沙發裡朝她點點頭:「那你路上小心。」

  寧寧嗯了一聲,快步離開,她一路從客廳走向玄關,身邊的每個相框都在看著她,讓她忍不住加快腳步,直至衝出門外,才鬆了一口氣。

  緩緩回頭,看著身後緊閉的門扉。

  月光下,樹枝的影子張牙舞爪的映在門上。

  「……你到底在想什麼?」寧寧喃喃低語一聲,「你到底想得到什麼?」

  一個人的行動,是被他的欲望所驅使的。

  雲琳的欲望驅使她陷害自己的朋友,李萍萍的欲望驅使她不斷追求裴玄,裴玄呢?他跟雲琳成為共犯的理由是什麼?他跟雲琳求婚的理由是什麼?他到現在依然住在這個充滿相框的詭異房子裡的理由是什麼?

  一門之隔,昏暗的房間內。

  裴玄慢慢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上樓梯,進入到臥室內,看著臥室牆上掛著的那個相框。

  這大概是房間裡,最後一個燕晴的相框了。

  相框裡的她穿著白色的婚紗,手裡拿著沾著露水的百合花束,笑著看著裴玄,眼睛裡卻滾動著淚水。

  ……不是錯覺,而是真正的淚水……

  裴玄滿意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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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六章 線索

  婚禮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寧寧完全沒有即將嫁為人妻的興奮,她只有越來越重的焦慮感。

  「你說什麼?」她皺起眉頭,「這信是給誰的?」

  門口站著隔壁鄰居,一個頭髮有些花白的老婦人,她將手裡的信遞給寧寧,面帶歉意的說:「信是我孫子幫我收的,估計是不小心拿錯了,把燕晴的信也一起拿過來了,既然是她的信,放我這裡總不大好吧,你看……」

  寄給死人的信,如果寧寧不收,估計她轉身就會給丟掉。

  「好吧。」寧寧伸手接過,「回頭我轉交給她父母。」

  「好好,謝謝,謝謝。」鄰居鬆了口氣,總算甩掉了燙手山芋。

  待鄰居走後,寧寧低頭看著手裡的信,真奇怪,居然不是很久以前的信,寄信時間是五天前,這個時候燕晴的死訊應該已經傳開了啊,是誰在給死人寄信?

  她將信打開,愣了愣,裡面不但有信,似乎還夾著一件禮物,那個禮物是……沒等她把東西拿出來看清楚,一隻手從她背後伸來,奪走了她手裡的信。

  寧寧轉過頭,看見裴玄低頭看了眼信,然後非常自然的將信收了起來,轉頭對她笑:「怎麼還磨磨蹭蹭的,穿好衣服,我們出去看婚紗。」

  今天是兩個人一起挑選婚紗的日子,中式跟西式的婚紗面前,寧寧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選擇中式,倒不是說她更喜歡紅蓋頭鬧洞房,僅僅只是不想打扮的跟相框裡的燕晴一樣……

  「兩件都要了。」裴玄卻把兩套都買了下來,笑著說,「我想看見穿鳳冠霞帔的你,也想看見穿婚紗的你。」

  付錢的是大爺,兩套禮服都買了下來,中式倒還好,西式婚紗貼身,寧寧現在這具身體太胖了穿不下,所以店裡給她提供了修改服務,這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事情,前前後後一共花掉一個月,才把一件婚紗改的宛如量身訂做。

  「真好看。」看見從試衣間裡出來的寧寧,裴玄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詞。

  寧寧笑著朝他走來,路上腳步略略停頓了一下,因為覺得腰部有點癢,似乎是婚紗裡夾著什麼東西,也許是標籤?她沒太過在意,對面的裴玄則爽快的付了修改婚紗的錢,然後笑眯眯跟她說:「今天就穿這個回去?」

  寧寧翻了個白眼:「那怎麼可能?」

  她去試衣間把婚紗換下,當衣服剝到腰間的時候,她渾身一顫,看著婚紗側腰部分貼著的那樣東西。

  「這是什麼啊?」店員似乎也沒想到婚紗裡會有東西,正要摘下來丟掉,但被寧寧抬手攔住了。

  「沒事,這是我的東西。」寧寧將那個東西扯下來,小心收好,想了想,轉頭囑咐了店員一句,「這是我要給我先生的驚喜,你不要說出去。」

  店員善解人意的笑道:「好。」

  她果然守口如瓶,沒讓在外面等待的裴玄知道這事。寧寧神色如常的走出試衣間,對他說:「我們回去吧。」

  將裝著婚紗的箱子放在後車座,兩人一起進了前車座,車子發動,朝小別墅的方向駛去,還沒開幾分鐘,就撞上了一輛風馳電掣的自行車,自行車歪倒一邊,上面的人也跌了下來,兩人急忙下車去看,見人沒受傷,都鬆了口氣。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裴玄拉對方起來,充滿歉意的說,「你車子多少錢買的,我賠你一輛吧。」

  「沒事沒事。」那人老實憨厚,並沒趁機訛一把,只是為難的看了看地上的報紙。

  他是個收舊報紙的,自行車雖然沒事,但是自行車上捆放的報紙卻遭了殃,其中一半掉下來了,被壓在裴玄的車輪底下,又恰逢今天下了雨,地上報紙上泥濘一片。

  「這些報紙多少錢。」裴玄馬上掏出錢包,「我都買了。」

  收報人喜出望外,給他報了個價,完了以後還彎腰幫他把還算乾淨的報紙收拾起來,嘴裡說:「這些還能用,拿回去擦擦玻璃啊什麼的都行……」

  他也不光是收舊報紙,地上除了報紙,還有幾本舊書,舊練習冊,甚至幾張……舊票。

  寧寧向前走了一步,可裴玄的速度比她更快。

  「我來幫你吧。」他俯身幫收報人撿地上的舊書舊報,寧寧看見他將那幾張票抓起來塞自己口袋裡了。

  「都沾泥了,你也不怕弄髒衣服?」她走過去,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掏他的口袋,嗔怪道,「反正洗衣服的是我,你不心疼是吧?」

  裴玄立刻抓住她的手,笑著說:「我可是個要當新新好丈夫的人,怎麼能讓你洗衣服?當然是我洗。」

  說完,還把她的手牽到嘴邊親了親。

  「你們兩個感情真好。」收報人羨慕的看著。

  感情好?你認真的嗎?

  裴玄:「呵呵呵呵……」

  寧寧:「呵呵呵呵……」

  兩人回到家裡,誰也沒有理會後車廂的那些舊報紙跟舊書,寧寧抱著自己的婚紗盒子,笑:「我還想再試一下。」

  「都試一天了,你累不累?」裴玄無奈的按著太陽穴。

  「不累,沒有女人會覺得試衣服累的。」寧寧回答。

  「好吧。」裴玄聳聳肩,「早點試完,然後做飯給我吃吧,我餓的不行了。」

  「好的。」寧寧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回頭做你最喜歡吃的山藥湯。」

  兩邊車門打開,兩人分別從兩側走下來,腳步輕快,談天說笑,彷彿郊遊回來,等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後,雙雙收斂起臉上的虛偽笑容。

  裴玄反鎖房門,然後大步流星走向書桌,將口袋裡的那幾張票掏出來丟上面,皺巴巴的還沾著泥,賣相實在是好不到哪裡去。

  他掏出鑰匙打開抽屜,抽屜裡面躺著一封信,是之前別人寄給燕晴的那封信。

  信封裡面沒有信箋,信箋早就被他給丟了。

  裴玄從桌上那堆票裡挑出一張,擦乾淨之後,慢慢塞進信封,跟信封裡另外一張票放在一起。

  之後,他將信封放回去,關上抽屜,重新上鎖,回手一掃,將桌上剩下的那堆沒用的票掃落垃圾桶中。

  另一邊,寧寧也同樣反鎖房門,將手裡的箱子丟在地上,拆開以後,伸手在裡面摸了摸,摸出先前貼在婚紗內側的那樣東西——

  一張人生電影院的門票。

  「還真的是……」寧寧將票反復看了看,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咬著手指頭喃喃,「這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做到的?」

  在她的認識裡,人生電影院的門票是非常難得到的,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去哪買,去誰哪裡買。

  可在這連續一個月裡,人生電影票的門票卻不斷出現在他們面前,不是一次,而是連續三次。

  「第一次藏信封裡,第二次藏婚紗裡,第三次藏舊報紙裡……」寧寧看著手裡的票,質問它,「為什麼這麼迫切?為什麼這麼主動?這個房子裡到底有什麼秘密,裴玄到底用了什麼法子吸引你過來?」

  票不會答她。

  裴玄更不會回答她。

  寧寧感到十分的焦慮,她覺得自己已經摸到了真相的窗戶邊,就差一點點線索,就差一點點她就能捅破真相的窗戶紙。

  這至關重要的線索在哪呢?

  咚咚咚,門被敲響,裴玄在外面問:「怎麼把門給鎖了,需要我給你拉背後的拉鏈麼?」

  寧寧急忙將手裡的門票貼身藏好,然後堆起一個笑臉,走過去開門道:「不用,你還是幫我洗菜吧。」

  裴玄馬上做了個頭疼的表情:「能當我沒來過嗎?」

  「不能!」寧寧抱著他的胳膊去了廚房。

  兩人在廚房裡洗菜做飯,郎情妾意的樣子倒映在窗戶上,全沒料到有一個人正透過窗戶注視著他們。

  等到寧寧吃完飯,出門倒垃圾的時候,那個人才猛然撲過來。

  寧寧嚇了一跳,問:「你幹什麼?」

  「你得給我一個交代!」披頭散髮,兩眼發紅,李萍萍現在的樣子就像個亡命徒,「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我答應你什麼了?」寧寧拚命掰開她的手指。

  「你說過了,只要我求你的,你就會跟他提分手!」李萍萍扼住她的脖子說,「你騙了我!你就快跟他結婚了!你們連婚紗都買好了!」

  她到底在房子邊上轉悠了多久,連她買好婚紗的事情都知道了。

  「你在幹什麼?」裴玄的聲音從旁傳來,似乎是聽到門外的動靜,他打開門走了出來,遠遠喊道,「放開她。」

  寧寧感到心寒,他雖然臉上焦急,腳上可一點也不焦急,用出門拿報紙的速度朝她慢慢走來。

  但李萍萍卻被他的表面唬住了,又似乎只是不願意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不好的一面,於是鬆開手,轉身跑了。

  「咳咳,咳咳。」寧寧摸著脖子不停咳嗽。

  「沒事吧。」裴玄這時才珊珊來此,趁她一個不注意,將她打橫抱起,一路從門外抱回自己的臥室,將人放在床上,又溫柔又憐惜的看著她,「這傢伙太過分了……在這等我。」

  這時候他的動作又快了起來,幾乎是手忙腳亂的衝出門,回來的時候,手裡一個熟雞蛋,放在寧寧脖子上的淤青處滾動,嘴裡說:「方子雖然老,不過挺有用,我小時候摔青了紫了,我媽就這麼給我消淤,別動別動,你坐著,我來就好。」

  他這樣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跟先前在外面的無動於衷完全不同。

  一門之隔,為何他的變化這麼大?

  寧寧忽然回過頭,看著身後掛著的那副巨大相框。

  相框裡的燕晴穿著白色婚紗,手捧百合,笑吟吟的看著她。

  「啊。」寧寧心裡對自己說,「找到了。」

  她找到那條線索了。

  線索就是——裴玄只在相框面前,對她表現的關懷備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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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21: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七章 策反

  相框背後到底藏著什麼?

  一個得知真相的機會擺在了寧寧面前。

  裴玄突然接到公司的通知,要他回總部一趟。

  「什麼時候回來?」寧寧手裡拿著一件灰色外套。

  「今天晚上出發,大概四五天後回來。」裴玄一邊在她的服侍下穿上外套,一邊笑,「要不你別回去了,留下來幫我看家?」

  寧寧故作猶豫,片刻之後笑著說:「成啊。」

  臨別一吻,裴玄離開。

  寧寧站在房子門口朝他擺手,等到車子消失在視野盡頭,笑容慢慢收斂起來。

  她轉身回了房子,反手將門鎖上,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掛滿相框的走廊前。

  一般人家裡最多掛個三四副,誰會跟裴玄一樣,將整個牆面掛滿。

  寧寧與相框中的自己對視一會,抬手將其中一隻相框卸下來。

  之前撤換過一遍相框,但那是裴玄負責換,她只負責遞框,相框背後是什麼,被裴玄有意無意的擋住了,她沒看清楚。

  現在她看清楚了。

  「這是……」寧寧抬起一隻手,慢慢撫摸相框後的牆壁。

  牆壁上,是一隻貓眼。

  她摸了摸貓眼,視線移到邊上的相框上,走過去將那些相框一個接一個的卸下來。

  一路走,一路卸,大大小小,一隻隻相框落在她的身後,等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她猛一回頭,才覺毛骨悚然。

  身後,滿牆的貓眼盯著她。

  只看了一眼,她就沒敢再看,回頭朝廚房走去。

  走廊也好,廚房也好,琴房也好,客房也好,裡面的相框都是動過手腳的,或者在碎花裙子裡,或者在鋼琴琴身上,或者在相中人的右眼裡,悄悄藏著另外一隻眼睛。

  一隻暗光流轉的貓眼。

  最後,臥室的門打開。

  雪白的雙人床,帶喜字的枕頭。

  以及這個房子裡最後一副屬於燕晴的相框。

  寧寧慢慢朝它走過去,一人高的相框掛在牆上,相框中的新娘靜靜看著她,似乎早已等待她的到來。

  「……燕晴。」寧寧緩緩抬起一隻手,撫摸相框眼睛的部位,「你在裡面嗎?」

  那隻眼睛閃動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一道視線從背後射出來,看向她的身後。

  寧寧猛然回頭。

  一把刀舉在她身後!

  「啊!」寧寧尖叫一聲,千鈞一髮之際急急避過,菜刀砍下來,砍在了對面的相框上,相框裡的燕晴從頭裂開。

  幾根頭髮掉在地上,寧寧驚魂未定的看著對方:「李萍萍!」

  李萍萍握刀回頭,她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可怕,兩隻眼睛因為亢奮而閃閃發光。

  寧寧一邊往門邊挪,一邊質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真奇怪,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把門給反鎖了,李萍萍是怎麼跑進來的?

  李萍萍朝她得意一笑,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朝她搖了搖。

  「你覺得呢?」她問。

  寧寧的瞳孔閃爍了一下。

  「誰給你的鑰匙?」寧寧沉聲道,「裴玄?」

  李萍萍沒有回答她,她將屬於裴玄的那串鑰匙塞回自己褲子口袋裡,然後提著刀朝寧寧走過來。

  寧寧轉身就跑,可是她的體態太過臃腫,一邊跑一邊氣喘,腦海裡閃過裴玄對她說的那些話。

  「多吃點。」

  「瘦子摸著沒手感,我還是喜歡你肉呼呼的樣子。」

  「來,張嘴,我餵你。」

  「沒事,你要是胖得走不動路,我就背著你走。」

  一盤盤肥鵝,一盤盤烤乳豬,一碟碟蛋糕,以愛的名義,原本就已經體態豐腴的寧寧被他餵得更胖了,她真的跑不動了,像一頭待宰的肥豬。

  李萍萍三步兩步就追上了她,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寧寧死死握住對方的手腕不放,那把尖刀近在咫尺,似乎只要她一鬆手,就能戳進她的眼睛裡。

  「裴玄只是在利用你!」寧寧忽然朝她大吼一聲。

  李萍萍楞了一下,手上的力氣也跟著略微一鬆。

  可她的猶豫只有這麼一瞬,凶光再次在她眼裡聚集,怎麼辦?寧寧臉上的汗水飛快淌下,刀尖朝她的眼睛一點一點靠近……

  「燕晴還活著!」寧寧突然大叫一聲,「看看牆上,看見那個貓眼沒!她就在牆後面看著我們!」

  「這不可能!」李萍萍脫口而出,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牆壁方向。

  事情那樣的巧,在她轉頭的那一瞬間,被她劈裂的相框哐當一聲從牆上掉了下來,露出後面的那隻貓眼。

  趁她盯著貓眼發呆,寧寧猛力去奪她手裡的刀子,但是李萍萍也跟著反應過來,兩個人又陷入了角力之中。

  一胖毀一生,關鍵時刻,百八十斤肉半點用處都沒有。李萍萍一把將寧寧推到牆上,刀子橫在她的脖子上,沒有急著一刀切下,而是氣喘籲籲的對她說:「你又騙我,人是我們兩個一起看著下葬的,她怎麼可能還活著!」

  絲絲涼氣透過刀子,滲進寧寧的皮膚裡,她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邊喘邊道:「你看見她屍體了?」

  李萍萍:「……」

  寧寧:「看見了,還是沒看見?」

  李萍萍:「有棺材,還能沒屍體?」

  「就不能是別人的屍體嗎?」寧寧問。

  這回可算是抓住她的漏洞了,李萍萍哈哈一笑:「人家親爹親媽還有丈夫都在那,還能認錯?」

  「為了擺脫醜聞。」寧寧說。

  兩個人的動作都停止了一下,彷彿變成了一副不會動的油畫。

  「……這麼可笑的理由?」李萍萍率先笑了起來。

  「這個理由很可笑嗎?」寧寧反問。

  她知道這個理由有點牽強,但倉促之間哪能思考得那麼全面,她只能盡力讓李萍萍相信這個理由。

  「一個人搞出這麼大的醜聞,別說她自己,她家裡人也受不了。但是死者為大,再大的醜聞,人死了也就消停了。」寧寧說。

  她這話說得毫無道理,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李萍萍被她弄得混亂不堪,而寧寧根本不肯給她理清思路的時間。

  「咱們兩個在這拚死拚活幹嘛?搞不好這就是裴玄跟燕晴做的一場戲!」寧寧喊道,「你想想,燕晴沒死,他們兩個就還是夫妻,咱們兩個算什麼?小三小四?搞不好小三小四都輪不上,就是想讓我們兩個自相殘殺……」

  她猛一轉頭,朝牆壁的方向喊:「……給她看!」

  心理陰暗的人就愛把事情往陰暗的地方想,寧寧說的也許不是真相,但聽在李萍萍耳朵裡,卻越來越像真相。

  李萍萍臉色陰晴不定,為了更進一步刺激她,寧寧忽然將手往牆上一拍:「燕晴!你在裡面嗎?燕晴!你是不是在看我們笑話!」

  她也不管有沒有人回應,就一下一下拍,拍得一次比一次響。

  李萍萍被她搞得心煩意亂,大叫道:「夠了!你說她還活著是吧?那你把她找出來給我看看!」

  她後退一步,用刀示意寧寧前面走,寧寧在她的脅迫下,把整個房子翻了個遍,越翻額頭上的汗水越多,因為她只找到了一堆貓眼,卻找不到一扇能夠通向牆裡的門。

  「咱們可以把牆砸開。」寧寧提議道,「倉庫裡有錘子。」

  「你覺得我會讓你拿著那玩意?」李萍萍嘲道。

  「可人就在裡面!」寧寧說,「要不然牆上裝那麼多貓眼幹嘛?好看嗎?還不是為了讓裡面的人能看到外面?」

  「……」李萍萍沉默了下來。

  就在寧寧以為自己已經說動了她的時候,刀子從她身後橫了過來,抵在她的脖子上,李萍萍的聲音從她身後冷冷傳來:「算了,我先殺了你,再自己捶碎了牆看看。」

  生死一線,寧寧幾乎是嘶吼而出:「我有辦法了!」

  脖子前的刀子一停,劃破了一點點皮膚。

  「用不著那麼麻煩……」寧寧熱汗淋淋道,「我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

  「……什麼辦法?」李萍萍問。

  「裴玄。」寧寧吞了吞口水,道,「裴玄肯定會回來看你成功沒有。」

  「……說下去。」李萍萍道。

  虧她之前還不承認自己是受裴玄唆使,如果不是受裴玄唆使,她哪來的鑰匙,裴玄又何必回來看她成功沒有。

  「你有很多疑問,我也有很多疑問。」寧寧說,「我想問問他,你,我,還有燕晴三個人,他到底喜歡誰?如果他喜歡燕晴,為什麼要把人關起來?如果他喜歡我,為什麼要你來殺我,如果他喜歡你,為什麼要把你變成殺人犯?」

  李萍萍站在她背後,她沒法看清楚對方現在的表情,焦急的等待片刻以後,才聽見她沉聲道:「你想怎麼做?」

  知道對方看不清自己現在的表情,寧寧忍不住無聲微笑。

  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是共犯關係,最不可靠的關係則是三角關係。

  裴玄試圖將李萍萍變成她的共犯,如今這位共犯卻被寧寧所策反。

  「裴玄最多三四天就會回來。」寧寧深吸一口氣,「到時候咱們就這麼做……」

  三天後。

  火車停靠站台,裴玄放下手裡的報紙,提著行李箱從裡面走了出來。

  幾天的旅遊讓他精神煥發,站在人群中宛若鶴立雞群,十分醒目。

  他揮手叫停一輛出租車。

  「先生去哪?」出租車司機問。

  「師大附中。」裴玄說。

  出租車在附中門口停下,他下車以後,先是去了一趟寧寧的辦公室,辦公室裡有幾個老師在,一個在批改作業,還有兩個在閒話家常。

  「不好意思。」裴玄走過去問,「雲琳在嗎?」

  「雲琳?」兩個老師停下閒話家常,抬頭看著他,「好幾天沒來學校了,你是……」

  「我是她未婚夫,剛剛出差回來,本來想過來接她回家的。」裴玄一臉疑惑的問,「怎麼,她好幾天沒來學校了嗎?」

  「是啊,有三天了吧。」老師說,「你找到她,叫她趕緊回來,教導主任要找她談話了。」

  「好,好。」裴玄忙點頭,又問,「知道她可能去哪了嗎?她室友會不會知道?」

  「她室友?啊,李萍萍啊。」老師又搖搖頭,「李萍萍也好幾天沒來了。」

  「這樣啊……」裴玄失望的低下頭,又彬彬有禮的對他們兩個說,「那謝謝了,我先回家看看,看她是不是在我家。」

  與兩人作別之後,裴玄心事重重的走出校門,一路上有很多人看到了他,有幾個認識他的人還跟他攀談了幾句。

  等到他坐上出租車的時候,憂鬱的神色一掃而空,架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的說:「去綠蔭大道。」

  車子停在他家門口。

  下車以後,裴玄在自家房門面前站了片刻,卻沒有去掏鑰匙——他的鑰匙早給了別人。

  低頭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差不多了,心裡默數了六十下,隔壁的兩名老人相扶出門,準備去公園裡散步。

  「李伯,李嫂。」裴玄主動跟他們打了招呼。

  「哎呀,小裴啊,你怎麼站在這裡啊。」李嫂看了眼他的手提箱,「剛剛出差回來啊?」

  「是啊。」裴玄答完,一臉憂鬱的說,「就是門鑰匙落在外地了,現在進不去。」

  「那你敲門啊,你家有人啊。」李嫂馬上說,「我晚上看見你家裡開了燈的。」

  「是嗎?」裴玄立刻當著他們的面走過去,不斷敲門道,「雲琳,雲琳!老婆開門啊!」

  他越喊聲音越大,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緊張。

  兩名老人面面相覷,緊張這種東西是會傳染的,李嫂小心翼翼的問:「怎麼了這是?你們兩個鬧別扭了?」

  「……雲琳可能出事了。」裴玄沉聲道,「我剛去她學校接她,她學校裡的人說她三天沒出現過了。」

  李嫂啊了一聲,身旁的李伯抱緊她,開口對裴玄說:「我去叫我兒子過來。」

  「我等不及了。」裴玄說完,直接開始撞門。

  咚咚咚……

  等他後退兩步,還要再撞的時候,門突然打開了。

  李萍萍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後,手裡提著一把帶血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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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八章 天生一對

  「你回來了。」李萍萍忽然笑起來,「飯就要做好了,你快進來。」

  「你是誰?」裴玄卻一副完全不認識她的樣子,警惕道,「你怎麼在我家?雲琳呢?」

  李萍萍看了他一眼,回頭朝屋子裡走去。

  留裴玄等人在背後,兩名鄰居對視一眼,問:「咱們還是報警吧?」

  「先別報警。」裴玄說,「別逼得她鋌而走險,我先過去跟她談談,確定一下雲琳現在的情況。」

  他大義凜然奮不顧身,在旁人眼裡就像一個二十四孝好老公,李嫂感動道:「那你一定要當心啊,我讓老伴喊點人過來,有事你就喊人。」

  「謝謝。」裴玄說完,深吸一口氣進了門。

  剁剁剁,剁剁剁……

  他離廚房越近,剁肉的聲音就越響。

  順手操起客廳裡一根高爾夫球棍,他走到廚房門口,堆起笑容:「今天中午吃什麼?」

  「夫妻肺片咯,再加我自製的老婆餅。」李萍萍背對著他,站在砧板前,手裡的刀子剁個不停,「肉餡的你吃不吃?」

  裴玄的眉頭跳了跳。

  他小心環顧四周,跟他離開之前相比,房子亂了許多,尤其是廚房,似乎上演過一場搏鬥,盤子杯子碎了一地,現在隨隨便便掃在角落裡,像個小型垃圾場。

  不僅如此,地板還有一點黏稠,鞋子踩在上面的感覺非常不好,每挪一步都很艱難,再仔細一觀察,牆壁上殘留了一隻血手印,血跡已經乾涸了,似乎已經過去了幾天時間。

  再聯想到肉餡的老婆餅,裴玄有點沒有胃口。

  「我路上吃過了。」他笑著說,「時間還早,你別忙著做飯,過來跟我聊聊。」

  剁剁剁的聲音停了下來,李萍萍緩緩回頭看著他。

  「行。」她提著手裡的刀過來,「咱們是該好好聊聊了。」

  兩人回到客廳裡,一個手裡拿著刀,一個手裡握著高爾夫球棒,心懷戒備,面帶微笑。

  「你剛剛為什麼裝作不認識我?」李萍萍性子比較沖,她率先打破沉默。

  「在別人眼裡,我可是一個快要跟雲琳結婚的男人。」裴玄苦笑道,「家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女人,我還跟這個女人很熟,別人會怎麼想我們?」

  李萍萍沒說話,低頭盯著自己手裡的刀。

  「我很快就要出國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走,但在走之前,咱們不要節外生枝。」裴玄鄭重其事對她說,「待會我就跟外面的人說,你是雲琳的同事,雲琳病了,你是過來照顧她的……對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在走廊牆壁放下停了一下,上面大大小小的相框已經全部被卸下來了,滿牆的貓眼正在盯著他。

  「……雲琳呢?」他回頭看向李萍萍,「你怎麼處理她的?」

  李萍萍也看了眼走廊牆壁的方向:「我把她丟進牆裡了。」

  裴玄聞言一愣。

  「想不到牆裡面居然還能住人。」她說完,似笑非笑的看著裴玄,話裡的「人」具體是指寧寧還是指另外一個人,她沒有明說。

  氣氛驟然凝重,直到廚房裡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飯煮好了。」李萍萍起身道。

  她走裴玄身邊離開,很快就端著午飯回來,白米飯,夫妻肺片,還有一盤熱氣騰騰的老婆餅,芝麻跟肉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但並不能刺激裴玄的食欲。

  「吃啊。」李萍萍夾了一塊老婆餅放他面前,「怎麼不吃?」

  「我先去洗個手。」裴玄起身離開,走的時候,把手裡的高爾夫球棍忘在了沙發上。

  李萍萍盯著那隻棒球棍,靜靜在原地等了一會,只聽見洗手間裡的水聲,卻一直不見人回來,於是放下筷子,悄無聲息的跟了過去。

  她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小心的不夠,在進入洗手間大門的時候,一棍子從旁邊打來,一下子敲在她腦袋上。

  李萍萍大叫一聲,原地搖晃了一下,而裴玄根本不給她反應過來的時間,他拚命用拆卸下來的晾衣鋼管打她,而且專門打頭,直到李萍萍趴在地上不會動了,只能發出微弱的哼唧聲,他才丟掉手裡的鋼管,去洗手池邊洗乾淨手,順便用毛巾把自己的臉擦拭乾淨,還順便梳了一下頭,鏡子裡的他漸漸由窮凶極惡變得衣冠楚楚。

  然後,他轉身去了琴房。

  鋼琴上照舊蒙著一層灰,裴玄不會彈鋼琴,寧寧也不會彈鋼琴,所以這個房間一直是閒置著的,放些文件材料跟雜物,作用跟倉庫差不多,平時他們兩個誰也不會主動來這裡。

  牆上的相框也被卸下來了,裴玄走過去,掏出一把鑰匙,插進貓眼裡。

  貓眼藏在相框後,鑰匙孔藏在貓眼中,簡單的背後藏著一座迷宮。

  偽裝成牆壁的門打開了。

  誰能知道一牆之隔,居然還有另外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就像是外面世界的倒影,走廊對應走廊,房間對應房間,就像有人將外面的別墅複製黏貼了一份,放在了牆後面。

  區別在於外面的世界是光明美好的,裡面的世界卻是黑暗荒涼的。

  「這麼黑,怎麼不開燈?」裴玄說完,手往身旁的牆上摸索了下,按下了燈具開關。

  燈亮起,牆角的女子畏縮了一下。

  她穿著一條碎花裙子,又乾又瘦活像一具剛從地裡挖出來的乾屍,原本嬌俏的捲髮現在已經枯萎發黃,大把大把的頭髮落在地上沒有收拾。

  身邊一個盤子一個碗,都被她舔得乾乾淨淨。

  「就你一個人?」他問,「還有別人嗎?」

  女人看起來反應遲鈍,過了很久才輕輕啊了一聲,啊過以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哆哆嗦嗦的抓起自己身旁的碗,朝他的方向推過去,模樣又冷又餓,可憐至極。

  裴玄靜靜看了她一會,忽然轉身就跑,朝門外衝去。

  可他還是遲了一步。

  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寧寧領著一群人來到了門口,她停下來,裴玄也停了下來,兩兩對視,只一瞬之間,裴玄就做出了反應。

  「小琳!」他忽然衝過去,將寧寧緊緊摟進懷裡,面上帶著劫後餘生的笑容,不停的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寧寧怎肯讓他這麼輕易的矇混過關,她眼睛看向他身後:「……燕晴?」

  「燕晴?」身旁傳來驚呼聲。

  都是鄰里,燕晴那件事鬧騰得又大,誰不認識她。

  有幾個膽子大的徑自走過去,把對方披在臉上的頭髮撩開,然後驚呼起來:「真的是燕晴,她沒有死!」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燕晴身上,只有寧寧緊盯著裴玄,看他接下來還有什麼話說。這個騙子,這個惡棍,居然到了這個時候還不露怯色,反而嘆了口氣,轉頭對寧寧說:「抱歉,我本來不想讓你看見這個場面的。」

  「……你到底做了什麼?」寧寧冷冷問,「她為什麼沒死?為什麼在這裡?」

  裴玄目光坦誠:「是她求我這麼做的。」

  寧寧楞了。

  「你說對吧,燕晴。」裴玄轉頭看向燕晴,目光裡有憐憫也有厭惡,「你說你活不下去了,求我把你藏起來,別讓外面的人找到你,別讓外面的人再看到你,你不想再被人罵也不想再被人唾棄。」

  原本渾渾噩噩像個木偶似的燕晴,聽了這話,忽然發起抖來。

  「你爹媽也跟著這麼求我,我心軟,同意了,還幫你們指認一個死掉的流浪女是你。」裴玄眼中的憐憫漸少,厭惡漸多,「可這事總得有個期限吧?你成天哭哭啼啼,詛咒這個詛咒那個,我跟你在一起真的非常辛苦,一跟你提離婚,你就連我一起詛咒……」

  「我……沒有。」燕晴發出虛弱的聲音,「我真的沒有……」

  「你有。」裴玄篤定的說,對比燕晴的虛弱,他的發言更加簡潔有力,疲憊不堪的神色也更具有感染力,他說,「你把自己折磨的不人不鬼,也把我折磨的不人不鬼,明明是你出軌在先,你不肯認錯也不肯死,不肯跟我離婚也不肯離開我,你到底要怎樣?我已經累了……真的,我已經很累很累了……」

  說完,他摘下眼鏡,用手摀住自己的臉。

  一個平時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突然在人前表現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反而比弱者顯得更像一個弱者。

  受其蠱惑,人群開始為他鳴不平。

  「她怎麼這樣啊?」

  「哎,娶這樣的女人真是前世造了孽。」

  「早該離了,讓她爹媽把人帶回去。」

  「我來通知她家裡吧。」

  真的有人去通知燕晴家裡人,寧寧看見裴玄的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有阻止。

  「對了,還要叫警察。」李嫂嫉惡如仇,拍了一下老伴的大腿道,「洗手間那還躺著一個呢,是小偷還是啥?不管了,叫警察過來問她。」

  裴玄的嘴唇又動了動,然而事已至此,阻止的話他已經無法再說出口。

  他瞥了眼身旁的寧寧,忽然摟住她對眾人說:「小琳看起來有點不舒服,我先扶她去休息一下。」

  「快去快去,這裡有我們呢。」熱心群眾催促道。

  裴玄半強迫的將寧寧扶進臥房,反手將門一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聰明,你比我想像中更壞。」他忽然笑了起來,本性暴露,脫下偽裝,那笑容狡詐又豔麗,像鱗片在陽光底下五彩斑斕的毒蛇,「咱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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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21: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枕邊人 第六十九章 測試

  「誰跟你天生一對?」寧寧揪住對方的領帶,看起來像要打個蝴蝶結勒死他,「你想殺了我!」

  「怎麼會呢?」裴玄一臉震驚,看起來想要矇混過關,可在寧寧冷冷的注視下,眼珠一轉,「好吧,李萍萍真是個白痴。」

  「她的確是個白痴。」寧寧冷冷道,「她幫你殺我,事後你根本不會承認!你會說你鑰匙丟了,被她撿到以後入室殺人,這件事你毫不知情,你還出差了,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她這樣的白痴,肯定猜不到牆後面有人。」裴玄說,「你告訴她的?然後讓她跟我說,她已經把你丟牆後面了?哈,這樣的話,我還真是不得不打開門看一眼裡面的情況。」

  兩人相視一笑,同樣的奸詐同樣的戒備森嚴。

  「雲琳。」裴玄忽然收斂起笑容,認真看著她,「你要幫我。」

  這話讓寧寧一楞,她好笑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無論是作為寧寧,還是作為雲琳,這個時候她都有了不幫他的理由。

  作為寧寧自不必說,而作為雲琳,再深的愛情,在性命面前也會黯然褪色。

  「因為我們是共犯。」裴玄道,「我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我做什麼了?我只是說了點風言風語啊。」寧寧笑了,「你就不一樣了,你嘴上說得再好聽,外面的人遲早也會反應過來,你監禁了你的妻子,對外謊稱她已經死了,然後另外找一個女人結婚。」

  「整件事的源頭不就是你的風言風語,栽贓陷害嗎?」裴玄也笑了,「李萍萍肯定願意作證,指使她到處貼照片的人就是你,這時候我再說我也是受你蠱惑,你說外面的人會相信誰?」

  寧寧沉默的看著他。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裴玄抓起她的手,像平時那樣,柔情蜜意的在她手背上親了親,「咱們現在已經是一條線上的螞蟻了,你得幫我,我也會幫你。」

  寧寧可不願幫他,她恨不得跟他一起去坐牢。

  但不幫他,他就能被繩之於法?

  他早就已經找好了背鍋俠,這個人選現在看來是寧寧與李萍萍,但焉知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他太過狡詐,越是狡詐的人越有可能狡兔三窟,不會把雞蛋放在一隻籃子裡。

  與其看著他全身而退,不如跟在他身邊扯後腿。

  「好吧。」寧寧回道。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我的。」裴玄裝模作樣的鬆了口氣,張開手試圖給她一個擁抱,但寧寧毫不留情的給了他一巴掌。

  「我只幫你這一次。」寧寧冷冷道,「等度過了眼前這關,你要給我一個解釋。」

  「我只是一時糊塗。」裴玄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臉頰,笑吟吟的看著她,「早知道你這麼陰險毒辣,我才不會讓李萍萍碰你,我早跟你結婚了。」

  寧寧:「……」

  ……真的假的啊!這傢伙是變態嗎?

  「真的啊。」裴玄像看穿了她心裡的念頭,聳聳肩道,「我不喜歡太過迷戀我的女人,像李萍萍這樣的女人到處都是,很好操縱,但又很容易失控,所以要經常更換……」

  說到這裡,他用一種欣賞的眼神看著寧寧:「所以我喜歡聰明的毒辣的,這種人才符合我的口味,比如現在的你,在我眼裡就相當有魅力……」

  寧寧忍不住又給了他一巴掌。

  他竟笑了起來,讓寧寧毛骨悚然。

  「好了,我們該出場了,別讓外面的觀眾等急了。」他親暱的摟住寧寧的肩膀,像舞台後整裝待發的戲子一樣,推門而出,亮相台前。

  外面議論紛紛,起初因為裴玄的一番表演,所以很多人站他這邊,可等裴玄一走,發燒的頭腦漸漸冷卻,就開始有了不同的看法,畢竟裴玄他說的再好聽,受盡折磨的人是燕晴。

  有幾個大媽正在給燕晴餵水餵吃的,燕晴一邊吃,一邊哭著說話:「他一開始說要把我藏起來,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他都會好好照顧我的,可他,他把我關起來了……我出不去,只能每天透過貓眼,看他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警察來了嗎?」裴玄突然打斷她的話。

  「快要來了。」有人回他。

  裴玄看了眼燕晴,雖然什麼都沒有做,但光靠這一個眼神,就讓燕晴渾身發抖,躲在一個大媽懷裡不敢出來。

  「我知道大家心裡有疑惑,不知道是相信她,還是相信我,這樣吧。」裴玄轉頭看了眼寧寧,「讓小琳監督我,我去把燕晴的父母接過來,這件事他們兩個是知道的,而且無論結果怎樣,燕晴都得讓他們兩個接回去。」

  根本不用排練,寧寧已經非常配合的板起臉來,語氣冰冷:「你們兩個還沒離婚呢,她回哪去?」

  裴玄一楞,拉著她的手,低聲下氣:「你聽我解釋……」

  寧寧冷著臉不回應,似乎已經因為這次的事情傷透了心,再配上裴玄臉上兩個巴掌印,沒人覺得寧寧會在這件事上幫他,都覺得兩人搞不好已經反目成仇。

  還有比仇人更好的監督者麼?

  「行啊,你快去快回吧。」李嫂說,「這裡我幫你看著。」

  「謝你了啊,李嫂。」裴玄有些神色頹然的回道。

  可等他出門上車,頹然之色立刻一掃而空,對身旁的寧寧笑道:「坐好,咱們要跑路了。」

  寧寧剛剛繫上安全帶,聞言一楞:「跑路?」

  「你以為李萍萍為什麼會答應我做這事?」裴玄從口袋裡掏出兩張火車票,朝她揚了揚。

  看著那兩張票,寧寧面色凝重:「什麼時候的票?」

  「今天。」裴玄一邊回答,一邊踩下油門。

  ……今天……

  這傢伙果然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他今天回來看情況,如果李萍萍能夠順利把她給殺了,他就順勢翻臉不認人,然後跟牆壁裡的燕晴繼續生活在一起。

  問題是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李萍萍失敗了也就算了,牆壁裡的燕晴還暴露在人前,於是這傢伙一不做二不休,準備跑路了!

  怎麼辦?

  「就這麼走?」寧寧問。

  「現在不走,待會就走不了啦。」裴玄一手操縱方向盤,另外一隻手掏出一包煙。

  「……我連條褲子都沒帶。」寧寧根本不想走,或者說根本沒打算讓他走,她現在努力想辦法絆住他,「你帶了什麼?錢帶了沒?去了外地就是燒錢……」

  「沒事。」裴玄答得輕描淡寫,將一根煙叼嘴裡,「我馬上就有一大筆錢入賬,這裡的東西丟了就丟了吧。」

  說丟就丟,可見裴玄根本不是為了別墅或者別墅裡的東西而來的。

  那他是為什麼而來的?

  「什麼收入?夠不夠你這段時間的花銷啊。」寧寧慢慢轉頭看著他,「光改造那棟別墅,就花了你不少錢吧?」

  與其說是改造別墅,倒不如說是改造一座監獄,為了折磨燕晴,他著實花費了不少錢……可他看起來既不像是跟燕晴有仇,又不像是個快樂犯罪者,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都是必要花費,值得的。」裴玄談起自己犯下的事,冷靜的像在談自己的一份正常工作,「對了,箱子在你腳邊上,你打開看看,打火機在不在裡頭。」

  寧寧看他一眼,彎腰將腳邊的行李箱打開。

  打開以後,她迅速的掃視了一遍,目光幾乎立刻定格在一封信上。

  收信人是燕晴,曾走她手上過,卻被裴玄臨時給截胡了,她裝作翻打火機,不留痕跡的打開信看了一眼,等看清楚裡面的東西以後,一顆心忍不住咚咚直跳。

  「找到了嗎?」裴玄在旁邊催道。

  「在找呢。」寧寧心亂如麻,胡亂回了一聲。

  雖然之前已經有過這樣的猜測,但直到此刻,她的猜測才得到證實。

  裴玄真的在收集電影票。

  他真的有能力收集電影票……

  「找到了。」寧寧從箱子裡面翻出了一隻銅製打火機,啪嗒一聲,打起一簇火苗。

  火苗亮起的那一瞬間,一個答案也在她心中亮起。

  她轉頭將火苗朝裴玄遞去,裴玄側了側臉,嘴裡叼著的香煙靠近火焰。

  「你折磨燕晴,不是因為跟她有仇,也不是因為你喜歡看別人痛苦的樣子。」寧寧舉著打火機,緩緩道,「是為了利用她得到一樣東西對嗎?」

  還能是什麼?

  票!

  絕望,不甘心,妄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只有這種人才能看見人生電影院,

  人生電影院也只為這種人敞開大門,甚至會利用各種偶然送票給他們,比如寄來的信,婚紗內側貼著的標籤,買舊報紙時附送的票……裴玄在利用燕晴吊票!

  「呼——」裴玄忽然轉頭,朝她臉上噴了一口白色的煙。

  寧寧猝不及防被他一噴,立刻開始頭重腳輕,一頭栽在他肩上。

  「你真聰明。」裴玄用兩根指頭夾住煙,對靠在他肩上的寧寧笑,「我真捨不得你。」

  車子停靠在巷子裡,附近無人,裴玄將寧寧扶到主駕上坐好,人趴在方向盤上,腳踩在油門上,自己則拉開車門下了車。

  「對我這種人。」他伸手撫摸寧寧的臉,「你應該更小心一點。」

  寧寧拚命撐開眼皮子看他,看見那張輕薄無情的嘴唇離她越來越近,最後貼在她的嘴唇上。

  「……真遺憾。」唇分,裴玄緩緩直起身,臉上流露出真實的寂寞,「你差一點就通過我的測試了。」

  通過測試是什麼樣的結果,寧寧不知道。

  但是沒通過測試是什麼樣的結果,她很快就知道了……

  幾分鐘後,小巷內駛出一輛小車,主駕上的司機彷彿醉酒般趴在方向盤上,車子筆直的上路,筆直的朝前衝,又筆直的撞在了一輛大卡車上……

  火光沖天而起,裴玄遠遠看著這一幕,低頭提起腳邊的手提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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