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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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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夢魘殿下] 這個電影我穿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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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21: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枕邊人 第七十章 枕邊人

  火光沖天而起,人生電影院的觀眾席上,寧寧睜開眼睛。

  「回來了啊。」石中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就坐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兩人肩靠肩,頭靠頭,情侶一樣親暱,他小聲對她說,「噓,快開始了。」

  寧寧將剛剛要說的話咽進肚子裡,跟他一起看著前方的屏幕。

  電影開始了。

  捧花飛起,從天空落向人群,一雙雙手朝它伸去,最後被一隻胖胖的手接住。

  「恭喜你啊,雲琳。」燕晴提著雪白的婚紗裙朝她走來,天真無邪的笑道,「下一個結婚的人肯定是你。」

  「謝謝。」懷抱新娘捧花的雲琳對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飽含深意。

  「你要是有不錯的朋友啊,同事啊,介紹一下啊。」燕晴轉頭看向身旁的新郎,「我們雲琳人很好的。」

  當那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出現在屏幕裡的時候,寧寧有點呼吸不穩。

  「好的,我回頭問問看。」裴玄笑得溫文爾雅,卻在挽著燕晴離開的時候,視線朝她身後一瞥,與懷抱捧花的雲琳相視一笑。

  這一切都發生在燕晴的眼皮底下,可她實在是太過信任自己的丈夫,太過信任自己的閨蜜,所以她看見了卻什麼都沒有察覺。

  「這是什麼?」

  婚禮結束後,兩人回到新居,一進門,燕晴就看見滿屋子的相框,每隻相框裡都是自己,乍一眼望去,彷彿被無數個自己注視著。

  「送你的新婚禮物。」裴玄從身後環抱她,柔聲道,「喜歡嗎?」

  老實說,一張兩張也就算了,但滿屋子從上到下都是自己,讓燕晴感覺有點輕微不適,但這個時候她怎麼好駁他面子,只好勉強笑道:「喜歡。」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裴玄笑道,目光別有深意的看著眼前的新房,「從今天開始,這個別墅處處都是你。」

  那時候,燕晴並沒有覺出他話裡的深意。

  直到後來一系列的變故發生。

  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強吻,還被人拍了下來,照片貼的滿學校都是,校領導找她談話,同事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學生們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父母以淚洗面,最好的朋友疏遠了她……

  燕晴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所幸還有一個人沒有拋棄她。

  「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只會傷害你而已。」裴玄撫摸她的臉頰,憐惜的看著她,「乾脆不要出去了。」

  燕晴愣了愣:「你什麼意思?」

  「別跟那些無聊的人解釋了,反正無論你現在說什麼,他們都不會信。」裴玄說,「把工作辭掉,留家裡別出去了,也別見外面的人,等過上十天半個月,大家就不會記得你這事了。」

  燕晴有些心動,思索片刻,失落的搖搖頭:「我的爸爸媽媽怎麼辦,大家找不到我,還能找到他們,他們罵不到我,就會罵他們,嗚嗚……」

  想到二老驟然白了許多的頭髮,她難過的哭了起來。

  「別哭了。」裴玄抱著她安慰片刻,在她耳邊蠱惑道,「交給我吧,我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傷痕纍纍又六神無主的燕晴,沉耽在他給予的虛假關懷中,輕輕點了點頭。

  之後裴玄找到她家中二老,利用他們對女兒的愛,利用燕晴想要逃避現實的情緒,輕易讓他們同意了自己的計劃,一具路上撿來的流浪女屍體,一場虛假的葬禮,葬禮上,寧寧看見了自己跟李萍萍。

  「這位是?」裴玄轉頭看著她,裝作素不相識。

  李萍萍不情不願的介紹:「這是我跟燕晴的同事,雲琳。」

  「你好。」男人朝寧寧伸出手,「謝謝你來參加燕晴的葬禮,我是她的丈夫,裴玄。」

  寧寧同樣一副素不相識的面孔,朝他伸出手。

  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兩名共犯正式糾纏在一起。

  之後,交往,結婚,入室。

  「不!!!」

  牆壁後的燕晴目睹這一切,發出痛苦的悲鳴。

  「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我把你當成最愛的人。」她在貓眼後流淚,指甲死死的摳在牆上,「雲琳,裴玄,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燕晴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也從來沒跟人結過仇,她不懂為什麼人心可以這麼狠毒,不懂為什麼朋友跟丈夫能在背後捅她刀子。

  來自仇人的暗箭不會讓人這麼難過,來自熟人的暗箭才會讓人痛苦不堪。

  「我好絕望,好痛苦,好後悔啊……」燕晴跪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的打落在地,「老天爺,老天爺求你救救我,救我出去……或者……或者……」

  她的聲音哽咽不成調,過了許久才匯成一個句子。

  「或者讓我重來一次……」她淒厲的叫道,「重來一次!!我死都不會再信雲琳,我死都不會再信裴玄,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就在這淒厲的慘叫聲響起的那一瞬間,房門被人敲響,正在客廳裡看報紙的寧寧起身開門。

  門口站著隔壁鄰居,一個頭髮有些花白的老婦人,她手裡拿著一封信,自己都有點不可思議的對她說:「這裡有一封信,給燕晴的。」

  燕晴的叫聲沒有人聽見,只有人生電影院聽見了。

  它開始向她寄出門票。

  第一張藏在信裡,第二張藏在寧寧新買的婚紗裙子裡,第三張混雜在舊報紙裡,除卻第二張,另外兩張無一例外,都被裴玄給攔截了下來。

  「……他在攔截門票,對嗎?」寧寧終於忍不住了,轉頭問石中棠,「電影院允許他這麼做?」

  「電影院當然不允許,可他是前任守門人,他還成功逃跑了。」石中棠盯著屏幕裡的裴玄,冷冷道,「他不但脫離了電影院的掌控,還保留了電影院的記憶……寧寧。」

  他轉頭看著寧寧,語重心長道,「今後的電影裡,你一定會經常遇到他,我甚至懷疑他現在還活著,就在你身邊,在你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人裡,你一定要小心謹慎,別讓他認出你來。」

  寧寧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她似乎有點明白他跟曲老大為什麼一直說這個電影危險了。

  危險的不是電影,而是裡面那個脫離掌控的人。

  「……你也不必這麼緊張吧?」寧寧試圖緩解一下氣氛,而且她內心雖然承認裴玄是個危險分子,但並不認為對方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就算被他認出來也沒什麼,他就是個票販子,最多就是抓住我,問我要不要買票。」

  石中棠輕輕搖搖頭。

  「他謀殺了雲琳。」他說,「你是知情人,不但知道他殺人的全過程,還知道他最大的秘密……知道了怎麼人為製造電影票。」

  這下寧寧的臉色終於難看起來。

  她一直不知道人生電影院的門票是怎麼來的。

  而在《枕邊人》這部電影裡,裴玄幾乎是一步一步向她演示了一種可怕的手段,一種人為製造電影票的方法。

  「……把一個正常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讓他瘋狂,絕望,不甘,發自內心的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時候人生電影院就會根據規則,向這個人敞開大門,並寄出電影票。」寧寧說完,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驚愕的看著石中棠,「這種事一點限制都沒有?」

  如果沒有限制的話……

  那麼若非她的攪局,燕晴很有可能會被裴玄關上一輩子,成為一個源源不斷的票源。

  「當然有限制。」石中棠無奈道,「電影院最多向一個人寄三次票。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寧寧沉默片刻,苦澀道:「意味著裴玄會不停更換手頭的人選,奪走一個人身上的三張票之後,他就會拋棄這個人,換下一個人。」

  「是的,他會不停更換下一個。」石中棠說完,眼睛看向前方。

  寧寧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然後隨他一起看了過去。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揉了揉眼睛再看,前排的雕花木椅上空空如也,另外一個客人……不見了?

  「李萍萍……她人呢?」寧寧問,心裡有一個很不好的預感。

  「她也是個知情人。」石中棠摟住寧寧的肩膀,「而且她膽子太大了,居然穿到過去的自己身上,寧寧,你一定要引以為鑑哦。」

  寧寧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發冷,忍不住靠他更近一點,以便從他身上汲取一點溫度。

  人生電影院會給人帶來一定的傷害,對初次穿越電影的人來說,這種傷害主要是精神跟心理上的傷害,但在掌握出戲的方法之後,就能得到一定緩解。進一步的傷害,則是改變主角命運帶來的傷害,反過來說只要不改變主角的命運,就不會受到絲毫傷害。

  但現在,一個更直觀,更可怕的傷害出現在寧寧面前。

  來自身邊人的傷害。

  「寧寧,別輕易穿到過去的自己身上。」石中棠對她說,「實在是運氣不好穿到過去的自己身上,你一定要更加小心謹慎。既然敵人藏在暗處,那你就不能在明處,你也要把自己藏起來。」

  「嗯。」這一次寧寧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盡量避開裴玄這個人吧……啊。」石中棠看著屏幕裡的場景,苦笑一聲,「完蛋了,避不開了。」

  寧寧死死盯著屏幕裡的那一幕。

  火光沖天而起,裴玄提起腳邊的手提箱,轉身離開。

  目的地,一個女人在等著他。

  「來了?」她轉過頭,摘下臉上的墨鏡,露出寧玉人秀麗的面孔,「票帶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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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七十一章 心向光明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在裴玄遞出信封的同時,寧玉人也遞出了一隻銀色手提箱。

  信封裡是票,箱子裡是錢。

  裴玄打開箱子驗了一下鈔,然後笑著關上箱子,朝她伸手:「謝謝惠顧。」

  寧玉人不情不願的跟他握了握手,手指一沾就要收回,卻被他一把扯到懷裡。

  「一下子付這麼多錢,你以後的日子挺難過吧?」裴玄摟著她,蠱惑的聲音猶如伊甸園裡的蛇,引誘夏娃吃下禁忌的果實,「其實你可以換個方法,一個更輕鬆的方法從我手裡換票……」

  「……不必了。」不等他說完,寧玉人一把將他推開,如避蛇蠍般,連連退了好幾步。

  「那好吧。」裴玄聳聳肩,雙手提起地上兩隻箱子,對她點點頭,「如果有需要的話,隨時聯繫我。」

  說完,他轉身離去,風衣在他身後飛起,不遠處傳來火車嗚嗚的聲音。

  寧玉人低頭看了眼手裡的信封,拇指摩擦了一下收件人後燕晴兩個字,忽然抬頭朝他的背影喊:「這票你究竟是怎麼得來的?」

  「商業機密。」裴玄側了側臉,帽簷投下陰影,他的唇角在陰影中勾起。

  寧玉人手捏信封,眼神復雜的看著鏡頭。

  「媽媽……」寧寧這個時候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母女二人隔著屏幕對視片刻,鏡頭切換的那一刻,寧寧跌坐回座位上,雙手抱頭,煩惱不堪的問:「買票的是我媽媽,你覺得我媽知道多少?」

  「她什麼都不知道。」石中棠安慰她,「否則她就不會這麼問了。」

  寧寧先是鬆了口氣,緊接著又嘆了口氣。

  「……我媽媽是個很細心的人,她還沒生病的時候,家裡的一切都是她親自打點的,什麼都井井有條,她把我照顧的很好。」寧寧回憶起過去的生活,絮絮叨叨,零零碎碎,「我好喜歡那時候的生活,她早上打好洗臉水,我給她擠牙膏,然後咱們一起對著鏡子刷牙……」

  她閉了閉眼,將那些溫暖的美好的記憶暫時放回心底,睜開眼睛面對現實。

  「……她這麼細心一個人,看見了信上的名字,就一定會追查到底。」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查到以後呢?她還會繼續從裴玄手裡買票嗎?她如果繼續買下去的話,裴玄就會繼續……」

  繼續他的罪惡人生。

  將一個個無辜的人推進人生谷底,逼迫他們痛苦,絕望,然後吸引電影票的到來。

  「……我得走了。」寧寧霍然站起,臉上的表情有些急不可耐,「我得去找一個人,我得把這件事弄清楚。」

  她急急忙忙的從一排排木椅間移動,腳步匆匆的朝著大門的方向移去,移到一半,身後忽然傳來石中棠的聲音。

  「寧寧。」他喊。

  寧寧腳步一頓,轉頭看著他。

  「看。」石中棠仍坐在座位上,抬手指著前方。

  寧寧緩緩轉頭,朝他指著的方向看去。

  電影屏幕上,一雙沉重的腳,彷彿戴著無形的鐐銬,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一雙蒼白的手推開眼前黑色的大門,天台的風撲面而來,吹在一張窮途末路的臉上。

  燕晴。

  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天台邊上走去,寧寧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她實在不忍心看見這一幕。

  「看下去。」石中棠卻說,「看下去,寧寧。」

  「有什麼好看的。」寧寧艱澀的說。

  她急著跑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想看到燕晴的結局。

  身為一個觀眾,寧寧無法為身為主角的燕晴做太多事,因為改變對方命運的代價是她自己的命。盡管做出過嘗試,盡管付出過努力,盡管試著通過其他人來改變燕晴的命運,但現在看來,她失敗了。

  最終,燕晴還是一步步回到她既定的命運軌跡上。

  她站在天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地面上的那群人。

  燕晴離得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作為觀眾的寧寧卻能聽見能看見,她看見有人面帶微笑,像在等著看一場好戲,她聽見其中一個大媽洋洋得意,對身邊的人說:「我說對了吧?熬不過三個月她就得自殺,出軌就算了,還弄個假葬禮來騙大家,害得我兩女兒跟我鬧別扭,說是我說話太過分才逼死她的,嘿,我就過分怎麼了,這種人盡可夫的騙子不該死嗎?」

  歪理邪說,自詡正義,問題是她這話挺有市場,居然得到在場不少人的符合,而當支持一方觀點的人數居多,持相反觀點的人數就會變少,或者說為了明哲保身,他們選擇沉默,而他們的沉默會助長對方的氣焰,循環反復,一方的聲音越來越大,一方越來越沉默——這就是沉默的螺旋。

  這種螺旋很難打破,需要更加強勢的觀點跟更加強勢的執行人,或者更加強大的水軍集團也行。但燕晴有什麼?她什麼都沒有……

  當她慢慢踏出自己的右腳的時候,寧寧閉上了眼睛。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少年的歌聲在寧寧耳邊響起,宛如沙漠中流淌的甘泉。

  寧寧猛然睜開眼睛。

  「痛苦之時,不要閉上你的眼睛。」

  聞雨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中,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三四個同學,一開始有些羞澀,雖然嘴裡也在唱歌,可是聲細如蚊,必須湊到他們嘴邊才能聽清楚。

  「你們哪來的?幾個學生仔,這麼晚了不在家寫作業,跑出來玩,你們老師家長知道嗎?」先前那個大媽面色不善的對他們喊。

  聞雨看了他一眼,提著手裡的袋子走過去,然後從袋子裡掏出一樣東西塞他手裡。

  大媽低頭一看,一根蠟燭。

  正丈二摸不著頭腦的時候,聞雨劃亮一根火柴,幫他把蠟燭點燃了。

  另外幾個學生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樣學樣,將手裡的蠟燭分發給在場所有人。

  「睜開你的眼睛。」聞雨為自己手中的蠟燭點亮燭火,然後抬頭看著燕晴,唱著,「黑夜之中,萬千燈火為你而明。」

  「神經病。」大媽將手裡的蠟燭丟在地上,用腳一踩,火焰熄滅了。

  又有幾個效仿她,將蠟燭丟在地上。

  大媽得意洋洋的抬頭一掃,卻愕然發現,還有許多人手持蠟燭,火光為燕晴而明。

  「你們在幹什麼啊?」她忍不住喊,「幾個學生仔胡鬧,你們大人也跟著胡鬧?替上面那個賤女人說話,你們是不是跟她睡過覺?」

  幾個男人為了避嫌,急忙把手裡的蠟燭丟了,正在其他人搖擺不定的時候,聞雨忽然轉身看著大媽,大聲問她:「你就從來沒有犯過錯,沒被人污衊過嗎?」

  大媽冷笑:「我可沒犯她那樣的錯,在外面偷人啊……」

  聞雨:「你現在就在殺人。」

  大媽皺眉:「你說什麼?」

  「待會等警察過來,我會老老實實的跟他說。」聞雨認真看著她,「燕老師本來可以不死的,是你在下面煽風點火,逼得她跳樓。」

  大媽聞言跳腳,怒道:「臭小子,你污衊我!」

  「被人污衊的感覺怎麼樣?」聞雨反問她。

  大媽聞言一楞。

  聞雨慢慢環顧四周,那些煽風點火的人,那些保持沉默的人,那寥寥幾個站在自己身邊的同學。

  「你們就從來沒犯過錯,沒被人污衊過嗎?」聞雨反問他們一句,然後低頭撿起一根蠟燭,遞給身邊一個人,那人面色尷尬,勉強接了,正要說些什麼,聞雨已經先他一步開口,他對在場所有人說,「我不指望你們幫我,但我希望你們至少不要阻止我們救人,燕老師如果有罪,法院會判刑,燕老師如果沒罪,你們就是真兇的幫凶,別真兇沒殺了她,你們卻殺了她。」

  說完,他不去看身後這群人,握著手裡的蠟燭,一邊唱歌,一邊走上樓。

  「燕老師。」火光照亮他年輕乾淨的面龐,他對不遠處的燕晴說,「這是你教我唱的歌。」

  燕晴背對著他,沒有回頭。

  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越來越多的人從他身後湧出來,有的手裡握著蠟燭,有的沒有,有的過來看熱鬧,有的過來救人。

  「我相信你。」聞雨對她說,「我會收集證據,讓別人也相信你,雖然現在相信你的人不多,但以後會越來越多的。燕老師,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只要你是無辜的,時間終會還你清白。」

  燕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回頭。

  她早已經淚流滿面。

  聞雨急忙跑過去,將她從危險的天台邊上扶走,兩人朝人群走了幾步,大媽嘖嘖兩聲,陰陽怪氣又要說些什麼,燕晴忽然抬頭盯著她。

  「比起裴玄跟雲琳,我更恨你,還有你們。」燕晴的目光從她身上,掃視到她身後幾個人身上,眼中怒火燃燒,「他們兩個害我有他們的理由,你們呢?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根本不認識我,跟我沒仇沒怨,害我對你們一點好處都沒有,你們為什麼要傷害我?看我流血,你們很快樂嗎?看見我死,你們很快樂嗎?回答我!!回答我啊啊啊啊!!」

  她忽然朝天空長長的啊了一聲,彷彿要將身體裡累積的委屈與憤怒化作聲音,化作熔岩噴湧而出,那聲音那麼長那麼淒厲,最後化作一聲哽咽的自辯:「我又沒有偷人,我為什麼要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情去死?我要活著,活到時間……還我清白!」

  屏幕一暗,片尾曲響起。

  不再是那三段式的枕邊人,而是一首包含痛苦,又包含溫暖的歌。

  「世界以痛吻我。」燕晴的聲音向天空拔高,彷彿正在用一雙傷痕纍纍的翅膀朝天空飛翔,「我卻報之以歌!」

  演員表開始向上翻滾。

  最後,片名浮現。

  《不再沉默》。

  空蕩的電影院裡,響起鼓掌聲。

  石中棠一邊鼓掌,一邊站起來,笑著說:「不愧是我弟弟!幹得漂亮!」

  然後他轉過頭,溫柔的對寧寧說:「你也做得很漂亮。」

  寧寧捂著嘴,眼淚在眼眶中轉動。

  總有一些電影,總有一些人,總有一些情節,看過之後讓人感動。

  「我瞭解你,也瞭解我弟弟,你們兩個其實是同一類人,你想做的事情,他也會想做。」石中棠慢慢朝她走來,伸手擦拭她的臉頰,柔聲道,「所以你看,你在電影院裡並不是孤單一個人,對嗎?」

  寧寧心裡有點亂,對他胡亂點點頭。

  「不僅有他,還有我。」石中棠伸手將她抱在懷裡,輕輕對她說,「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先別絕望,睜開眼看看他,也看看我,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你不但有敵人,還有朋友……雖然我只是你的前男友。」

  「才不是。」寧寧在他懷裡悶悶的說。

  「哈哈,那是現任男友?」石中棠調笑一聲。

  「……」寧寧沒回答。

  石中棠沉默片刻,笑著將她推出懷抱:「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找人問個清楚嗎,快去吧。」

  寧寧神色復雜的看了他一會,輕輕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這麼幫她,你有什麼好處呢?」等她走了以後,一個面具人忽然從旁發問,其他面具人雖然沒有開口,也都看著石中棠。

  「我喜歡她啊。」石中棠毫不猶豫的說。

  「那你就應該讓她更加絕望。」面具人搖搖頭,「只有這樣你才能把她拉進來,把她永遠留在你身邊。」

  「……也許有一天,我會想這麼做吧。」石中棠望著寧寧離開的方向,歪了歪頭,眼神溫柔,「但現在嘛,我只想身處黑暗,心向她。」

  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日後的選擇,大多數人都在後悔過去的選擇,然後面對現在的選擇。

  咖啡館裡,寧寧跟崔紅梅面面相覷,兩個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我以為到我老死了,你都不會主動叫我出來。」崔紅梅用喝咖啡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寧寧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會主動聯繫崔紅梅,她咳嗽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後問她:「你之前跟我說,你知道媽媽的錢花到哪裡去了……」

  頓了頓,寧寧盯著她的眼睛問:「她的錢,是不是都花在買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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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七十二章 三個問題

  「既然知道了,你還問我?」崔紅梅冷笑。

  寧寧有一瞬間的頭暈目眩,她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睜開:「她跟誰買的票?」

  「這我怎麼知道?」崔紅梅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往裡面放了幾塊糖,勺子在裡面慢慢攪拌,「她只當你是親人,又沒把我當成親人,什麼事都瞞著我,什麼時候都防著我……」

  攪拌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落寞。

  但這落寞只持續了幾秒鐘,她很快又恢復成平時的樣子,一臉尖酸刻薄:「不過我有眼睛有耳朵,我能聽能看,她那些事瞞不住我。」

  「你聽見了什麼?」寧寧忍不住坐直了看她,「你看見了什麼?」

  「大家都把我當成壞人,把她當成好人。」崔紅梅淡淡道,「這個世界上哪有純粹的壞人跟純粹的好人,人間奇跡,絕代影后,藝術王冠上的璀璨珍珠,因為一個吸血鬼媽而香消玉殞的薄命紅顏……她可沒你們想的那麼無辜。」

  ……我去,這些不都是娛樂報裡的內容嗎,敢情你表面上說不在乎別人罵你,實際上你把別人罵你的話都背下來了啊?

  寧寧一邊心裡吐槽,一邊問:「為什麼這麼說?」

  不等崔紅梅回答,她的手機忽然響了。

  一看,是經紀人的電話。

  「喂。」寧寧無奈起身,去洗手間接了電話,「我現在有點事……」

  李博月打斷她:「還有什麼事比工作更重要?」

  「一點個人私事。」寧寧說,「我晚點給你回電話過去,一小時?」

  「一分鐘都不行。」李博月說,「機會難得,你立刻回來。」

  幾分鐘後,寧寧從洗手間裡回來,不等她開口,崔紅梅已經扭頭看著她,面露譏笑:「你越來越像你媽媽了。」

  寧寧聞言一楞。

  「工作,工作,工作。」崔紅梅慢悠悠的將這個詞重復了幾遍,「在你們的生命裡只有工作,沒有其他。」

  寧寧忽然面紅耳赤,她想反駁她,卻又不知道如何反駁。

  因為她的確要回去工作了。

  「……今天有點急事。」過了許久,她才難堪的說,「回頭我再約你。」

  寧寧付錢之後,狼狽的拎包離去,才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崔紅梅的聲音。

  「哦不對。」崔紅梅朝她的背影笑道,「你們稱呼它為夢想,為了夢想,拋棄所有,真是偉大啊。」

  寧寧腳步一頓,又繼續離開。

  抬手叫停一輛計程車,她坐上去,報了自己公司的名字。

  車子開動,她盯著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我越來越像媽媽了嗎?」

  車窗上的倒影的確越來越像寧玉人了,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

  在人生電影院的打磨之下,在一場場電影,一個個角色的打磨之下,她們兩個漸漸如出一轍。

  「這不正是我的夢想嗎?」寧寧喃喃道,像在質問車窗上倒映的自己,「我的夢想,不就是變成媽媽那樣的人嗎?」

  人間奇跡,絕代影后,藝術王冠上的璀璨珍珠……

  無數人的喝彩,無數人的認同,無數人的稱讚……

  忽然間,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中冒起。

  「工作,工作,工作!在你們的生命裡只有工作,沒有其他!」

  寧寧猛然驚醒,喊道:「停車。」

  車子停了下來。

  十幾分鐘後,咖啡店的店門打開。

  崔紅梅正坐在沙發上吃東西,她似乎是沒吃飯就趕來了,飢腸轆轆,寧寧一走,她就點了一桌子的東西吃,大多數還是高糖的奶油類點心。

  「都這個年紀了,少吃點垃圾食品吧。」一個硬邦邦的聲音從她對面響起,「你也不怕得糖尿病。」

  崔紅梅聞言一愣,緩緩抬頭看著那人,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驚訝:「你怎麼回來了?」

  寧寧面無表情的站在她對面,手機在她手裡不停的響。

  崔紅梅看了眼她的手機,又看看她:「你不接電話?」

  寧寧接了,明明沒有開公放,李博月的咆哮聲還是滾滾而來,宛如花式男高音般在她耳邊吟詠:「來了嗎!你這個磨人的小東西!生命在於運動,你為什麼還不快跑起來?一二三一二三……為什麼我還沒聽見你跑步的聲音??」

  「我在跑了!我在跑了!」寧寧開始原地跑步,「哎呀糟糕了,我的手機被你吼的沒電了!」

  把手機關機以後,她急忙停下腳步,然後在崔紅梅對面坐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哪裡戳了崔紅梅的笑點,她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把一口假牙都噴出來了!她抹抹眼淚,說,「看在你把我逗樂了的份上,你今天可以問我三個問題,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回答你。」

  寧寧想了想,問:「你知道票有什麼用嗎?」

  「我不知道。」崔紅梅回答,「我只知道從玉人買票開始,她就不停在變,這些變化有好有壞,可是外人只看到她演技變好的一面。」

  「壞的一面是什麼?」寧寧問。

  「多咯。」崔紅梅笑了。

  這個回答也太籠統了,寧寧進一步詢問:「比方說呢?」

  「比方說……」崔紅梅想了想,「1997年的時候,你走丟過一次,你猜她是什麼反應?」

  寧寧楞了一下,回道:「當然是來找我。」

  「不。」崔紅梅笑了起來,「她沒去找你,你走丟的一個月裡,她氣定神閒的待在家裡,該吃吃,該睡睡,該演戲就演戲,彷彿沒你這個女兒。」

  「這不可能!」寧寧霍然站起,又在旁人的注視之下,重新坐了回去,壓低聲音對崔紅梅說,「你騙我!」

  「我可沒騙你,要不是有一對少年少女撿到你,天寒地凍的,估計你已經死了,說起來他們叫什麼來著?」崔紅梅想了想,「男的好像叫聞……哎老了老了,記不清楚了。」

  「……然後呢?」寧寧咬牙切齒的盯著她,已經有點懷疑她在信口開河,因為媽媽沒法從棺材裡爬出來反駁,就在這裡盡情黑她。

  「然後?」崔紅梅像是想起什麼有意思的事情,樂呵的笑了一聲,「一個月以後,她突然間跟變了個人一樣,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你,還跟我發脾氣,質問我為什麼沒看好你,我就奇了怪了,她如果真的那麼緊張你,早幹什麼去了?」

  這樣的行為的確透著一股古怪,一時之間,寧寧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倒是崔紅梅想出了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解釋:「後來我仔細一想,想明白了,你媽估計一開始是想扔了你這個麻煩精,過了一個月後悔了,找不到人就開始朝我發脾氣。不過算你運氣好,那對少年少女把你送回家了,你媽打那之後就對你千好萬好,恨不得把你拴褲腰帶上。呵呵,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永遠都是做錯以後才開始補償。」

  「我媽才不是這樣的人。」寧寧硬邦邦的說。

  「行行行,你媽是好人,我是騙子,剛剛的話你別信,都是騙你的。」崔紅梅無所謂的擺擺手,「好了,三個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兩人一起陷入沉默。

  雖然是親人,但她們之間親情寡淡,甚至沒有共同生活的記憶。如果撇開寧玉人的話題,兩個人就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她們兩個就連追劇的口味都是不同的!寧寧喜歡追偶像劇,而崔紅梅,她是個話劇愛好者……

  「看來是沒話可說了。」崔紅梅笑了笑,起身道,「我去吹頭髮了,你……你該回去工作了,好好賺錢,好好養我。」

  半小時後,計程車停靠在寧寧公司門口。

  她下車以後,一路小跑找到李博月,氣喘籲籲道:「生命在於運動,我一路跑來的,什麼事?」

  李博月看了眼手錶,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趕不趕得上,算了,試試吧。」

  他手在寧寧身後一推,同她一起走出辦公室。

  「快,處理一下你鼻子上的油。」李博月一邊走,一邊說。

  寧寧急忙從包裡拿出粉餅盒,一邊往臉上猛拍,一邊問:「咱們現在去幹嘛?」

  「公司馬上要拍一個紀錄片,紀錄片的原型是一個全球範圍內都很有名的歌唱家,現在她人已經到公司裡來了。」李博月說,「這個人不簡單,有名氣,有錢,而且熱衷公益事業,口碑非常好……當然最重要的是投資商是她丈夫跟學生,這部片子的女主角她要親自選。」

  「她叫什麼名字?」補完妝的寧寧將粉餅盒又重新塞回包裡。

  李博月立在一扇大門前,叩叩叩三聲,裡面的人說:「請進。」

  大門敞開,幾雙眼睛一起朝寧寧看來,其中一雙蒼老又溫柔。

  那是一個白髮蒼蒼,但氣質高雅的老婦人,她坐在沙發上,朝寧寧微笑,那笑容那樣平和溫柔,連最深的傷痛都能撫平。

  「跟你介紹一下。」李博月來到老婦人身前,為寧寧介紹道,「這位是我國知名的歌唱家——燕晴,燕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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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七十三章 三段式

  房間裡除了寧寧,還有另外兩個女演員。

  寧寧來遲了一步,燕晴已經說完了她前半生的故事,現在她開始說自己的後半生了。

  「……多虧了我那幾個學生,我沒有自殺。」她摸了摸自己梳理得整齊的白髮,「不過之後的日子不怎麼好過,我的頭髮大多數是那個時候白的,我就拿鞋油偷偷把頭髮染黑了,但那氣味真的難聞,臭得我父母都不敢接近我。」

  她笑了笑,眾人也陪她一起笑。

  「後來,在學生跟學生家長的幫助下。」她說,「我出國了,在法國進修音樂……當然,一開始是進修外語。」

  對一個小城女老師而言,出國簡直就像是穿越去異世界,滿大街的人都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可這樣的世界卻讓她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們不會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她。

  於是燕晴在法國住了下來,艱難的學著外語,艱難的進修音樂,她非常努力,因為她知道自己如果沒法在這個地方取得成就,就必須回到那個充滿流言蜚語的小城去,一個連她父母都嫌棄她的小城。

  「……在求學期間,我結識了我現在的丈夫,伍德先生。」燕晴提到他的時候,流露出少女般的笑容,「他一點也不像個法國人,一點也不浪漫一點也不會說甜言蜜語,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能別往頭上抹鞋油嗎?」

  尷尬的邂逅,出人意料的發展,當某天伍德先生幫她洗完頭,然後對她說:「以後不要抹鞋油了吧,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挺好看的。」過後不久,燕晴就真的不再染頭髮了,她將白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戴一頂時尚的小帽,開始她一天的生活,一開始她有點擔心,直到她的老師朝她豎起大拇指,稱這個造型非常時尚,非常適合她。

  受到鼓勵的燕晴便一直保持這樣的造型,在演唱會上如此,在公益活動時如此,在接受採訪時如此,漸漸她的白頭髮跟小禮帽就成了一個特殊的個人標誌。

  「這就是我過去的人生了。」燕晴最後說,「我希望你們當中一位,能夠將我的人生搬上舞台,再現給我,以及觀眾們看。」

  因為燕晴下午還有一個演講,所以她沒有久留,在她離開以後,房間裡的人也陸續離開,女演員們跟彼此的經紀人開始就這個角色開始討論。

  「三段式。」所有的經紀人都得出了同樣的結論,「燕晴的人生是三段式。」

  三個女演員靜靜傾聽。

  「小城中的流言蜚語,出國後的新戀人與新生活,事業與公益舞台上的功成名就。」李博月對屬於自己的女演員說,「寧寧,你打算飾演哪一段?」

  寧寧想了想:「我不能全都演嗎?」

  「沒那必要。」李博月說,「這又不是正式開拍,你現在演戲的目的,只是為了打動燕晴,讓她覺得你是最好的,最像她的人選。」

  寧寧低頭深思。

  「怎麼樣?」李博月問,「哪一段你最有把握?」

  「第一段,小城中的流言蜚語。」寧寧如實回答。

  她親身經歷過這一段,她親耳聽見過那些流言蜚語,她親眼看見燕晴在那些流言蜚語的攻擊下,走投無路,一步一步被逼上天台。

  「老實說,這不是最好的選擇。」李博月抱起胳膊,「人總是會下意識的迴避自己悲慘的過去,在人前表現的光鮮亮麗。你沒發現嗎?燕晴在說第二段的時候最溫情脈脈,在說第三段的時候花費的時間最多,可見她更希望向人們展示她的愛情跟事業。」

  說到這裡,他朝寧寧微微一笑:「……而不是她那段只用了五分鐘就講完的小城生活。」

  寧寧這才知道自己具體遲到了多久——五分鐘,她只遲到了五分鐘,在這五分鐘裡,燕晴將她的小鎮生活輕描淡寫的說完了。

  李博月說得對,第一段果然不是最好的選擇。

  為了討燕晴喜歡,她應該選擇第二段,或者第三段來演。

  可這個時候李博月接了個電話,越聽眉頭越是皺起,最後他掛了電話,對寧寧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

  寧寧一楞。

  「許悅演第二段,林音音演第三段。」李博月低罵一聲,「該死,他們找我們來是做陪襯的。」

  他看起來十分憤怒,因為他們不但耍了寧寧,還耍了他。而他可不像寧寧那麼好說話,他是一個……就算被狗咬了,也會悍然咬回去的男人。於是他立刻拿出手機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對寧寧冷冷道:「今天晚上跟我走,做好一晚上不睡覺的準備。」

  「幹嘛?」寧寧不禁顫抖。

  「親愛的,加班了。」李博月笑著回答。

  幾天後,某大學的大會堂內,正在舉行一場演講。

  「……1994年,我幾乎失去所有尊嚴,名譽,甚至差一點失去生命。」燕晴對在座的大學生們說,「這件事多年以後才查的水落石出,為此我花費了無數的時間,無數的精力和無數的錢,而對方花費了多少?」

  燕晴舉起三根手指頭。

  「三十塊錢。」燕晴笑道,「其中二十塊用來僱人強吻我,五塊錢租了一台相機,剩下的錢用來打印照片四處散發,她成功了,她用三十塊錢掀起了一場謠言風暴,差一點就從輿論上毀滅了我。」

  「這件事發生在一個小鎮上,而現在,更多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網絡上,同學們,有人能告訴我,現在要掀起一場謠言風暴,或者說,推一條微博上熱門需要多少錢嗎?」

  下面稀稀拉拉的舉起幾隻手,還有人沒有舉手,直接在人群中喊道:「三千塊一條,高級水軍還有大V轉發另外算,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我靠,有水軍混進來了?還趁機打廣告?」

  「我呸,我只是科普一下常識,鬼才當五毛啊。」

  大會堂內立刻一片嘻嘻哈哈,連燕晴也被他們給逗樂了,笑過之後,她嘆了口氣說:「三千塊毀滅一個人,這事在現實裡沒人去做,但在網上卻已經明碼標價了。」

  笑聲漸漸平靜下來,眾人看著台上那個白髮蒼蒼,戴著一頂黑色小禮帽的女人。她緩緩道:「網絡是一樣好東西,如果我那個時代有網絡的話,我也許會把我的事情發到網上,然後求助網民,讓網民們幫我找找那個強吻我的人,幫我找找當時在場的,看到了整件事過程的目擊者,但是——」

  她忽然拉長音調,聲音驟然一沉。

  「我能利用網絡,陷害我的人也能利用網絡。」燕晴沉聲道,「她既然能在現實裡製造一場輿論風暴,誰知道她能不能在網上製造一場同樣的輿論風暴?當兩個完全相反的帖子出現在你們面前,同學們,你們相信誰?你們攻擊誰?你們如何確定……你們是否正在被操控?你們堅持的正義,真的是正義嗎?」

  這場演講持續了大約兩個小時,兩小時之後,燕晴在一片掌聲中退場,她坐在休息室裡小憩片刻,直到房門打開,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走了進來。

  「聞雨。」燕晴睜開眼,對他笑了起來,「你怎麼也來了?」

  「我來看你演講。」聞雨朝她走過來,將手裡的花束遞給她,「辛苦你了,燕老師。」

  「應該是我謝謝你。」燕晴接過花束,對他笑道,「當年要不是有你,還有石導幫我,我不可能有今天……坐坐,一起看個東西。」

  聞雨在她身旁坐下,見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裡面有人發來了三個視頻。

  「之前跟你提過的,要拍一個以我為原型的紀錄片,我之前去看了一下對方面提供的幾個女演員,都很漂亮,比我年輕時候可漂亮多了。」燕晴笑著說,「本來還邀我去看她們試鏡的,可我太忙了,這裡演講完畢,馬上又要坐飛機走,實在沒空過去看,就叫她們三個發試鏡視頻給我,來,你也一起看看,順便幫我參考一下。」

  聞雨點點頭,視線朝她手機上移去。

  第一個視頻打開,出來的是一個頗有名氣的年輕女演員,無論身材還是樣貌都是上上之選,是那種典型的讓人眼前一亮的花瓶美女。

  她正坐在大門口,將鞋油往頭上抹,然後用梳子一下一下抹得均勻。

  房門忽然打開了,一個男人前腳進來,後腳就捏著鼻子退了出去,嘴裡用法語說:「你能別往頭上抹鞋油嗎?」

  聞雨聽見身旁的燕晴輕輕一笑,看來這段視頻勾起了她美好的回憶。

  燕晴人生三段式中的第二段——出國後的新戀人跟新生活。

  視頻很短,四分鐘就結束了,之後燕晴笑著問聞雨:「你覺得怎樣?」

  「還不錯。」聞雨實話實說,「雖然演技上面還有點欠缺,但是看她演戲讓人有種很舒服的感覺。」

  燕晴也點點頭,似乎有點心動,但也不至於一點機會不給別人,於是點開第二個視頻說:「再看這個。」

  第二個視頻打開,出來的是一個有些上了年紀的女演員,外貌上自然不能跟前面那位比,但技巧上非常純熟。

  而且很巧,她正在舞台上演講,演講的內容剛剛好就是燕晴今天演講的內容,網絡暴力。

  「同學們,你們相信誰?你們攻擊誰?你們如何確定……你們是否正在被操控?」女演員環顧四周,明明眼前一個人都沒有,卻像在對一群人說話,明明身上穿著一件家常睡衣,氣勢卻如一個戰士,「你們堅持的正義,真的是正義嗎?」

  這段視頻也不長,短短五分鐘後就結束了,之後燕晴與聞雨面面相覷,燕晴忍不住撲哧一笑:「現在的女演員真厲害,我剛剛還在想,是誰錄製了我的演講視頻,然後發給我看呢。」

  她這句話,就是完全認可了對方了。

  至少在相似度上,這位名叫林音音的女演員已經完全抓住了精髓,她所飾演的燕晴,簡直就是燕晴本人。

  聞雨看得出來,比起第一個女演員,燕晴更中意第二個女演員,中意她所飾演的人生三段式中的第三段——事業與公益舞台上的功成名就。畢竟這是一部紀錄片更是一部公益片,她更希望片子能向大眾傳達思想,而不是展現自己的私人生活。

  之後燕晴將這段視頻來回看了兩遍,越看越滿意,幾乎忘記了第三段視頻的存在。

  「再看下第三個視頻吧。」聞雨問。

  其實他是可看可不看的,奈何好友李博月連著給他打了十個電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燕晴看一眼。

  聞雨才幫著多說了這麼一句。

  「好吧。」燕晴其實也是可看可不看,聞雨既然這麼提了,她也就隨手點開了。因為之前的演講,加上之前看的兩端視頻,她如今看起來有些勞累,背靠在沙發上,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注意力非常分散。

  「我去給你倒杯水。」聞雨起身離開,剛走幾步,就聽見身後啪嗒一聲。

  他一扭頭,看見燕晴的手機落在了地上。

  而她本人則坐在沙發上,雙手保持剛剛握著手機的姿勢,十根指頭微微發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地上的手機。

  彷彿看見了人生中最大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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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七十四章 魔女的審判

  之前兩段試鏡視頻都是在家裡拍攝的,色調明亮,無論是許悅還是林音音,都盡力讓自己站在光芒中心,以便讓燕晴看清楚她們臉上的生動表情,以及豐富的肢體語言。可第三段視頻不同——它是在室外拍攝的。

  場地是一所學校。

  天色很暗,學生們都已經回家了,一間教室的門緩緩打開,一個看不清的影子從外面走進來,行走於黑暗之中,徑自來到牆邊,抬手將手裡提著的那樣東西掛到牆上。

  一道手電筒光照亮了她的手,也照亮了她正在懸掛的那樣東西。

  那是一隻相框。

  手電筒光在相框上一晃,裡面依稀是張照片,但不等燕晴看清楚照片上是誰,手電筒光就已經往下一移,移到了那個女人的後腦勺上。

  她將所有頭髮梳在腦後,高高的結了一個髻,這個髮型讓她顯得又嚴謹又老氣,配合她身上寬鬆不合體的黑衣服,像個中世紀的修女。

  「謝謝你的捧花,燕晴。」她背對著鏡頭說,「下一個結婚的人果然是我。」

  啪嗒一聲,手機落在地上。

  燕晴雙手發抖,兩眼死死盯著地上的手機。

  「燕老師,你怎麼了?」聞雨走了過來,彎腰將手機從地上撿起,朝她遞去。

  燕晴居然向後躲了一下,似乎聞雨拿在手裡的不是手機,而是一把能夠刺傷她的武器,一團能夠灼傷她的火。

  「不用給我介紹對象了,因為我已經在你的婚禮上遇到了一個完美的對象。」手機裡面傳出女人的聲音,像在炫耀,像在憧憬,「裴玄先生……我會跟他談一次完美的戀愛,然後結一次完美的婚——在你的面前。」

  說到這裡,她輕輕笑了一聲,抬手摸了摸眼前的相框,像在撫摸一個真實的,被懸掛在牆上動彈不得的人。

  「不……」燕晴忽然抬手摀住雙眼,虛弱又可憐的說,「不……」

  「其實我也不想害你,我也沒想過事情會鬧得這麼大,一張照片,一句謠言,幾乎所有人都信了,幾乎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對你的討伐,你覺得他們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還是太容易被人操縱了?」手機裡的女人說。

  「為什麼?」燕晴忽然爆發一樣,放下右手看向手機——她似乎忘了眼前僅僅只是一段視頻。

  「……沒有為什麼,也許我們只是在找個樂子罷了。」手機裡的女人笑了,「你過得太舒服了,名校畢業,容貌出眾,又嫁了一個完美的男人,我們在你的婚禮上祝福你,實際上在背地裡嫉恨你,當我在你身上刺了一刀,剩下的刀子都是別人刺的,有隔壁寢室的女老師,有以前喜歡你的男老師,還有一些跟風踩你的,也有幾個幫你說話的,但被我們噴了一頓就不說話了……」

  「所以燕晴啊,你最恨誰呢?」手機裡的女人慢慢轉過頭來,「是我,裴玄,還是那群為了找點樂子就逼你死的人?」

  燕晴的胸膛不停起伏,看起來情緒非常激動,聞雨眼見於此,正要關掉視頻,卻被她伸手拉住。

  「雲琳。」燕晴盯著手機裡的女人說,「是你嗎?你沒死對嗎?你回來找我了……」

  手機裡的女人終於轉過頭來,卻低垂腦袋不說話,一隻手伸向腦後,鬆開了腦後那隻高高的髮髻,長髮披散而下的那一刻,她猛然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淚流滿面,咬牙切齒的臉,宛如中世紀時被侮為魔女的可憐女人,遭受眾人的審判。

  一道蒼白的燈光從頂上打下來,照在她身上,她一瞬間蒼白如紙,而四面八方的影子卻向她侵蝕而來。

  「我沒有偷人!!」寧寧朝鏡頭大喊道,右手狠狠摳在胸口,似要將自己無辜的靈魂抽出來給他們看,「你們一個個閉上眼睛,關上耳朵,不聽我解釋,也不肯睜眼看看事實,一口咬定我有罪——可你們憑什麼審判我!憑什麼逼我去死!我的血那麼好喝嗎?我的屍體讓你們那麼快樂嗎?回答我!回答我啊!」

  她淒厲的長叫一聲,那叫聲發自靈魂深處,讓燕晴感同身受,渾身發抖。

  「啊……」燕晴伸手去摸那個視頻,似乎要透過手機,撫摸裡面那個傷痕纍纍的女人,那個傷痕纍纍的自己。

  手指碰到冰冷的屏幕,屏幕裡忽然發出一個冷冷的聲音。

  「我恨你們。」

  燕晴楞了。

  「我恨你們這群什麼都不知道,就叫喊著讓我去死的人。我也恨你,雲琳,我把你當最好的朋友,你卻在我背後戳刀子。」寧寧緩緩從口袋裡拿出一把水果刀,「但我最恨的人是你,你這個罪魁禍首,你這個葬送了我的過去的人……」

  她忽然抬頭,仇恨的雙眼看向屏幕,雙手握著刀子刺向屏幕,口中大喊道:「裴玄!」

  視頻到此為止。

  燕晴一屁股坐回沙發,右手按在眼前,半晌不語。

  「……因為過去的遭遇。」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似自言自語般的說,「我曾經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又因為傳統思想作祟,一直諱病忌醫,不肯去看心理醫生,直到我丈夫發現我在偷偷吃安眠藥,才送我去看心理醫生。在心理醫生的建議下,我開始投身公益事業,幫助那些跟我她處境相似的可憐人……」

  聞雨靜靜的看著她。

  「……可我的噩夢還是沒有結束。」燕晴放下手,緩緩轉頭看著他,苦笑道,「我可以原諒很多人,我甚至可以原諒雲琳,可我唯獨不能原諒一個人——裴玄!只有這個人,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報復他,只有這樣,我才能結束我的夢魘。」

  電影真的結束了嗎?

  也許燕晴現在仍然處在一場電影當中,上演著她人生的第四段——揮之不去的夢魘。

  大喜大悲讓燕晴感到十分疲倦,聞雨給她餵了一杯熱水,然後找人給她送了一張薄毯,讓她在休息室裡小睡片刻,而後自己走出休息室大門,低頭拿出手機,裡面是燕晴剛剛轉發給他的一段視頻。

  寧寧那段試鏡視頻。

  燕晴只看到了她一人飾二角的精彩表演,而聞雨則看到了細節。

  之前的女演員演得也不錯,為什麼偏偏是這段視頻如此打動燕晴?因為細節勾人。聞雨眯起眼睛,將視頻重放了一遍,與記憶裡一對照,果然如此。

  他的記憶力非常好。

  哪怕是十年前看過的人,看過的景色,今天也能在畫紙上逼真的重現。

  寧寧可能自己都沒發現,她在演戲的時候,尤其是扮演雲琳的時候,表情,神態,穿著,說話的語氣,以及一些個人的小動作,顯得太過惟妙惟肖——就彷彿她真的見過這個人!

  要知道雲琳已經死了,死得籍籍無名,沒有任何影像資料留存下來,雖然燕晴在回憶錄裡提到過她,可是她寫回憶錄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對於這個過去的仇人只能記得大概,如果照著她的回憶錄演,也只能演個大概。

  而現在,寧寧將一個完整的雲琳重現在燕晴面前。

  所以她才那麼的失態。

  「你是怎麼知道的……」聞雨盯著屏幕裡的寧寧,喃喃問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辦公室內,李博月看著寧寧,問她:「你是怎麼知道燕晴的對頭叫雲琳的?」

  「……我看過她的回憶錄跟演講視頻。」寧寧回答,「裡面有提到過這個人。」

  李博月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手機放在他手邊,他時不時瞄上一眼,似乎在等某個人的電話,而在等電話之餘,閒得無聊才隨便問寧寧一句。

  電話終於響了。

  「喂。」李博月接了電話,不知道對面的人跟他說了什麼,他慢慢笑了起來,那是寧寧最熟悉的,野心勃勃的笑容。

  放下電話以後,他雙手交錯,朝寧寧笑道:「一個好消息。」

  寧寧心頭一跳:「我過了?」

  「嗯,你過了初試。」李博月坦言道。

  寧寧鬆了一口氣,又問:「那我扮演誰?燕晴還是雲琳?」

  李博月是個不能吃虧的人,別人讓他當陪跑,他偏偏不肯陪跑,立刻找了場地找了燈光,讓寧寧一人飾兩角,目的十分明確——拿不下女一,你至少拿下女二!就不陪跑,就要噁心他們!

  與他相比,寧寧的心情要平靜得多,母親死後,她沒什麼用錢的地方了,演戲不求錢,那就完全是以磨礪演技為目的,所以她無所謂演女一還是女二,不過如果一定讓她選,她更想演燕晴,因為雲琳這個角色她已經演過了,沒有多大的挑戰性了。

  「燕晴?雲琳?」李博月一挑眉,「讓他們狗帶吧。」

  寧寧一楞:「……你不是在等試鏡結果?」

  「我是在等試鏡結果。」李博月冷笑連連,「不過你那段一人兩角的視頻,我可不止發給他們一家,當然等的也不止他們一家的回復。」

  說完,他拉開抽屜,將一本書拿出來丟在寧寧面前。

  寧寧低頭一看,竟也是一本回憶錄,書名《魔女的審判》。

  「一樣是個名女人,一樣是個紀錄片改編的電影。」李博月對她笑道,「她看過你的試鏡了,決定給你一個當女主角的機會,但有要求——在這部片子裡,你要一人飾兩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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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枕邊人 第七十五章 絕代佳人

  「就是你嗎?」紅唇中慢慢吐出一口煙,一個穿著旗袍的女人右手托著一桿煙槍,像是民國老照片裡走下來的名媛,慢慢走到寧寧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片刻,「看起來沒有電視裡那麼美。」

  「說明她上相。」李博月替她答道,「她的長相適合出現在大屏幕裡。」

  對方從鼻子裡輕哼一聲,不知是嘲笑,還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坐吧。」旗袍女人轉身走到沙發旁,坐下道,「你應該認識我吧?」

  「認識。」寧寧看著對方。

  跟燕晴一樣,對方是一個名女人。

  與燕晴不同的是,燕晴的名氣是正面的,而她的名氣則大多是負面的……

  「說說看。」旗袍女人微揚下巴,略顯倨傲的看著寧寧,「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寧寧當然可以說些好聽的討好她,但是眼前的這位名女人需要她的討好嗎?恐怕在她的一生中,最不欠缺的就是旁人的當面討好跟背後辱罵了。

  「這世界上有兩種女人,靠才華吃飯的,跟靠臉吃飯的。」於是寧寧坦誠道,「你是後者。」

  李博月急忙給寧寧使了個眼色,不料對方聽了這話,卻哈哈大笑起來。

  「你說得不錯。」她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喟嘆道,「大多數人都沒你看得清楚,他們叫我心機婊,可我有這張臉,還需要耍心機嗎?」

  說完,她朝寧寧笑了起來。

  就算寧寧是個女人,看見她的笑容,也忍不住怦然心動了一下。

  有一種美貌能夠讓人忽視年齡,忽視性別,忽視性格,想必說的就是眼前這個女人。

  連蓮。

  連氏公司創始人的孫女。

  縱觀其一生,她沒有表現出強勢的手腕,或者過人的智慧,跟她那些名校畢業的哥哥姐姐相比,這個高中都沒讀完就輟學的女人,經常表現的十分愚蠢,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是連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女,佔有連氏公司最多的股份。

  因為她笑起來真的像個天使,又天真又可愛。

  所以不但連老爺子喜歡她,還有很多人喜歡她,這些人有老有少,大多數都是男人,有家財萬貫的貴公子,也有從監獄裡逃出來的犯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被她的笑容所蠱惑,幫她做了許多事,成就了她今天的地位,也成就了她浪蕩的名聲。

  「我呢,一開始是想請玫心來當女主角的。」連蓮說,「因為整個演藝圈,就屬她長得最好看。」

  「為什麼沒選她?」寧寧問。

  「因為我發現她是個合格的明星,但不是一個合格的演員。」連蓮輕嘆一口氣,「一人兩角,她演不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明星跟演員漸漸變成兩種職業,前者靠人氣,後者靠演技,大多數時候兩者不可兼得,偶有兩者兼得的,那必定是全民性的天王巨星。

  「你的話,演技勉強過關。」連蓮抬眼瞅著寧寧,「但不夠美。」

  不等寧寧開口說話,李博月已經先她一步開口。

  「我們寧寧,生活中的確不夠讓人驚豔,或者說不如屏幕上的她讓人驚豔。」李博月笑著說,「反正這部戲也不是現在就急著拍,要不這樣?等《大帝國》上映以後再說?」

  連蓮歪著頭看了他片刻,點頭:「那成吧。」

  又轉頭對寧寧一笑:「屏幕上的你是什麼樣子,就讓我拭目以待吧。」

  等待中,日曆飛快翻動。

  《大帝國》順利殺青了,寧寧作為主要演員之一,自然要跟著做一系列的宣傳,忙得不可開交。期間,李博月告訴她,他接到了燕晴方的電話,問寧寧願不願意飾演女二——雲琳一角。

  「你怎麼回答?」寧寧問。

  「還用說。」李博月隨意揮揮手,「我讓他們狗帶了。」

  「……你真這麼說了?」寧寧大驚。

  「你傻了?當然是心裡這麼說。」李博月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嘴上我沒拒絕也沒答應,嗯嗯哈哈過去了,等你拿下連蓮這個角色,我再讓他們狗帶,如果你沒拿下來,回去演雲琳也不錯。」

  「……哇,好奸詐。」

  「我都是為了誰啊!!」

  之後,《大帝國》開播了。

  先網後台,開播那天,寧寧也在家裡開電腦看了——主要是看觀眾的評價。

  身為一個大眾眼中的花瓶女演員,她有粉……大多數是黑粉,這群黑粉有自己的正義,只要看見她的名字出現在演員列表裡,就自動把片子判定為爛片,如果她的角色是女一女二的主要角色的話,那就是大爛片。

  所以開播之前,已經有不少聲音在哀嚎,「心痛我陳影帝」,「心痛我小朱」,「心痛我柔妹」,片中的主要角色全給他們心痛了一遍,彷彿跟寧寧同台演出,會永久性拉低他們的智商與演技一樣。

  然而這一切喧囂,在第一集開播時,驟然停止。


  「青鸞公主駕到!」

  伴著太監一聲尖利的叫聲,一身雍容的寧寧出現在屏幕內。

  她自門外走來,一路上,文臣,武將,太監,宮女,皆盡俯首。

  而後,她停在陳雙鶴面前,聲色淡淡:「抬起頭來。」

  鏡頭裡的陳雙鶴抿唇低眉,似在抗拒什麼,卻又無法抗拒的緩緩抬頭,極力掩飾眼中的野心勃勃,小心翼翼的看著她。

  而她面無表情的看他片刻,忽慢慢對他綻放一個笑容。

  有一種笑容能夠讓人忽視年齡,忽視性別,忽視性格,想必說的就是眼前這個笑容。

  當這個笑容出現在鏡頭裡,無數人做出無數反應。

  一個黑粉呆愣片刻之後,迅速拉到片尾看了眼演員表,怕自己眼花,於是滴了三次眼藥水,最後發了一條彈幕:「我以前看的可能是個假寧寧,現在這個才是真貨。」

  一個微博上頗有名氣的影評家呆愣片刻之後,刪掉了自己早就已經寫好的一千字差評,然後重新打開一個頁面,開始寫道:「歷數影史上那些驚豔鏡頭的微笑,第一……第二……第三……第十,寧寧,她在《大帝國》中登場時的那抹微笑,讓人想起名畫《蒙娜麗莎》,同樣的神秘莫測,讓人猜測不出她是在高興,厭惡,恐懼,還是憤怒……這個時候,我覺得我需要向荷蘭阿姆斯特丹大學借一台情感分析軟件,分析一下她的笑容裡的內容比例。」

  李博月一邊看著電腦,一邊打電話:「現在收視率多少了?噢……哈哈哈哈!」

  「爸爸……」別墅的家庭影院內,陳雙鶴躺在一張沙發椅上,忍耐度終於到了極限,咬牙切齒的轉過頭,「你已經倒帶三十二次了,咱們能不能消停一下,先把這集看完?」

  陳觀潮彷彿沒有聽見他說話,他一邊微笑,一邊將鏡頭又重新倒回了寧寧的出場。眼見這一幕,陳雙鶴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哀嚎,抬手蓋住了眼睛。

  「喵。」一隻橘色的胖貓跳上書桌,肉球踩在電腦鍵盤上,一隻手將它從鍵盤上抱下來,摟在懷中輕輕撫摸。

  順著那隻戴著白手套的手向上看去,是聞雨的臉。

  他一眼不發的看著電腦屏幕,看著屏幕內的寧寧,她的面孔倒映在他眼中,卻呈現出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尤靈?」他低低念了一聲。

  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撫摸貓咪的動作不知不覺重了一些,橘貓喵叫一聲,從他懷裡躥了出去,尾巴將桌子上的手機掃落在地。

  聞雨彎腰撿起手機,然後靜靜看著手機,看著靜靜躺在裡面的……寧寧的電話號碼。

  幾分鐘後,寧寧的手機響了。

  寧寧按了下暫停鍵,然後拿起手機一看,一個陌生號碼。

  「喂?」她接了電話。

  「是我。」連蓮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帶著一絲倨傲,「我正在看你演的《大帝國》。」

  「覺得怎麼樣?」寧寧問。

  「是要比你生活中好看點。」連蓮說。

  「那麼……」寧寧嘴角慢慢綻放一個笑容,無論多少次,在獲得一個新角色的時候,她都會這樣充滿期待。

  「女主角是你的了。」連蓮說,「對了,有一件事忘記跟你說。」

  「什麼事?」寧寧問。

  「聽說你之前還試鏡過燕晴那部片子?」連蓮問。

  寧寧心中一動,不知她現在提這事有什麼特別含義。

  「我跟她不一樣,我可不愛給人講大道理,灌雞湯。」連蓮笑道,「實話跟你說,我投資這部片子,一為名二為利,外面披個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皮子,裡面其實還是個商業片,我要更多的觀眾,更多的票房,更好的口碑。」

  胃口真大。

  「所以我找來了最好的編劇,最好的導演,還有你。」連蓮對寧寧說,「你可別讓我失望,你要把我演好……也要把木耳演好。」

  劇本很快發到了寧寧手裡。

  劇名《魔女的審判》。

  女主角:連蓮。

  女配角:木耳。

  寧寧翻開看看,這真是一個極老套的故事。

  連蓮跟木耳是一對小姐妹,她們出生在同樣貧寒的家庭,在同樣的年齡輟學在家,都有一個煩死人的弟弟,也都憧憬著有一天能夠成為電視上的大明星。本來以為兩個人會一直這麼相似下去,但在1997年的冬天,一個男人找到了連蓮。

  他對她說:「大小姐,你好。」

  連蓮:「大小姐?你認錯人了吧?」

  「我沒認錯人。」對方拿下帽子,對她彬彬有禮的笑道,「你是連氏公司創始人流落在外的孫女,一個貨真價實的大小姐。」

  於是兩個女孩子的人生在此發生分歧。

  而這個改變了連蓮命運的男人的名字是……

  寧寧捏著劇本的手指在微微泛白,微微發抖。

  她看著那個名字,輕輕念道:「裴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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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七十六章 你聽誰的

  看到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寧寧覺得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完蛋了……」她喃喃低語,「我的試鏡視頻……」

  這個裴玄,是否就是她認識的裴玄?

  如果是的話,那豈不是說明,他跟連蓮兩個其實是認識的?而且從劇本裡的人設來看,兩個人的關係還非常不錯?

  那她會不會拿這段視頻跟他分享?

  寧寧急忙給連蓮打個電話過去,問:「男主的名字叫裴玄?」

  「怎麼了?」連蓮問。

  寧寧沒有直接問她跟裴玄關係如何,而是拐彎抹角的說:「這個名字,似乎跟燕晴那部片子的男主重名了……」

  「那又怎樣?」連蓮說,「回頭我叫人跟她說一聲,讓她改名。」

  寧寧:「……」

  還真是個霸道的大小姐。

  「我剛剛讀了一下劇本。」寧寧說,「對裴玄的定位,我稍微有一點疑惑。連……」

  「等一下,千萬別叫我連總,連女士,或者連姐。」連蓮忽然打斷她,「一定要叫,你叫我小姐姐吧。」

  「小,小姐姐……」這什麼鬼稱呼啊,寧寧嘴角抽搐了一下。

  「嗯。」連蓮傲嬌的應了一聲,「說吧。」

  「裴玄這個人物,算是你的貴人吧?」寧寧不動聲色道,「是他找到你,把你送回了連家,並且從中斡旋,讓連家人接納了你……話說這個故事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他最後怎麼樣了?還跟你有來往嗎?」

  「你打聽這個幹嘛?」連蓮警惕道。

  「我就是有點好奇。」寧寧笑道,手指翻了翻劇本,故意製造出一點紙頁翻動的聲音,「從故事還有人設來看,這妥妥是個霸道總裁款的男主,你們兩個最後怎麼沒在一起?」

  「……我也奇怪,最後我們兩個怎麼沒在一起。」連蓮似乎被她說中心事,輕輕嘆了口氣。

  曾經豔動一方的美人,裙下之臣無數的連蓮,卻至今未婚,沒人知道內裡原因,更沒人知道她真正放在心頭的是誰。

  寧寧問這話的時候,心裡十分緊張,生怕她下一句是:我明明那樣愛他,他為什麼捨我而去?

  那她就是另外一個雲琳,因為迷戀著一個危險的男人,從而變得跟他一樣危險,尤其是對寧寧這種時不時要進出人生電影院的客人來說,更是危險到了極點。

  「可能是因為他不夠帥?」連蓮下一句是,「或者年紀太老,站在我面前就會自慚形穢?所以才忍痛放手,讓我能夠自由的選擇更加年輕帥氣的總裁?」

  寧寧:「…………」

  「畢竟有關他的那段記憶,我有點記不清楚了。」連蓮懶洋洋道,「反倒是我爺爺,哥哥姐姐,還有家裡的下人對他記憶猶新,我爺爺年紀大了,哥哥姐姐跟我關係又不好,所以這次的劇本,主要是根據下人們的記憶寫的,他們對裴玄的印象都很好,所以劇本裡的他很好,有錢又風度翩翩,長得似乎也不錯。」

  她這樣一番說辭,在旁人眼裡難免顯得忘恩負義,因為若無裴玄,她哪有現在的潑天富貴,只怕是另外一種人生——她的童年夥伴木耳那樣的人生,高中輟學,在家裡的飯店工作,嫁給一個錄像店老闆,早早結婚早早生子,被懶惰的丈夫跟調皮的兒子折騰的容顏凋零,中年發福,更年期提前發作。

  但寧寧知道,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連蓮被裴玄找到的那天,她已經被某個電影院的客人所取代了,導致她就像《畫中人》中的尤靈一樣,知道發生過這件事,但是具體發生過什麼,卻完全記不清楚。

  寧寧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如果是這樣,那事情還好辦了許多,至少她不用立刻對上裴玄這個惡棍。

  兩人又聊了片刻,大約十點鐘的時候,連蓮輕飄飄一句:「我要睡美容覺了。」然後咯噔一聲,電話掛斷了。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女子。」寧寧喃喃一聲,慢慢轉頭看著身旁的手包。

  她打開手包,慢慢從裡面拿出一張票。

  人生電影院,普通票。

  是她在《枕邊人》裡得來的。

  裴玄親手製造了燕晴的悲劇人生,然後利用她的痛苦與絕望,呼喚來了三張電影票,其中兩張被他截留,但藏在婚紗裡的那張卻被寧寧給藏了起來,最後在車子被撞,火光沖天而起的那一瞬間,寧寧回到了電影院裡,同時帶回來的還有這張票。

  難以解釋,卻又完全符合電影院的規則——觀眾身上的票,會一直在觀眾身上,無論其身處電影之中,還是身處電影之外。

  「規則一,一個人最多可以從電影院裡得到三張票。」寧寧舉著票,喃喃,「規則二,可以無限制的從別人手裡得到票……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

  比較正當點的途徑,如寧玉人,她選擇花錢買票。

  也有手段殘忍的,比如裴玄,他選擇葬送他人的人生,然後截取他人改變人生的機會,截取他人的電影票。

  「除了這兩種方法,還有別的辦法得到票嗎?」寧寧問。

  她看著票,票看著她,票是無法回答她任何問題的,但有一個人可以。

  半小時後,車門打開,寧寧反手關上車門,抬頭望去。

  如同一張永遠不會褪色的油畫,如同一座千百年前就存在的浮雕,人生電影院靜立眼前,守門人靜立眼前。

  「沒有。」面對她提出的問題,曲老大痛快的給出了答案。

  「真的只有這兩種辦法?」寧寧皺眉,「那客人跟客人之間豈不是……」

  「是競爭關係。」曲老大冷冷道,「都想要更多的票,都想要更好的票。」

  寧寧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更多的票,意味著更多的改變過去的機會。更好的票,意味著更大可能改變過去的機會。

  「過去哪是那麼好改變的……」寧寧低頭嘆了口氣,「規則三,最多改變兩次主角的命運,超過這個數字的話,觀眾就要付出代價,比如死……」

  「比死更慘。」曲老大淡淡道。

  寧寧愣了愣,抬頭看著他,以及他臉上那張雪白的面具。

  「會變成我這樣。」一個調侃的笑聲從曲老大身後響起,兩人循聲望去,見石中棠立在門口,抬手叩了叩自己臉上的面具,發出玉石特有的悅耳脆響。

  三次改變主角的命運,就是他這個下場——變成面具人。

  「不過不用擔心。」石中棠笑著轉頭,朝身旁看去,「今天的電影很安全,不但安全,還很溫馨搞笑呢。」

  寧寧隨他看去,見牆上貼了新的海報。

  劇名:《我的天使》

  主演:木瓜

  ……乍一眼看去,寧寧還以為這是一部減肥勵志片。

  因為海報上的主角,是一個英年早肥,目測年齡不超過十五歲,但體重已經超過了兩百的少年。

  他站在鏡子前,身上穿著一套明顯從爸爸的衣櫃裡偷來的西裝,肚子上的扣子已經崩掉了,露出圓滾滾的肚皮。

  左手抱著一個禮品箱,箱子裡放著小火車,竹蜻蜓,機器人,聖鬥士卡片等,右手拿著一封情書,似乎是怕自己待會忘詞,正面紅耳赤的對著鏡子念,情書露出來的部分不多,寧寧只看見開頭部分:「你是我的天使……」

  「……青春……愛情片?」寧寧不確定的回頭。

  「告白成功了才叫愛情片,要不然就是友情片。」石中棠聳聳肩,「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你是個好人,可我不能答應你,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聽了這話,寧寧再轉頭看海報裡的少年,就覺得他從眉毛到肚皮都散發出一股悲涼感,甚至忍不住想掏出一塊狗糧餵餵他……單身狗嘛。

  「所以你還等什麼?」石中棠對寧寧伸出手,「快進來,跟我一起看片。」

  「……你想幹什麼?」曲老大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對寧寧沉聲道,「回去,這個片子可不是什麼該死的愛情片。」

  「友情片也不錯啊。」石中棠對寧寧眨眨眼,「雖然被人拒絕很悲哀,可是多了一個朋友,兩個人一起面對困境,一起尋找線索,一起得出答案度過難關,多好啊……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了。」

  寧寧聞言一愣。

  石中棠意有所指,他之前說「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的時候,是在《枕邊人》結束的時候,這句話下面連著的是「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你不但有敵人,還有朋友」,看來他讓寧寧看這個「友情片」的目的不簡單。

  要麼是這個「友情片」的劇情不簡單,要麼就是他有話要跟寧寧私底下說……至少是要避開曲老大,在私底下與她說。

  為什麼?

  「知道那麼多又有什麼用?」曲老大對石中棠嗤道,「沒有點手段,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寧寧一楞。

  ……這話她也似曾相識,「知道的越多越痛苦」,下一句連著的就是「所以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在《民國馬戲團》時,這就是曲老大一貫的行為准則,他什麼都不讓女兒知道,將她養在一個自己精心打造的淨土內,然而淨土非淨土,她沒見過的那些事,並不代表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的下場,是什麼都做不了,或者什麼都來不及做。

  在她陷入沉思的時候,兩人還在爭吵,看樣子在寧寧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就已經就某件事爭吵過許多次了,今天的爭吵不過是延續昨天的爭吵,最後曲老大怒氣沖沖的看著寧寧:「聽我的!」

  石中棠也笑吟吟的對寧寧道:「寧寧,你聽誰的?」

  寧寧看看他,又看看曲老大,忽然將手裡的票往曲老大手裡一塞,然後朝石中棠衝去,他見她來,如見花開,笑著伸手將她一拉,兩個人像私奔的小男女一樣,在曲老大的罵罵咧咧中衝進電影院內。

  寧寧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心有餘悸的回頭:「希望我這次出去不會被燒死。」

  「沒事啊。」石中棠跟她十指交錯,笑眯眯的,「我跟你死一塊啊。」

  寧寧沒將他的話當真,給了個白眼,問:「叫我進來幹嘛?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其實不是我有話對你說。」石中棠轉眼看去,「是他有話對你說。」

  寧寧轉頭一看,眼前一群面具人靜靜看著她,一隻胖墩墩的手忽然撥開人群,越眾而出,走到她面前。

  這是一個英年早肥,目測體重已經超過兩百斤的面具人。

  臉上覆著一張面具,面具上畫了眼睛鼻子,唯獨沒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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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七十七章 一模一樣?

  面具上面沒有嘴,面具下面似乎也沒有嘴。

  眼前的面具人手舞足蹈,試圖跟寧寧表達些什麼,卻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啊啊聲,見寧寧一臉迷茫,他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試圖塞給她。

  那是一張票。

  上面蓋著一個印戳,印戳上面是他的半身像。

  主角票。

  寧寧看清楚以後,嚇得倒退一步,連連擺手:「我不要。」

  面具人又歪了歪頭,將拿著主角票的手收回去,另一隻手上下摸索一番,從前胸口袋裡掏出另外一張票來。

  普通票。

  「啊,啊……」他將手裡的普通票朝寧寧遞去,似乎在問:這下可以了吧?

  寧寧看看票,再看看他,還是不敢拿,因為寧玉人的遺囑裡寫的明白: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接受工作人員手裡的票,這裡的票是單單指主角票,還是包含其他所有票種?

  「好了,我就說她不會接受這個吧。」石中棠將胳膊往寧寧肩上一搭,對眼前的面具人眨眨眼。

  面具人肩膀一垮,像個洩氣的皮球。

  這時候電影快要開始了,石中棠拉著寧寧一同在座位上坐下。

  「到底怎麼回事?」寧寧簡直莫名其妙,「他想幹嘛?」

  「他想討好你。」石中棠笑眯眯的說,「好讓你幫他一個忙。」

  「……什麼忙?」寧寧看著他。

  「不急不急。」石中棠將她的臉掰向屏幕的方向,「想找人幫忙,沒點好處怎麼行?票你不肯收,那他就得給你點別的。」

  說完,他轉頭看向身旁站著不肯走的面具人,收斂起笑容,淡淡道:「你該離開了,電影要開始了。」

  面具人看看他,又看看寧寧,艱難的轉過身,幾乎是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我怎麼感覺你在欺負他?」等人走了,寧寧忍不住說。

  「開什麼玩笑,我哪有空欺負這小胖子。」石中棠故作驚訝的看著寧寧,「我要欺負,也欺負你啊。」

  寧寧聞言一愣。

  「把你欺負哭了,讓你恨我。」石中棠笑嘻嘻的說,「再幫你擦眼淚,告訴你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其實我最愛你了,等你放下警惕,我就……」

  趁著寧寧放下警惕,他忽然抬手將寧寧的臉一捏,捏得她嘴巴成了個o型。

  「……石中棠!!」

  在石中棠的笑聲,以及寧寧的怒吼聲中,燈光盡滅,主題曲響起。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說話了,說我胖得像個西瓜。」一個變聲期少年的歌聲響起,裡面充滿戀慕與無奈,「我的天使對我笑了,笑我唱歌像隻鴨子,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寧寧無語。

  「這樣都不生氣,還能嘎嘎嘎。」石中棠在黑暗中嘆息,「我又相信愛情了。」

  「……不可能。」寧寧拒絕相信這是個青春愛情片,根據她的觀察,根據電影院一貫的尿性,她面色凝重道,「沒有人能忍受這樣的屈辱,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更不可能。我的天使……說不定指的不是愛情,而是他打算回頭就送她去天堂見上帝。」

  「……你太緊張了。」石中棠道。

  寧寧畏懼的看了眼對面的大屏幕,搖搖頭道:「根據我以往的經驗,再提高十倍警惕都不為過!」

  都是血的教訓,死亡的陰影!

  「……也不都是壞事,也有好事發生不是嗎?」石中棠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裡面充滿戀慕與無奈,「……我對你而言,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寧寧愣了愣,不等她回答,失重感侵蝕而來。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說話了,說我胖得像個西瓜。」

  「我的天使對我笑了,笑我唱歌像隻鴨子。」

  「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伴隨著少年的歌聲,她身周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當歌聲漸漸消失,視線漸漸清晰,她站在一個亂糟糟的房間裡。

  身旁人來人往,都穿著校服。

  其中一個校服少年走到她面前,問她:「木耳,你先測視力還是先量身高?」

  房間很大,裡面不但有學生,還有許多白大褂,每個白大褂身旁都放著一個儀器,有測試視力的也有測試心肺功能的,儀器前面排著或長或短的隊伍,隊伍裡的學生交頭接耳,手裡拿著一張紙。

  寧寧低頭,看見自己手裡也拿著一張相同的紙,上頭寫著體檢表,下面已經填了一半,包括姓名年齡身高心肺。

  「我去測視力。」寧寧舉起手裡的體檢表,「身高我量過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校服少年說。

  兩個人來到測視力的地方,寧寧將手裡的體檢表遞給醫生,對方卻眼神古怪的打量她好幾眼,最後問:「你不是剛剛測過嗎?」

  寧寧愣了愣:「沒有啊。」

  「我記得很清楚啊,你來過了。」那個醫生十分年輕,似乎才從學校畢業不久,看起來一團學生氣,笑著對寧寧說,「身高165,體重90,胸圍88對吧?」

  他說一樣,寧寧就低頭看一眼,驚訝的發現,體檢表上白紙黑字寫著身高165,體重90,胸圍88……他居然全部說對了。

  「……視力2.0。」醫生最後說。

  寧寧抬頭道:「不可能。」

  經過一番測試,她的視力結果出來了——0.2,剛好兩個數字倒調。

  2.0的視力都能當飛行員了,而她?人離得稍微遠一點,在她眼裡就是一團馬賽克,所以當醫生說出2.0的時候,她能那麼篤定的說不可能。

  將這事當成一個小插曲,寧寧拿了體檢表離開,走的時候,聽見醫生在她身後喃喃自語:「奇怪了,真有兩個長一模一樣的人啊……」

  何止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還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劇本呢。

  體檢完了以後,校服少年約寧寧一起回家,寧寧沒有拒絕,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等到對方將她送到目的地,她手裡拿著一包浪味仙,呆呆看著眼前髒兮兮的小飯店,還有門上掛的牌子——朋友小吃。

  門推開了,一個同樣穿著校服的小胖子從裡面走出來。

  這年頭的校服從外觀上來看慘不忍睹,無論大中小號,穿在身上都像個大號,空蕩蕩的如同一個布袋,可這小胖子不同,他硬生生把一個大號穿小了。

  小胖子看了眼寧寧,又看了眼她身後清秀的校服少年,忽然回頭道:「媽,木耳帶客人回來了。」

  不一會兒,一個同樣胖的女人就從裡面衝出來,半拖半拽的將人拉進去坐下,笑得看不見五官:「哎呀,客人要吃什麼啊?看在你是木耳帶來的份上,給你打八折啊。」

  結果一盤蛋炒飯收了人家五十塊錢。

  小孩子身上哪有那麼多錢,胖女人立刻變了臉色,逼對方打電話叫家長來,又污言穢語的逼得對方把錢付了,才肯放人走。

  寧寧試著勸了一句,結果被打了一巴掌,她捂著臉,站在原地,有些神色恍惚的看著眼前烏煙瘴氣的小店,看著校服少年哭哭啼啼離開的背影,看著胖女人在燈下舔著指頭數鈔票的臉。

  一切……似曾相識。

  她在心裡默念一句:「看什麼看,還不快滾去洗碗。」

  胖女人忽然停下數鈔票的動作,轉頭盯著她:「看什麼看,還不快滾去洗碗。」

  寧寧沉默片刻,抓起桌上吃剩下的浪味仙,朝廚房走去,心裡默念:「等一下,你哪來的錢買零食?」

  「等一下。」胖女人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接著一隻胖手搶過她手裡的浪味仙,「你哪來的錢買零食?」

  「別人送的。」寧寧回道。

  「噢,去洗碗吧。」胖女人隨口打發她,然後自己撕開袋子,掏出一把塞進嘴裡,又掏出一把遞給小胖子。

  「我不要。」小胖子別過臉去,悶聲悶氣的說,「我最近減肥呢。」

  「減什麼肥啊,女人才減肥,男人就是要你這樣才好,越富態越氣派。」胖女人的審美觀顯然異於常人,又或者說母親眼裡出潘安,她笑著對小胖子說,「對了,再過幾天你生日,你想要啥子?」

  他兩對話的時候,寧寧已經進了廚房,水池裡泡了一堆碗筷,她捲起袖子開始洗碗,一邊洗碗,嘴裡一邊低喃:「減什麼肥啊,女人才減肥,男人就是要你這樣才好,越富態越氣派……」

  胖女人在說什麼,她知道。

  更確切的說,是她看到過。

  「下一句是什麼來著?」寧寧一邊洗碗,一邊皺眉思索,幾分鐘後,眉頭解開,她喃喃,「想起來了,是木耳,你別念書了……」

  身後的房門忽然打開,胖女人從外面走進來,對她喊:「木耳,你別念書了,過幾天給你辦了退學手續,你回家裡幫忙,順便照顧你弟弟木瓜吧。」

  寧寧回頭,看著她,也看著她身後站著的小胖子。

  果然如此。

  她穿越成了木耳,她即將拍攝的真實事件改編電影《魔女的審判》中的女二號,一個高中輟學,然後在家裡的小飯店裡打工的女孩。對面是她的母親陳菊,還有她的弟弟木瓜。

  一個惡毒母親跟一個惡毒弟弟,兩個人一度將小姑娘折磨的很慘……

  「時間大約是1997年。」寧寧回過頭,一邊洗碗,一邊思索著,「劇情剛剛開始。」

  「臭丫頭,你聽見了沒有?」陳菊在她背後喊道。

  「聽見了。」寧寧低了一下頭,躲過身後丟來的碗,躲完才發覺不對,她剛剛不該躲的,按照劇本上所寫,她應該被陳菊丟來的那隻碗直接命中,然後暈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退學了。

  她沒暈的話,會不會影響劇情?

  寧寧回頭,正準備讓陳菊再來一次,就看見她因為一擊不中,氣急敗壞的走到櫃子旁邊,伸手去勾頂上放著的雞毛撣子。

  「……小心啊!」寧寧大叫一聲。

  可已經來不及了,櫃子搖晃了一下,忽然朝陳菊整個倒了下來,只聽見嗷一聲慘叫,櫃子直挺挺倒了下來,下面伸出兩隻手兩條腿,微微抽搐著。

  「……媽!振作點!」兩個聲音齊齊喊道。

  1997年十月,劇情剛剛開始的第一天,本該在劇中擁有重要戲份的反派陳菊重傷昏迷,急診室外,寧寧跟木瓜慢慢轉過頭,一臉茫然的看著對方。

  ……這戲,接下來該怎麼演?

  「誰來虐待我?」寧寧風中凌亂的想,「誰來寵壞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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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七十八章 我們已經盡力了

  在醫院裡待到晚上十點,姐弟兩個回了家。

  夜裡,寧寧聽見外面有腳步聲,雖然故意放輕腳步,奈何體重兩百,怎麼放輕腳步,房子都會隨著他的腳步震動。

  「……木瓜。」寧寧拉開房門,看著外面的人,「半夜不睡覺,你在幹什麼?」

  木瓜身體一僵,懷裡抱著的東西掉在了地上。

  寧寧彎下腰,撿起地上那根香腸,再看看他懷裡抱著的饅頭,餅乾,水果等吃食,奇怪的問他:「你幹嘛?夜宵吃這麼多?」

  「反,反正你以後又不會做飯給我吃了。」小胖子眯起眼睛,因為多走了兩步路就開始氣喘籲籲,滿臉是汗,他死死抱著懷裡的糧說,「我要多屯點糧,免得餓死。」

  ……大哥,你被害妄想症犯了吧??

  寧寧簡直風中凌亂。

  劇名:《我的天使》

  主角:木瓜

  作為一個全身海報貼在電影院大門口的人,作為這部電影的男主,誰改變命運都行,唯獨你不行。你一定得被寵壞,一定得以欺負你的姐姐為樂,而不是反過來!

  「怎麼會呢?」寧寧強扭出一個怯弱的笑臉,「我哪敢欺負你,媽媽過幾天就要出院了,要是知道我趁她不在餓你飯,她肯定會讓我上天的。」

  幾天後,醫院。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一臉遺憾的對他們說。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打下來,打得木瓜跟寧寧二人眼神渙散,半天都無法聚焦。

  「雖然人是搶救回來了,但是一直醒不過來。」醫生轉頭看著病床上的陳菊,沉痛道,「你們要做好她永遠醒不過來的準備。」

  木瓜嘴唇哆嗦了一下,喊道:「媽……」

  「媽啊!!」一聲慘叫蓋過他,寧寧撲到昏迷不醒的陳菊身上,情緒激動,聲嘶力竭,拚命搖晃陳菊的胳膊,「你醒醒啊媽!我不能沒有你啊!」

  沒有你,接下來的戲要怎麼演?難道木瓜的命運就這麼改變了?不要啊,一個人只有兩次改變主角命運的機會,她已經用掉了一次,僅剩的一次不想浪費在某個半夜不睡覺,拚命屯糧的倉鼠身上啊。

  等她情緒稍微穩定一點,醫生問:「你們要不要辦出院手續?」

  「不。」寧寧抬手擦了把眼淚,「我覺得我媽還可以搶救一下。」

  「繼續留在醫院接受治療?」醫生環顧了一下四周,似乎在尋找能做主的大人,「你們的父親呢?」

  「我爸已經不在了。」寧寧苦楚的看著他,「醫生您放心,藥費我們會出的,您一定要治好她啊。」

  沒她,剩下的人根本湊不齊一場戲啊。

  把後續的手續辦完,兩姐弟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醫院,一輛救護車嗚鳴著從他們身旁路過,停靠在醫院大門口,車門打開,醫生護士推著一輛擔架車下來,急急忙忙送進醫院內。

  急診室的燈亮著,一個平頭男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陷入沮喪。

  過了一會,腳步聲由遠至近,最後停在他面前。

  「滾開,讓爺靜靜。」平頭男說,放下雙手的一瞬間,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裴,裴哥,您來了啊。」

  身後跟著兩小弟的裴玄看著他,慢慢摘下臉上的墨鏡:「怎麼回事?讓你照顧人,你怎麼照顧進急診室了?」

  「這不能怪我啊,裴哥。」平頭男哭喪著臉,「她硬是要自己開車,我拗不過她,就讓她自己開一下咯,哪知道她一開就撞樹上去了……」

  裴玄嘆了口氣,將手搭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緩緩踱了兩步,他在平頭男耳邊輕聲說:「那你最好祈禱她還有救,不然我就把你吊樹上去。」

  急診室的燈滅了,門打開,醫生從裡面走出來:「病人家屬在嗎?」

  平頭男跟裴玄急忙走過去:「在。醫生,人怎麼樣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一臉遺憾的對他們說。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打下來,打得平頭男眼神渙散,半天都無法聚焦。

  裴玄則一把推開醫生,匆匆走進去,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雖然人是搶救回來了,但是一直醒不過來。」醫生走過來對他說,「你們要做好她永遠醒不過來的準備。」

  裴玄緩緩回頭,那一刻,平頭男在他眼裡看到了一棵垂著繩套的樹,還有吊在繩套裡輕輕搖晃的自己。

  「醫生!!!」平頭男急忙抓住醫生的手不放,涕淚橫流,「我覺得她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之後他們給病床上的少女辦理了住院手續,因為病房內不許吸煙,裴玄手裡夾著煙走出病房,一個小弟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煙,煙剛剛點燃,他忽然聽見身旁傳來一句:「嚇我一跳,剛剛送進去的那個小姑娘,我見過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而且不光是臉,身高體重三圍全都一樣哦。」

  恩?裴玄側過頭一看,見不遠處站著兩個白大褂,一男一女,都很年輕,看起來像是剛進醫院的實習生,嘴巴上沒個門把,正在那討論病人。

  他側耳傾聽片刻,忽然給身後的小弟使了個眼色,小弟會意的走過去,將手搭在男實習生肩上,半拉半拽的將他拖走,過了一會,他回來裴玄身邊,低聲將自己剛剛打探到的消息說給他聽。

  「有一個長得跟連蓮一模一樣的女孩子?」裴玄單眉一挑,「叫什麼?」

  「木蘭,木頭,木屐……」小弟在那木了半天。

  「你就不能打聽清楚了再回我話嗎?」裴玄皺眉。

  「他就是這麼回答我的。」小弟一臉委屈,「時間太久,他也記不清楚了。」

  裴玄嘖了一聲,問:「知道人在哪嗎?」

  「在十九中。」小弟急忙回答,「剛剛那個醫生說了,他是在十九中的入學體檢上見到的人……」

  當天下午,十九中。

  「退學?」辦公室內,班主任抬頭看著寧寧。

  寧寧點點頭,對她說了家裡發生的事。

  「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班主任聽完她的遭遇,面露同情,「等你母親病好,你還回來讀書嗎?」

  寧寧低頭思考了一下,主要是在思考木耳的人設。

  她的人設是這樣的,高中的時候被陳菊強行辦理了退學手續,然後讓她在自家開的小店裡做牛做馬兼照顧弟弟,期間認識一個常來的客人,是個錄像店老闆,從年齡跟外觀上來看是配不上美少女木耳的,但木耳不挑,為了早點離開這個家,她一成年就跟這個客人結婚了,之後過著相夫教子柴米油鹽的普通人生活。

  如今計劃趕不上變化,陳菊現在的狀態等同家裡盆栽,退學的事情只能寧寧自己來了。

  「不回了。」寧寧抬頭對班主任說,「我媽治病需要錢,我弟弟還要讀書,我只能輟學回家,打理家裡的飯店了。」

  她這樣的特殊情況,班主任也不好再說什麼,一邊嘆氣,一邊幫她辦理了退學手續。手續辦完,寧寧立刻離開了學校,路上與一輛車子擦肩而過,車子一路疾馳,最後停靠在校門口,車門打開,平頭男領著一個小弟從裡面下來,心急火燎的走向校門。

  相反方向,寧寧走進了菜市場。

  這個時間段,新鮮菜都已經賣完了,剩下些賣不掉的,價格上十分優惠。

  黑店是開不下去的,沒有陳菊這尊心黑皮厚的太歲坐鎮,憑她一個美少女還有一個走路都喘的胖子,開黑店的下場說不定是被人逼著肉債肉償……

  而正正經經的開店,少不了買菜這一步,考慮到手裡剩下的錢不多,寧寧能省就省,把菜市場上的剩菜包圓之後,她提著大袋子艱難的往回走,順便思索日後的出路。

  「第一步。」她嘟囔著,「我得跟這些菜同起同睡,免得又被那個小胖子拿去囤了……」

  還沒等她想出第二步,幾個鄰居從她身旁蜂擁而過,其中一個忽然扭頭對她喊:「哎呀,木耳你跑快點,你家著火了!」

  寧寧一楞,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前方火光沖天。

  一群人聚在朋友小吃門口,幾個好心鄰居還拿盆子跟桶打了水來,往前方的火裡潑,然而火勢太大,於事無補,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朋友小吃在火中漸漸變成廢墟。

  寧寧在人堆裡找到了木瓜。

  「姐……」木瓜頹然的坐在地上,臉上燻黑好幾塊,身上的衣服也被燒破了洞,寧寧正想安慰他兩句,就看見他轉過頭來,可憐兮兮的對她說,「我只是吃了好幾天冷食,肚子有點受不了,進廚房想燒點熱的……」

  寧寧:「…………」

  「我也不知道廚房是怎麼燒起來的,嗝。」木瓜打了個哭嗝,他臉上不但黑,還被淚水沖出了幾道白,似乎想從寧寧那裡尋找一點安慰,他伸手抱住寧寧的胳膊,將臉倚過去……

  「啪!」

  木瓜半天才反應過來,捂著臉,不敢相信的看著她:「你,你居然打我?」

  火焰在寧寧身後熊熊燃燒,她冷冷看著木瓜,眼神極為恐怖。

  在自家開的小店裡做牛做馬兼照顧弟弟——沒了。

  期間認識一個常來的客人,一個相貌平庸但是聲音溫柔的錄像店老闆——沒了。

  成年以後為了擺脫家裡的母親弟弟,迅速跟錄像店老闆結婚,然後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沒了。

  「……死胖子!」寧寧雙手拽著木瓜的領子,「你還我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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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3 00:24: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我的天使 第七十九章 回歸正軌

  醫院裡,醫生護士都在忙。

  陳菊躺在病床上,床邊站著一個醫生,指著她問:「這個病人的家屬聯繫上了嗎?」

  「聯繫上了。」一個護士回道。

  「他們有說什麼時候過來交錢嗎?」醫生問。

  「好像說他們家裡出了點事。」護士回答,「房子起火燒沒了,現在兩個小孩住都沒地方住,在到處借錢給過日子。」

  「出了這樣的事啊。」醫生搖了搖頭,嘆氣道,「禍不單行啊,可也不能一直把人丟在這裡不管啊。」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醫生,我來接我媽媽出院。」

  他兩轉頭看去,見一對姐弟站在門口。

  寧寧看起來憔悴了許多,連木瓜都消瘦了不少,原本胖得五官都看不見的臉瘦下去以後,居然漸漸顯出少年的清秀來。

  辦理完出院手續以後,寧寧彎下腰,對木瓜說:「來,幫個忙,把媽扶上來。」

  房子被燒以後,兩人徹底失去了經濟來源,雖然寧寧很努力向親朋好友借錢,可這個世界上終究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她苦苦求來的那些錢只夠兩個人臨時租個破房子住,不至於繼續睡在危樓裡,然後寧寧找了份工作,好不容易湊齊了陳菊這段時間的醫藥費。

  生活拮據成這樣,當然沒錢給陳菊買輪椅坐,只能靠人力把她背回去了。

  「哦。」木瓜哦了一聲,走向床沿。

  寧寧彎腰等了半天,回頭一看,楞道:「你在幹嘛?」

  木瓜把陳菊抱起來了,卻沒放寧寧背上,而是徑自往門外走,聽見寧寧喊他,沒好氣的回頭喊了聲:「你管我幹嘛?」

  自打家裡起火的時候,寧寧打了他一巴掌,他就提前進入了叛逆期,現在寧寧要他向東,他就向西,要他上天,他就入地,最近甚至鬧著要輟學打工,跟寧寧各奔東西。

  不能啊!這跟你的人設不符啊弟弟!

  寧寧急忙追過去,放柔聲音,低聲下氣:「你下午不是還有考試嗎?不要太累,我背媽媽回去就行。」

  「你下午不也還要上班嗎?你管我累不累。」木瓜硬邦邦的說,「再說我書都不打算讀了,還管他考什麼?」

  寧寧聽得一陣暈眩。

  小胖子,你不能這樣啊!

  你的人設明明是一隻好吃懶做的倉鼠,熱衷於屯糧跟毫無作用的跑圈減肥,但這樣的你,卻有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優點——學霸。雖然你的為人讓人不齒,但你的學習成績卻讓你成為了鄰居嘴裡的「別人家的孩子」,後來考入了清華,出來以後還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但饒是如此,直到四十歲你還是個胖子,從來都沒瘦過。

  ……現在你不但瘦了,還要放棄你唯一的優點……

  木瓜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皺眉道:「姐,你幹嘛呢?」

  「沒,沒事。」寧寧單手扶牆,另一隻手按在額頭上,「我剛剛有點頭暈,現在好了。」

  她將按在額頭上的手放下來,朝木瓜走去,兩人站在電梯前,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電梯裡面有人,幾個男人推著一張空輪椅,齊齊看向門口站著的寧寧。

  寧寧也直直看著居中站著的那個男人,然後低下頭去,隨木瓜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門在他們面前慢慢關上,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寧寧身後響起,溫柔體貼:「幾樓?」

  「一樓,謝謝。」木瓜回道。

  一隻手從寧寧身後伸出來,替她按下一樓。

  可電梯卻還在一直往上升,熟悉的聲音在寧寧身後笑:「不好意思啊,我們是上去的。」

  「沒事沒事。」木瓜不在意的說。

  「你不愛說話?」熟悉的聲音在寧寧耳邊響起,這一次,他的聲音離得寧寧尤其近。

  「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說話嗎……喂!」木瓜一回頭,就看見這一幕,登時變成了隻刺蝟,怒道,「你幹嘛呢?離我姐遠一點!」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了,木瓜跟寧寧讓到一旁,三個男人推著空輪椅出了門,他們一出去,木瓜就飛快的按關門鍵。

  在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前面的男人緩緩回過頭來。

  西裝筆挺,金邊眼鏡,臉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他給你切牛排的時候是這樣笑的,他將你推入火海的時候也是這樣笑的。

  裴玄。

  電梯門終於完全合上,遮去了他的笑容。

  寧寧立刻鬆了口氣,肩膀跟著垮下來。

  「幹嘛?嘆那麼大口氣。」木瓜顯然會錯了意,冷冰冰的說,「你很喜歡那個類型的男人?」

  「不啊。」寧寧立刻矢口否認,「我挺受不了這種類型的男人的,明明不熟,還要貼著你的耳朵說話。」

  「那你咋不打他?」木瓜更氣了。

  「他們人多。」

  「你打我的時候,可從來不想那麼多!」

  兩個人一路吵著出了醫院大門,等寧寧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他們都已經快到家門口了。

  「累不?換我背吧?」她問。

  「去去去,都到了。」木瓜甕聲甕氣的說,「你快去做飯,吃完下午要上班。」

  午飯吃得很簡單,一盤白菜一盤土豆,外加兩碗米飯。

  兩個人連桌子椅子都買不起,地上鋪著報紙當桌子,盤腿坐著吃。

  「喂。」木瓜吃完,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疊起來的紙丟給寧寧。

  寧寧接過,展開一看,居然是張海報,上面寫著招聘劇團演員。

  「把你現在那份工作辭了吧。」木瓜一邊收拾自己面前的碗筷,一邊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當女演員嗎?去試試吧。」

  寧寧將海報反過來給他看,指著下面一欄小字說:「福利劇團,沒有工資。」

  「我去工作唄。」木瓜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我能做的事情比你這個女人多多了,賺的也肯定比你多。」

  寧寧對他笑笑,將手裡的海報放在身邊,起身道:「記得去考試,考好點。我去上班了。」

  木瓜背對著她坐在原地,在她開門的時候,忽然開口問:「當女演員不是你的夢想嗎?」

  寧寧扶著門,背對著他說:「去清華讀書不是你的夢想嗎?」

  木瓜轉過臉來看著她。

  寧寧沒有回頭,用一種稀疏平常的語氣,淡淡道:「咱們兩個人當中,總有一個人要放棄夢想。」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木瓜狠狠將拳頭往地上一捶。

  「為什麼不罵我呢?都是因為我才……」寧寧聽見他低低喊了一句。

  去上班的路上,寧寧一路迷茫。

  「這傢伙在內疚?」她心想,「他為什麼要內疚?這不符合他的人設啊。」

  火災之後是艱難的找工作,直到現在才獲得短暫的喘息,她開始思考自己日後的路,思考怎麼讓兩姐弟,尤其是木瓜的人生回到正確的軌跡上。

  「可正確的軌跡是什麼呢?」寧寧更加迷茫了。

  連蓮的回憶錄不能叫回憶錄,因為它半真半假。

  它裡面有真的地方,比如寧寧的確家住朋友小吃,的確有一個胖子弟弟。它裡面有假的地方,最假的一點就是,那個據說跟她是一對小姐妹,出生在同樣貧寒的家庭,在同樣的年齡輟學在家,都有一個煩死人的弟弟,也都憧憬著有一天能夠成為電視上的大明星的連蓮……根本不存在。

  「連蓮騙了我,她跟我根本不認識。」寧寧心想,「這幾天過來看我的朋友,從幼兒園到初中到高中,還有一些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我每個人都問過了,可沒人知道連蓮是誰。」

  一個不存在的人。

  或者說跟她毫無交集的人。

  寧寧怎麼相信對方寫下來的,有關於她的記錄是真的?也許連蓮只是碰巧知道一個木耳,又碰巧在她家裡吃過飯,見過她那個開黑店的媽媽,跟胖子弟弟,然後在寫回憶錄的時候,順手帶了一筆?

  「哎,想不通,不想了。」寧寧嘆了口氣,「當務之急,還是先賺一筆錢,把房子重新裝修好,再把陳菊給治好,然後讓一切回歸正軌……可我要去哪賺這麼大一筆錢呢?」

  寧寧心事重重的走進自己工作的飯店。

  身後,跟了她一路的平頭男沒有隨她進去,而是站在樹後,拿出bb機來。

  醫院內,裴玄的bb機響了。

  「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他對眼前的醫生笑笑,轉身出了門,問,「怎麼樣?」

  「跟之前打聽到的一樣。」平頭男回道,「沒爹,媽是個植物人,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弟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親戚。家裡房子被燒了,現在輟學打工,在一家酒店工作,非常缺錢……裴哥,我覺得這個人可以用。」

  「能不能用,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裴玄淡淡道,「繼續跟著。」

  掛斷電話以後,他回到了病房。

  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一個小弟推著輪椅出來,上面坐著一個少女,臉上戴著一隻口罩,遮蓋了真實容貌。

  裴玄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她緊閉雙眼,似在酣睡。

  「計劃開始了,就不能停下,我得讓一切回歸正軌。」裴玄充滿歉意的對她說,「抱歉,我得找人代替你了,連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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