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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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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宦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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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1: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真心

  他坐在陰影裡,懶散又悠閒。雲淡風輕地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話,固執地留在過去的陰暗天地裡,不想出去,也不准旁人走進去。

  沈茴站在裴徊光面前,愣愣的。

  口中梅子糖吃盡,裴徊光這才抬抬眼,看向好似被嚇傻了的小皇后。

  「吃糖嗎?」他問。

  沈茴搖了搖頭。

  裴徊光將遞糖的手收了回來,自己把糖吃了。他將手搭在扶手上,站起來。他本就身量極高,身後的燈照在他的身上,將他站起的身影照得巨獸般朝沈茴籠罩下來。

  沈茴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裴徊光並沒怎麼在意沈茴的小動作,他經過沈茴身邊,徑自走向桌子。他掀開食盒的蓋子,瞥了一眼裡面的菜餚。

  沈茴快步走過去,將食盒裡的菜餚一一擺出來。

  水煮青豆、干豆腐絲拌黃瓜、炒青筍、涼拌雞絲,還有一份銀耳粥。

  「我問過了,這些都是掌印喜歡的。」她將筷子遞給裴徊光,待他接了,自己也拿了筷子坐在他對面。

  沈茴看著裴徊光慢條斯理地吃著東西,她小口咬了一塊筍塊,試探著開口:「掌印的父親一心栽培,他若知道掌印如今的風光……」

  沈茴忽然住了口。她忽然意識到這話未必對。

  裴徊光的唇角勾出一抹詭異的笑來,他看著沈茴,漆色的眸子染上幾分興奮。他說:「老東西死了,是被咱家氣死的。他聽說咱家做了閹人,吐了好大一口血,小命嗚呼。嘖。」

  沈茴望著面前的裴徊光,忍不住發抖。她還記得裴徊光上次認真警告她——只有他自己能罵老東西,別人必須對他父親敬重。

  沈茴迷茫。

  她不懂。

  她真的不懂眼前這邪魔人的心思。他在恨他的父親嗎?恨得那樣恐怖!可偏偏又只准自己恨,旁人不能說他父親半句不好?

  沈茴努力穩了穩心神。她想著一個人的母親總能喚起內心的柔軟來,她便問:「那掌印的母親呢?」

  「當然是死了。」裴徊光口氣隨意。他吃著青豆,每一粒都夾得穩穩的。他本來想說他母親不想受辱自縊而亡,可那些人連她的屍身都不放過,將她做了人彘。

  可這吃飯呢,他還是別說了,怕這小皇后倒了胃口吃不下去。

  沈茴望著裴徊光,蹙眉思慮。她以為自己在努力琢磨,其實腦子裡很空。

  「娘娘不必試探了,咱家孑然一身,沒有親人在世。狼心狗肺陰險無情沒有半點善念,所以連友人也無。唯一走得近的,只是幾個巴結上來喊乾爹的。」

  裴徊光放下筷子,去拿涼茶。

  沈茴忽然握住他的手。

  裴徊光抬眼,望向沈茴。

  「那掌印想不想有家人?」沈茴拉過裴徊光的手貼在她的唇上,「掌印想不想本宮成為陪著你的家人?每日相見,每日都在一起,永永遠遠,一輩子那樣久。直到我們某一個人死去才會終止。」

  她的唇貼著他的指背,隨著她說話,柔軟的觸覺溫柔黏著他的手。

  裴徊光卻只覺得可笑。他冷笑了一聲,問:「娘娘又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想要巫茲人不要再肆意妄為,想護衛那些無辜的宮人。可是她該現在說出來嗎?她若現在說出來,她的情話就變得那樣虛偽。可若她不說出來,他難道猜不出來嗎?

  裴徊光掙開沈茴的手,拿了涼茶來喝。

  沈茴再開口:「我想,每一個人都應該有他的好。即使暫且不被人知曉,也不會不存在。」

  裴徊光有些不耐煩:「娘娘說話能不能直接些?」

  沈茴便認真地說:「是。我有事情來求你。剛剛說的話,我知你聽了不信只覺得滿滿算計。那倘若我努力去試一試呢?倘若我嘗試著努力將掌印放在心上,把掌印當成家人來看呢?」

  裴徊光嘲諷地瞥她:「娘娘是拿不出賭注了,把真心拎出來用用?娘娘以為咱家會信嗎?」

  在裴徊光眼裡,沈茴和那些巴巴湊上來喊他乾爹的小太監們沒什麼區別,不過都是一個「利」字。

  真心?

  講什麼笑話呢?

  有人會愛吃屎嗎?哦,傻子興許會喜歡。

  有人會對他這樣的人真心?那除非對方也是個傻子,傻透了那種。

  更何況,裴徊光也不稀罕。

  他起身,走到沈茴身側,強勢地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居高臨下地睥著她:「娘娘少看些情情愛愛的戲本子,咱家對娘娘的真心不感興趣。」

  他扯開沈茴的外衣,抓了幾顆碗裡的冬棗,塞進她的心衣裡。

  「咱家只能娘娘的身體有那麼點興趣,記住了嗎?」

  冬棗有一點涼,沈茴忍不住顫了下,她咬唇,說:「記住了。」

  「這就對了,」裴徊光又放緩了語氣,慢悠悠地拖長腔調,「娘娘已經多次壞了咱家的好事,不要再讓咱家破例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沈茴垂著眼睛,濃長的眼睫將眼裡的情緒盡數藏起。

  裴徊光垂眼看她,忽然很想看她的眼睛,弄清她這一刻眼睛裡的所有情緒。可是他忍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又將沈茴心衣裡的冬棗拿出來,一粒粒吃了。

  ‧

  接下來兩日,巫茲人的惡行越演越烈。

  他們已經不滿足苛待欺負宮中的宮女、內宦,甚至對宮妃下手。

  「昨晚陛下喝醉了,下令召了幾位嬪妃過去。原來是噠古王讓自己的兩個妾奴伺候陛下。陛、陛下就讓婉才人和劉美人去服侍噠古王……現在很多大臣在大殿前跪著……」稟話的宮人聲音低下去。

  沈茴手一抖,捏著的繡針紮了手。

  「還會有比他更混賬的帝王嗎?」沈茴顫聲。

  沉月聽了也覺得荒唐氣憤,卻還是勸:「娘娘慎言!」

  拾星小跑著進來,臉色難看地稟話:「陛下又召了幾位娘娘去寶碧宮。其中有文嬪。」

  半晌,沈茴轉過頭問燦珠:「掌印還在滄青閣嗎?」

  「在!」燦珠忙點頭。

  沈茴深吸一口氣,將心裡的畏懼壓下去。她站起來,吩咐:「備鳳輦,去寶碧宮。」

  「娘娘,您現在不能去啊!」沉月白著臉勸,「陛下還沒醒酒。那噠古王妃明顯對您有惡意!」

  沈茴望向燦珠。

  「你算著時間,本宮到寶碧宮時,你該已經站在了掌印面前。你告訴他……」沈茴頓了頓,「去給本宮收屍。」

  沈茴翻出妝奩裡的匕首,轉身往外走。

  「娘娘!」沉月攔在門口。

  「沉月,你該懂我的。」沈茴靜靜望著她,「哥哥回來了,我已經不是沈家唯一的孩子了,自然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樣怕死。」

  沉月搖頭:「沉月不攔娘娘,只是讓娘娘也吩咐一下,若起了意外,沉月該做什麼。」

  「好。」沈茴彎唇,「若賭贏了自然歡喜。若賭輸了,我活不了,你們恐怕也要受牽連。既如此,若等不到司禮監行動,就飛蛾撲火一回,試著與那昏君同歸於盡!」

  「我也去!」拾星說。

  沈茴知道若自己出事,她身邊的人都會受牽連,也不阻止拾星。

  不過令沈茴意外的是,屋內還有兩個宮女和小太監也要跟去。等她坐上鳳輿,剛剛說要去的那兩個小太監,對親近人將沈茴的想法說了,又有四個小太監也將匕首藏在靴子裡,赴死般毅然同往。

  ‧

  寶碧宮裡大擺筵席,酒氣熏天。巫茲人用巫茲語大聲嚷嚷,他們吃著肉喝著酒,懷裡摟著中原姑娘。

  皇帝此時卻並不在這兒一起喝酒。他酒量實在太差,此時已經醉酒在屋裡面睡了。

  一出了宮,若裴徊光不在他身邊,他總是一千個一百個不放心。可若是在宮裡,他知道裴徊光在宮裡,即使不在他眼前,他也很是安心。尤其是醉了酒之後,那可真是毫無顧忌,竟能聽著巫茲語呼呼大睡,全然不是出宮去狩獵時畏懼的模樣。

  「王!中原皇后來了!」

  巫茲人都停下說笑,有些意外。

  文鶴一怔,心裡立刻替沈茴擔憂起來。她望向門口的方向,滿眼焦急,盼著沈茴不要踏進來。當她看見沈茴的身影,心裡涼了一半。

  巫茲人都望向出現在門口的沈茴。沈茴掐了掐手心,將那一絲絲的畏懼壓回去,緩步邁進殿內。

  「宮中有事,本宮來接陛下回去。」她目光大大方方地掃過殿內,最後落在噠古王的身上,「陛下在哪裡?」

  噠古王已經知道了中原皇帝的德性,所以他上下打量沈茴的目光越發肆無忌憚。他就這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沈茴,也不回話。他的目光太明目張膽,又用巫茲語說了一句話,引得其他巫茲人都笑起來。

  沈茴聽懂了,他說:「中原皇后誰敢睡一回?」

  噠古王扔了手中酒杯,站起來,晃晃悠悠地朝沈茴走過來,說:「陛下在屋裡睡著。本王帶娘娘去接陛下。」

  他直接握住沈茴的手腕,拉著她穿過宴桌。他步子邁得那樣大,沈茴被拽得跌跌撞撞跟不上,腰側磕在桌角,一陣劇痛。

  她的樣子引得巫茲人大笑。

  禁軍的人守在院外,紅著眼眶,握著腰間佩刀的手氣憤地發抖。

  噠古王用力一拽,又忽然鬆手。沈茴因著慣性,整個身子朝前摔倒,袖中的匕首跌了。

  噠古王又把沈茴拉起來,往屋裡拽,大笑:「走,帶娘娘去接你的皇帝。」

  「鬆手!」沈茴站在門口去抓門邊,努力再拖延一點時間。

  「哈哈哈,」噠古王笑,「中原皇后叫本王鬆手,本王就鬆手?」

  「鬆手。」

  這次說話的卻不是沈茴。

  沈茴閉了下眼睛,鬆了口氣,知道自己賭贏了。

  噠古王一怔,和殿內所有人一起望向門口。

  裴徊光死死盯著遠處的沈茴,氣得舔了舔牙。他抬腳邁入殿內,一邊走一邊用力解身上的棉氅。

  待走到沈茴面前,他這才將目光落在噠古王身上,陰森森開口:「鬆手。」

  噠古王鬆了手,向後退了一步。

  裴徊光重新看向沈茴,他將棉氅用力披在她身上,又略欠身,將小臂遞給她:「咱家來接娘娘回去。」

  沈茴望著他,沒動。

  「各位娘娘和各宮當差的,哪來的回哪去。」裴徊光咬牙切齒。

  被鉗制的妃嬪和宮人得了赦般,跑著湧出去。

  沈茴慢慢彎唇,將手放在他的小臂上,讓他扶。

  禁軍首領請示。

  「一個不留。」裴徊光面無表情。

  巫茲此番來京三百七十四人,除了那對雙生美人,無一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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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1: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心腹

  禁軍首領岑高傑在原地呆立了片刻,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尤其這命令還是裴徊光下的。大齊的軍隊已經窩囊太久。殺巫茲人?岑高傑先讓人將殿內人事不知的皇帝送走,然後握緊手中的刀柄,一聲令下,帶著手下的精銳禁軍,將這幾年的怨氣盡情發洩,血洗寶碧宮。

  裴徊光扶著沈茴走向她的鳳輦,又親自將人扶上去。鳳輦被抬起,回昭月宮。裴徊光走在鳳輦旁邊,目視前方,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沈茴悄悄打量了他一番,實在從他的神色上探不出什麼,她慢慢收回視線,垂著眼睛。微風吹拂著她身上的棉氅,沈茴望著如漣漪般被吹起的衣角,思量著。

  鳳輦在昭月宮停下,沈茴走下鳳輦,將手遞給裴徊光,繼續由他扶著往裡走。

  跟在後面的沉月和拾星對望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擔憂。剛出寶碧宮時,沉月就吩咐小梅子趕快去請太醫,如今回了昭月宮,她又吩咐小太監再去催一催。

  望著沈茴被裴徊光扶進屋裡,沉月猶豫了一下,拉住要跟進去的拾星。她沖拾星搖頭,又尋了些事情給旁的宮人做,把所有人都支開。她站在門外,望著緊閉的房門,擔憂地皺起眉。

  只有兩個人了。

  沈茴原本很擔憂這麼逼裴徊光,會將這瘋子激怒,現在到了這一刻,她心裡卻莫名十分平靜。她將搭在裴徊光小臂上的手放下來,自己走向桌旁坐下來,倒了杯茶水來喝。去了一趟寶碧宮,她寢屋裡的茶水已經涼了大半,只殘了一點溫度。

  裴徊光仍舊站在進門時的地方,沒動過。

  沈茴將手裡的茶盞放下,望過來,先開口:「我身上有傷,太醫一會兒過來也不方便查看。掌印能幫本宮瞧瞧嗎?」

  裴徊光這才瞥向沈茴,涼涼將人瞥著,沒開口,也沒動。

  沈茴徑自解了外襖的繫帶,將衣襟拉開,露出裡面冰藍色的心衣。又掀開衣角,自己去查看疼痛難忍的腰側。她肌膚嬌嫩,那用力一撞著實撞得不輕,這才多久,腰側已經顯出一大片烏青。

  沈茴蹙起眉頭來,用手指頭在烏青上小心翼翼地點了點。

  「娘娘就沒想過若咱家不過去呢?」

  「掌印會來的。」沈茴這樣說。並沒有把她原本打算若裴徊光不來她要怎樣的計劃告訴他。沒必要對他說。

  裴徊光呵笑了一聲,走過去,在沈茴面前蹲下來,用指背敲了敲沈茴的膝,冷聲警告:「最後一次,下一回再壞咱家的事情。咱家就敲碎了娘娘的腿。」

  沈茴抬起眼睛,眉心蹙著,軟綿綿地說:「膝上也摔了。」

  裴徊光與她對視半晌,時間仿若凝滯。半晌,他拿開放在沈茴膝上的手,轉而掀起她寶藍色的裙子至膝上,又將她裡面的裡袴輕輕挽起。隨著他的動作,沈茴湖藍的裡袴下逐漸露出她雪色的小腿,還有小腿上的擦傷。乃至裡袴也被挽到膝上,果然露出沈茴摔得烏青的膝蓋。

  裴徊光用指背沿著沈茴的膝蓋,逐漸向下輕輕撫了一遍,撫過她傷痕纍纍的小腿,才問:「還哪裡傷了?」

  「屁股。」沈茴說的一本正經,「好像沒摔到,但是說不定有什麼潛在的傷呢?掌印給瞧瞧?」

  裴徊光被氣笑了。都這個時候了,小皇后還想著撩撥他呢?他戳了戳沈茴的腦袋,力氣不小,將沈茴的頭戳得直朝一側栽歪。

  他有意訓斥她,還未開口,沈茴整個人撲過來抱住他,她那樣用力,恨不得兩個人的身體融和在一塊。

  「鬆手。」裴徊光冷聲。

  沈茴不僅沒鬆手,還抱著他搖了搖。沈茴歪著頭,沖著裴徊光的耳朵吹吹氣,她說:「如何才能哄得掌印不生氣了呢?如果這樣做讓掌印不歡喜,本宮心裡也不好受。」

  裴徊光冷笑,自是不信她的謊話。他用力將掛在懷裡的小皇后扯下來,冷言冷語:「娘娘哄人的時候能不能裝得像一些?這鬼話,娘娘自己信嗎?」

  他捏著沈茴的下巴,力度收緊,聲音越發冷下去:「若是不懲罰娘娘,娘娘日後恐怕變本加厲。」

  「疼……」沈茴指了指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盯著她,手沒動。

  沈茴試探著去拉裴徊光的手,將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拉開。

  裴徊光望著沈茴的下巴,那裡留下他捏過的紅痕。

  ……還真是嬌貴人。

  沈茴又拉著裴徊光的手,用他的手壓在她腰側的烏青上。她皺著眉,抱怨的語氣有點哼哼唧唧的味道:「真的好疼的。就算掌印要玩什麼新趣味游戲……哦不不,就算掌印要懲罰本宮,那也等本宮身上不這麼疼了好不好嘛。」

  「把舌頭捋直了再說話。」

  「好。」沈茴認真點頭,她張開嘴,將小舌頭伸得直直的,然後湊過去,用舌尖輕輕戳了一下裴徊光的眉心。

  「娘娘,太醫院的江院判到了。」沉月在外面稟話。

  裴徊光將沈茴解開的外衣整理好,他起身,扶著沈茴往床榻走去,讓她去床榻上歇著。他走出沈茴的寢屋,也沒讓江院判給沈茴把脈,直接說了幾道藥問江院判可帶了。

  「娘娘已經歇下了,不必去診脈了。」

  江院判來前已差不多知曉皇后娘娘是怎麼傷的,肩上背的藥匣帶著幾種應該會用到的外傷藥。裴徊光說的那幾道藥,他除了一種內服的藥沒帶,另幾種外傷藥倒是都帶了,直接取出交給沉月。而那種他沒帶來的內服藥,自有昭月宮的小太監小跑著去太醫院取藥。

  裴徊光回頭望了一眼沈茴的寢屋,想起沈茴那張虛偽的臉,氣得冷哼一聲,提步往外走。

  只是他這一冷哼,倒是時杵在一旁的昭月宮宮人個個大氣不敢喘。

  待裴徊光走遠,沉月和拾星趕忙進了屋,去看望沈茴,將裴徊光跟江院判問藥的事情說了。

  「來的又不是俞太醫?」沈茴問。

  前日來給她診平安脈的也是太醫院別的太醫,不是俞湛。

  「奴婢去打聽了,俞太醫前幾日告了假。」拾星說,「馬上要過年了,俞太醫也是剛搬到京中,事情忙吧。」

  沈茴笑笑,說:「應該又是他親自跑去採什麼重要的草藥了。」

  「娘娘還能笑出來!我們都快要嚇死了。」沉月皺著眉,「娘娘還是別說了,先歇息吧。」

  沈茴搖搖頭,說:「去將今日要跟我一道去的幾個宮女和小太監都喊來,得賞的。」

  那兩個宮女和六個小太監很快趕來,沈茴一人賞了五百兩,又珍珠玉器。

  「本宮現在能賞你們的不多。」沈茴開口。

  幾個人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本來滿臉喜色,覺得這是好些錢,忽聽皇后娘娘這樣說,趕忙惶恐說已經很多了。

  沈茴輕輕搖頭,再開口:「本宮格外給你們一個賞。」

  幾個人都屏息靜聽,鄭重起來。

  沈茴卻不直說,而是道:「待本宮能給你們時,你們自然知曉。」

  幾個人別的沒聽懂,倒是聽懂了皇后娘娘這是要提拔他們,將他們歸為心腹了!他們俯首,心甘情願地許著忠誠。

  小梅子笑著說:「咱們幾個誓死追隨娘娘。今兒個是個新開始,還請娘娘賜名。」

  於是,沈茴就賜了名。兩個宮女一個喚團圓,一個喚圓滿。六個小太監分別改名平盛、通和、海晏、阜安、年豐,民康、分別取自太平盛世、政通人和、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人壽年豐、民康物阜。

  此時的他們年紀皆不大。他們只是因為一腔熱血,選擇追隨這個時候唯一敢站出來的皇后娘娘。他們並不知道,後來他們的名字會刻在史冊上。他們都沒讀過什麼書,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麼意思。但是後來和阿瘦、阿胖的名字列在一起記在史冊上的時候,才會驕傲自己的名字比阿胖和阿瘦有牌面多了。

  而阿胖和阿瘦此刻坐在角屋裡嗑瓜子兒。

  此時已經天色黑下來了,沈茴詢問了宮人寶碧宮的情況,簡單吃了一點晚膳,又給傷處擦了藥,早早躺在床榻上歇息。

  暗道很長,她腿上疼著,今晚是不能往滄青閣去的。

  當沈茴聽見博古架響動時,並不意外,她躺在昏暗的架子床裡,等著裴徊光冷臉掀開床幔。

  借著床頭唯一一盞燈的昏暗光影,沈茴看見裴徊光手裡的東西——一個盒子,還有一捆繩子。

  沈茴眼睫顫了顫,被子裡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被縟。下一刻,她攥著被縟的手鬆開,她撐著坐起來,蹙眉望他:「怎麼才來?」

  隨著她坐起來,身上的被子滑落。

  她知裴徊光會來,在他來之前,已經將自己剝乾淨了。

  ‧

  傍晚時在寶碧宮的事情在宮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不管是各種的主子還是奴才,都在竊竊私語議論著。不知多少人因巫茲人被血洗,而激動得整夜難眠。

  然而此時事情還沒有傳到鄉野間。馬上過年,今晚是年前的夜市,人頭攢動,十分熱鬧。

  沈鳴玉跟著父親去夜市採買。要買的東西很多,沈鳴玉主動提出和父親分開買。她歡快地跑上圓拱橋,努力穿過擁擠的人群。一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她趕忙道歉。

  青柏般的少年抬起頭來,搖頭道:「無妨。」

  沈鳴玉一怔,說:「我知道你。你是聆疾。」

  聆疾默了默,才開口:「我也知道你。沈鳴玉,沈霆的女兒。」

  沈鳴玉燦爛笑起來,露出一對小酒窩。

  來來往往的人擁堵在圓拱橋上,一個賣糖葫蘆的老人滯停在兩個人身邊。老人擔心糖葫蘆蹭了旁人衣衫,不敢往前走,就地叫賣著他的糖葫蘆。

  「給妹妹買串糖葫蘆吧!」老人對聆疾笑。

  沈鳴玉耳垂懸著小紅球,像山楂一樣紅。

  聆疾便買了一串,遞給沈鳴玉。

  「謝謝哥哥。」沈鳴玉大大方方地接過來,忽聽父親在岸邊喊她。

  沈鳴玉一躍而起,在人群驚訝的目光中,身輕如燕地踩著河面到了對岸。

  沈霆牽著兩匹馬。一匹醜的,卻是千里良駒。一匹跑得慢的,卻漂亮得像馬中公主。

  沈鳴玉便知道醜的那個是給自己的,漂亮的是給小姑姑的。

  「父親,我遇到聆疾了,他還給了我糖葫蘆!父親曉不曉得他多大?」

  「十七。」

  「唔。」沈鳴玉咬一口糖葫蘆,「比我大六歲。父親,那六年後我能像聆疾那麼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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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2: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滅了

  沈霆望了一眼橋的方向。聆疾側著身,已經從擁擠的人群裡走下了橋,消失在視線裡。

  「父親?」沈鳴玉去拉父親的衣角。

  「能。」沈霆笑著說,「六年後,我的鳴玉會比聆疾還厲害,揍得他認輸。」

  沈鳴玉開心了。她去牽屬於自己的小馬,沈霆卻並沒准,沈鳴玉剛開始學騎馬,沈霆擔心小黑鬧脾氣她掌控不了,而是讓她坐在那匹溫和的漂亮白馬上,他給女兒牽著馬韁。

  星月之光灑落河面,浮光掠影。

  沈霆牽著女兒沿著河畔,一路走回家,平和的心裡是這些年幾乎從未有過的溫柔。

  當天晚上,極少做夢的沈鳴玉卻做了一晚上的夢。她的夢境先是稀奇古怪亂七八糟,後來夢到了六年後的聆疾。

  夢裡,她拿著劍去找聆疾比武。果真如父親說的那樣,她將聆疾揍得連連後退,他那雙冰潤的眼睛望著她,他說他認輸了。

  沈鳴玉笑了。夢裡夢外都在笑。

  沈鳴玉很多年前就一早起來偷偷練武,早已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第二天她卻起遲了,比以往遲了那樣多。

  駱菀一直不見女兒出來,親自去看她。駱菀推門進去,卻見沈鳴玉不是沒睡醒,而是呆呆坐在床上。

  「鳴玉怎麼了?做噩夢了?」駱菀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有些好笑。她這個女兒向來膽子大,可很少因為噩夢嚇著。

  沈鳴玉轉過頭來望著母親。她紅著眼睛,結結巴巴:「流、流血了,好多血。從、從那裡……」

  駱菀一愣,緊接著笑了。

  「你怎麼還笑啊。」沈鳴玉委屈地癟著嘴。

  駱菀溫柔地將女兒摟進懷裡,說:「鳴玉長大了,以後不是小孩子了。」

  沈鳴玉偎在母親的懷裡,懵懵懂懂地問:「那還能跟父親學騎馬嗎?」

  「今天不行。」見女兒的嘴角耷拉下去,駱菀才又說:「過幾日就可以了。」

  不過,就算沈鳴玉今日可以騎馬,沈霆也教不了她。因為沈霆一早知曉了昨天傍晚寶碧宮發生的事情後,立刻進了宮。

  ‧

  沈茴從繁復厚重的床幔裡伸出手,去拿小几上的溫水。她努力伸了伸手,卻因為腳踝被綁在床柱上,始終差一點沒拿到。

  她洩了氣,也不去拿水喝,身子縮回床裡,反手推了推床裡側的裴徊光。裴徊光正低著頭,將塗滿藥汁的手掌撫在她腿上的擦傷處。

  「都綁了一晚上了,還不能鬆開嗎?」沈茴悶聲問。

  裴徊光慢悠悠地開口:「咱家只綁了娘娘一條腿,又沒綁娘娘的手。娘娘若是不喜歡,又不是沒手解。」

  沈茴不服氣地匆匆瞪了他一眼,又趕快收回視線。他把她綁起來,他不發話,她要是自己解了那才是中了他的計。

  沈茴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帶來的那個盒子。那個盒子現在就放在床頭小幾上,至今沒有打開,沈茴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他帶了繩子把她的腿綁起來,若是她自己給繩子解了,那他是不是要拿那盒子裡的東西來「懲罰」她了?

  沈茴又點好奇那個盒子裡裝的東西是什麼,卻又意料到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抬了抬另一隻沒有被綁著的腿,用腳尖點了點裴徊光的膝蓋,軟著嗓子:「解了吧。掌印今日真的不去早朝了?」

  裴徊光並非日日都會跟去早朝,可是昨天傍晚發生了寶碧宮的事情,沈茴猜裴徊光今日是要去的。

  裴徊光剛給沈茴腿上的擦傷處塗完藥,在用帕子仔細去擦拭掌心殘留的藥汁。他冷眼瞥著沈茴踢過來的腳,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腳踝,放在他的膝上。他捏了捏她的腳趾,又俯下身來,咬了咬。

  沈茴一怔,一陣奇異的痛麻傳上來,她掙了掙,沒掙開。撐在床上的手微微用力攥著被子,勉強蹙眉忍受。

  裴徊光鬆開了沈茴。

  沈茴趕忙將自己的腿縮回來,藏進被子裡。被子的腳趾悄悄蜷起來。

  「娘娘犯了錯,是必要受到懲罰的。咱家本想拿繩子狠抽娘娘一頓,想起鞭痕會留下那樣難看的痕跡,頗為捨不得。」裴徊光的手探進被子裡,握住沈茴的腳踝,一路向上撫過沈茴軟玉般的身體。「要不,給娘娘的腳趾咬掉如何?」

  他又去捏沈茴的腳趾。

  沈茴覺得沒有這個瘋子不敢做的事情,她硬著頭皮說:「缺了腳趾,那就不完整了。」

  「不不,」裴徊光語氣慢悠悠的,「咱家咬下來之後直接吞了。那娘娘在咱家這裡還是完完整整的。」

  沈茴脊背生出一陣寒意。她辨不出裴徊光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低低地輕哼了一聲,反倒不高興起來。

  裴徊光「嘖」了一聲,繼續陰陽怪氣:「咱家看娘娘是真不知道境況,這個時候還撒嬌使小性兒?」

  沈茴垂著眼睛琢磨了一會兒,再抬眼的時候,望著裴徊光的目光含著點輕蔑。她說:「至於嗎?不就是殺了幾百個巫茲人,難道這點事情就難為了掌印?」

  她不等裴徊光開口,繼續說下去:「掌印這人有本事的人,偶爾被本宮壞事一回怎麼了?就偶爾為本宮破例一次,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

  裴徊光對沈茴這話倒沒多少意外,語調尋常地說:「娘娘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掌印的計劃可以一次又一次,掌印的蔻蔻卻只一個。」沈茴勾著裴徊光的脖子,去吻他的唇角。

  有時候,沈茴會遺憾裴徊光是閹人。

  若他是齊全人,興許她的美人計會使得更方便些,不會有那麼多顧慮和小心翼翼。比如現在,她身上只被角輕搭,而他衣衫齊整。每一次親近時都是如此。沈茴每次將手搭在裴徊光腰間時都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扯了他的腰帶,見了他的殘缺,犯了他的忌諱。

  裴徊光解了綁在腳上的繩子,又欠身,端了水親自餵給沈茴喝。只是他的動作並不溫柔,溫水從沈茴的唇角流出來,濕了繡枕。

  ‧

  裴徊光沒多久就離開了昭月宮,往前面去了。沈茴猜的不錯,裴徊光今日要去早朝。裴徊光一離開,沈茴就起來了。她猜今日會有不少人來見她。

  「娘娘,昨天晚上從寶碧宮出來的那些宮人想給娘娘磕個頭。」拾星進來稟話,「娘娘要見嗎?還是奴婢告訴她們已替他們轉達了心意?」

  「見。」

  沈茴見了那些宮人,承了他們的鄭重跪拜,然後又安撫了一通。

  這些宮人離開之後,平盛笑呵呵地進來稟話:「今兒個一早,禁軍首領岑高傑還過來打聽娘娘鳳體可安康。」

  平盛是已經改了名的小梅子

  。

  沈茴想著那幾位不幸被陛下召去寶碧宮的妃嬪今天上午也會來,可她們還沒過來,宮人先進來稟話沈霆到了。

  沈茴一怔,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怕哥哥嘮叨她。

  沈茴在正廳見了沈霆,令宮人擺上招待的瓜果。又先開口:「前幾日見了鳴玉舞劍,竟不知道她何時偷學了那麼大的本事。我身邊有一把鋒利的寶劍,一會兒哥哥回家正好給鳴玉帶去。」

  沈霆看著她,沒說話。

  沈茴嘆了口氣,問:「哥哥,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你?」

  「你在哥哥這裡還需要有秘密?」沈霆沉聲問。

  沈茴讓所有宮人都退下,沉月和拾星都沒留。她掐了掐手心,望著失而復得的兄長,開口:「我入宮至今,沒有侍寢過。」

  沈霆眼中浮現驚訝。

  「我的寢殿裡有一條密道,直通滄青閣。」

  沈霆猛地站起來,向前邁出一步,站在沈茴前面胸膛起伏。不需要沈茴再多說,他還有什麼聽不明白的?

  沈茴站起來,撫了撫兄長的胸膛,說:「哥哥不要生氣,也不要為我心疼。比起姐姐,我已經幸運很多了。」

  她手臂環在兄長的腰側,將臉貼在兄長的胸膛上,低聲說:「我沒有回頭路走,也不想走回頭路。」

  半晌,沈霆才僵僵抬手,拍了拍么妹的脊背。

  沈茴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用臉頰蹭了蹭兄長的胸膛。她說:「哥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我如果裴徊光沒來,我該怎麼辦。」

  「我認真考慮過的。我與帶去的人說嘗試弒君,我知道做不到。」她聲音低軟卻有力量,「一國之母被巫茲人欺辱血灑寶碧宮,會將本就脆弱不堪的民心予以重創。若我的死,能激醒一兩個渾渾噩噩的臣子、能引得百姓反心更起、甚至能使像吳往那樣的民間英豪起兵多一個名號,便值得!」

  沈霆終於意識到那個嬌小病弱的么妹已經長大了,只是這種在外力擠壓的成長讓他心裡痛楚。若非當年愚忠,沈家本不必如此。

  他說:「吳往知道了。」

  沈茴仔細回味了一下這句話,抬起臉望向沈霆,沈霆磊落地回望。

  沈霆走的時候,沈茴忽然叫住他。

  「哥哥!」

  沈霆站在門口,回望一身鳳袍的么妹。

  沈茴慢慢彎唇,拿出幾分沈霆所熟悉的乖巧模樣。她說:「哥哥當知道蔻蔻想要的是什麼。我並不在意皇位上坐著的那個人是煜兒,還是旁人。」

  ‧

  此時,前朝上正發生著爭吵。

  文武百官因為昨天傍晚寶碧宮的事情爭執著。

  「此番巫茲進奉,若是有了錯處,按著律法責罰就是,這血淹寶碧宮實在非仁善之舉啊!」

  「聽聞巫茲可汗與噠古王關係甚好。等消息傳到巫茲去,巫茲可汗必然大怒。到時候要是追究起來,說不定要引發戰亂。」

  「他單單巫茲還好,若是胡蠻之地其他部落以大齊不善之名聯合起來,向我大齊起兵該如何啊!」

  當然也有武將據理力爭:「就算發動戰爭,咱們大齊還怕他不成!」

  不過這樣的聲音,很快被懼戰的聲音所淹沒。

  裴徊光只覺得這群爭執的臣子們吵得心煩。沒怎麼聽。

  王來腳步匆匆地從外面走到裴徊光身側,將一個小糖盒遞給他:「這是皇后娘娘令人送過來的。」

  裴徊光抬抬眼,瞥了一眼那個小糖盒,接過來,把盒蓋往上推開。

  原來真的只是一盒尋常的梅子糖。

  皇帝也被臣子們吵得腦殼痛,他無助地望過來,求助:「徊光,巫茲可汗要是率兵打過來該如何啊!」

  滿朝文武的目光便都落過來。

  巫茲?

  裴徊光眼前忽然浮現沈茴腰側的烏青。他拈起了粒梅子糖來吃。

  「那就,」他攏攏手,「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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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殘缺

  裴徊光這樣說著,心裡卻並不痛快。滅了巫茲的確算不上什麼大事,可裴徊光不願大齊做出任何一件令人稱讚的事情。

  不過皇帝立刻讓裴徊光心裡的不痛快消散了。

  皇帝急急說:「如果打起仗來,吃虧的還是黎民百姓啊!能不打還是不打吧?依、依朕看,還是應當避戰!」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裴徊光的臉色,心虛地聲音低下去:「要不,遷都吧?咱們往南邊去避一避?他巫茲知道咱們大齊仁心避戰,也許就不來攻打了呢?或、或者還要嫌路途迢迢,不願一路追去南邊……」

  想要迎戰的朝臣們因裴徊光的一個「滅了」,心情激動臉上露了笑。此時又因為聽了皇帝的話,臉上的表情僵在那裡。

  有臣子邁出一步,急勸:「陛下,萬萬不……」

  裴徊光打斷那個臣子的話。他望著皇帝,認真稱讚:「陛下聖明!」

  「哈哈。」皇帝笑了兩聲。緊接著,他便發現整個大殿靜悄悄的,他環顧滿朝臣子,不由有點尷尬地收了笑。

  裴徊光慢悠悠地撥弄著指上的黑玉戒,跟著輕笑了一聲。

  立刻有臣子跟著附和:「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

  一聲又一聲,久久不歇。聽著這樣的誇讚聲,皇帝重新笑起來,險些他自己都要信了自己的聖明。皇帝當然不願意打仗。如果開始打仗了,需要用錢啊!他還想為美人們建寶樓啊!他已經知道裴徊光有意幫錦王,他這皇帝還不知道能當多久,那他當然要趁著還是皇帝的時候盡情享樂啊!

  裴徊光含笑望著龍椅上的皇帝。他由衷認為挑了這個人當皇帝,實在是最明智的選擇。很多時候,皇帝的昏庸殘淫之舉,裴徊光都甘拜下風。

  沈茴給裴徊光送梅子糖不過藉口,她是讓平盛借著送糖的緣由,去打聽早朝上的情況。平盛跑回昭月宮時,來感謝沈茴的幾位宮妃正要離開。沈茴一直記得自縊的靜貴妃,多多寬慰了許久,鄭重讓她們將性命放在第一位。

  沈茴瞧著婉才人神色黯然,幾位妃嬪告退時,她單獨將婉才人留下來,拉著她說了許多話。

  婉才人知道皇后娘娘用意,感激之餘,悄悄勸告自己要堅強些,要不然對不起皇后娘娘的涉險與關切。可她總忍不住委屈。她望著面前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望著她的眸中沒有輕鄙,只有關懷與心疼。婉才人忍不住紅著眼睛說:「娘娘勸的都對,只是心裡實在難受……」

  「難受了就哭一哭。」

  婉才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

  沈茴等著婉才人無聲哭了好一會兒,情緒平穩了些,親自給她擦眼淚。

  「受了委屈可以哭,卻不要因為惡人的卑劣來懲罰自己,自殘不會讓惡人愧疚,反而成為惡人的幫凶。」沈茴頓了頓,「若實在難受,就把委屈化成反擊的恨。」

  婉才人怔怔望著沈茴,離開的時候還在琢磨沈茴最後說的話。她在拐角的地方呆立著,任冷風吹在身上。她心裡有了個想法,轉身去見往日交好的劉美人詢問意見。

  沈茴心裡有一個計劃。

  這個計劃前幾日才生出,這幾日悄悄生了根冒出小芽芽。這計劃聽著凶險又瘋狂,也是她以一人之力完不成的,所以她要集聚力量,將每一份看似弱小的力量凝集起來。

  ‧

  候在外面的平盛等婉才人也離開,才進去回話,將早朝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稟給沈茴。

  「他真這樣說?」沈茴的眼睛亮起來。

  「是啊!哎,掌印都答應出兵了,沒想到陛下居然提議避戰。奴打聽了殿內伺候的宮人,聽說當時文武百官那臉色可精彩了……」

  平盛以為沈茴說的「他」是指皇帝,然而沈茴說的卻是裴徊光。

  沈茴恨不得現在就見到裴徊光。可裴徊光現在並不在滄青閣,沈茴轉身走到窗下軟塌盤膝坐下,一邊拿起針線活繼續給哥哥做大氅,一邊喊拾星再給她倒了兩杯果子酒。

  拾星給她遞去第三杯時,說:「娘娘,您都喝了半壇了。」

  沈茴皺皺眉,才發覺自己這幾日不知不覺飲了這樣多果子酒。她將酒杯放下了。

  「不喝啦?」拾星說,「聽說俞太醫年前不能進宮,我用銀簪子試過了,沒毒!」

  一旁的沉月搖頭:「哪有人會明目張膽下毒?你能試出什麼來?不過還是應該讓俞太醫瞧瞧這果子酒和娘娘平日裡喝的藥是不是犯忌諱。可俞太醫還沒看過,娘娘就要把整壇子都喝光了。」

  ‧

  擦傷藥效果很好。才一天而已,沈茴小腿上的擦痕都消得七七八八了,而且也不會再疼。只是她腰側撞得那一下的確有點重,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

  沈茴坐在窗下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等裴徊光來。可是到了亥時,他也沒有過來。

  沈茴放下手裡的針線活,把盤著的腿放下去晃了晃,確定已徹底不疼了,帶著燦珠往滄青閣去。

  推開博古架時,沈茴望了一眼床頭小几上,那個裴徊光昨天晚上帶過來,至今沒打開過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走過去,手指放在搭扣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開這個盒子,轉身走進了暗道。

  滄青閣一樓廊下,順歲和順年正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聊天。見到沈茴,他們兩個趕緊起身行禮。

  沈茴繼續往前走。

  「娘娘,掌印不在樓上。往寒潭去了。」順歲又解釋,「滄青閣西邊有一汪潭水。掌印偶爾會去那裡沐洗。」

  沈茴望著西邊,愣愣的。

  ……這個季節?寒潭水?洗澡?

  順年瞧著沈茴一直望著西邊,便指了指,說道:「娘娘若是想過去,沿著這條道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見,不遠。」

  「掌印帶旁人了嗎?」

  「沒有。」

  沈茴想了想,就沒讓燦珠跟著,自己往寒潭去。順年說的不錯,那寒潭的確又近又好找,沈茴沒走多久就聽見水聲。

  大半個發白的月亮掛在天穹,灑下微涼的光,照亮寒潭水。

  裴徊光合著眼,墨髮鋪伏在水面。沾著星月光影的水波映在他的臉上,緩緩流動,光怪陸離。

  如妖似魅。

  裴徊光睜開眼睛,所有瀲灩的水波光影,盡數成了那雙漆眸的陪襯,靜謐匍匐下去。

  「娘娘要來陪咱家共浴?」他拖著腔調。一慣微涼的聲線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寒潭水,越發顯得涼薄無情。

  「不不不……」沈茴望著這方寒潭周邊尚未消融的薄冰,連連搖頭。她太瞭解自己的身體了,別說是鑽進這寒潭裡洗澡,就算只是浸了足,都要病一場。她怕裴徊光真要拉她下去,又認真辯一句:「這水太涼了!」

  裴徊光重新閉上眼睛。

  沈茴站在寒潭旁,默默望著水中的他。一陣風捲著寒潭的涼氣輕輕吹來,吹起沈茴鴨卵青的裙角與胭脂紅的披帛。她眯了眯眼,向後退了一步。

  裴徊光再次睜開眼睛,瞥她一眼,然後轉過身,朝另一側潭邊放著的衣服走去。濕漉漉的黑髮貼在他泛著涼月光暈的皙白脊背上。水珠滴滴答答地滾落下去,沿著修長的腿,慢慢滴落。

  沈茴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亂看。

  在沈茴的意識裡,武將都是身強體壯之人,而且因為練武,皮膚黝黑或健康的麥色。偏裴徊光不是這樣,他身量極高,卻不是哥哥那樣渾身硬邦邦的。他皮膚也過分的白,宮中諸多注重保養的妃嬪也沒有他那樣膚白。

  偏這樣一個人武藝精湛到世人皆知。沈茴蹙蹙眉。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裴徊光練武,忍不住去猜這閹人練的恐怕是邪功。

  裴徊光身上披了件寬鬆的紅袍,又在外面用一件月白的棉氅裹著,走到沈茴身邊,瞥著她:「娘娘又在瞎琢磨什麼?」

  沈茴抬眼看他。

  裴徊光顯然連身上的水漬都沒擦過,就隨意裹了衣衫。外面的棉氅尚好,裡面的紅袍卻濕著貼在身上。濕髮也沒擦過,不斷有水珠滴落,甚至一縷濕髮貼在他的臉頰。

  沈茴環顧四周,去拉裴徊光的手,拉著他一旁走了幾步。然後她踩上半截枯樹樁,終於比裴徊光高了。然後她扯下臂彎裡胭脂紅的披帛,給裴徊光擦濕漉漉的頭髮。她想幸好今日戴的披帛不是綢緞料子,而是柔軟的棉紗質地。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著她,問:「娘娘又獻什麼慇勤?」

  「本宮聽說掌印有意要滅了巫茲。」沈茴手上的動作沒停。

  裴徊光不急不緩地說:「那要讓娘娘失望了,陛下已下了旨意,年後遷都避戰。」

  沈茴毫不猶豫地說:「他怎麼說不重要。還是掌印的想法更重要。」

  裴徊光沉默地看著沈茴又給他擦了一會兒頭髮,才說:「娘娘別擦了,咱家回去還要沖洗一遍。」

  他喜歡寒潭水的涼,卻覺得這裡的水不潔,每次在這裡泡過回去都要再仔細沖洗一次。

  沈茴一愣,望向裴徊光。他怎麼不早說?

  裴徊光笑了笑,轉身往回走。

  他走了幾步,發現身後沒有沈茴跟過來的腳步聲,不由詫異地回頭望去。

  沈茴低著頭,一手抱著揉成一團的披帛,一手提裙,繁厚的裙擺下露出試探著去踩地面的小腳。她試探了兩下,終於鼓足勇氣往下跳,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樹墩上。

  裴徊光不由輕笑了兩聲。

  沈茴輕咳一聲,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裙子,端端莊莊地站起身往前走,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偏偏她走到裴徊光身側的時候,被一個小石塊絆了小腳,踉蹌了一下才重新站穩。

  飄動的雲緩緩遮了月亮,光線暗下去,沈茴不太能看清夜路。

  裴徊光略欠身,將小臂遞給她,讓她扶。

  隔著棉氅,沈茴手心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濕涼。

  回去之後,順歲和順年早已給裴徊光準備好重新沖洗的溫水。沈茴站在門口,沒跟進去。

  一道屏風相隔。

  裴徊光解了身上濕漉漉的衣服隨手一扔,也沒進水裡,反而饒有趣味地望向角落裡的高鏡。

  他站在銅鏡前,欣賞著自己的殘缺。

  「送娘娘的東西,尺寸可合宜?」裴徊光問。

  沈茴望著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茫然問:「什麼東西?」

  「盒子裡的角先生啊。」裴徊光慢悠悠地說,「咱家量了量,那尺寸應該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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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翹尾

  沈茴呆呆站在屏風這一側,反應了一下,才隱約明白裴徊光說的是什麼東西。她望著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忽然就燒紅了臉。

  裴徊光坐進水中,手指在桶壁慢悠悠地畫著圈,說道:「咱家按著娘娘小口的大小,親手做的。挑了最好的玉料,還雕了好看的雲波花紋。」

  氤氳的水霧繞過屏風,緩緩飄過來。

  「你、你別說了!」沈茴背轉過身,連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都不去看了。

  屏風那一側果然安靜下來。

  可沒過多久,裴徊光又拖著腔調慢悠悠地開口:「娘娘怕涼。咱家鑿了孔,可以往裡面灌些溫水。」

  「你!」沈茴跺了跺腳,再不理這瘋子,轉身快步走出去。

  她一股腦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的廊窗前。廊窗關著,下面放了張小方桌,桌上擺著一個白瓷壺,配著一隻漆黑的玉杯。方桌旁邊也只有一把椅子。

  這滄青閣,處處都是孑然一人獨居的痕跡。

  沈茴將窗戶推開一條小小的縫,讓充滿涼意的微微夜風吹進來。然後她拉開椅子坐下,讓微涼的夜風吹拂在她發燙的臉頰上。

  過了好一會兒,沈茴望向桌上的瓷壺,有點渴。她知壺中的水必然是涼的,還是倒了小半杯。她雙手捧著漆黑的玉杯,卻忽然想起這是裴徊光用的。她捧著杯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裴徊光走出來時,便看見沈茴捧著杯子呆坐在窗前。他走過去,正好也渴,就從沈茴手中拿過杯子來喝水。他見杯子裡裝的水不多,就以為沈茴已經喝過了。

  裴徊光瞥一眼沈茴,見她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全然沒有給他騰椅子的意識,他倒也沒說什麼。他見沈茴身上的衣服還算厚,才將窗戶全推開,讓更多的夜風吹進來,站在窗前,吹吹半乾的濕髮。

  沈茴抬眼瞟一眼他手中握著的杯子,收回視線垂著眼睛。

  兩個人一坐一立,就這樣靜默著。

  半晌,沈茴又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裴徊光——他在看什麼呢?她略微伸長了脖子,順著裴徊光的目光望出去。偏她夜視能力並不好,只覺得外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許久之後,裴徊光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轉身往樓上走。

  沈茴望著已經空了的杯子,又瞟了一眼白瓷壺,最終還是直接起身跟上裴徊光。

  到了七樓寢屋,裴徊光剛一邁步進去,瞧見桌子上的包袱,不由皺了眉。

  沈茴這才想起來,她只讓順歲幫她把東西拿上來,卻沒讓他碰裡面貼身衣物,想要自己收拾。她趕忙快步走進去,將包袱拆開,抱著裡面的衣衫,一件一件放進屋內唯一的那個單開門雙層衣櫥裡。

  裴徊光在窗下的長榻慵懶坐下,看著沈茴忙碌收拾著。那包袱裡除了幾件她的衣衫,還有一個枕頭,一個妝奩盒。

  沈茴把衣服放好,抱起包袱裡的枕頭,還沒去放到床榻上,先轉過身看著裴徊光指了指床榻與窗下長榻中間的地方,問:「本宮能在那裡擺個妝台嗎?」

  裴徊光抱著胳膊,瞧著她,問:「娘娘這是要搬來和咱家常住了?」

  沈茴抱著枕頭望著裴徊光沒說話,她眨了眨眼,樣子無辜極了。情緒都寫在她的臉上,好像在反問裴徊光這難道不對嗎?

  裴徊光沉默了。

  好像,這段時間他們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

  他望著抱著軟枕的沈茴,慢悠悠地拈著指上黑玉戒。他也不知道他和小皇后的關係怎麼就成了這樣。

  最初他幫了小皇后一把,還的確與多年前她父親給他贈藥之舉有點關係。雖然那破爛外傷藥,他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扔了。

  後來嘛,他覺得小皇后螳臂當車的模樣有點趣味。畢竟在這由他掌握的皇宮裡,萬人萬事在他眼裡都是死水一潭。這小皇后顫顫巍巍反抗的樣子,就像一片樹葉翩翩飄落,滑起了那麼一絲的漣漪。

  所以她來招惹他的時候,他允了。

  偏這小皇后還以為自己是美人計奏了效。

  可笑。

  他一個閹人,一個沒有情緒的無心無欲人,怎麼會對美色有興趣。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沈茴仔細打量著他,抱著枕頭的手慢慢收緊。

  裴徊光這樣思量著,可他瞥見沈茴抱著的枕頭被她壓出更重的褶皺時,還是徐徐開口:「娘娘身上可帶糖了?」

  沈茴搖了搖頭,緊接著又說:「可是本宮來之前吃了糖。」

  沈茴撒謊了,她今天一整日都沒有吃過糖。

  裴徊光瞧著她強裝出來的從容,終於朝她伸了手。然後,他便看著小皇后朝他邁著小小的步子快步走過來。她披散的軟髮隨著她的腳步,髮尾晃出溫柔的弧度。她來前沐洗過,雲鬢也全拆了。

  沈茴將手遞給裴徊光,由他拉著順勢坐在他的腿上。她恍然發現懷裡還抱著枕頭,趕忙將枕頭放到一旁去。

  她猜著裴徊光的暗示,湊過去主動吻他。

  裴徊光垂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小皇后認真地吻他,視線從她蜷長的眼睫,又移到她微紅柔軟的臉頰。

  裴徊光把沈茴推開了,略顯嫌棄地悠悠道:「這都第三回 了,娘娘的吻技怎無半點進益?」

  沈茴愣愣望著他,咬起唇來。顯然是被他說的面上有點掛不住。

  裴徊光冷眼瞧著她好像受了委屈的小模樣,剛想放緩語氣再開口,就聽她輕輕地低哼了一聲,悶聲說:「本宮是不怎麼會,都是從書裡學的再自己琢磨。也沒人手把手教過呀。要不去尋皇帝學一學?」

  沈茴如願看見裴徊光皺了眉,順手就要打她的屁股。她扭身避開,卻不小心扯到腰側的傷,她「嘶」了一聲,去揉自己的腰側。裴徊光抬起的手,再放下時,便收了力氣,垂在她後腰搭靠著。

  沈茴小聲嘀咕:「掌印好生沒道理。本宮都沒嫌掌印像個木頭似的,反倒是嫌起本宮來了,掌印說這話還以為你技法多好呢……都沒多少經驗就一起慢慢試著練習探索學著唄……」

  裴徊光被她氣笑了,說:「分明是娘娘要使美人計勾引咱家。」

  ——他學什麼學!

  沈茴繼續小聲嘀咕著。這回聲音更低了,軟糯的聲音就在舌尖卷著。裴徊光倒是真的沒聽清。他抬起沈茴的臉,問:「娘娘又嘀嘀咕咕什麼?大點聲。」

  沈茴就大大方方的把想法說了:「本宮是覺得掌印喜歡別人都順著掌印,可若盡數順著,掌印又覺得無趣,非要逼著本宮時不時翹翹尾巴。」

  裴徊光呵笑了一聲,指腹摩挲著沈茴的下巴,道:「娘娘這話說的沒錯。只有把尾巴翹起來才能露出屁股,娘娘屁股生得那樣好看,不露出來可惜了。嘖。」

  「你、你!」沈茴一結巴,氣勢瞬間矮下去。

  得,又沒說過他。

  她低著頭,不吭聲了。

  裴徊光饒有趣味地瞧著沈茴受挫的模樣,心裡便想——

  也行吧。

  反正,暫時還未覺得厭煩。

  而且,長得也挺好看。

  還,挺好玩。

  簡直是他這無趣的人生裡,難得遇到的細微樂趣。

  裴徊光聞著沈茴身上淡淡的香,忽然就在想,倘若他不是閹人,對待小皇后會不會不同。他驚覺自己會朝著這個方向去想。

  十二年來,他可從未覺得做閹人有什麼不好。

  閹人大抵都是自卑的,可像裴徊光這樣的人,世間萬物皆沒看在眼裡,從來不知何為自卑。

  裴徊光沉默了太久,這引得沈茴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縱使語氣輕鬆說笑,可沈茴從來沒真的將裴徊光當成談情說愛之人。她對他,懷著目的,無時無刻不在謹慎與揣摩。

  她試探著伸出手來,攥著裴徊光的衣襟,輕輕拉了拉。

  裴徊光收起思緒,重新將目光落在沈茴仙姿玉色的小臉蛋上,道:「就因咱家說了一句想滅了巫茲,娘娘今日便這樣歡喜?可娘娘別高興得太早,胡蠻之地不止巫茲,巫茲只不過第一個進奉的。接下來至過年這十來日,其他幾地也要陸續至京。」

  沈茴心裡明白此番寶碧宮之事已有震懾之用,胡蠻其他之地就算原本有什麼欺壓心思,也會收斂。

  她也不與裴徊光辯,而是湊過去,朝著他的鎖骨輕輕吹了口氣。當裴徊光看過來時,又忽然在他淺淺的喉結上輕輕咬了一下。

  她亮著眼睛望過來,清軟的聲音裡帶著歡喜:「這樣的勾引可還成?」

  「呵。」裴徊光點點頭,他用微蜷的指關節緩緩刮過酥癢的喉結。然後他拉著沈茴的手送到唇前,先聞了聞,再輕輕吻了吻她的指背,最後又開始細細碎碎地啃咬她的指尖。

  總得,咬回來。

  沈茴安靜地靠在裴徊光的懷裡,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微微痛覺。原本她用身體來交換從裴徊光這裡換來想要的東西。然而她慢慢改了想法,她想著或許自己可以再貪心一些,將這人真正收為己用,讓他言聽計從!即使人是惡的,只要聽她的……

  沈茴被自己的貪心嚇了一跳。

  裴徊光鬆開沈茴的手,他望著沈茴被咬紅的指尖,反復回憶自己唇齒間的細微感覺。

  若他真的沒有慾,這又是在做什麼?

  可他,不能有慾。

  ‧

  隨著離新歲越來越近,宮中張燈結彩,年味越來越濃。又過三日,這一日是沉月和拾星的生辰。姐妹兩個的生日十分巧合,剛好在同一天。沈茴當然牢牢記得她們兩個的生辰。白日裡忙著新歲的事情,晚膳時才有時間為她們兩個慶賀。

  為了慶賀,沈茴讓人擺了酒,歡喜地與她們說笑,不由談到許久之前在江南的事情。沈茴與沉月和拾星暢談著,心情愉悅。三個姑娘坐在一張長榻上說話,都有些微醺,也忘了時辰。

  快到子時了。

  裴徊光從那暗道過來都無人知曉。

  「……過幾年沉月到了出宮年紀,肯定給你找個好夫婿。」沈茴雙頰微紅,「沉月喜歡什麼樣的?」

  沉月搖搖頭不說話,她可不走。

  喝醉了的拾星在一旁痴痴地笑:「我記得!去年姐姐說……她的良人必是斯文清儒的模樣,還要有一顆善良又正直的心!」

  沉月皺眉:「你記錯了。這是娘娘說的!」

  裴徊光立在雕花屏另一側,目光落在沈茴微微翹起的唇角。

  「對哦!」拾星傻樂呵,「娘娘,你說的良人好像……好像俞大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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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懲罰

  沈茴只喝了一點點酒,雙頰就染上了一片粉紅。她歪著頭,聽沉月與拾星說話,反應變得有點遲鈍。

  「她的良人必是斯文清儒的模樣,還要有一顆善良又正直的心。」

  這是她說過的話嗎?

  沈茴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想起來了。是的,這是她去年說過的話。那一日是她十四歲的生辰,到了晚上,她和幾個關係好的姐妹坐在月下閒聊。往日交好的芙姐姐拿話來逗她,她起先不肯說,挨不過幾個姐妹追問,她就認認真真琢磨了一會兒,給出這樣一個答案。

  這不過幾個小姑娘家月下閒談罷了,理應輕飄飄揭過。

  可沒想到這話不知怎麼傳到了蕭牧耳中。

  日日早起去練武的蕭牧,竟改了習慣。他穿起了霜色長衫,晨起開始讀書。等到日頭西落,再去武場習武。

  她疑惑問他:「表哥怎麼改成晚上去練武啦?」

  他理了理霜色袖口,一本正經地說:「練武被曬黑了還怎麼斯文又清儒。」

  她望著表哥,懵懵懂懂地彎起眼睛來……

  怎麼就忽然想起表哥了?

  沈茴垂下眼睛,將目光落在手中輕輕轉著的小酒杯上。表哥為了送她來京,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歸家?可莫要誤了除夕與家人守歲。

  她又想起蕭牧走前與她說的那些話。沈茴輕輕蹙眉,眉宇間染上了幾分愁緒。

  燦珠帶著團圓和圓滿進來。她笑著說:「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吃酒呢?娘娘得歇著啦。」

  「是啊,居然已經這樣晚了。」沉月一臉自責地趕忙起身,作勢就要收拾桌上的碗盤。

  燦珠將人攔下,說:「你和拾星下去歇著吧。這些我們來收拾。」

  沉月猶豫了一下,也沒推辭,和拾星一塊下去了,留著燦珠她們收拾。沈茴打了個哈欠,把手裡的小酒杯放下,起身往一旁的盥室去重新漱洗。她身體不好不宜飲酒,今日也不過喝了一點點,重新洗一把臉,便清醒了。

  她回到寢屋時,旁的宮女都退下了,只燦珠還留在這兒。

  「娘娘,已經這樣晚了。今晚還去滄青閣嗎?」燦珠低聲詢問。

  沈茴搖搖頭,聲音悶悶的:「不去了,不想去。」

  雖醒了酒,可身上有些倦,她不想走那麼長的暗道了,現在只想躺進溫暖柔軟的被窩裡。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繞過雕花屏,往床榻去。

  「那娘娘早些歇著。」燦珠熄了屋內幾盞燈,只留了拔步床外唯一的一盞落地燈,轉身往外走。

  沈茴打著哈欠掀開床幔,剛坐下,一隻冰涼的手繞過她的細腰,將人往後帶進懷裡。沈茴嚇了一跳,輕「啊」了一聲。

  「娘娘?」正在關門的燦珠出聲詢問。

  「沒事,你下去歇著吧。」沈茴急說。

  聽著燦珠的腳步聲走遠,沈茴才轉過頭,望向身後的裴徊光。

  床外的落地燈將微弱的光透過厚重的紅色床幔送進來,讓拔步床裡不算黑漆漆的。

  「掌印什麼時候來的?」

  裴徊光搭在沈茴腰前的手指尖輕輕敲叩著,慢悠悠開口:「去取一盞燈進來。」

  沈茴依言,走出拔步床,點燃桌上的一盞燈拿進來。她捧著燈剛放在床頭的小几上,便聽身後的裴徊光道:「脫了。」

  沈茴望著小几上的燈,默立了片刻。

  翌日清晨,宮婢候在門外等著沈茴喚人。這倒是沈茴從小的習慣了,她淺眠,不喜一早有人走到床邊去喚她。進了宮之後,她晚上時常宿在滄青閣,便直接下了命令,讓宮人早上都得了喚再進屋伺候。

  沉月腳步匆匆過來,問:「娘娘還未喚人?」

  候在門外的宮婢搖搖頭。

  沉月輕輕敲了敲門,小聲尋問:「娘娘您醒了嗎?」

  沈茴聽著沉月的問話,知道定然是出什麼事兒了。她也沒讓人進屋,說:「還不想起。什麼事情?」

  沉月猶豫了一下,才說:「是有事情要稟。」

  屋內半晌沒有響動。過了好一會兒,沈茴才說:「進來吧。」

  沉月讓候在外面的宮婢都退下,才自己進了屋。她關了門,剛繞過雕花屏,就聽拔步床裡的沈茴說:「就在那說吧。」

  「蘇美人剛剛派了身邊的宮婢過來送消息。昨天晚上是蘇美人侍寢,她聽陛下說陛下打算初一那天的國宴上立小殿下齊熔為太子。」

  蘇美人?

  宮中妃嬪那樣多,沈茴對蘇美人也只能說是有印象。沈茴認為蘇美人這話應當是真的,而她派人送消息過來,自是一種投靠。在這宮裡沒有家世的人,去投靠旁人再正常不過。

  「你下去吧。我再睡會兒。」沈茴隔著床幔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

  她的確睏倦,因為整晚都不曾睡過。

  沉月離開,寢屋內重新恢復安靜,只偶爾的翻書聲。

  拔步床裡,沈茴面朝床外側跪坐著,雙手捧著一本秘戲圖在腹前,一頁頁為裴徊光翻開春旎畫卷。

  裴徊光一手支著上身慵懶躺靠在床外側,另一隻手在沈茴的腿上慢條斯理地撫捏著。掌下肌理,最好的羊脂白玉都不如。

  沈茴翻到最後一頁,低聲說:「最後一頁了。」

  裴徊光慢悠悠地「嗯」了一聲。

  沈茴這才將秘戲圖放到一旁,和那些已被翻看過的秘戲圖放到一起。她身子朝一側歪坐下去,揉了揉發麻的小腿。

  裴徊光在堆在床上的書冊裡翻了翻,拿了本豔淫的話本遞給她:「讀。」

  沈茴接來,看著裡面的字詞直皺眉。這卷話本裡的內容比半個時辰前,他讓她讀的那卷還要不堪入目。

  沈茴把書合上了,說:「掌印,時辰不早了。」

  裴徊光沒說話。

  沈茴把隨意堆在床上的書冊往一側挪一挪,她朝裴徊光靠過來,說:「掌印看了一夜的書,不累嗎?」

  裴徊光呵笑了一聲,將沈茴主動靠過來的臉捏了捏,道:「咱家如此勤學可堪一個『儒』字?」

  這下,沈茴大概知道裴徊光昨天晚上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了。

  心緒飛快流轉,沈茴輕勾眼尾,澄明的眸子裡露出幾分驚奇地望著裴徊光。她軟軟開口:「掌印是在吃醋嗎?」

  「嘖,娘娘說這話自己信嗎?」裴徊光將額頭抵在沈茴的鎖骨,湊近些聞了聞。他說出的話卻過分涼薄無情:「別太把自己當個玩意兒了。」

  沈茴癢得向後退了退,知道裴徊光懲罰她是為這個,她心裡反倒鬆了口氣。她打著哈欠躺下來,去扯被子往身上裹。

  「本宮真的太睏了。」她又打了個哈欠,然後用小手指去勾了勾裴徊光的手,問:「掌印不睏嗎?睡一會嘛?」

  裴徊光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直接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不由嘖笑了一聲。

  ‧

  沈茴睡醒已是中午,而裴徊光早就不在身邊了。她坐起來,發現身上已穿上了寢衣。這自然不會是她自己穿的,也不可能是宮婢進來幫她穿的。

  沈茴有點詫異自己睡得那樣沉,竟渾然不覺。

  早上就沒吃過東西,沈茴餓得不輕,趕忙喊人進來。直到吃飽了肚子,她坐在窗下,才開始琢磨起皇帝要立齊熔為太子這事兒。

  沈茴當然不希望齊熔被立為太子。

  齊熔還沒滿月呢,這麼小就封太子之位,實在是欠妥。何況儲君向來是立長不立幼,齊煜不僅是長皇子,還是皇后嫡出。皇帝一味避開齊煜立齊熔,前朝未必會答應,可如今朝堂中的臣子能不能阻止了皇帝還真不好說。

  沈茴輕嘆了一聲,念叨:「也不明白陛下為何對煜兒如此不喜。」

  一旁的燦珠欲言又止。

  沈茴看過來,道:「有話直說便是。」

  燦珠見屋內也沒旁人,這才壓低聲音,說:「皇后娘娘知道奴婢以前是在文嬪宮裡做事的。所以……聽文嬪娘娘說過,陛下曾、曾懷疑過……懷疑過大殿下並非龍嗣……」

  燦珠說的心驚膽戰,畢竟事關龍嗣。她說完就後悔了,直接咬著唇跪下,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來沈茴身邊伺候也沒多久,竟真的什麼話都敢說了!

  沈茴聽得愣住。

  皇帝懷疑齊煜不是他的孩子?

  是了,二姐姐是成婚那天晚上被擄進宮中的。雖細節不為外人知曉,但若皇帝起疑……

  沈茴心裡緊張地撲通撲通跳著,為齊煜的安危擔憂著。她忽然意識到,皇帝起了這樣的疑心,若不是宮中之前只齊煜一個皇子,恐早就不會留下齊煜性命!

  ‧

  半下午,沈茴離開昭月宮,親自去尋文嬪。

  鳳輦經過木棉林,沈茴不經意目光掃過,一眼看見立在高處望雲亭裡的裴徊光。沈茴猶豫了一下,讓鳳輦停下,帶著沉月往望雲亭去。

  裴徊光早就看見了沈茴,望著她一步步走上來,待她走到身前,才敷衍一句:「娘娘萬安」。

  然後,他的目光便越過了沈茴,望向正往望雲亭跑上來的小太監身上。他腳步那樣匆忙,顯然有急事要稟。

  沈茴也注意到了,她順著裴徊光的目光望過去。

  小太監一口氣跑上來,先給沈茴打禮請安,才稟話:「稟掌印,熔殿下夭折了。」

  沈茴猛地轉頭,死死盯著裴徊光。

  裴徊光擺了擺手,送信的小太監起身,快步小跑著退下去。

  裴徊光這才瞥了沈茴一眼,笑:「娘娘可真是滿心都是咱家,所以不管出了什麼事兒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咱家幹的。」

  沈茴一怔,收回視線。

  一隻信鴿飛進望雲亭,落在憑欄上。裴徊光取下信鴿腿上的信桶,一邊拆著,一邊慢悠悠地說:「咱家不殺姓齊的。」

  沈茴抬眼,仔細瞧他神情。

  裴徊光拆了信,讀出來:「俞湛,字元澄,江南人。幼時家人死於悍匪之手,唯他和外祖父得沈霆相救。遂,視沈家恩情如山,更是全力醫治沈家病弱么女。」

  沈茴剛想說什麼,忽覺一陣頭暈。

  「皇后娘娘入宮,為鳳體安康,俞湛遠離故土,跟去太醫院相守。現住萬隆街,又於六角巷開了家醫館,因診費極低廉,求醫者絡繹不絕……」

  「掌印查他做什麼?」

  「咱家關心娘娘,自然要查查娘娘身邊的人。」裴徊光一邊說著,一邊將信紙折弄著。

  沈茴還想說話,卻覺得頭暈的感覺更重了。她望著裴徊光開開合合的唇,下意識地朝他邁出一步。

  裴徊光涼薄的眸子望向她,沈茴瞬間清醒過來。

  她剛剛為什麼忽然想吻他?

  沈茴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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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3: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裴徊光慢悠悠的將信紙折成了一隻千紙鶴,他一邊折著一邊問:「咱家倒是有些好奇,如果形勢所迫齊煜和齊熔只能活一個,娘娘可會因為保齊煜去殺齊熔?」

  沈茴說:「總有第三種選擇。」

  裴徊光笑她總希望事情圓滿,道:「不,沒有第三種選擇,必須二選一。」

  裴徊光去猜小皇后的答案。是想著傾盡全力保護齊煜的同時堅持底線必不傷及無辜,還是會為了齊煜破了她的良知去殺齊熔?

  可沈茴哪一種答案都沒給,她反而是理直氣壯地反問:「是誰規定了只這兩種選擇?他又憑什麼將其他的路堵死?」

  她的神情太過認真與無畏,裴徊光就沒捨得將那句「天真」的評價說出來。他將折好的千紙鶴塞給沈茴,緩緩道:「可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沒有娘娘這般堅守的骨氣。」

  沈茴低著頭,望著手裡的千紙鶴。

  裴徊光瞧著她這個樣子,不由再多說兩句:「娘娘自小被寵愛長大,家風亦清正。既沒見過後宅的醃臢,也沒遇過爭寵奪利,自然不大懂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沈茴蹙蹙眉,小聲說:「掌印這話不對,本宮也爭過寵的……」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恰巧撞見沈茴飛快偷看他的那一眼。目光一撞,沈茴迅速移開了眼睛。

  她怎麼沒爭寵過呢?爭過的。當她誤以為裴徊光把她趕出滄青閣是見了蘭妃,著實認真地「爭」了一下。

  裴徊光飛快回憶了一遍,瞬間明白了沈茴的意思,不由就露了笑,再道一句:「也算吧。不過咱家說的話,娘娘是聽明白了沒有?」

  沈茴說:「小時候讀過一本書,將一富商重病,正妻無出,幾個小妾為了爭家產鬥來鬥去,這個給那個下毒,那個給這個潑髒水。」

  裴徊光便知她聽懂了,順勢轉移了話題:「嘖,娘娘還真是涉讀頗深。」

  「那書講的可怕,看到一半就撇開了,沒讀完。」

  這是實話。

  沈茴讀那書時,不過八歲左右。那個時候的她連床榻都很少下,身邊都是家人的關懷。因她身邊家人全然不是那個樣子,當時便覺得那書是瞎寫。什麼書落到她手裡,她都會興致濃濃地讀完,偏那本被她扔開。

  裴徊光遠遠看見了錦王望過來,本是該錦王來望雲亭說話,可沈茴在這裡,他就不大想錦王過來,自己先提步,往下面走。

  「謝掌印教本宮。」

  裴徊光有些好笑。這也算教?這也需要教?他只能感慨小皇后還真是被寵大的。

  他沒接話,也沒回頭,繼續往下走。

  沈茴目送裴徊光走遠,才轉頭詢問沉月宮中還有哪些妃嬪有孕。她被裴徊光引著去分析這後宮中女人們的爭鬥。分明已大致明白了,可沈茴心裡還是覺得為了利殘害小孩子的性命,實在是太殘忍了。

  宮中的確有幾位妃嬪有孕,且有兩位月份已經很大了,一個月內就會臨盆。帝王荒唐,不顧禮法打算初一封齊熔為太子。不能阻止帝王,所以有人就要除掉齊熔。

  宮中這樣的地方,有些地位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布下眼線。蘇美人可以帶信給沈茴,那旁的妃嬪自然也可以已經悄悄知道皇帝打算立儲。

  沈茴將手裡的千紙鶴展開,問:「蘇美人可有孕?」

  沉月搖搖頭:「暫時還未聽稟。」

  沈茴又將手中的信紙沿著摺痕重新折回去。她吩咐:「叫平盛往太醫院一趟,拿到蘇美人最近的診錄。」

  沉月一怔,頓時明白沈茴這是懷疑蘇美人借刀殺人,想要借沈茴的手除掉齊熔。可沈茴根本沒想過要除掉齊熔,這深宮中已有人先一步動手了。

  千紙鶴折好了。

  沈茴轉過頭去,裴徊光與錦王走在一起,已經逐漸走遠了。裴徊光沒回頭,反倒是落後半步的錦王回頭看了一眼。

  錦王回頭望過來時,沈茴剛剛轉過身,扶著沉月的手登上了鳳輦。

  錦王收回視線。他讓錦王妃下的藥,是恰好了日子的。雖說年底,他近日來頻繁進宮,可在後宮走動畢竟不便。所以他算好了新歲那幾日,那幾日又是家宴又是國宴,還要祭拜登廟一系列瑣事。越是亂的時候,越好下手。

  一想到今日已是臘月二十六,沒幾日要他等了,他心情自是大好。

  ‧

  沈茴見到文鶴時,文鶴剛哄睡了女兒。她的女兒靈靈比齊煜只小兩個月。小團子乖乖睡在床上,睡夢裡都在笑著。

  若不是有了女兒,文鶴當年必然會和沈菩的其他幾個婢女一同跟去相伴。

  在這深宮裡遇到故人,是幸運。沈茴如往常一樣和文鶴閒聊著。大多都是文鶴在說宮裡的事兒,沈茴默默聽著。

  沈茴又問了文鶴當初陛下可曾懷疑過齊煜不是自己的孩子。

  文鶴明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頭:「是曾有過幾次言語中有這個意思。」

  至於皇帝因為起疑而虐待沈菩的事情,文鶴便沒有細說了。

  回昭月宮的路上,沈茴一直眉頭緊皺。若宮中皇子都活不下來是因為那些醃臢的爭鬥,那麼齊煜為什麼可以平安長到四歲?難道只是因為皇帝不喜?

  回到昭月宮,沈茴聽見燦珠和拾星追逐笑鬧著。大概是性格有相似的地方,她們兩個走得很近。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她問燦珠:「怎許久沒見到王來?」

  燦珠一怔,收了笑,說:「奴婢也許久沒見過他了。」

  拾星歪頭去看她,無聲擺口型:「吵架啦?」

  燦珠瞪她一眼,沒理她。

  ‧

  此時,王來正帶著人,快馬加鞭在山嶺間追逃走的陳依依。再往前,過了這片山,遇到人就不好辦了。

  陳依依像隻驚慌的鳥兒,騎在馬背,一邊哭著一邊逃命。她再也不想被抓回東廠了!聽著身後追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陳依依心裡越來越絕望。她忽然看見前方有兩道身影,在她猶豫要不要求救時,終於看見那人是沈霆!

  「沈將軍救我!」

  沈霆今日帶著沈鳴玉出城騎馬。那匹馬凶悍,免得傷人,所以帶女兒來到這麼偏僻的地方。猛地聽見有人喊自己,沈霆抬眼望去。只見東廠的人在追一個女人。他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起那個女人,莫名覺得眼熟。

  待得陳依依離得近了,沈霆忽然想起她是誰。

  那邊王來見到陳依依騎著馬就要跑到山下,又見遠處似有人接應,急忙拉起長弓,瞄準陳依依的腿。

  沈霆抓起給女兒買的珠串,猛地擲去,輕易將王來射來的箭打歪。又順手抓了三支箭搭在弓上,射出。

  陳依依劫後逃生般驚呼了一聲,直接從馬背上跳下來,躲到沈霆身後。

  王來這才看清遠處的人是沈霆。然而這個時候,三支利箭射過來,他身邊的兩個人應聲倒地。而他只來得及略側過身。長箭穿胸而過,倒也堪堪避開了心口要害。

  王來壓住胸口,帶著人迅速退離。

  沈霆沒有追。他轉過頭,望著跌坐在地大口喘著氣的陳依依,皺著眉:「陳姑娘為何在這裡?」

  陳依依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心肺顫動:「爺爺、爺爺……」

  ‧

  傍晚,王來回到滄青閣。

  他用手掌壓了壓胸口,強撐著讓邁出去的腳步穩一些。

  有人送了裴徊光一隻鸚鵡。裴徊光正在三樓窗前,舉著籠子,細瞧籠子裡歡叫的鸚鵡。

  王來跪地端正,忍著疼痛,努力讓聲音正常:「乾爹,人逃了。後被沈霆救走。」

  裴徊光沒回頭,只是慢悠悠地說:「這是第二次辦砸事情了罷。」

  王來俯首,以額觸地。

  「起來罷。」裴徊光捏了點鳥食,扔進鳥中金鑲玉的食槽裡。他將鳥籠懸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王來立刻快步走過去,遞上乾淨的雪帕子。

  裴徊光接過來擦手,卻皺了眉。

  王來察言觀色,知裴徊光厭惡血腥味兒,定然是他身上的血熏到了掌印,他趕忙遞了帕子之後,向後退了幾步。

  裴徊光擦了手,瞥了王來一眼。這人用著的確順手,可人各有志。

  他重新開口:「要麼安分地給咱家當兒子,要麼去找伏鴉領罰。」

  王來知道多少內宦羨慕他跟在裴徊光身邊伺候著,又明白去找伏鴉領罰意味什麼。可他還是重新跪下來,鄭重磕頭:「王來領罰。」

  裴徊光「嗯」了一聲,揮了揮手,重新去逗剛尋來的鸚鵡。

  王來下樓的時候,遇到了沈茴。他行了禮,候在一旁,等沈茴往上走了,他才繼續下樓,到了一樓,遇見陪沈茴過來的燦珠。

  燦珠見了他愣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忽想到什麼,把頭扭到一邊去不理他。

  「燦珠。」

  燦珠心想真是見了鬼了,他居然先開口。她這才勉為其難地重新望過來,問:「叫姐姐做什麼?」

  王來抿唇看她一會兒,忽然就將人拉到懷裡用力抱住。他使出的力氣那樣大,箍得燦珠都疼了。

  「你怎麼了?」

  王來沒說話,他閉著眼嚥下一聲哽咽,然後他鬆開燦珠,大步往外走。

  燦珠站在簷下,愣愣望著王來走遠。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見了,燦珠後知後覺地摸了摸前身的衣裳,摸了一手的血。

  ‧

  「娘娘來的越來越早了。」裴徊光站在三樓樓梯口。

  「先前巫茲文學了一半,想過來將沒讀完的書讀完。」

  裴徊光譏她一句:「娘娘不去考功名真是可惜了。」

  沈茴去書閣取了書,見裴徊光上了七樓。她捧著書跟上去。裴徊光坐在窗下長榻,她便挨著他坐下。她翻了兩頁書,就眼巴巴望著裴徊光。

  裴徊光「嘖」了一聲,到底還是接過來,給她讀巫茲文字。

  沈茴一邊望著書上的巫茲文字,一邊聽裴徊光給她念,努力記憶。向來好學的她,卻莫名其妙地走神了。

  「翻頁了。」

  「噢!」沈茴趕忙翻頁。

  裴徊光將這一頁又唸完,見沈茴還是沒什麼反應,他伸手翻了一頁。

  沈茴的目光落在裴徊光翻書的手指上,她忽然說:「掌印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裴徊光瞥一眼半開的窗戶:「是外面的玉檀。」

  沈茴搖搖頭,轉身去抱裴徊光,將臉埋進他頸窩,努力去嗅。

  裴徊光皺眉,捏著她後衣領,將人扒拉開。「娘娘又想要什麼東西?」

  沈茴歪著頭,彎著眼睛笑,雲鬢間的步搖一晃一晃的。她軟聲糯語:「想要見掌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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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喜歡

  ——因為掌印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很好看。

  裴徊光沒笑,頗為稀奇地打量著沈茴,琢磨著小皇后又耍什麼小心思。他的視線落在沈茴輕晃的步搖上,順手將她的步搖摘了,拿在手裡把玩。

  沈茴垂著眼睛,望著那支被裴徊光把玩的步搖,心裡有些不舒服——是她還不如那支步搖嗎?

  她想去拉裴徊光的手,她的手已經抬起了,卻又茫然地僵在那裡。

  涼涼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沈茴轉過頭,朝窗外望了一眼,腦袋裡清醒了些。

  可是她又忍不住去想,她剛剛為什麼要說那個話?那話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她自己都驚訝。

  外面的風稍微大了些,將半開的窗戶慢慢全部吹開,灌進來的涼風更多了些。她重新低下頭去看腿上的書,遇到不認識的巫茲文字,又去請教裴徊光。

  裴徊光瞥著她,忽然就想起白日裡她一本正經跟他道謝的模樣。他問:「來的巫茲人都死光了,娘娘還學這個做什麼?」

  「既然已經開始學了,那就學完呀。」沈茴說。

  「那其他幾地的不學了?」

  「學是要學的,一個個來嘛……」沈茴驚訝地抬眼望向裴徊光,「掌印還會不會其他胡地語言呀?」

  望著沈茴充滿期待的眸子,裴徊光沒答話,他收回視線,將那支步搖重新插到沈茴的髮間。

  步搖亮晶晶的,卻沒有她的眼睛明亮。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了,似乎要變天。裴徊光看了沈茴一眼,抬手將窗戶關上了,怕她著涼。

  裴徊光起身,出去了。沈茴目送他走遠,聽著他的腳步聲下樓去,好半晌才重新低下頭去讀書。

  沒他在身邊給她念讀,巫茲文字變得更加難學了。書頁上歪歪扭扭的文字看得她犯睏,沈茴打了個軟綿綿的哈欠,明知道只剩下最後幾頁了,卻還是反常的將書放到一旁,不讀了。

  沈茴來前已沐洗過,每次過來都會如此。她起身,走到單開門的高衣櫥前,從裡面拿出自己的寢衣。她換上了一身柔軟的淺杏色寢衣,打著哈欠轉身往床榻上去躺下了。

  裴徊光再進來時,驚訝地發現沈茴已經睡著了。

  看著睡在玉床上的沈茴,裴徊光心裡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好像自己的領地遭到了入侵。分明不是沈茴第一次睡在這裡,他卻是第一次有了這感覺。難道是因為這是頭一遭他還沒上榻,她便先睡著了?

  裴徊光默立了片刻,吹熄屋內的燈。

  裴徊光剛躺下,身邊的沈茴便轉過身來。裴徊光因為藥物的關係,即使是再黑的環境,也大致可以看清。他轉過臉,看著身邊的小皇后面朝他轉過身來,又慢吞吞地朝他挪蹭著。她搭在身側的手摸了摸,摸到他的衣袖,她將他的衣袖攥在手心裡,整個側蜷著的小身子還在繼續朝他挪蹭著,整個身子軟綿綿地靠過來。好像還不滿意似的,仍要往他懷裡鑽。

  裴徊光目睹著她一系列的小動作,直到整個人貼上來,才不動了。裴徊光伸了伸手,將因她亂動弄亂的被子重新蓋在她的身上。

  沈茴身上的被子是她自己從昭月宮帶過來的。粉粉嫩嫩的顏色,像她每次羞窘時發燒的雙頰。

  裴徊光將沈茴身上的被子整理好,收回手。他望向她,低聲詢問:「娘娘睡熟了?」

  沈茴沒說話,也沒睜開眼睛。她蹙著眉,尋聲抬了抬頭,然後將自己的唇湊過去,貼在裴徊光的下巴上。

  不對,地方不對。

  裴徊光便感覺到懷裡的小皇后又開始挪動了。她軟軟的唇也慢慢挪上去,終於在一片漆黑裡找到了他的唇。她開心地彎了彎唇。

  裴徊光冰冷的唇角感受得她翹起了唇角。他甚至在眼前能夠浮現她彎著眼睛滿足笑著的甜美模樣。

  她輕輕碰一碰,再親一親。

  她熟稔地吻他,和之前的那三次一樣。後來,變得和之前那三次,又有了許多不同。

  裴徊光飛快地回憶著,去想之前幾次小皇后都從他這裡要了什麼東西。直到舌被軟軟裹住,舌尖又被輕輕細咬傳來微淺的痛覺,才打斷了裴徊光的思緒。

  昏暗的安靜裡,他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小皇后。她閉著眼睛,安靜又專心。

  他摸了摸她的臉,又慢悠悠地將她凌亂的鬢髮輕輕掖到耳後。

  沈茴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她有了意識,眼睫顫了顫,睜開眼睛,一片漆黑裡,望著近在咫尺的裴徊光。

  也就是在沈茴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合著眼的裴徊光忽地睜開眼,靜靜凝視她。

  意識與感知慢慢回歸,纏綿的親吻卻並沒有結束。沈茴努力回憶這個吻的開始,終於明白不是自己在睡夢中回應裴徊光,而是她在睡夢中主動吻了裴徊光!

  這個意識讓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呆呆望著裴徊光。

  裴徊光一直凝視著她,見她睏倦迷茫的眸子瞬間亮起來,似一片漆黑裡忽降的星光耀耀。

  下一刻,沈茴的臉頰瞬間紅了。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含著裴徊光的唇,將他向來冰涼的唇含得發燙。她驚慌地退開,受了驚般飛快轉過身去,用被子將自己矇住,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被子裡,她雙手交疊用力壓在的心口,去感受自己一聲快過一聲強烈的心跳聲。也不知道是將那顆心的跳動頻率壓慢了,還是稍微適應了些,她慢慢抬起一手來,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發燙的唇。

  怎、怎麼會這樣呢?

  沈茴腦子裡亂糟糟的,想起許多書中讀來的詩詞。難道她喜歡上這大惡人了?這、這怎麼可能呢!

  不可能的!

  沈茴心裡正亂著,身後忽然傳來裴徊光的聲音,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一片寂靜裡,他忽開口,沈茴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輕顫了一下。

  裴徊光用指腹擦了下唇角被沈茴咬出的一絲血,問:「娘娘今日吃過糖沒有?」

  「啊?」沈茴呆怔了好一會兒,才說:「蘋果糖。」

  她腦子裡亂亂的,分明是漱洗之前吃過的,而且只吃過一顆,怎麼就被他嘗出來了呢?她笨拙地解釋:「就吃了一顆,還是漱洗前吃的……」

  聲音低下去。

  她懊惱地揪起小眉頭來。責怪自己解釋這個做什麼呢?

  莫名其妙。

  裴徊光探手,拿了床頭桌上的雪帕子,認真擦了擦指腹,又將帕子折好放回去。

  沈茴仔細聽著身後裴徊光發出的聲響,猜他的動作。又忍不住去想他會怎麼想她?不能往下想,沈茴把被子往上再拽一拽,眼睛也藏進去,全部藏進被子裡!

  ‧

  沈茴不知道自己再次睡著是什麼時候,應當是許久許久之後了。但是她清楚地知道一點,昨天晚上是唯一一次裴徊光沒有點她的睡穴,也沒把她綁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去,發現裴徊光不在床外側,這才鬆了口氣。她起身下床,去隔壁盥室梳洗,見裴徊光剛在裡面漱洗。沈茴默默走進去,也不開口,徑自整理著自己。她自小被人照顧著,起初自己來做這樣簡單的事情都笨拙,如今倒是也能算順手了。

  她看著裴徊光收拾完,走出去,趕忙加快了速度,連頭髮都沒有好好梳理過,就跟了出去。

  裴徊光下樓,她就捏著裙角跟著下樓。

  裴徊光無奈停在門口,問:「咱家要去撒尿,娘娘也要跟進去一起?」

  沈茴這才注意到走到了哪裡,她懊惱地向後退了一步,連連搖頭。

  裴徊光推門進去。他扯開腰帶,轉頭望向門外。

  沈茴立在樓梯三四階的地方,一手提裙角,一手搭在扶手上,怔怔望著門上映出裴徊光站立的影子,發怔著。

  直到看見裡面的裴徊光好像轉頭望過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匆忙轉過身去。

  裴徊光慢條斯理地洗了手,連手上的水漬都沒擦,便走出去。他一步跨上去,站在沈茴面前,將人抵在牆壁上。

  「娘娘如此反常到底想做什麼?」裴徊光似笑非笑地將她瞧著。

  沈茴望著裴徊光的眼睛,她自醒來一直蹙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她慢吞吞地開口:「想事情……」

  裴徊光用濕漉漉的手拍了拍她的臉,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沈茴猶豫了一會兒,才悶悶不樂地開口:「在認真思考我是不是喜歡上掌印了。」

  若是美人計還沒成功,先搭上自己的心,那可賠大了啊。沈茴像傾家蕩產的守財奴,頹喪地垂著眼睛。

  裴徊光偏捏著沈茴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臉,細瞧她臉上的表情。

  「呵,」裴徊光忽然輕笑了一聲,「天氣越來越暖,貓兒要叫椿,娘娘心裡也癢癢了。」

  沈茴不知道怎麼反駁,無措地耷拉了嘴角。

  若不是喜歡,為什麼會在睡夢中主動去吻他?難道真的什麼貓兒叫椿?她是人,又不是動物……

  裴徊光細瞧著小皇后的沮喪,說道:「與其相信什麼春心蕩漾,不如想想娘娘心裡藏了什麼難事兒打算求咱家,才半睡半醒都要來勾引咱家。」

  是這樣的嗎?

  沈茴細細琢磨了一下,那她心裡的事兒可太多了。

  裴徊光這樣說,便是這樣想的。他從不認為小皇后會喜歡上他。只當小姑娘年紀小,連什麼是喜歡一個人都不知道。

  這世上是不會有人喜歡他這種人的。

  他也不屑於。

  裴徊光鬆開沈茴,邁到下面,說:「咱家要出宮幾日辦事情,這幾日娘娘不必過來了。」

  「去做什麼?」沈茴望過來。

  是殺幾個忠臣良將玩玩。不過裴徊光並沒說出來。

  沈茴也反應過來裴徊光不可能告訴她,她再問:「那什麼時候回來?」

  裴徊光望著樓梯之上幾步之遙的沈茴,心裡生出奇異的滋味來。

  居然會有人問他歸期。

  即使隨口一問,或者別有目的。

  連問了兩個問題,都沒答復。沈茴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除夕會回來嗎?」

  本來是不確定的事情,裴徊光望著沈茴的眼睛,輕輕頷首,說:「大概吧。」

  裴徊光這就走了。

  ‧

  沉煙有時候會趁著沒人注意悄悄走進玉檀林。她什麼又不做,只是待一會兒,讓濃鬱的玉檀味道將她包裹。

  這天早上她也來了。

  當沉煙要離開時,看見了沈茴。她整個人呆在那裡。

  「掌印身邊的那個女人竟是皇后娘娘!」她驚得差點站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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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3: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地獄

  沉煙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什麼。她仍然記得當初得知陛下要將她送給一個閹人時,她那種被羞辱般的憤怒。後來不必去做閹人的對食,身邊的姐妹跑來恭喜她,那個時候她分明也笑得開心。

  那她現在又是怎麼回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心裡有了這樣令人不齒的想法?三年了,她躲在暗處守著那個不算男人的男人三年了。即使,他們從沒有交集,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就算有時候因正事要稟話,她都會想法子讓身邊人頂了她,所有人都以為她因為當初的事情避諱罷了。

  藏起來的情感最壓人。這三年的所有情感快要把沉煙逼瘋。

  她回了司寢處,重新調看寢錄。

  果然她沒有記錯。皇后自入宮,不曾得幸。

  這不是笑話嗎?

  是的,這是笑話。

  身為司寢處掌事,她必須結束這樣荒唐的錯誤,讓皇后履行自己的職責,為大齊綿延龍嗣!

  ‧

  此時的沈茴剛回昭月宮,聽了宮人的稟話,得知蘇美人是從宮女爬上來的,家裡早就沒什麼人了,在宮中也安分。關鍵是從太醫院探聽得知她並未有孕,且月期剛走不過幾日。

  「猜錯了?」

  沈茴因為猜錯,反而鬆了口氣。

  不多時,宮人進來稟告蘇美人求見。這是沈茴第一次認真打量蘇美人,發現她年紀很小,五官稚嫩孩子氣。

  蘇美人俯首跪拜:「嬪妾第一次見到皇后娘娘是在煜殿下的生辰宴上,娘娘是唯一站出來阻止陛下當眾辱臣妻的人。巫茲囂張挑釁,是娘娘出言打壓。碧玉宮辱亂,亦是娘娘前去阻止。」

  她抬起頭,露出一雙小鹿般明亮靈動的眼睛。她跪行到沈茴腳步,帶著稚氣的聲音堅定異常:「陷在這深宮裡當不成人。那嬪妾寧願給皇后娘娘當狗!」

  沈茴聽的一愣一愣的。

  ‧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九,家家戶戶忙烹調。

  這是陳依依躲在沈家的第四天了。經過這幾日,她終於緩過來些,不是剛來時時刻坐立不安的樣子,可也總是擔心東廠的人隨時會來把她抓走!

  先帝創立江山時,身邊有八員猛將。陳依依的爺爺陳良翰正是其中之一。幾十年過去,當年的八員悍將理應德高望重錦衣玉食蔭庇萬代。可現實總不盡如人意。比如陳良翰,已俞古稀之年,卻在本該闔家團圓的新歲時流亡。

  沈家男兒都是武將,自然認識陳家人。

  陳依依去廚房見到駱菀正在親自下廚,沈鳴玉在一旁幫忙。陳依依說:「我能幫忙做些什麼?」

  「陳姑娘是客,哪裡要你做事。」駱菀溫柔笑著。

  陳依依站在門口沒走。她望著忙碌的駱菀,想起如今擔驚受怕的處境,心裡掙扎起來。

  一籠流沙包出鍋,駱菀望過來,說:「陳姑娘來嘗嘗。這流沙包剛出鍋時最甜。」

  陳依依走過去,駱菀用白瓷碟盛了一個流沙包遞給她,再叮囑一句:「陳姑娘小心燙。」

  陳依依怔怔望著流沙包,忽然下定了決心。她紅著眼睛去求駱菀:「大夫人,把我留在沈家吧!我、我不想再被東廠的人抓走了!」

  駱菀猶豫起來。這人是沈霆帶回來的,是陳家的嫡孫女。她並不清楚東廠的人為什麼要抓陳依依,這牽扯到陳家的事情,她斷然不敢輕易許諾的。她只好說:「陳姑娘是客,若想多留些時日自然可以的。」

  陳依依搖頭。她若是用客人的身份留在沈家,必然不能長久!

  「大夫人,求求您許沈將軍納了我吧!我、我會好好服侍您和沈將軍的!」說著,陳依依直接跪下去了。

  駱菀愣住。她完全沒想到陳依依是這個意思,她去扶陳依依,說:「陳姑娘快起來。你是侯府嫡女,哪有輕易給別人做妾的道理。陳姑娘是這幾日受驚嚇壞了。」

  「不不不……」陳依依不肯起,「我不做什麼侯府嫡女了,大夫人賜個名就是了。」

  駱菀見她執意不肯起,也不再扶了。她搖頭:「陳姑娘想留下做客我們沈家歡迎,至於做妾一事莫要再提了。」

  陳依依立刻解釋:「大夫人,我會聽話的,您說什麼就是什麼。絕對不爭寵,不惹您厭煩!沈將軍只有一個女兒,也需要子嗣啊!」

  駱菀聽了這最後一句話立刻皺起眉。她倒是不在意陳依依如何說,只是沈鳴玉在一旁,怕女兒聽了這話不高興。

  「陳姑娘掐了這心思吧。」

  「為什麼啊?」

  「因為我不准。」總是溫溫柔柔的駱菀臉色沉下去。

  沈鳴玉氣得翻白眼,她剛想罵人,從廚房窗戶看見父親邁進院門口。她趕忙跑出去,一邊跑一邊喊:「爹,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欺負娘!把阿娘摁在地上打!阿娘要被她欺負哭啦!」

  駱菀無語追出去:「鳴玉,不要亂說。」

  沈霆根本不信沈鳴玉的話,他拍了拍女兒的頭,笑著說:「胡扯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

  駱菀覺得頭疼。沈鳴玉以前至少表面上乖巧講規矩,如今沈霆回來,女兒這是徹底暴露本性了。偏沈霆縱著她。

  「怎麼了?」沈霆望向駱菀。

  駱菀便將剛剛的事情說了,還沒說完,沈霆忽然變了臉色,推開抱著他胳膊的沈鳴玉,衝進廚房。

  陳依依倒在地上,沒了生息。

  沈霆檢查了陳依依脖子上的傷口,知道是東廠的人幹的。

  裴徊光要誰死,誰就得死。

  沒商量。

  ‧

  一個小村子裡,本該是歡慶新歲的時節,家家炊煙裊裊,孩童歡鬧。然而此時,村子裡的人都被趕了出來,挨著站在一邊。人群瑟瑟,緊張地盯著東廠的副督主伏鴉。他燒毀了半張臉,瞧上去可怖非常。

  裴徊光先為東廠督主,後位司禮監掌印。雖仍舊提督東廠,卻將東廠大部分事情都交給了伏鴉。

  伏鴉渡著步子等候,直到遠遠看見漆金雕鷹的轎子,他臉上的陰戾頓時收斂,迎上去。

  「掌印。」

  卑躬屈膝。

  裴徊光下了轎子,緩步往前走,東廠的人跟在身後。

  小太監搬了椅子。

  裴徊光也不坐。他掃過村子裡的百姓,慢斯理地開口:「咱家聽說反賊陳良翰藏在這個村子。」

  村長仗著膽子:「沒、沒看見人!」

  裴徊光呵笑了一聲:「一刻鐘之內咱家要看見人,否則只好屠了這村子。」

  死寂。

  裴徊光知道,這些自詡良善人開始猶豫了。他捏著一方雪帕子,慢悠悠地擦著黑玉戒,再施捨一刻鐘的耐心。

  伏鴉渡著步子,忽然將一個三四歲的男童抱起來。

  「你要幹什什麼!放開我兒子!在、在枯井裡!」

  伏鴉咧嘴一笑,被燒毀的臉陰邪可怖。他放下男童,帶著人一擁而上,頃刻間將藏在枯井裡的陳良翰帶上來。

  陳良翰乾瘦又蒼老,滿頭白髮,再無年輕力壯時的悍將之態。他的兩個兒子也一併被抓了來。

  「你這閹賊會遭報應的!」陳良翰氣得花白鬍子都在顫。

  「咱家的報應老天爺早就提前拿走了。」裴徊光不甚在意地笑笑,在椅子坐下,朝那受驚的男童招了招手。

  男童是村長的獨孫,算村子裡條件好的,又是過年,才能捧著糖吃。

  「吃的什麼糖?」裴徊光問。

  孩子的家人心驚膽戰。

  「蘋、蘋果糖。」小孩子眨眨眼。

  「蘋果糖好啊。沒有橘子糖那麼甜,也沒有梅子糖那麼膩。」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一聲,「口味不錯。」

  「掌印,怎麼處置?」伏鴉猩紅著眼睛,一臉興奮。

  裴徊光近幾年極少親自取人性命。伏鴉還記得掌印上一次興師動眾親自出宮拿人時,讓人將那老將軍剁成了肉泥做成人肉包子,再對他的幾個兒女下令:「誰吃的包子多,咱家就讓誰活命。」

  恐懼籠罩在陳家父子三人頭上。可他們知道到了這一刻,這閹賊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性命,所有的恐懼都變成了謾罵和詛咒。

  陳良翰跪地長嘆:「老將一生忠誠,竟被你這閹人污衊陷害!你這狗東西就該下地獄!」

  地獄?

  裴徊光笑笑。

  他本來就在地獄裡,一刻未曾走出。

  小男孩跑開,被他的母親緊緊抱在懷裡。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乳母。

  他自一出生,鐘鼓饌玉錦衣玉食。直到那些人想餓死他,他第一次知道飢餓滋味,難受哭啼。忽然第二日開始日日可以吃到肉,只是那肉和他以前吃過的都不一樣。他抱著乳母哭要去尋母親,小小的手掌全是血。他懵懂地擼起乳母的袖子。

  原來是乳母日日割自己的肉餵活他。

  人人都說裴狗定然從未被愛過,才成了狼心狗肺的邪魔。

  不不不……

  他被愛過的。被很多很多人用盡性命地愛過。

  可他只恨自己變邪魔太晚,不能拉更多人下地獄。

  濫殺無辜?

  裴徊光掃過一張張畏懼的面孔。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那群士兵的家人、後人呢?又或者,他們也曾為那幾個將軍歡呼過,就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他將擦乾淨的黑玉戒重新套上修長的食指,側首問:「今兒個臘月二十幾了?」

  「稟掌印,臘月二十九。」

  該回宮了。

  ‧

  夜深了。沈茴躺在床上,難受得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她蜷縮著抱著被子,又將被子夾在腿間。兩條腿不由自主地磨晃著,皙白的小腿從裙子裡探出來。

  她踉蹌下了床,去衣櫥裡翻找了許久,終於在最下一層翻到那件月白色的棉氅。她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床榻上,將棉氅緊緊抱在懷裡,用力去嗅上面殘留的玉檀味道。

  她難受地轉個身,面朝床裡側。眼前不由浮現許多旖旎的許多畫面,想起那雙微涼的手掌撫過身體的感覺。

  她想他,瘋狂地想他。

  「我怎麼了……」

  不對,這不正常!

  沈茴用盡全力坐起來,丟開懷裡的棉氅,費力地下了床,艱難地跑到窗前,將窗戶用力推開,讓外面的涼風猛地灌進來吹在臉上。

  她雙手壓在窗檯上,低著頭,用力喘息著。直到灌進來的涼風將她額頭細密的薄汗吹去。沈茴才稍微清醒些。

  渴。

  她又開始覺得渴。她想喝水。不,是想喝果子酒。

  沈茴轉過頭,望向架子上的那壇果子酒,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酒……有問題……」

  一陣寒意襲過脊背,沈茴靠著牆壁勉強站穩。她低著頭,望著懷裡的棉氅。

  他說除夕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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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7 01:24: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歸來

  年兒三十這天,又忙碌又熱鬧。

  宮人陸續來昭月宮稟事,六宮的妃嬪也時不時往這邊過來,還有那些半大的公主們也要跑來討糖吃。更別說齊煜更是一早就過來,黏在沈茴身邊。

  沈茴強打起精神,即使擦了胭脂,也難以藏起蒼白的臉色。宮裡人以為皇后娘娘本來就身體不好,早已見怪不怪。

  「小姨母,你不舒服嗎?」齊煜爬上軟塌,湊到沈茴身邊。

  沈茴微笑著將他攬進懷裡,說:「只是有點睏。」

  「那小姨母睡一會兒!」齊煜扭頭找了找,爬到軟塌一頭,把靠枕擺好。

  沈茴又睏又乏,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而且腦子裡也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她想了想,今日既有午宴又有晚宴,會很忙,不如趁著現在先休息一會兒,便吩咐下去,暫且不讓人進來打擾,在軟塌上躺下來小睡半個時辰。

  「煜兒陪你!」齊煜本來一點都不睏,可是瞧著小姨母躺下來,他也靠過去,躺在沈茴懷裡。

  沈茴本來還想讓齊煜自己出去玩不必陪著她,可是她腦袋剛放在軟枕上,陣陣倦意襲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轉眼就睡著了。

  沉月進來喚她時,喚了許久才將她喚醒。

  沈茴迷茫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像一層繭將她裹住,掙脫不開,深深無力。

  齊煜擔憂地望著小姨母:「小姨母,你是不是生病了?」

  齊煜這話提醒了沉月,沉月詢問:「娘娘要不要請個太醫過來?」

  沈茴想了想,說:「俞太醫明日就要回來當值了,明天一早讓他過來一趟。」

  她讓沉月扶著起身,去重新補妝,再往合華殿去。齊煜規矩地坐在繡凳上,好奇地瞧著小姨母補妝,一雙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瞧。

  午宴時,都是後宮的妃嬪和皇子公主們。宮中妃嬪多,公主也多。一眼望去姹紫嫣紅坐滿合華殿,爭奇鬥豔。

  皇帝坐在上首,吃著山音餵過來的橘瓣,望著滿殿美人,賞心悅目,心情大好。

  「皇后娘娘到——」

  熱鬧的宴席安靜下來,除了高座上的皇帝,所有人起身,望向門口。

  沈茴穿著正紅與黛藍相搭的宮裝,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廣袖輕垂,只在袖口和曳地的裙擺繡著精緻的金絲鳳。她難得梳了朝天髻,戴著掌長的鎏金鳳首十二墜步搖,隨著她的行走,流光熠熠。

  為遮蒼白的臉色,沈茴妝容也濃。眉心一朵火焰般灼灼的花型花鈿,檀口朱紅雙腮胭脂好顏色,輕輕挑起的眼尾亦描了一點微紅。偏偏一雙眼睛嫵媚只是初顯,仍不失少女的純澈。

  本就是富含靈仙姿玉色的容貌,如此著紅妝,似仙子初入紅塵,如鮮花由蓓蕾怒放的剎那,美得不可方物。

  皇帝望著逐漸走近的沈茴,只覺得滿殿宮嬪黯然失色。沈茴每走近一步,他眼裡的紅燦越鮮活一分,滿殿宮嬪越黯然一分。

  不過才一個月左右,那個被他評價無趣呆滯孩子氣的小皇后,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成了這樣令人想要摧毀的誘人貌。

  沈茴拖著長長的宮裝裙擺走進來,福身行禮:「臣妾來遲了。」

  「不不不,不遲。離開席還早,是朕上午沒事過來早了。皇后快來坐!」皇帝滿臉堆笑。

  沈茴咬唇,壓下眩暈睏頓的感覺,踏步往前,在座位坐下,接受了殿內宮嬪、公主和宮人的行禮,她從沉月手裡接了涼茶喝了兩口,才覺得好受些。

  皇帝湊過來,滿眼都是沈茴:「皇后最近身體覺得如何了?這段時間是朕冷落了皇后。」

  沈茴忍著身體和心裡的雙重噁心:「臣妾身體一直是那個樣子。」

  蘇美人舉起酒杯離席,拽著裙角朝皇帝跑過去,拉著皇帝的袖子撒嬌:「陛下怎麼知顧著和皇后娘娘說話,把咱們都忘啦?陛下剛剛說的戲法呢?皇后娘娘已經到啦,怎麼還不讓他們來表演呀!」

  「對,讓他們上來表演。」皇帝笑呵呵地說。

  他以前寵幸宮嬪全憑心情,前幾日讓司寢處給妃嬪們排了日期。按照規矩,皇帝初一和十五都要宿在皇后處。是他覺得一個女人一個月要睡兩次實在無趣,才把十五那日的排期安排給旁人。如今看著坐在身邊的皇后,他真後悔這個決定。

  沈茴坐在身邊,皇帝現在心裡就開始犯癢。一想到明日就是初一,這才好受些。至於今晚嘛,今晚他要花些花樣,不適合皇后參與……

  午宴並不只是一頓飯。沈茴要在這裡待到半下午,然後與宮中妃嬪再隨皇帝往前面的永歲殿,直接參加守歲晚宴。晚宴會有皇親國戚參加。

  沈茴將杯裡的涼茶都喝了,又讓沉月繼續給她倒了一杯。她覺得若不是用涼茶吊著,自己隨著能睡過去。

  更何況……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身體開始變得異常。她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兒,只能苦苦挨著,等到宴席結束。等到明天的到來,盼著俞湛快些進宮給她醫治。

  異常難熬。

  沈茴始終面帶微笑,努力不讓別人看出端倪。她想著在永歲殿擺的晚宴是在室外,有涼風吹著興許會好些。正是這想法讓她繼續撐下去。

  後來到了永歲殿,涼風一吹,沈茴果然覺得好受許多。渴求淡下去,然而疲憊的感覺卻趕不走。

  來了永歲殿,皇親國戚又要反復行禮、寒暄。沈茴應付著,煩不勝煩。唯一能讓她好受些的,便是皇帝不知道摟著美人去了哪裡,皇帝不在她身邊了,讓她那種犯噁心的感覺減輕不少。

  沈家也在宴席之上。

  沈茴擔心關心她的家人瞧出她的不尋常,不願在俞湛瞧過她中了什麼毒之前,讓他們知曉,讓他們擔心。所以也只是與家人說了幾句話,便藉口離開。左右今日人多事也多,她本來就要接待很多親王的家眷。

  璃雅水環繞皇宮而流,最動人之地正繞著永歲殿。夕陽沉落,天色暗下去,煙火一束束接連升起。年幼的公主們奔跑追逐著,歡聲笑語,將一盞盞許願花燈放進璃雅水。須臾,精緻的一盞盞花燈在璃雅水上漸漸飄滿。

  沈茴沿著璃雅水緩步往前走,努力克制身體裡奇異的渴求。

  「皇后娘娘,您看見煜殿下了嗎?剛剛跟我要果子吃,一眨眼就不見了。」蘇美人捧著一碟果子,笑盈盈的。

  「好像往前面跑去了。」沈茴說。

  蘇美人「哦」了一聲,一邊吃著果子,一邊和沈茴一起往前走。她指了指前面的假山,說:「娘娘,咱們去那邊吃果子吧!」

  沈茴想著午宴時蘇美人出言相幫,那假山也不遠,便允了。等繞到了假山後面,她看見早就候在那裡的錦王。

  「皇后娘娘。」錦王笑著逐漸走近,

  「聽聞娘娘身體不適,可要人幫忙?」

  沈茴臉色沉下去。她心裡覺得當真是荒唐至極。堂堂王爺讓自己的妃子給皇后娘娘下藥?今日?年宴!在宮中?

  到底是誰瘋了!

  似猜到沈茴所想,錦王低低地笑著:「娘娘以為這皇后還能當幾日?再過三日,這龍椅上就要換人。如果娘娘今日能伺候得本王滿意,三日後仍留你在宮中享福。否則的話……呵呵。」

  當錦王繼續往前走,走到沈茴面前時,沈茴高高舉起手,一巴掌打下去,厲聲:「放肆!」

  錦王一點都不覺得疼。他笑著說:「娘娘身體已經撐不住了。讓本王帶娘娘赴極樂不好嗎?」

  沈茴不願意再聽他的污言穢語,扶著沉月的手轉身就走。

  錦王邁了一大步追上去,低聲警告:「娘娘的身體很快會被藥物影響徹底失去理智。要麼留下來讓本王為娘娘紓解,要麼繼續往前走,當著千人的面自解衣衫荒唐嗚叫。哈哈哈哈……」

  沈茴不回頭,繼續往前走。她咬唇,咬了一口腥甜,努力拉回理智,顫聲吩咐沉月:「快、快回去!」

  然而這裡離昭月宮那樣遠,又因為守歲宴人多,今日並沒有什麼馬車,都是步行。

  沈茴耳畔不斷迴響著錦王最後警告的話,害怕地紅了眼角。她心裡想著,就算是實在挨不過這邪藥,寧肯跳進璃雅水。

  因為今日來永歲殿不能用車鸞,所以沈茴繞過假山,一眼就看見了那唯一一頂漆金雕鷹的黑轎。

  「掌印……」

  話一出口,沈茴才知道自己的聲音那樣低且顫。

  裴徊光下轎,周身帶著一股極濃的煞氣,讓週遭的溫度都降下去。他每次親自出宮處理當年犯事的仇人,歸來時都是這樣一身的煞氣。

  「裴徊光——」沈茴大聲喊出來。

  她聲音那樣大,似乎帶著怒。在這宮裡,沒人敢當面連名帶姓地稱呼裴徊光,歡鬧的宴席都靜下來,驚訝地望向沈茴。就連追逐的小孩子都停下來。

  裴徊光抬抬眼,看向站在璃雅水上游的沈茴。

  夜,將至未至。東邊已卷來大片的黑色,西邊卻仍殘留著落日餘暈的紅霞。盛大的煙火一束束升起,在沈茴身後的天幕綻放。流動的璃雅水上映著沈茴纖細又旖麗的身影。

  裴徊光沿著璃雅水走上去,走到沈茴身邊,笑問:「娘娘有何吩咐?」

  沈茴低聲:「帶我走,快……」

  裴徊光聽出她的虛弱與顫抖。他微微蹙眉,再踏前一步,略彎腰,將小臂遞給她。待沈茴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裴徊光立刻感覺到她手心的滾燙。

  裴徊光臉上的笑,淡了。

  沈茴幾乎將所有的重量都倚在裴徊光身上,努力保存最後的理智。可是痛苦的感覺越來越重,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回昭月宮的路這樣遠。

  「還、還要多久……」

  裴徊光瞥一眼前面麗妃居住的芙蓉閣,直接扶著沈茴進去。

  麗妃沒去守歲宴,趕忙迎上來。

  裴徊光吩咐:「皇后娘娘倦了,借偏殿歇一歇。」

  進了偏殿,沈茴強撐著神色如常地在美人榻端正坐下。

  裴徊光瞥一眼門口的銅盆架子,吩咐:「打一盆淨手的清水。」

  頓了頓,他又改了口:「溫水。」

  沈茴一直端坐著,直到宮婢送了水又關門出去,她整個人才軟軟地栽歪在美人榻上,氣息都亂了。

  裴徊光瞥她一眼,心裡有幾分不愉。以往對小皇后都是懷著逗弄甚至玩弄的心態,如今卻是要去伺候她。

  行吧。

  裴徊光「嘖」了一聲,摘了指上黑玉戒,放在隔架上。然後仔仔細細地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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