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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22-2-10 00:32 編輯

質女 作者:狂上加狂

內容簡介】:

  只因大齊皇太子的一句「禍國妖姬」,身為質女寄人籬下的她從此更加淒苦。

  如今洗牌重來,絕不媚色惑人。只是這次明明女扮男裝,一心低調靠手藝吃飯,為何那冷面皇太子卻說她眼含春色,分明想要靠臉吃飯。

  她急急辯解,想要說太子您實在是看錯了。可是太子殿下卻道:少囉嗦,賞你飯吃!

  一句話簡介:

  女主:從彩虹花屁小能手到一代女王,我奮鬥了好久。

  男主:從冷酷禁慾的皇儲到打臉狂人,我墮落了很久。

  一句話簡介:他們都想脫我的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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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繁華的洛安城是天下霸主大齊的都城,人人為之嚮往的繁庶之地。

  大齊四周偏僻的城邑小鄉之民多數一輩子也未曾來過這。

  雖然短缺了些見識,卻不妨礙他們繪聲繪色地臆想著洛安城池裡的路磚是成色十足的金塊,河池裡流淌的水是甘甜的佳釀,那城裡的美嬌娘個個雪脯豐盈,堆砌在半衣裡,好似發麵兒的饅頭般彈盈誘人。

  而有幸能游歷洛安的人,更是擠在巍峨的城門前,一臉的雀躍,恨不得越過排成長龍的車馬,一下子飛入城中一飽眼福。

  可是今日入城之人就算再心急,也只能在城門口排著長長隊伍。

  因為近日周邊各國與大齊締結盟約,紛紛向大齊的都城送來諸王們的王子或者王女,扣為人質以作信用憑證。

  以至於平日向百姓開放的西門,也用來作給各國使者通行之用,各國入城的車隊,皆要盤明身份,搜車檢查,方可放行入城。

  身為波國王女的姜秀潤雖然只有十六歲,但也不會如那些愚民般,相信洛安城遍地黃金的荒誕言論,但若是只是單純出來游歷的話,通常也會興致勃勃探出車窗,看一看這人群熙攘的大都風情。

  可是,此時將成為質女的她,卻枯坐在車裡,一雙若皓月映水的眸子微微閃著絕望的寒光,手裡的那條帕子也被揉捏得褶皺不堪。

  與她同來的哥哥姜之察覺到妹妹久久不曾言語,便在馬車外關切地問:「妹妹是不是渴了?我們的水已經喝完了,一會進城,便給你尋水喝。」

  姜秀潤撩起窗簾看看車外騎馬的哥哥,見只比她大一歲的哥哥在凜冽的寒風裡,臉頰已經吹得紅腫了,她將自己披風遞了出去,溫言道:「我不渴……哥哥你穿上這個,免得凍壞。」

  姜之卻搖了搖頭,不肯穿妹妹的披風,只翻身下馬,在背風的地方站著,等待排隊進城。

  此時馬車外隔著長長的隊伍,便可遙見塗滿桐油黝黑發亮的城門——在姜秀潤看來,那大齊的城門猶如野獸張開獠牙的大嘴般陰森可怕。

  因為重活一世的她知道,如果自己進了這城門後,會有怎樣的際遇……

  在夢一般的前世,自己那驚豔的容貌便是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實際掌管著大齊國脈的皇太子鳳離梧會在殿堂上冷言直指她狐媚妖豔,是禍國的妖姬,不可在君王左右。

  這一番不留情面的言語,不但將羸弱小國波國的臉面狠狠摔在了大齊的金鑾大殿上,更是將身為波國進獻質女的她,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對兒子的話言聽計從的大齊端慶帝,徹底打消了納姜秀潤入宮為妃的念頭,更是將她貶入浣衣局為宮中的貴人們洗衣。

  浣衣局為外司,來往男僕侍衛奴役眾多,她身為波國質女,又嬌軟可欺的模樣,更是引來狂蜂浪蝶的環視,個個都想將她這個昔日的波國皇室女拉拽到無人的角落裡,肆意品嘗下這位嬌豔女子細軟的皮肉。

  幸而同是質子的哥哥姜之,典賣了細軟,用錢銀買通內監幫襯一二,才免了那些個粗人的糟蹋。

  可是波國乃是弱國,本就不為人重視。

  姜之也不過是身在這強國京城裡各國質子裡的籍籍無名之輩,就算有心周濟姜秀潤這個同母的親妹,也是力不從心。

  一年後,她終被皇太子鳳離梧的得力手下秦詔在一個風雨之夜強行佔有。

  只不過秦詔似乎並不怠足這一夜的雨露,竟然不顧自家主子對她「禍國妖姬」的斷言,將她從浣衣局接了出來,只是礙著她質女的身份,不可納入府中,便安置在了外院,成了他沒有名分的外室。

  哥哥氣憤交加,阻攔秦詔的馬車,破口大罵,讓秦詔放掉他的妹妹,卻被秦詔打折了肋骨,昏死在路旁。

  還是姜秀潤終於放棄尋死的念頭,哭求秦詔救救她的哥哥,那秦詔才命人將姜之抬起送醫。

  而遠在萬里的父皇聽聞她的際遇,卻欣喜若狂,一改兩年來的不聞不問,操著御筆親自修寫書信,勸她一定要好好利用秦詔身為大齊重臣這枚棋子,為波國謀求福祉。

  她也真是聽話,覺得如果自己做好了,也許父皇會將哥哥贖回波國,重新恢復昔日王子的顯榮,便用脂粉遮掩起眼角的紅腫,安撫了內心的纍纍傷疤。

  至此以後,一代妖姬橫空出世,媚笑示人,利用秦詔贈與她的錢銀,隨著他出入各種宴會,小心經營人脈,在京城裡長袖善舞,廣為交際,竟也越發的嫻熟圓滑,世故狡黠。

  便應了皇太子相贈的那句「禍國妖姬」,人稱姜姬的她,在洛安城裡遷風引雨,籌謀暗算,為羸弱的波國贏得片刻苟延殘喘的機會。

  許是她掀動的妖風太過招搖,甚至在幾次觥籌交錯的宴會上,惹來那冷面皇太子鳳離梧的頻頻注視。

  那眼神分明是透了十足的不善。

  一個羸弱的小國,怎麼可能因為她一個女子而扭轉國運?

  五年之後,波國終是被相鄰的梁國吞滅。

  被父皇早就遺忘了的哥哥姜之立在大齊城頭,朝著故國的方向墜下,以死殉國。

  多麼迂腐的哥哥啊!

  她的父皇甚至都好好的,身著白衣率領全城兵將跪地向梁國投降,又以四十歲的高齡認了梁國二十歲的國君為義父,伏地願為兒奴,為他這新認的小父皇牽馬墜蹬,以保全他自己的性命。

  而身為波國盟國的大齊一直袖手旁觀,直到波國覆滅,而梁國也是國力衰耗甚大時,才堂而皇之出兵征討梁國。

  秦詔出征前曾經親自向她保證,一定手刃梁國國君,以頭顱祭奠她的哥哥,但是出征不久,秦詔的正妻徐氏登門,將她捆綁起來,以妖姬諂媚的名義將她沉潭……

  只是,在捆紮著她時,那徐氏也是怕姜秀潤死後怨氣太重,怪罪於她,倒是立在一旁開口吐露了風聲,只說莫要怪她,要怪就怪自己行事太招搖,身為質女,卻不安守本分,妄圖干擾大齊的政事,惹了上峰不悅……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卻已經是陰陽顛倒,曾經的厄運重來之時。

  她和哥哥的生母,波國先后宛氏剛剛歿了,父皇的寵妃申氏便取而代之,更是藉口與強國大齊結盟以示誠意,而將宛氏僅有的兩個孩子,送到了大齊的都城成為質子、質女。

  姜秀潤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哥哥此時還活著,正好好地坐在馬車外的馬背之上;悲的是,再過一會,入了城門遞交了國書,自己便要被引上殿堂,被那個鬼見愁的鳳離梧品頭論足,受盡折辱後丟到浣衣局去……

  重活一世,姜秀潤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尤其是她的父王大人。

  父王其實也是個通身本事絕倫的。先是在二十年前從波國的先帝那裡篡權奪位,後來被梁國吞併,也能放下國君的臉面認敵作父。

  那麼此生,便請父王自行保重,自己力挽狂瀾,挽救他竊取來的榮華富貴吧!

  她這一世,只想維護自己與哥哥周全,在這亂世裡安穩順遂地苟活下去……

  可惜,她重生時太晚,已經是從京城裡出發了,在路上逃跑的話,全無機會,自己那位新母后心思刁毒,派來押解他們兄妹入大齊的護將,乃是小申后的親哥哥申雍,這位國舅率領護衛隊日防夜防,全不給他們兄妹半點逃跑的機會。

  既然逃脫不得,那麼待會進城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想到這,她轉身打開身邊的衣箱,取出用紅漆封存,加蓋了國印的國書一封。

  前一世裡,姜秀潤在洛安城裡長袖善舞,結交三教九流。旁的不甚精通,她這篡改書信的手段卻是一絕。

  看看車裡的東西,她取了安置在架子上的書箱,拿出拆紙刀在一旁溫熱的暖爐上焐熱了一會,待得刀面發燙時,再快速地用它片開火漆的底層,這樣印章完好的火漆便被整片取下。

  姜秀潤小心翼翼地將火漆放到一旁,展開了國書。

  說起來父皇登基,也不多二十年的光景,在未處篡權奪位前,乃是波國文采斐然的大夫。後來娶了身為波國王女的母親宛氏前,一躍成為波國國君的駙馬後,他才伺機篡位,一朝改了波國宛家的天下。

  如今他老人家一朝為帝,才情不減,發自肺腑而又用詞雋永的馬屁之言,火候純熟,叫觀者聞之,撼動心神。

  姜秀潤前世裡,雖然在大齊的殿堂上,聽人高聲誦讀了這篇國書,早就領略了父皇阿諛的文采,可再世為人,驟然又看了一遍,還是覺得羞臊得很,沒得眼看。

  時間緊迫,進城的隊伍在緩緩前行,一會就要輪到波國的使者車馬入城了。

  她心知自己沒有國印,沒法假造出一卷新的國書,不過……還有另一個法子可以一試。

  姜秀潤快速地找到了那句「孤之小女姜秀潤,性情溫良,容貌昳麗,願得伴在齊帝聖駕左右,安頓枕席,修習帝王聖德,染盛朝臻美禮儀熏陶……」

  姜秀潤忍著噁心看了一遍,確定只有這一處句子需修改,便拿出繡花的繃子,將謄寫國書的絹布繃緊,再用刀小心翼翼地切下的那句中的兩個字。

  因為這國書用的乃是波國特有的瑩光蠶布,布質細膩綿軟,易於書畫,同時因為乃是瑩光蠶絲的本色,就算是兩塊不同布料也沒有什麼色差。

  秀潤從進貢的箱子裡翻處一匹布料,磨墨潤筆,凝神模仿父皇的字樣,寫下了「子」、「禾」二字。

  待得筆墨乾了,再剪下布塊,對好布茬,施展她拿手的平補技藝,快速地縫補起來。

  不大一會的功夫,那塊布料便被縫補妥帖,不是內行之人,根本看不出縫補的痕跡。

  而那露骨的要把女兒進獻給齊王的話,變成了「孤之小子姜禾潤,性情溫良,容貌昳麗,願得伴在齊帝聖駕左右,安頓枕席,修習帝王聖德,染盛朝臻美禮儀熏陶……」

  秀潤心知,那大齊的皇帝並不好男風,這樣的國書大約能噁心得大齊聖明帝君省了好幾頓御膳。

  雖然走了一步險棋,但如今也只有這個法子能讓她試著扭轉自己與哥哥的厄運了。

  想到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拿出箱子裡哥哥的長袍和髮冠,快速地更換了衣物。

  前世裡,因為京城跟隨秦詔外出打獵,她作男裝打扮,換穿獵裝時,曾驚喜地發現自己原本嫵媚妖嬈的容姿,在身著男裝時,竟然奇異地收斂不少。加之長手長腿,身材高挑,竟然是頗有幾分羸弱少年的翩翩英姿。

  現在,她換穿上哥哥的衣服,雖然未曾攬鏡自照,也深知自己當是風流倜儻的鮮活少年模樣。

  上一世裡,也許是進城的時辰不對。她若亂世飄萍,生平際遇太過不堪。

  這次上蒼顯靈,許她重活,那麼她便換個入城時的方式——以波國王子的身份,入一入這大齊的虎狼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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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幸而這城門口隊伍排得甚長,讓她有了偷天換日的時機。

  可是這篡改國書,也不過是第一步,如何讓押解自己的申雍也跟著改口才是關鍵。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心內有了主張。

  當姜秀潤身著男裝從馬車上下來時,看著這麼俊逸非凡的「弟弟」,哥哥姜之也是一愣。

  那下了馬,正坐在一把加了棉墊的竹椅上等得不耐煩的申雍正就著水,吃著肉乾——那最後一皮囊的水盡他自己留著喝了。

  他這趟差事,也不過是護送兩個失勢的王子與王女入大齊為質。他這個熱氣騰騰的國舅,也就無所謂對這兩個落了毛的小鳳凰太過恭敬了。

  看了姜秀潤一身別致的打扮,他吐了下牙縫裡殘留的肉乾渣,訕訕笑道:「姜姬真是會耍鬧,好端端的,怎麼穿起了男服?」

  姜秀潤手裡握著改好的國書,一本正色道:「我本是男兒身,身著男裝,有何不妥?」

  這下申雍簡直是要拍著肥膩的肚皮大笑了起來:「姜姬,莫不是是在車上睡傻了,說什麼昏話呢?」

  在申雍看來,姜姬雖然貴為王女,卻是失寵的先后所出,如今沒了親娘,一遭淪為質押在他國的質女,便是早晚要客死他鄉的孤魂。

  而這位姜姬又一向性子文雅,從來波國的這一路上都是哭哭啼啼,叫人沒的心煩。

  他身為當今皇后的哥哥,跟這等軟弱可欺的小輩說話,全無敬意可言。

  姜秀潤看了看車馬檢查快要輪到他們波國了,當下也不繞彎,只是伸手將還沒有封漆的國書遞給了申雍。

  申雍瞪圓了眼兒,剛想申斥她為何敢私自拆開火漆封印,便見她從容展開那卷國書,指著其中一行給他看。

  這一看,申雍只覺得血充天靈蓋,是又驚又怒,恨不得一馬鞭抽向姜秀潤。

  「你……你怎敢……」

  姜秀潤趕在他破口大罵之前,一把鉗住了他的手,還未來得及修剪的長指甲也深深地嵌入他的肉裡,壓低嗓門道:「申將軍,你若此時高喊國書被弄了假,沒了國書,我們便要被洛安城的侍衛當做奸細捆綁起來,就算大齊的君主不殺你,護送國書不利的消息傳回波國,我父王能饒恕你嗎?」

  這話正說在申雍的心坎上。他的那位王此時急於巴結上大齊,波國與大齊結盟一事,容不得半點閃失。

  若是臨到了大齊皇城根兒下,鬧出個國書被篡改的鬧劇,此番差事必定不能善了……

  眼見申雍遲疑了起來,姜秀潤接著道:「此時遠離波國千里之外,申將軍不聲張,看管住了手下人的嘴,又有誰會生疑鬧事,攪了申將軍護送質子的功勞呢?我不欲侍奉大齊的老兒,便扮作男兒身,也不耽誤波國與大齊的結盟。而您只當做不知,不必將此事告知我父王。要知道他老人家一向力求穩妥,若是眼看不能安置女兒在大齊帝王的身邊,必定要再送貌美的女兒過來……到時候,便也只有我的妹妹——王后的親女姜秀瑤可以一送了,只怕……王后是要心疼埋怨將軍你不懂得心疼自己的親外甥女……」

  姜秀潤這一番話,讓申雍免了回去向父王告狀的心思。

  申雍方才被驟然發生的變故激出了滿身的冷汗,就算這乃是姜秀潤起的妖孽,可是維護國書不力,被人擅自篡改的罪責,他是逃脫不掉的。

  此時在料峭的寒風裡,申雍的腦袋上騰騰冒著白氣。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這鎮定自若的小女子,心道:這小娘皮竟是一早便有的盤算,難怪之前誆騙他說大齊天氣多變,恐怕雪裡夾帶著雨水。那裝國書的箱子掛在他的馬背上不妥,還是送入防水的馬車裡保靠些。

  只這半天的功夫,竟在馬車裡鼓搗出這般多的花樣!

  而且……平日裡哭哭啼啼的小女子,也不知是不是著了男裝的緣故,竟一改往日的軟糯,整個人泰然鎮定,那說話的語氣也是不急不緩,竟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采納她的那些大膽之言……

  申雍才學平庸,腦子也不甚靈光,不過是沾了申后的光,才得以被重用。

  如今事出突然,又因為姜秀潤的一番話攪得全沒了主意,是以當守城的兵卒來詢問他們哪國使隊時,便聽姜秀潤搶先說道:「是波國的申雍將軍,護送兩位王子入大齊結盟!」

  其他的護衛皆是詫異,可是眼看申雍沒有開口,他們便也默不作聲。而姜之也是瞪大眼睛看著妹妹和申雍,不知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直到守城的大齊侍衛取了他們的碟牌錄入,並記錄了兩位質子的名姓時,申雍才隱隱有些後悔,可是事已至此,也是一時無他法可想。

  姜秀潤冷眼看著申雍一臉的懊惱神色,自然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前世裡的後半生,這察言觀色,揣度人心的本事練就的是一等一的。

  於是她便和緩地對申雍道:「申將軍,你也不必太過憂慮,這大齊都城質子不下百人,大齊的國君又何曾能一一照拂?以後我和哥哥也不過是在這洛安城裡苟安度日,原是不會攪鬧到什麼的。」

  此時申雍腦子裡的歹毒念頭已經轉了好幾個來回,他的心也漸漸淡定:哼,大不了等兩國結盟,他順利帶著國書折返後,再偷偷派人殺了這小娘賊,免得她的身份暴露,禍累了自己!

  一個客死他鄉的失勢王女,他的那個國君妹夫,大概都懶得過問,這樣一來,他的仕途無憂,自然兩邊遮掩的天衣無縫。

  這麼想定,他狠狠地瞪了姜秀潤一言,也不再多言,先進城安頓再說。

  各國使節一般入城後,要先住在專為使節而設的驛館之中。

  雖然都是來做人質的,可是因為國之大小不同,與大齊的親疏遠近不同,這下榻驛館的禮遇也大不相同。

  比如這燕國的質女曹溪,因為她的母親乃是大齊皇后的親妹,與那皇太子也是正宗的表親,此番前來,明面是結盟為質,實則是想要親上加親,與鳳離梧湊成一對。

  也正因為這一點,驛館裡最好的院落一早就為燕國的嬌客備下,那洗漱的熱湯也魚貫般往曹溪的院落裡送。

  這一幕,勾起了姜秀潤陳年的回憶。

  她的眼睛飄向立在身旁的哥哥,見他唇舌發白,隱隱有些打擺哆嗦的樣子,心裡暗暗心疼,知道他到底是又感染了風寒。

  前世裡姜秀潤年紀太小,加之身在波國時尚且有母親庇佑,身為王女一直嬌養著,不大看得懂眼色高低。

  初來乍到,因為心急著給生病的哥哥討要熱水卻被人無視冷落,便申斥驛館的僕役不懂待客之道,顧此失彼,也因而與燕國這位蠻橫的嬌女在大廳犯下口角,結下樑子。

  別看姜秀潤平日溫雅謙和,生起氣來卻是嘴不饒人,那才叫罵人不帶髒,捅人不見血。當時氣急而出的幾句,便搶白得曹溪翻白眼,也讓一旁得不到熱水的各國王子王女們轟然大笑,連聲叫好。

  只是那時姜秀潤不知,這驛館裡遍佈著皇太子的眼線。雖然只是兩位王女爭搶熱水的小事,卻也一五一十地傳到了鳳離梧的耳中。

  於是便有了三日之後的大殿上,皇太子斥她品德不端,面容媚色,乃是禍國妖姬之相貌的關節。

  這也是後來秦詔閒來無事,當成笑話說給姜秀潤,才知那太子為何厭惡她如此,在朝堂上刁難。

  如今重新回到這番境遇裡,姜秀潤的眼界胸懷卻也大不相同。

  波國的王女,也許曾經尊顯,可是在這大齊的都城裡,鳳凰拔毛不如山雞來得體面,在這一院子的王子王孫裡,一個小國不入流的王子王女算個什麼?

  與其等著僕役們送水,倒不如自己想辦法來得快些,也免得哥哥病體入侵太甚,如前世一般落下入冬便咳嗽的病根。

  當他們在偏遠一處廂房安頓下來後,申雍老早就不耐一路的艱辛,命令手下看管好兩位王子,再閉緊了各自的嘴巴,切勿說些不該說的。

  吩咐之後,他便帶著親隨去找尋城裡的花紅柳巷,買些軟玉溫存,吃些熱酒去了。

  而剩下的幾個侍衛兵卒,也個個乏累,雖然沒有熱水,卻從驛館外買了熱酒來吃,也不甚搭理那病怏怏的王子姜之。

  當初從波國時,那皇后甚至沒有為兩個繼子繼女安排親隨侍女。

  姜秀潤從一個侍衛手裡要了一瓶子燒酒後,先是拿來給哥哥搓熱脖子與胸膛,驅了驅肺部的寒氣。

  姜之此時已經病得無精打采,只躺在床上讓妹妹擺布,嘴裡嘶啞道:「潤兒,你怎麼敢改國書……」

  秀潤一如小時那般,摸了摸哥哥的頭,和緩道:「哥哥莫急,申將軍已經答應隱瞞,我不用入宮,跟你一樣在城裡建府居住不是很好?」

  說完,她讓哥哥先休息,自己走出去找了一名好說話的侍衛,去了後院,指使著他用木桶從井裡打了一桶冷水。

  「姜姬……不對,是公子姜……您讓小的打水也無用,小的都問過了,那驛館四口灶上的大鍋都在熱水,全都先給燕國的使節用度,等他們用完,緊接著便是趙國、魏國……壓根就輪不到我們啊!」

  姜秀潤在井邊搓了搓手,溫和地道:「這院子裡不是有些青磚嗎?勞煩幫我壘成個簡易的爐灶,那車上不還有裝手爐用的細竹炭嗎?將竹炭點燃,燒熱一銅壺水,夠哥哥吃藥暖胃就夠了……有了熱水,你們這些侍衛也不必喝冷酒,免得傷了腸胃。」

  那侍衛原本是不願,心道申將軍都不看重這一對王子王女,自己又何苦做白工?

  可是一看姜姬在寒風裡凍得煞白的小臉,可憐見的,被自己親父送到這千里之外,又要強裝個男人照顧著自己的哥哥,也怪不容易的。

  加之姜秀潤說話語氣和緩,跟他們這些下人說話,竟是比跟申將軍還和氣,毫無王女的架子,更是招人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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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於是那侍衛二話不說,壘砌起了簡單的小爐灶,而用馬車上的竹炭在這雜工劈柴的後院裡,不聲不響地燒上幾壺熱水還是富富有餘的。

  燒完水後,姜秀潤讓侍衛推倒爐灶,免得惹來驛館下人申斥,她先提水回院子。

  當姜秀潤用披風掩好了水壺,提著熱水穿過偏廳準備回到自己院落時,正聽見一陣吵嚷聲。

  原來是各國的質子們久久等不來熱湯泡腳溫手,紛紛派僕役去催促驛館的下人,下人們語氣不善,漸漸起了口角。

  僕役爭吵,主子們紛紛觀戰,漸漸也下場爭吵。

  只是這一世姜秀潤不出頭,領頭鬧事的已經換了人。

  說起來,這也是一員女中悍將,乃是韓國的王女田瑩,韓國最近幾年國力漸強,隱隱有跟大齊分庭抗禮之勢。這次締結新盟約,居然連質子也不派一個,只送了韓王的小女兒田瑩過來,也是想打著與齊王的皇子婚配的主意。

  而正好來前廳用餐的曹溪聽到了田瑩申斥驛館的下人,分明指桑罵槐。她一早便打聽了入京的王女名姓,韓國風頭正健,指派一名王女前來的意圖太明顯,隱隱也是沖著她的表哥來的。

  這麼一般心有芥蒂,曹姬便再也聽不下去,冷言冷語地嘲諷著田瑩自不量力。

  可惜曹溪不知,日後她雖然如願嫁給了表哥鳳離梧成為太子妃,可是那位表哥對她卻是尊敬有餘,寵愛不足,後來被這田瑩搶了恩寵,待得大齊滅了燕國之後,她更是一朝被廢,黯然收場。

  爭搶熱水有什麼看頭?搶男人時,才更花樣百出,好看得緊呢!

  只是那位皇太子豈是凡花俗草所能挽留,曹溪也好,田瑩也罷,最後都不過是鳳離梧整頓河山,殲滅諸國的棋子罷了。

  這位大齊的顯貴皇子,愛江山甚於愛美人啊!

  這輩子的姜秀潤看透了世事,懶得下場做棋子,連熱鬧也不想看,只加快腳步回了自己院子。

  她方才管廚下要了一大塊薑,回到屋子裡,將自己研磨胭脂所用的小杵洗淨,搗成薑蓉用滾滾的水沖開,拿來給哥哥喝。

  等著一大碗薑水灌下,果然驅寒效果顯著,姜之的身上開始冒汗。姜秀潤趕緊用大被將哥哥捂得嚴實,讓他睡下靜靜發汗。

  因為路遇流民,哥哥的馬車在流民打劫爭搶時毀壞,這一路上,這個少年郎便一直騎馬前行。

  曾經尊貴的王子,何曾吃過這等子的苦頭?也難怪一到都城,便支撐不住地病倒了。

  姜秀潤靠著西窗坐下,心裡卻知,到達大齊的都城,並非顛沛流離的結束,這苦日子也不過是剛剛開始。

  她這次假冒王子,大約也不會送去浣衣局洗衣,但是就算能跟哥哥在一起,也是處境艱難。

  各國質子在洛安的府邸,皆由大齊禮司安排賞賜。

  若是強國質子,又或者是父族疼惜,大約都會受到禮遇,加上自己掏腰包用金提升著府宅的方圓闊卓,都能維持著王子的體面。

  可是哥哥當年雖然也有父王賞賜的建府金銀,可是大都拿來給她打點,免得她在浣衣局裡受人欺凌,所以他只能住進大齊禮司安排的城西舊巷,與一些肉販走卒為伍,淪為大齊各國質子們的笑柄。

  要知道這些個質子們有大半是會各自回國,甚至繼承王位成為國君的。身在大齊,一方面是外交結盟的需要,另一半也是為這些年輕的王子們積攢人脈。

  如今各國動亂,紛紛有爭霸之心,若是爭取更多的盟國,對自己的母國必將大有裨益。

  不過姜秀潤並不想哥哥像其他的王子們一樣,如此的苦心算計經營。

  波國的國勢衰頹,非人力能阻擋。有父王那般人品卑鄙的篡權賊子為國君,豈有國之忠臣輔佐?

  而哥哥又是個死心眼,若不能時時調撥,讓他變得開明些,很有可能波國被梁國吞併的那一日,他又會如前世一般,以身殉國。

  姜秀潤長嘆了一口氣,忍住胸口堵漲的感覺,取來筆紙細細盤算著父王給的那點子金銀的用度。

  依著前世的經驗,往後的幾年裡,父王是不會再慷慨資助,若要兄妹倆在大齊體面的安生下去,必須精打細算。

  不過前世裡,大齊禮司安排的那等落魄宅院也不是安身之所。

  姜秀潤的腦子裡迅速盤算的京城裡哪處宅院現在價低,而過幾年的地契價格看漲,心內選定了幾處,容得日後驗看。等盤算了安置府宅的錢銀後,倒是會盈餘些,倒也讓容她稍事歸置,想出些生錢的法子來。

  待得三年後,洛安裡會有一場大亂,只要她到時候巧妙加以利用,便可趁機帶著哥哥逃離洛安,從此以後更名改姓,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這麼一想,姜秀潤便頓覺自己有了為之努力的目標。

  只是忙著給哥哥退燒,已經過了飯點,雖然侍衛端來了飯菜,可都是冷碟冷碗的制式菜餚,根本不容病人入口。

  而這時已經過了飯點,那廚房也應該不再嘈雜忙碌了。

  姜秀潤摸出了自己妝盒裡的一支玉釵,準備拿來賄賂驛館的廚下,給哥哥煮些精細的食物。

  前世裡這等人情錢銀的往來,她也算是駕輕就熟。

  如今身著男裝,一臉青蔥稚嫩的少年模樣,加之嘴甜,態度又誠懇,也甚得幫廚廚娘的歡喜,不光給她熬煮了一鍋山藥糜粥,還另外給她加了一整隻的燒鵝。

  據說這是被燕國的王女退下的,因為那位嬌客被韓國的王女田瑩氣得不輕,全失了胃口。

  燒鵝未被動筷,品相完整,姜秀潤也不嫌棄,端起盤子便往回走,因為此時已經過了飯時,其他的使節都已經安歇下了。此時夜幕低垂下的驛館甚是安靜。

  可當她出了後廚的偏門,正看見有一位個子頎長的青年,身著黑色的皮氅,立在驛館角落的亭子裡。

  在他的身旁,有個高壯的青年正與他說話:「殿下,王后希望您親迎燕國王女,先去丞相府上暫住,以示王后對她的親厚,可您先是便衣來訪,不欲聲張,方才為何一直在長廊裡袖手旁觀,不肯去助一助曹姬?」

  只聽到那男子渾厚粗獷的聲音,姜秀潤不僅暗暗一打激靈,這聲音她可不會錯認,便是前世霸佔了她的那個秦詔!

  而那身著黑氅的男子,必定是大齊尊顯無比的皇太子鳳離梧了!

  原來他竟然親自來到驛館,那麼當年自己那番伶牙俐齒的嘲諷,豈不是也入了皇太子之耳?

  也難怪他會如此刁難自己,難道當年是為心愛的表妹出氣不成?

  只是她此生最想避開這兩個人,沒想到,竟比前世還早碰面了。想到這,她縮在拐角,想等便服出訪的皇太子走了再出來。

  就在這時,鳳離梧緩緩開口道:「不接了,太聒噪。」

  而說完這句,鳳離梧便邁步順著後門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正晚,月光如水籠罩在鳳離梧的臉上。

  雖然前世已經見慣了這位大齊龍子天生傲然的英姿,姜秀潤還是心內暗暗嘆惋:這位皇子罵別人是禍水妖孽時,從不照照銅鑑嗎?一個男人,卻生了那等子唇紅鳳眼,懸鼻飛眉,一副謫仙惑世的模樣,怎麼好意思叫別人妖孽?

  前世裡,那大齊王后的確甚是喜愛自己的外甥女曹溪,叫自己的兒子親自來接也沒什麼可意外的。

  不過這位表哥也太不給臉面,先是來得悄無聲息,可人都來了,甩了一句「聒噪」便要轉身走。

  試問一下,怎麼對得起曹姬以後為他這等藍顏禍水,生撕了三千佳麗的赤膽熱忱?

  只是她雖不欲偷聽,到底是正撞上了,雖然及時躲到一邊屏息凝神,卻還是被武功高強的秦詔聽到了細微的聲音。

  他警覺朝著姜秀潤藏身的方向走去,同時低聲喝道:「誰!」

  秦詔腿長步大,幾步便來到了轉角處。

  本以為有人躲在暗處意欲對皇子不軌,卻不曾想,卻是位長相清俊的少年,一手提著長柄的燒鍋,另一隻手正抓著包了油紙的燒鵝,那嘴兒也不閒著,竟然正啃吃一條鵝腿,看上去飢不可耐的模樣。

  看秦詔過來,「他」直覺後縮,又一副強裝色厲內荏的光景瞪眼罵道:「大膽,是哪個使節的僕役,走路沒個聲音,是想嚇死我嗎?」

  秦詔看這少年雖然瘦弱,卻一副派頭十足的光景,加之衣著華美,一看就應該是哪國的王子,又是一副貪吃的蠢樣,想來也不是刺客。

  秦詔放下心來,卻起了調侃之心,沖著她也瞪眼道:「大晚上的,為何躲在這裡吃肉?」

  姜秀潤卻是一句話都不願同這個前世霸佔了她之人多言半句。只拎著盛粥的砂鍋冷冷道:「想給你主子尋肉也晚了,只剩這一隻,我又啃過,你還是別處再尋吧。」

  說完便繞開他,急匆匆地離去。

  秦詔並沒有阻攔她。方才他與太子並無商議國政,既然是個貪吃的羸弱少年,自然不足為懼。

  只是不知這是哪國的質子,長得模樣甚是俊逸,雖然年少,卻能看出日後必定是個翩翩的美男子……秦詔望著那少年細瘦的腰肢背影,一時有些走神。

  不過也是一晃兒的功夫,便趕緊收緊心神,陪著鳳離梧離了驛館,與守在驛館外的侍衛匯合,上馬回東宮去了。

  而這驛館裡便是風雲暗變的江湖,在等待大齊皇帝召見時,各國的質子質女們,也互相將彼此的底細摸了遍。

  姜秀潤照顧哥哥之餘,冷言旁觀,除了風頭正健的曹溪與田瑩外,各國的王子裡倒是有幾個日後的風雲顯赫之人。

  其中一位,便是梁國的王子劉佩——他在大齊三年後,便回了梁國繼承王位。若細細再論一輪,這位便是她父王以後要認的生嫩義父,乃是她砸了骨頭連著筋的乾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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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此時,這些前世裡在諸國中掀起腥風血雨的王侯,大都還是青蔥的光景。乍一看,鮮衣少年,明豔少女成群,甚是養眼。

  只是因為爭搶入宮時覲見齊王的先後排號,驛館門前的馬車旁一時又是氣氛緊張。

  那曹溪因為是王後的親外甥女的緣故,拿到的牌號甚是靠前,一早便身著拖尾長裙,光豔明媚地坐到了馬車裡,得意地飛眼斜看著驛站門口排隊的田瑩。

  一個韓國粗鄙的王女,也配跟她耀武揚威?驛館裡的小吏都是受了宮內侍官交代的,甚是厚待著她,是以她不過是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去給驛館裡的禮官遞話。那禮官便心領神會,將田瑩排在靠後的位置上。

  這一靠後不打緊,便意味著田瑩可能要等得午後才能見得齊王——而前世裡,被曹姬這般細心 「優待」的卻是姜秀潤。

  因為要謹守入宮禮節,為了防止覲見時因為吃壞肚子而出恭,或者放屁、打嗝一類不雅的事情發生。他們這些質子質女們都是一大早只喝些米湯填腹,待得召見後才敢進食。

  而那些個午後才被齊王召見的,不光是早上白白餓了肚子,中午也不得進食,被餓得前腔貼後心的滋味,可不大好受。

  前世裡,就因為姜秀潤得罪了曹姬,而被排在了最後,連累病重的哥哥跟著她一起餓肚子。

  今世為人低調些的好處立顯,因為昨日跟著田瑩幫腔的人甚多,都被曹姬使壞排在了後面。

  而像姜氏兄妹這樣沒有用錢銀賄賂禮官的弱國王子王女,排位竟驟然提前,堪堪排在了上午。

  姜之因為及時排汗,晨起時,身體已經輕鬆大半,寒症不甚明顯了。可是因為妹妹一時膽大,竟然扮成王子模樣去覲見齊王,還是心中惴惴。

  不過姜秀潤卻淡定得很——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又有何畏懼?別看她身為妹妹,可是卻因為要保護哥哥,心內更是變得堅強。

  今日,她穿的依舊是哥哥的禮服。因為身子纖瘦,長衫禮服的肩頭不甚合體,所以她昨夜拆了自己的一件小夾襖,用裡面的棉花將肩頭填滿,攬鏡自照時,倒是有了些少年郎的英偉挺闊。

  而上了馬車後,她又掏出了小銅鑑,細細修飾自己的眉毛,用炭筆輕輕塗開後,原本形狀美好的眉毛,立刻變得如橫臥的毛蟲般粗壯。

  姜秀潤的母親,乃是波國先王的王女。波國的開國先祖,從波斯遠路而來,雖然血脈與中原人數代相融,可是子嗣後代,都帶著微微輪廓鮮明的特點。

  就好比姜秀潤,身著女裝嬌豔無比,可身著男裝時,卻也帶著英氣。但現在這兩條粗眉趴臥在額頭,便叫人只覺得五官不甚協調,滿臉說不出的別扭了。

  姜秀潤覺得很滿意。等她改裝完畢時,諸國使節的馬車隊已經到了大齊的宮殿門前。

  除了先去覲見齊王的質子質女外,其他的都在中庭等候。

  大齊如今國力強盛,給諸位質子質女們的下馬威也含而不露。這些少年少年們一個挨著一個的立定排隊。

  姜秀潤的身前是哥哥,而她身後正是梁國的質子劉佩。她等得無聊時,無意中回頭,便發現那劉佩正盯著她看。姜秀潤瞟了他一眼,一臉斯文的他也不閃避眼神,只是盯著她的眉毛看。

  姜秀潤迴避了他的眼神,轉過頭來,也不再四處張望,只一心等著大齊的皇帝召見哥哥與她。

  快要臨近午時,終於輪到波國使者覲見。

  波國雖然羸弱,但因國土正是中原與西域接壤處,各地商賈往來通商頻繁,也算富庶,因為兵力不夠強盛,急需強國保護,是以自從與大齊結盟後,每次呈交的禮單都是金光閃閃,透著錢銀的香醇。

  是以大齊端慶帝召見兩位波國王子王女時,龍顏上也是擔著三分笑意的。

  不過這點子微笑,在聽到了波國國君親自撰寫的國書之後,便土崩瓦解,龍顏驟變。

  當太監略帶顫音的聲音方歇,所有人眼眶欲裂,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位「容貌昳麗」的公子小姜身上。

  朝臣們也是驚了,且不論自家郡王的口味嗜好,這等子楞頭楞腦,痴眉傻目的少年也算容貌昳麗?這安頓枕席的自信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一時間大殿有些安靜,連一旁的禮官都不知所措,想要開口申斥這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蠻,又覺得自己此時開口,都有給自己的陛下潑髒水的意思。

  端慶帝眉毛高挑,似要龍顏震怒,開口怒斥。

  就在這時,一直鞠禮的姜秀潤抬頭道:「陛下,請相信我父王的話,要知父王久聞陛下有頭疾之症,這才派某前來大齊,某精通鑽研波國巫醫之術,對按摩頭穴治療頭疾也很有本事,若陛下不嫌棄,可否容某伴陛下左右,為陛下診治,讓陛下能安頓枕席。」

  說完,她竟然半挽起袖子,兩手交握,將手指關節弄得哢哢作響,似乎下一刻便要在這大殿上為端慶帝「安頓枕席」了。

  前世在洛安居住經年,姜秀潤早就能說出一口純正的齊地方言了。

  可是現在,她故意重拾鄉音,說的話不光文理不通,還夾雜著邊疆小鄉的鄉土味。兩條濃眉下的眼神質樸而赤誠,態度不卑不亢,帶著不通禮數少年郎直愣愣的勁頭。

  這等少年,通身上下毫無媚色,又很自然地解釋了那安頓枕席乃是治療頭痛,讓大齊陛下安穩睡眠之意,入情入理叫人發難不得。

  至於這容貌昳麗之詞,大約是那波國皇帝跟他這小兒子一般,都是個文理不通,不知天高地厚的貨色,也不知在哪本書上看到的詞句便拿來一用。

  再說,誰家的孩子誰家愛!在人家親爹的眼裡,自己那生得兩條臥蠶眉毛的兒子便是驚世絕倫的美少年,你又能怎樣?

  這時若大聲斥責波國意欲污衊聖譽,嘲諷大齊的皇帝喜好男色,便有些為難鄉巴佬的意思。

  端慶帝微陳龍顏靜默了一會後,覺得氣息平穩了,才冷冷開口道:「爾等遠道而來,便是大齊的座上客,不過是偶感風寒時的病症,何勞公子勞神?與你的兄長去禮部領取長住的書碟去吧。」

  說完揮了揮手,便示意宮人趕緊領著這鄉土味的美少年下殿離開,免得繼續污濁了龍目。

  而那大齊的皇太子更是一眼都沒有飄向這個叫「姜禾潤」的鄉土少年,只垂眉立在一旁,一副泰然不驚的樣子。

  倒是立在鳳離梧身旁的秦詔面露異色,接連看了這位公子小姜好幾眼。

  從大殿出來後,姜秀潤長吐了一口氣。而身旁的兄長,卻已經是衣衫浸透,冒了一層又一層的虛汗。

  他能不怕嗎?自己這個妹妹何時這麼膽大?從進了洛安城後,就變得極有主意的樣子,倒顯得他這個兄長是年幼無知的弟弟一般。

  姜秀潤心情極好,她知從此以後很長的時間,自己都要以「姜禾潤」的面目示人,但是少了皇太子的「照拂」,也算是要好過上許多。

  而兩人準備離開時,那田瑩還在苦等著,因為腹中飢餓,面目也怨恨愁苦,看到有人面聖離開,皆是惡狠狠地瞪上一眼。

  待兄妹倆出了齊宮,去禮部領了書碟,那禮官便問他們是要居住在禮部安排的居所,還是自己準備出銀兩再提高些規格。

  姜秀潤一早便跟兄長打過招呼,直言不要禮部安排的居所,而是自己購置府宅。

  出了禮部,姜秀潤也算駕輕就熟,上了馬車後,便帶著兄長去京城裡有名的小吃雲集的巷子裡吃飯。

  這裡有一家飯館,店面不大,但飯食入味,價錢公道,不是長居的洛安人,是尋不到此處的。

  二人落座後,姜秀潤便點了這店裡有名的烤野雉,還有荷葉燜飯。

  打開緊裹的荷葉後,裡面大齊特有的香米都浸了豬油,調味之後香氣撲鼻。

  兄妹倆也是飢腸轆轆,又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吃起飯食來甚是專注。

  小飯館裡顧客盈門,除了姜氏兄妹外,還有些老早便打聽了京城特色的外地使節前來品嘗滋味。

  片刻的功夫,便有三四個曾經同住驛館的各國質子結伴前來食飯。

  這幾位也是在驛館便結下了交情,一邊點菜點酒,一邊議論著方才面聖的事情。

  有個人唏噓道:「想那韓國,也算是國力鼎盛,可是王女卻因為久候,暈倒在了中庭,那陪伴王女的使節大罵有人使壞,故意將王女排在了後面,如此輕視韓國,這是要引起兩國紛爭啊!」

  另一位公子噗嗤笑道:「昨日與曹姬罵陣時,田姬何等健勇,怎麼突然暈倒?我眼見她暈時,沖著一旁的侍女使了眼色,讓那侍女及時扶將住她,免得跌在石板地上。這暈不暈,還真不好說……」

  姜秀潤低頭吃飯,卻聽得明白。真不愧是前世鬥倒了曹太子妃的貴女,這給人上藥的本事也一等一。

  韓國王女這麼暈倒,齊帝一定要給韓國臉面,必定要細查排名之事。韓國的使節再哭訴下,這麼一來,那曹溪脫不開干係,就算王後再喜歡她,也顯露出她心胸狹窄的小家子氣。

  這齊帝若是認定曹溪不省心,大齊兒媳婦的顯貴之路,可就不好走了!

  不過這也不干她什麼事,一會吃完飯,與哥哥選買府宅才是正經。

  而兩人吃完飯後,那一直不見露頭的申雍這才得了下面侍衛的通報,姍姍來遲,前來此處找尋他們。

  姜秀潤倒是能猜出申雍心內的主意,大約是怕自己去面聖時,東窗事發,所以讓他兄妹二人帶著侍衛前往,而他自己卻老早躲起來,只待局面不對,便自己先逃跑出城。

  而如今看風平浪靜,有驚無險,申雍這才露面。

  若是她沒猜錯,申雍是打算如前世一般,前來跟哥哥虛報一路的花銷,趁機剋扣大半父王賞賜給他們的建府的金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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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想到這,姜秀潤便搶在他前開口道:「方才哥哥已經退了禮司分配的府宅,一會我們要去選買宅院,還請申將軍將錢箱的鑰匙拿來。」

  申雍壓根沒有想到,只自己不在的這一會功夫,兄妹倆竟然自作主張退了大齊禮部安排的府宅。

  兩個無知小兒!

  他頓時拉下臉道:「二位公子怎麼連問都不問下我?這一路的吃銷,哪裡不用金銀?國君為了籌備進獻大齊的歲貢,已經傾其所有,國庫空虛的很,原本給二位王子預備的便不多,這剩下的,哪裡夠買府宅?簡直是異想天開!」

  這話一出口,頓時叫姜之愧疚不已,直覺自己方才不該任由妹妹主張,倒給父王增添負累,如果錢銀不夠,怎麼好寫信再要錢?

  可是這話騙得了姜之,卻過不去姜秀潤那一關。

  她眉眼不動地聽申雍哭完窮後,斯條慢理道:「如果沒記錯,父王臨行時,賞賜我們兄妹赤金一百根。而我們沿途走的驛路,路過的梁、燕、陳國,均是物價與我們波國相仿,因為不耐他們當地的飲食,我們的吃喝均是自帶的炸肉乾和烤餅,申將軍你稍微講究些,每到一處,會派侍衛去買整隻的羊來吃。沿途而來,往多了算是五隻羊而已,換成金的話,不足一根,更何況你領差事時,也有另外的路資錢銀,怎麼就把我們置辦府宅的錢花了大半呢?」

  這筆帳算的,哪裡像宮中嬌養的小王女?倒像是世故油條的商賈一般,細撥算盤,慢慢理賬。

  申雍沒想到這位平日養在宮內的王女會如此精通世務,一時語塞,可到底是仗著此時遠離波國,兩個王子王女也沒有什麼仗勢,只蠻橫道:「小公子你久居宮中,哪裡會算物價?我說花了,便花了!」

  姜秀潤一笑,此時將粗畫的眉毛擦掉的她,又恢復英姿少年的光景,這麼微微抬起下巴的模樣,說不出的慵懶而倨傲,她說道:「申將軍,還真以為遠離波國,身在齊地,你就成了一言九鼎的王了?此時我身後的酒館裡,便有各國的質子使節在此。你再推三阻四,信不信我在這大街上抱著你的大腿哭喊,求求你不要剋扣我們兄弟的銀兩?」

  申雍都要被氣樂了,瞪眼道:「小公子,你這是為何?」

  「要知道我們波國可是各國往來經商之地,我們兄弟在京城裡過得孤苦,竟然連建府的錢銀都被護送的將軍貪墨了。今日你不給足我錢銀,我們兄弟明日便守著洛安城最繁華的街市掛牌要飯!這麼天大的笑話,你看會不會傳到我父王的耳裡?父王那麼好面子的人,又會不會相信你買了五隻羊,卻花了一百條金的鬼話!」

  說完,姜秀潤竟然突然撲了過去,抱著申雍的大腿便要哭喊。

  申雍沒想到這小娘皮這麼不按章法出牌,連王女的禮儀都不要了,簡直是市井無賴之舉!嚇得他連忙高喝:「王……王子何必如此,那錢銀的確是花了,大不了我拿自己的私用填補,給你們兄弟便是!」

  就在這時,姜秀潤的身後有聲音傳來:「既然這樣,那我就替波國的兩位王子做個鑑證,還請這位將軍不要食言啊!」

  姜氏二兄妹回頭一看,原來正是梁國的王子劉佩。

  原來他也來這食肆用餐,在一旁也不知聽了多久的笑話。

  申雍也認得這是波國的鄰國——梁國的王子,話已經出口,覆水難收,一會也只能乖乖交出鑰匙,將一百根金交給這姜氏二兄妹。

  他不由得心內暗自唾罵:原以為是肥美的差事,卻這般碎催!先是鬧出小娘皮篡改國書,改換性別的么蛾子,然後便是中飽私囊的盤算打了水漂,現在便要早些回到波國,再暗中派人殺了這女人,滅口加洩憤!

  申雍一邊暗下毒計一邊氣哼哼的走了。

  而姜之這時也反應了過來,申將軍方才的哭窮大有水分。此時波國與梁國邊境太平,也算是無事鄰居,所以待申雍走了,便轉身向劉佩道謝。

  劉佩微笑著拱手道:「這種舉手之勞,不必道謝。倒是公子小姜的果敢叫人欽佩。」

  姜秀潤抬眼看他,發現這位乾祖父的眼睛正盯著她的眉毛,嘴角微微帶笑。

  劉佩身材高大,長相斯文,雖然不若鳳離梧那種妖孽之華美,卻也俊逸十足。若是只看外表,這絕對是為謙謙公子,半點沒有後世裡,吞併鄰國,與齊國分庭抗禮的狡詐。

  她倒是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笑自己前後變化甚大。不過女人能描眉畫眼,難道就不准男人在面見君王前,稍事打扮下?

  姜秀潤對於這個忘她母國之人無甚好感,是以也僅僅揮袖抱拳以示謝意。

  不過姜之與劉佩倒是一見甚歡,當劉培提議過幾日等他們安頓完畢後,他會攜友來姜府作客時,姜之也欣然同意。

  姜秀潤在一旁雖然聽得皺眉,卻未阻攔。

  前世裡,哥哥過得拮據,衣著吃用上不得檯面,在洛安城裡無人問津,更與質子裡的佼佼者們毫無交集。

  這些質子們大都是能回過繼承王位的,來洛安城裡與其說是結盟為質,倒不如說是來求學的。

  比如說這劉佩,他的母親是齊國的華勺公主,與現在的齊王是嫡親的兄妹。所以此番來齊國為質,對他來說,不過是回外公家裡做客一般。

  而因為母親人脈的緣故,他也與齊國都城的顯貴相熟,以後的幾年宴會賓客不斷。

  前世裡的哥哥,哪裡會有與此等風雲人物交往的機會?

  姜秀潤希望今世的哥哥能夠改變,不要如前世那般迂腐,雖然明知劉佩乃是以後吞併波國的虎狼,可是此時惡狼尚且沒有長出利爪獠牙,哥哥若能借著他多認識些人物,也是好的。

  於是與劉佩定下日子後,兄妹二人便去了申雍那裡接了錢銀箱子。

  申雍忒特意留了幾個親信作為陪伴質子的侍衛,暗自吩咐了這幾個侍衛幾句,讓他們日後按著他的書信行事後,便氣哼哼地啟程回國了。

  臨行前,他望向姜秀潤的惡狠狠的眼神,讓她心內警醒。

  小肚雞腸的申雍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他留下的這些侍衛們也不甚可靠,遲早都是要替換掉的。

  想到這,姜秀潤先跟哥哥去看了自己先盤算好的宅院。

  這是一座老巷子裡的舊宅,庭院不大,但勝在房屋修繕保持較好,裡面家具擺設也齊全。

  姜秀潤之所以選了這裡,乃是因為再過半年,這老巷子的旁邊將修建一所書院。名震諸國的大儒李夫子將來這裡講學。

  到時候相鄰幾條巷子的屋宅價錢飛漲,將會住滿各國求學的學子們。

  臨窗靜聽讀書聲,依牆淺誦聖人經。

  這等子書香氣十足的府宅,便是孟母三遷,求之不得之地。

  哥哥也不過大了自己兩歲,也正是求學若渴之際,若能跟隨大儒學習濟世做人之理,必定能改變不少!

  這宅院此時價錢不甚高,前宅後雜院,外帶小花園,還有西側的馬廄齊備,也不過是二十金。

  這價錢以後是要上漲五六倍的,姜秀潤甚至都沒有討價還價,很豪爽地與舊屋主立下字據,又去當地的官府過戶的地契,蓋了官章。

  辦好了地契手續後,姜秀潤讓侍衛將自己和哥哥的衣物箱子搬到各自的房間裡。

  安置家當後,她又叫來當地的人牙,準備選買了兩名侍女。

  人牙引她來到人市,讓她親自揀選。

  只是那些個長相清秀的,她一一掠過,最後將目光落定在一對長相五大三粗的姐妹身上。那姐姐還好,只是妹妹長相太粗陋,竟然半邊臉都是紫紅色的胎記。

  姜秀潤死死盯看著她半天,開口向人牙詢問這兩姐妹的情況。

  人牙原是不指望這兩姐妹能有人買,見這位小公子問起,立刻忙不迭地說開了。

  這對姐妹據說是從相鄰的惠國逃荒而來,父母都餓死病死了,她們乃是賣身葬父,只要肯付兩口薄棺錢,便可簽下身契。

  沒等人牙介紹完,姜秀潤便開口道:「就是她們倆了。」

  這話叫兩姐妹都甚是詫異。要知道這位衣著華麗的貴客是要選買侍女的。像她們這樣來自鄉下的逃荒女,大多是上不得檯面,不過是挑水擔柴的粗使丫鬟而已。

  姜秀潤付了錢銀,便將衣衫襤褸的二女領回了府中。

  叫白英的姐姐去侍奉哥哥的起居。而那個叫白淺的妹妹卻留給了自己。

  白淺明顯比她姐姐要來得膽大直爽,待得換了衣服後,也是不卑不亢地鞠禮問道:「敢問這位公子,為何選我這等醜陋之人為侍女。難道公子身為王侯之子不怕人笑話嗎?」

  姜秀潤心裡道:就算天天逛人牙集市,也不見得能買到你這等奇貨!

  兩口薄棺也不過五兩銀子爾,卻能買來了將來名震諸國的無鹽女將軍——白淺,這是姜秀潤出門前絕沒有想到的。

  這位將來乃是大齊太子的左膀右臂,一把橫掃諸國的利刃煞神。

  只是此時的白淺還很落魄,若不是因為她臉上的那塊紅色的胎記,姜秀潤也是差點沒認出來。

  當然,姜秀潤也不可能說出,你日後將會以女兒身參加武試,將一群男人打得屁滾尿流,拔得頭籌,成為鎮國將軍的話。

  於是只微笑道:「我相信自己識人的眼光。」

  那白淺也不再問,隻手腳俐落地替姜秀潤收拾好屋舍,整理好衣物。收拾花園子時,看見小徑間有幾隻碩鼠飛快跑過,不待侍衛反應,她八寸大腳狠狠落下,將四處逃竄的老鼠踩個稀巴爛。

  只看得那幾個侍衛面面相覷,覺得這娘們有點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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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過姜秀潤立在花園門口很是滿意自己這位侍女的腳力。

  她前世對這位女將軍不甚熟悉,但也聽過她的種種事跡,知她為人耿直,不是奸佞之輩。

  一個身懷奇力,卻在危難時也不肯自甘墮落為草寇劫掠財物,而是賣身葬父之人,自有做人的底線,有這樣正直的人在身邊,她也心安些。

  安置了屋宅,還要款待貴客。姜秀潤記得與劉佩的約定,雖然不知他是不是隨口一言,但既然當初答應款待客人,便不可做失信之舉。

  於是在約定之日前,叫人去梁國的質子府送去寫了新宅地址的名鑑,又買了乳豬美酒,各種肉食、菜蔬製成佳餚來款待客人。

  白英廚藝嫻熟,那乳豬上色均勻,鹵得入味,剩下的肉食按照姜秀潤的指點,製成了波國特有的炙烤美味。大盤小盤倒是波國與惠國的風味參雜,也算上得檯面。

  待到了約定之期。門前巷口傳來車馬的喧鬧聲。姜之作為好客的主人,帶著姜秀潤親自站在門口迎接客人。

  只是來的車馬不光一輛,劉佩乃是呼朋引伴而來,在他的車馬之後,還有三四輛車馬。

  當劉佩從馬車下來後,微笑對前來相迎的姜氏兄弟道:「原本今日有幾位友人相約釋解幾卷偶得的古籍書簡,昨日收到名鑑時,又想起與你兄弟二人之約,乾脆便將書會移至貴府,也正好替你引薦幾位品味卓然,見識高雅之輩。」

  姜之聽了,笑著道:「貴客盈門,書香四溢,求之不得,還請公子代為引薦貴客。」

  不過姜秀潤在一旁卻聽得明白,原來是這劉佩忘了與她兄長的約定,今日原本另有他約,只是收到名鑑後才想起,為了不失信於人,這才將兩個邀約合二為一。

  她並沒有作聲,弱國波國質子在偌大的洛安城裡,是無人肯放在眼裡的。劉佩身為梁國的王子,卻禮賢下士,肯與弱國質子交往,在別人的眼中那是賢德不勢利眼的表現,若是此時發難,難免會讓人覺得波國的王子小肚雞腸。

  不過在後面幾輛車馬下來人後,姜秀潤終於看清了所有的來客,頓時後悔,若早知今日的客人竟然有那兩個人,失信又有何妨?

  原來在這下馬的幾位青年裡,赫然有當今大齊的皇太子鳳離梧!

  而在鳳離梧的身旁,正是秦詔。

  不過這也不奇怪,劉佩與鳳離梧原本就是姑舅兄弟,兩個人在各自為政,爭奪天下權勢前,兄弟情深,哥倆甚好也不足為奇。

  於是當他們走近時,姜秀潤便一臉麻木地跟在哥哥身後,向皇太子請安問好,又恭請貴客們入府而坐。

  那鳳離梧向來是冷面示人,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常年掛著寒風,也看不出什麼心情的好壞。

  不過經過姜秀潤的身邊時,倒是瞟了她一眼。

  畢竟在大殿上,以國書向他老子自薦枕席的人才並不多見。就算是不值得費心的弱國質子,也難免會留下些印象。

  只是那日分明兩眉若展翅而飛的烏鴉般叫人心驚,今日一看,卻是眉清目秀,乃是翩然美少年一個。

  這麼一看下來,倒是覺得這個波國的質子可能並不如他之前所見那般的愣頭青。

  當鳳離梧如矩的目光掃來,姜秀潤心內都想掐死引狼入室的劉佩,若早知有太子前來,定然是炭筆塗眉,免得被他冠以「妖孽」之名。

  而除了太子之外,餘下的幾個,也皆是洛安城內的名流雅士。其中大部分姜秀潤都認識。

  畢竟在幾年之後,她便是這洛安城宴會裡,最長袖善舞的那一個,與這幾位曾飲酒吟詩,談論詩詞歌賦。

  當初為了積攢人脈,她可是下了苦心在書本之上,雖然只是粗淺的學了些皮毛,可是跟當朝大部分連字也不識的女子相比,已經算得上是飽讀詩書之輩了,叫當時的許多男人都大為驚嘆。

  但是姜秀潤心知,自己肚子裡的那點子墨水若是以男兒身示人,便有些根基淺薄了。是以當眾位賓客入座,飲茶清談時,她只在一旁靜聽,免得班門弄斧,淪為笑談。

  而哥哥也是如此,在附和說了幾句之後,立時發現自己先前在波國讀書太過粗淺,根本無法跟大都的雅士媲美,漸也不說話,也在一旁靜聽,時不時再指揮僕役端茶送水,免得顯出尷尬。

  在這群雅士中,有一個叫凡生的,乃是洛安城裡的大儒,自恃才學過人,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

  原本他今日是要去劉佩的府上作客,可是臨時被挪至這等陋巷舊屋,心內就不大生喜。

  再看屋主人姜氏二兄弟,口帶邊土鄉音,小的一直低頭不語,大的也幾次接不住話,略顯沒見過市面的侷促,頓時心生鄙薄。

  他早先也是聽聞波國的國書鬧了笑話,竟然寫出進獻兒子的話來,便老大瞧不起波國。

  現如今這事主就在眼前,又是一副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可見傳聞不假。

  這心中的鄙薄漸生,便覺得逼仄的屋堂裡的氣息都透著俗氣。

  當劉佩提議,讓他將新得的古卷展示給眾人一觀時,便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我當初得這書卷時,如獲至寶,沐浴更衣焚香,靜坐了一個時辰,直覺心無雜念,才敢開卷一覽,生怕自己污濁了聖人的才思雅句。可公子卻讓我在這陋巷簡屋展開書卷,跟些個邊疆俗子一同觀賞,恕在下難以從命!」

  雖然有尊貴的太子在場,可是當世的大儒都自有自己的脾氣,在這私下裡的場合中,能秉承傲骨,不隨波逐流者,反而更受人敬仰。所以他說完之後,便命書童收好放在托盤裡的那幾卷書簡,然後要揮袖而去。

  一直靜默不語的姜秀潤,早在他說「邊疆俗子」時便抬起了頭,心內想到:這人若是討厭,若然是從頭到腳的讓人不喜。

  說起來這個凡生,在前世裡便跟姜姬老大的不對付。他這麼個自詡清高之輩,怎麼能看得起一個從浣衣局出來的質女?

  為顯卓爾不群,沒少當面嘲諷姜秀潤,就連她的哥哥也被他在眾人面前羞辱過。

  今日,姜秀潤見賓客裡有他時,本想忍一忍的,畢竟今世與前世的開局有很大的不同。她不過是與哥哥苟安偷生,不欲樹敵。

  可是這凡生卻煩人透頂,若瘋狗一般,不招惹他也要來咬人。若是今日讓他揮袖而去。明日波國姜氏被情趣高尚的人士厭惡的傳言,就會遍佈京城。

  到時候哥哥便要如前世一般,淪為那些貴人口中的笑柄,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想到這,她瞟著那些書卷冷冷地開口道:「不過是幾卷前朝隱士的臆想狂放之言,也值得夫子你如此小心恭謹的對待?若要帶走也好,免得那股子山野之氣玷污了我的屋堂……淺兒,打些井水來,凡是那書童捧著書簡走過的地磚都給我潑水狠狠地刷洗三遍!」

  一直守在屋堂外的白淺聽聞,立時乾脆應答,幾步走到了一旁,乾脆拎提起一隻滿滿的水缸守在門口,臉上的紅色胎記猙獰,目光炯炯地盯著那書童,看那架勢,不像洗地,倒像準備用缸淹死人。

  屋堂裡的眾人,都被這位驟然出現,提缸的淺兒嚇了一大跳。

  而那狂妄的凡生卻被姜秀潤的話氣得渾身直哆嗦,竟是止步轉身,指著姜秀潤道:「無知之輩!前朝的大隱衛子的書卷,你也敢玷污!」

  姜秀潤當然知道那是衛子的書卷,畢竟前世裡凡生沒少拿這孤本炫耀,甚至寫了十幾卷的釋義精講來解讀這位大隱的著作。

  因為跟凡生不對付,姜秀潤恰好也很用力地專注找茬,甚至出了大價錢,請來富有學識之輩,替她編撰駁斥的書文,待她背誦下來後,挑選人多的場合叫他下不來台。

  如今,應該是凡生初得這孤本之時,論起對這孤本內容的熟識,怎麼及得上重生的她?

  是以聽聞了凡生的怒斥後,她乾脆從跪坐改為單腿支地的盤坐,一手拿著酒杯,語氣輕佻道:「雖不曾看過,可觀那書簡的外卷序語,不就是衛子自悟出來關於修身之言論嗎?一個在國家岌岌可危之時,卻放任不管,只一門心思讓賢庶出弟弟,鑽入山林追求賢名的沽名釣譽之輩,有什麼值得人敬重的?」

  當年申子身為前朝大魏的公子,卻讓賢給異母的弟弟,就算弟弟放火燒山請他出來繼承王位,都不肯出,這等賢德,一直備受世人推崇。

  而如今這位波國的小王子姜禾潤卻提出了與眾不同的觀點,不由得叫眾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連那皇太子都忍不住看向了這位公子小姜。

  凡生的書生脾氣,完全被這邊的土氣質子激發起來了,也竟然重新回到坐席,伸手拿出一卷書簡,也不管屋內的俗氣是否污濁,展開書簡便高聲朗讀了起來。

  待得讀完後,他瞪向了姜秀潤:「觀君之言論,當是自恃才學高過衛子,那你便講講,我方才讀的那段,該如何釋義?」

  這話一出,姜之渾身冒冷汗。

  前朝大魏的遣詞用句,乃是中原南土的遣詞用句,與今世詞句的用法大相徑庭。而他在波國雖然修習了當世的聖人經書,卻對大魏的著作不甚精通。

  方才凡生念的那一段,讀音用詞皆是晦澀難懂,他都聽得一知半解,只會寫幾個字的妹妹又如何能懂?

  他正要開口替妹妹解圍,向凡生道歉時,姜秀潤卻從容開口道:「這一段是說,父母乃生養自己的恩人,所以應該以父母的憂患為自己的憂患,當竭盡所能,討得父母的歡愉,若父母厭棄自己,自不可哀憐,應該如洞穴裡的蛇鼠一般自覺潛遁,不可白晝示人,盡量別礙了父母的眼……」

  說到這,她頓了頓,鳳眼微斜,輕蔑道「這完全就是失了父寵的棄子自憐自哀之言。身為嫡子,父親失德,專寵愛妾之子,不提醒父親維持該有的德行,反而自己成了老鼠轉入山林……狗屁不通,臭不可聞!淺兒,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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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那淺兒正等著小公子的一句話,偌大的水缸甩成收妖的寶瓶,那水嘩啦啦地潑向了凡先生。

  那凡生正被姜秀潤的話噎得說不出下句,只直著眼珠滿腹搜尋應對之詞,卻不料這弱國小質子竟然這般待客無禮,讓個醜侍女將自己澆得透心涼。

  只澆得他髮髻散亂,如同水鬼,原地跳腳,指著姜秀潤的脖子大罵有辱斯文。

  姜秀潤眉眼都沒有挑起半分。他凡生此時雖然小有名氣,但並未如前世那般聲名大噪。波國質子雖然不若強國王子那般顯榮,卻也是藩王的孩子,豈容一個洛安城裡的狂人肆意辱罵?

  「來人,送客!」她朗聲高喝道。

  那凡生也是要臉的,事已至此,再留下也是無益,於是只濕淋淋地領著書童罵罵咧咧甩袖而去,徒留下眾人與一室尷尬。

  主持聚會的劉佩也未料到那不言不語的公子小姜,竟然把都城有名的大儒生生用水潑走。而那凡生恰好又是皇太子鳳離梧的座上賓,便也不做聲,只能皇太子發話。

  因為此番乃是私下裡的聚會,鳳離梧也如眾人一般席地而坐。他的長指從始至終都是在他面前的桌面輕敲,等凡生走後,眾人望向他時,那長指還是不急不緩地一下下輕叩桌面。

  姜秀潤此時將火氣盡洩,面對這一室的安靜時,心內也隱隱後悔,方才做事不該這般不留情面,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不是?

  可見重活一世,在修身養性的方面,她還有待加強。只是那一向陰陽怪氣的皇太子會如何發難,她實在是猜不出來。

  想到這,她也不看鳳離梧,倒是有破罐子破摔的沮喪,只拿起面前的酒杯,欲一飲而盡。

  「波國的待客之道,便是主人暢飲,而不顧賓客面前無菜餚嗎?」

  清冷的聲音突然想起,說話的正是鳳離梧。

  姜秀潤放下酒杯,起身朝著鳳離梧施禮道:「是某待客不周,這便上菜待客。」

  說完,便叫人將桌席挪至一旁的偏廳,再佈置熱菜,大家一起入席吃酒品菜。

  因為皇太子並未計較方才的風波,眾人也只當無事,待得吃上酒菜後,劉佩自然引出話題,大家也是熱絡交談,觥籌交錯間倒也盡興。

  只是因為挪了坐席,不知怎麼,那皇太子竟然坐到了姜秀潤的旁邊。

  偏廳略小,倆人也挨得極近,姜秀潤甚至能嗅聞到鳳離梧身上的清冽荷香。

  兩人盤腿而坐,膝蓋也時不時碰到一處。

  姜秀潤不斷提醒自己現在乃是男子,無需注意這等肢體碰觸。

  不過此時她也鎮定下來,卻突然領悟了太子沒有發難的緣由——實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話,說到了鳳離梧的心坎裡。

  這鳳離梧雖然是大齊的嫡長子,可是立儲之路卻並非坦途。他的母親雖貴為王后,卻常年失寵,連帶著鳳離梧幼年時也不得父愛。

  鳳離梧,這名字據說是王后生子後,苦等十日才等來夫君賞賜的名字。

  神鳥鳳凰若離開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樹,便只能匍匐山野,做一隻平凡的野雉。

  而端慶帝另寵的愛姬生子,卻極享尊榮,得賜名「鳳舞」,這一嫡一庶只相差三個月,名姓便暗藏玄機。

  這便是暗示著王后當做賢德的女人,帶著兒子蟄伏冷宮,讓出位置才好。

  若是王后真的生了隻山雞,也許大齊的儲君便是那飛上九天的鳳舞皇太子了。

  可惜,王后雖然天生跋扈,性情不夠溫良,難得齊帝愛寵,但她會生,生出的是條離了梧桐,便潛入深淵蟄伏蛻變的虯,遲早有一日,積蓄的力量足夠,便能一飛沖天。

  這個從小失了父寵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冷宮,積蓄力量的,那便是另一番傳奇。

  他很會把握時機,趁著端慶帝好大喜功親征鄰國之際,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父君之側的名義,入宮殺了魅惑父王的寵姬,更是將自己的弟弟鳳舞也一併囚禁。

  當端慶帝陣前失利,急需大齊朝內派兵支援時,鳳離梧趁機「請」父王收回成命,將他的母后從冷宮接出,莫要行廢嫡立庶不義之舉。

  被敵軍包圍,差點餓死在城中的端慶帝能說什麼?自然是一一應下。

  至於後來鳳舞害了急病死去的事情,乃是大齊上下諱疾莫深的隱情了。

  總之,最後鳳離梧沒有弒父奪位,便是極孝之人。

  誰也不會說鳳離梧什麼不是,弄不好將來也是要列入二十五孝裡著書立傳的。

  如今雖然齊帝在位,卻總是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是個被兒子要挾的可憐蟲,沒有半分皇權在手,據說那玉璽都在皇太子的手中。

  前世裡,姜秀潤曾好奇問秦詔,鳳離梧遲遲不繼承王位是何意思?

  秦詔倒是沉默了一會,才道:「皇太子為人至孝……另外……明明看到,卻吃不著,才是最叫人痛苦的。」

  姜秀潤細細琢磨了很久,才驟然明白:那齊帝最近幾年,再無所出,後宮的姬妾,個個都老態龍鐘,至於那些個年輕貌美的,不是被皇太子認定為妖孽,要不然就是被後宮的總管認定品德不斷,不堪入宮……

  試想,一個好色之人,坐在天下最顯赫的位置上,卻被群白髮老嫗包圍,不能盡興妄為,形同傀儡,這是何等折磨身心?

  而她前世之所以被鳳離梧殿前羞辱,也不過是因為鳳離梧成心要為難他老子,叫色老頭看得見,吃不著罷了……

  這便是鳳離梧了,一個滿心權利,睚眥必報的無趣之人。他平日不喜好犬馬聲色,不喜好歌舞宴客,只醉心權術,收羅各色人才。

  一個齊帝的位置怎麼會讓這樣的人滿足?他的心思乃是征服天下,成為一代空前絕後的闊疆之王……

  想到這,姜秀潤輕輕吐了口氣。她對鳳離梧雖然心中有恨,卻不想招惹他,這一世,她不過是想與哥哥求個安穩罷了,這天下的霸主為誰,她並不感興趣。

  滿屋子的笑語寒暄,只有這挨得極近的兩人無甚話可言。

  不過方才她那段痛斥衛子愚孝之言,顯然對極了這位皇太子的胃口,以至於這位冷面太子現在分明擺出副禮賢下士的姿態,欲與她有些深交。

  只是兩人從未說話,也需要些話引子,於是鳳離梧一邊咀嚼嘴裡的肉食,一邊隨口道:「公子小姜府上的廚子不錯,這豬肉很是鮮嫩。」

  當聽聞鳳離梧沒話找話地誇讚她時,姜秀潤決定絕了這位太子禮賢下士的念頭,很不給面子地回道:「秉太子,這乃是羔羊肉,自然鮮嫩。」

  鳳離梧生平不好美食,小時身在冷宮,不曾食用肉糜,便也不甚喜好肉食,加之食飯時大多心有所思,向來是六畜不分的。

  只是這位波國的利齒質子甚不給面子,竟然當面讓鳳離梧下不來台。這樣的話引子被打了結兒,姜秀潤也沒有另起話頭之意,也就聊不下去了。

  於是接下來,皇太子終於不再沒話找話,卻也不再動筷,只拿著酒杯,目光清冷地品酌著。

  姜秀潤這般的硬頭硬腦,除了讓兄長姜之發了一身冷汗外,也惹得太子身旁的秦詔頻頻望向她。

  只心道,幾次見這小子,皆是不同面目,先是貪吃燒鵝的無知小兒,後有大殿上的痴傻愣頭青的模樣,今日,卻又是性情不羈的才子形狀,細細品來,此子並非凡夫爾!

  姜秀潤壓根不看那莽夫,只偷眼看庭院裡的日晷的影子斜到了哪裡,終於挨到了客散的時辰,便將一眾賓客送走。

  劉佩一直注意著姜秀潤這邊的動靜,眼見冷場,倒是善解人意地給姜秀潤台階下,只提議今日多有叨擾,改日再聚。

  那皇太子倒也乾脆,頭也不回地上馬車走人了。

  許是覺得公子小姜乃妙人一個,臨走時,劉佩倒是意猶未盡,要與她定下次相聚之日,也被姜秀潤毫不客氣地回絕了。

  劉佩倒是肚量很好,也不見惱,只笑著道了句:「且等公子安頓好了,容空再聚。」

  送走了這群前世的冤家們,姜秀潤只覺得肩膀痠痛,只想躺在床榻上好生休養。

  哥哥語氣委婉地批評她不該得罪齊太子,她也不置可否地一笑。

  經過今日一遭,波國小質子語言尖酸,脾氣古怪的名聲當時到處傳播了。雖然可能被人傳成是怪人,也總比軟弱可欺的名頭要來得好些。

  至於那位鳳離梧雖然不是個肚量甚大之人,可是他心內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勞。自己一沒有勾搭他老子,要給他生小弟弟;二沒有心思謀反他的萬里江山。

  自己大約在皇太子的眼裡,就是個不識時務的榆木疙瘩罷了。

  此時的大齊需要波國的重金支持,大家維持了該有的體面便好。

  姜秀潤絕了跟這些天之驕子們打交道的念頭,便想著如何讓自己手頭的金銀變得多些,不然就算再節省,遲早也是坐吃山空。

  可是身為質子,除了自己安身的質子府外,是不允許購買田地屋舍的。姜秀潤被質子的身份之約,生財之道甚是狹窄。

  正心內盤算苦思之際,財源卻送上門來。

  這兩日後的一大早,姜秀潤還未起床,便聽到了府門前傳來吵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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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8: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那些侍衛人在異國都城,都是心有避忌,也不敢立時開門去看。

  畢竟世道不太平,國與國關係瞬息萬變。今日還是盟國,明日可能就反目成仇要殺掉抵押的質子,以頭顱立下戰書。誰知門外是不是齊帝派來殺質子的?

  看那幾個侍衛探頭探腦的縮頭德行,淺兒看得不耐,只單手撐起越上牆頭探眼看去,見十幾個儒生擁擠在門邊叫罵。

  她瞪圓了眼道:「你們這是要幹嘛?擾人清夢!再不走,小心老娘用糞桶潑你們!」

  淺兒這一冒頭怪叫,嚇得抬頭去看的書生們一哆嗦,還以為晨起遇鬼,頓時都啞了聲音。

  可是方歇片刻,復又叫罵開來:「便是這女子,貌似夜叉,用水潑灑我們恩師!」

  「貌如其心!醜不可言!有辱斯文!」

  「潑我恩師,如同潑我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秀潤披好了厚披風站在前廳裡也聽得分明,眼看著淺兒當真翻身下牆要去提糞桶,便道:「淺兒不可,你再上牆,問他們要怎樣?」

  淺兒翻身上牆,揚聲問:「你們要怎樣?若是要跟我對打,可帶好擔架、傷藥和吊帶?」

  那些個細瘦書生看著淺兒五大三粗的樣子,腦袋要成了撥浪鼓:「哪個要動手!那公子小姜說衛子的聖言狗屁不通,我們皆是要與她進行雄辯,細解文意的,為我恩師證名!」

  當世盛行雄辯,持不同意見者,對坐高台,你來我往,不吝於嘴舌上的鏖戰。

  看來這凡生昨日回去後,猶是不服,便唆使弟子們前來鬧事。

  那些侍衛一聽原來是些無用的書生,便來了精神要去哄攆。可還是被姜秀潤攔住,只讓人對外傳話:「波國小公子體弱,不耐久坐,且需上等的人參滋補來潤喉固元,為免一些庸俗無才之人浪費公子的元神,若誠信來辯者,當付五金以示誠意,方可一辯。」

  這話一傳出去,外面書生們又是氣歪了鼻子,難怪是商賈之國的質子,滿身的錢銀味道!

  可是這嚥不下去惡氣的是凡生,恰好他出身甚好,家底豐厚,是不差錢的主兒,只當那個姜禾潤是有意刁難,是以做起散金財神,只拿錢來貼補弟子們,又在城裡最大的書院那設立辯台經壇,叫公子小姜再無藉口推脫,非要讓這小子當面出醜不可!

  對於姜秀潤來說,這等動動嘴皮子便能賺金的美差,何樂而不為?

  當下允諾,第二日開始便巧舌戰群儒!

  不過姜秀潤也自知根基淺薄,只規定雄辯的範圍是那本衛子書卷,其他辯題一概不理。

  到了雄辯那日,姜秀潤頭頂玉冠,身著一身月白色的細綢長袍,外罩黑貂披風,脖子上裹了銀狐製成的圍巾,將不大的臉兒襯得越發的貴氣逼人。

  這身行頭是她昨日花高價從洛安城裡有名的衣鋪定下來的。原本衣服是要量身才能做的,幸好店裡有客人預定,卻不急著拿的,尺寸與她相仿,她便花了兩倍的價錢先自買了下來。

  既然開口要了金,打扮就不能顯露半點的寒酸,不然真叫人以為自己是短缺了金才獅子大開開口的。

  如今,她就是要通身雅士貴氣作高不可攀狀,越發叫人覺得她原是想用金嚇退這些個俗人的。

  雖然是男兒裝扮,但姜秀潤的容貌原本便叫人驚豔,這般用心打扮,就算不曾描紅畫眼,也叫人有移不開眼之感,只覺得這男孩生得竟是這般俊逸,若是女孩該是何等的傾國之姿!

  當她來到書院款款而坐後,便用眼掃了一下四周。

  凡生也是下足了本錢,前來觀戰的不光是他的大弟子,連幾位洛安城裡的名士也來了不少。

  若真是個十六歲的異鄉少年,在這般人前開口雄辯,還真是少了些膽氣支撐。

  可是姜秀潤卻是再世為人,前世裡長袖善舞的姜姬素來以伶牙俐齒著稱,豈會怕了這滿院子的書生?

  所以眾人便眼見著一個粉雕玉砌似的貴公子,將下巴尖尖的臉兒裹在銀狐柔軟的皮毛裡,腰身挺拔地大步上了高搭的經壇。

  待上了經壇後,少年便撩起長袍,在一側的團墊上坐定,然後眼掃四周道:「哪個先來?」

  其實哪個先來都無所謂,這些個人都是凡生安排下的,他們的那些雄辯的辯詞,甚至都是凡生這幾日鑽研古籍後,引經據典奮筆寫下的。

  只是他的才情與前世相若,思路也是大同小異,怎麼及得上為了找茬而比他更加刻苦的姜姬?

  於是這一上午間,共有三位書生替恩師應戰,可是他們準備充分,有聖人之言依託的論據,卻被這個略帶鄉音的少年郎,輕而易舉抓出了破綻反駁。

  而且這少年看似輕靈若仙,那口舌卻好似長滿尖刺利勾,雄辯之時,言辭滔滔,有理有據,辛辣而帶著十足的嘲諷,時不時引得旁聽的眾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可大笑之餘,又覺得這少年之言看似荒誕,卻又透著十足的道理,竟引得幾位洛安名流都在不住點頭。

  在台下旁聽的凡生也是急了,若不是被人拉扯住了,便要親自上台去辯了。

  可是那姓姜的卻會撩撥添堵,眼看他要上台,竟然傲慢地伸了懶腰道:「聽了半晌迂腐之言,甚是損耗精神,某已乏累,要回去午睡,便不奉陪。」

  而凡生卻是惱得頓足:「既收了金,怎敢撇下眾人午睡?」

  可惜那少年臨上經壇前,便讓他的醜侍女收足了銀兩,無甚顧忌。說完後,她便如來時一般,瀟灑下場離去。

  絕美少年長袍水袖翩然而去,直教人望著他的背影凝神離魂。

  就在書院一側的茶樓之上,有幾位貴公子正臨窗而坐,將方才姜秀潤侃侃而談之言盡收於耳。

  這幾位恰好便是前日去波國質子府作客的那幾個人。

  凡生這番下足了氣力找回面子,豈能讓當事人錯過?一早要邀請他們去旁聽。

  不過外面天寒,他們幾個便乾脆尋了一旁的高樓茶室,一邊品茗,一邊看那少年舌戰群儒。

  待得那位姜禾潤離去時,幾個人都不說話,直到目送那少年上了書院外的馬車,這才收回目光。

  「洛安城裡竟然多了這等風流人物,我輩幸矣!」一臉激動地說這話的,乃是洛安楊家的嫡孫楊簡。

  他是洛安城裡王侯之家小字輩中有名的才子,向來喜歡結交書墨好友,加之喜歡與俊美的少年結交,上次見了姜禾潤便甚有好感,此番再見風姿,竟恨不得立刻與姜禾君結下深厚的情誼,到時二人可比肩而臥,促膝長談,豈不快哉?

  劉佩雖不尚男風,但不得不承認,方才著實被那少年眉眼飛揚的風采迷住,只覺得這位公子小姜當真越發的有趣,為人脾氣雖然古怪些,卻總叫人移不得眼。

  沒想到那個篡權上位的波國亂臣,就有這樣出色的兒子!

  若是將來有一天,他能回國繼承王位,那麼對梁來說……就不是什麼快事了。

  劉佩不再往下想,畢竟弱國的質子回國從來都不是件易事,而公子小姜的上面還有哥哥,按照長幼也輪不上他。

  想到這,劉佩抬頭環視了一圈,詫異問道:「皇太子怎麼不見了?」

  方才鳳離梧就坐在他的身邊,只是不知何時,椅子空空,人也不知去向……

  再說姜秀潤,上了馬車後,便迫不及待抖開了方才淺兒遞給她的包袱。

  沉甸甸的一捧打開後,裡面都是成色十足的赤金。今日上午連連辯了四人,收金二十,戰果斐然。而且大齊的金照比波國的金要來得份量更重些,綿延起伏的形狀,若沙漠駝峰,迷人得緊!

  姜秀潤生平第一次憑自己的本事賺了金,心潮起伏,一時間捧著金露出了微笑。

  這笑意未散時,卻被人突然掀開了車簾子,鳳離梧那張冷冰冰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大齊皇太子雖然六畜不分,但不得不承認,那金的顏色真的很襯膚色。

  只見那馬車裡的少年圍巾半解,長袖半落在肘彎處,纖細的兩隻胳膊緊抱著一堆金,午時的陽光燦爛,半落轎中,金色迷離,雪白瑩人,向來不注意人之相貌的他,一時不察,也被那少年發自內心的笑顏晃了一下眼。

  姜秀潤根本沒料到皇太子不知從哪裡冒出,突然出現在馬車旁,一愣之下才收了笑意,乾脆在馬車中鞠禮道:「不知太子有何見教?」

  說完才發現自己還捧著金,不甚體統,連忙放置在一旁,復又恭謹鞠禮。

  鳳離梧又瞟了一眼她笑意全失的臉道:「恰好同路,公子隨孤入府一敘。」

  姜秀潤連忙推拒道:「很是不巧,府中有事,需某回去處理。」

  鳳離梧沒有做聲,他身後的秦詔卻威風十足道:「太子並非邀約,叫你入府,你敢推拒?」

  姜秀潤抬眼偷看太子的臉色,果然是沒得商量的樣子。

  她心內暗罵秦詔:果然狗不改吃屎!歷經兩世,都是個十足的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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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5 01:28: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雖然她方才在經壇上神采飛揚,可是這等子神奇不可在鳳離梧的面前施展。

  皇太子此番親自出馬,態度甚是強硬,她也只能勉強含笑,鞠禮從命了。

  前一世,許是潛意識對這位皇太子的避忌,更因為她不過是秦詔的外室,雖然經常是大小宴會的座上賓客,她卻從沒來過太子府上。

  在她的印象裡,太子甚至都沒有主動操辦過什麼宴會,這麼個無趣之人,若不是恰好手握皇權,當真是連狗都不想搭理他的。

  今天鳳離梧騎馬,是以「邀請」完畢後,便一馬當先,帶著幾個侍衛先自回府去了。

  秦詔護送客人入府,便跟著質子車隊同往,只勒著馬韁繩,在馬車邊沒話找話。

  「方才在書院茶樓上,聽聞公子雄辯,想不到公子竟這般腹有溝壑,不知在波國師承何人?」

  姜秀潤雖然畏懼鳳離梧,可是面對秦詔便全沒好氣了。這個前世裡在她窘困時,逼迫她,進而間接害她死亡之人,她從來都無半分的好感可言,聽秦詔問話,她也閉目養神,只不理人的高傲裝。

  若是旁人如此,秦詔必定惱了。可是這馬車裡的少年方才在書院時跋扈高傲的模樣實在是讓人深刻,此時不理人,似乎也是入情入理。

  秦詔覺得這小子有些欠拾掇,初生牛犢敢捻老虎須子,可就是這份年少輕狂,又叫他生不出甚麼惱意。

  是以問了幾聲無果後,他揚鞭來到了車隊的前方,心裡尋思著以後怎麼下下這少年的銳氣。

  不一會,馬車到了太子府前,姜秀潤在太子府總管的引領下去了太子的書房。

  此時鳳離梧尚未成婚,又無什麼姬妾。主人是個不甚追求情趣之人,府裡又短少了女主人的氣息。

  姜秀潤一路走來,發現太子府屋瓦雖然建築精緻,庭院家俬也是打掃乾淨整齊,可是到處都有空蕩蕩之感。

  待到了書房,倒是沒有什麼空蕩之感了,只見那書簡成堆,散落得到處都是。

  姜秀潤生平見不得邋遢,又是喜歡有條理之人。見這席上的坐墊都被書本湮沒了,實在是叫人心惱手癢。

  可太子並無示意,便只能鞠禮後站在席上。

  那鳳離梧也不知是不是眼瞎,竟好似看不見她,過了老半天,才微微點頭示意她坐下。

  她想坐下,可那蓆子太惱人了!

  一時忍不住了,她便順手操起幾套散亂的書簡,手腳麻利地捲成卷,然後碼放在一邊,擺成一摞,這坐席立刻清爽不少。

  她這才長舒一口氣,撩起衣擺跪坐於席上。

  鳳離梧此時坐在被書本湮沒的桌子後,原本是一貫的冷漠狀,只看著手裡的書簡。

  那個波國的小公子被驟然叫到府內,必然拘謹忐忑,他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晾一晾這小子,讓公子小姜去去銳氣。

  可沒想到,這位膽大包天的質子入了書房內,竟是滿臉遮掩不住的厭棄,讓她坐下,竟然先收拾起蓆子來,這隱隱嫌棄他的書房太亂……

  想到這,鳳離梧的臉更陰沉了些。

  可是天生愛清爽之人的熱情,非同道中人不能理解。姜秀潤收拾了蓆子後,一抬頭看見那滿坑滿谷的桌子,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不是顧忌著那上面有剛批註的書稿文件,真恨不得撲上去狠狠地收拾出一方桌面來。

  許是她的目光太熱切,在心不在焉回了太子的幾句問話後,鳳離梧突然沉默了一會,抬手收起了桌子上寫了一半的文件書簡,說道:「勞煩君,替孤收拾下。」

  姜秀潤正等著這一句,立刻以膝走地,挪到桌前,快速地收拾了起來。

  待得將書簡碼放在旁邊的書架和書箱裡後,桌面上雕刻的萬里山河圖案也漸漸顯露出來。

  蒼穹之下,眾國在山水間並立,其中也包括了她的母國波國。

  這鳳離梧每日對著這樣的桌面,心內想的是什麼,簡直是不言而喻。

  姜秀潤收回目光,刻意不去看那萬里眾國之景,復又坐回到圓墊上。

  鳳離梧卻知她此刻心中想的是什麼。在他看來,這個羸弱少年,雖然看著年幼,卻心思玲瓏,思維敏捷,乃是大才。

  公子小姜雖然不是齊國人,但波國羸弱,朝不保夕,他們兄弟二人又失了父寵,聽說那波國的國王要立新后的親子為儲君。一個注定要失去母國流落異鄉之人,又不是國之長子,便是無根飄萍,若肯歸附於他,可以一用。

  要知當時盛行收留門客,有賢德人,門下食客三千,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鳳離梧的門下,也匯聚著各國的奇士人才。在他看來,收羅才俊是比收羅美人還叫人痴迷之事,將來的千秋大業,不能只單靠大齊的那點子人來完成。

  所以,他輕點著桌面問道:「君覺得孤的桌面,雕工如何?」

  姜秀潤抿了抿嘴道:「畫工不錯,雕得也甚是精美。」

  鳳離梧看著此時低頭的少年,他的脖頸形狀優美,從有些寬大的衣領延伸出來,竟種說不出的惹人憐惜之感,若不是先前見過他跋扈的樣子,當真以為這是個羸弱乖巧的美少年呢!

  他道:「尚未雕刻完的桌面,何來的精美?不知君可願,與孤一起完成這桌面,名垂青史,立下奇功偉業?」

  姜秀潤清楚鳳離梧話中的深意,此時皇太子雖然態度不甚熱絡,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自己一味推拒,難免讓他著惱,別的不怕,就怕他仔細調查自己的底細,若是女兒身暴露,後果難以設想。

  鳳離梧門下的食客甚多,多他一個,也是不顯山露水,左右自己的顯才也不過是雄辯滔滔,並無什麼大才可用。

  鳳離梧想要做齊宣王,她便做個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又有何妨?

  若是能依附皇太子,騙些周濟用度,吃穿不愁,又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她故意做苦思狀,似乎為難了一下,最後才以頭磕地,鄭重說道:「若太子肯抬愛,某定當竭盡全力,助殿下成就偉業,只是某才學有限,不知可堪一用。」

  鳳離梧倒是沒想到這個倨傲的少年竟然很快轉過彎兒來,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不過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道:「波國路遠,聽說你們兄弟先前在街市上,還曾與護送的將軍因為金的事情大鬧一場……君子才學,當如刀刃,不可輕易出鞘。像今日這般,為了賺取幾錠金,而拋頭露面之事,不可再做,若是手頭拮據,可每月來孤的府上,找管事通融。」

  姜秀潤等的就是這句。她可不是那種為了要臉,不食嗟來之食的硬漢。

  大約是先前抱金笑得太痴,鳳離梧也是看出她為了金不擇手段的財迷,竟然直白地告訴她可以來府上領錢。

  這一番交談堪稱愉快,期間鳳離梧詢問了波國的國情,與週遭他國的情形,姜秀潤也毫無隱瞞一一細答。

  她猜鳳離梧問的這些,大約他都心知,如今再問自己,也不過是看看自己是否誠實的德行罷了。

  不過那梁國,她倒是很細地講解了一番,又提到了梁國新修的水渠。

  說起來,當初梁國修建水渠,勞民傷財,害得梁國國君奉行節儉,吃了一年的醃菜,淪為各國的笑談。

  可是後來,當連年大旱席捲諸國時,梁國卻因為這條水渠而稻穀豐登,糧倉滿滿。

  最後憑借趁火打劫,向諸國高價賣糧,而賺得缽滿瓢平。也正因為於此,梁國國力顯盛,更有了吞併週遭,與大齊分庭抗禮的本錢。

  前世梁國平了波國,害她的哥哥自殺殉國,此恨難平。此時機會難得,總是要給她的乾爺爺找茬添些麻煩的。

  想到這,她侃侃而談道:「最近街坊裡皆嘲笑梁國的國君做了賠錢的買賣,被幾個外地的騙子矇蔽,修建一條無用的水渠,工程浩大,花費甚多,據說國君一年未食肉滋味了。只是某一直想不通,這等睿智之舉,為何會遭人嘲笑?」

  鳳離梧挑了挑眉,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姜秀潤接著道:「若是國君修建酒池肉林,一味享樂,這才是受人嘲笑的昏君之舉。可梁國的國君,明知修建水渠,與公卿無益,能享受水渠好處的,只有那些種地的百姓。他卻肯捨棄個人的享受,修建與民有好處的水渠。其目光之長遠,令人欽佩,可笑世人愚昧,只看眼前的利益,卻嘲笑賢德君主的舉動。這真是讓某百思不得其解……」

  這一席話出,鳳離梧的臉色微變,顯然這話也是說到了他的心裡去。

  此時的梁國,國力不算虛弱,可是並無法與大齊分庭抗禮。那個梁國的國君,一直有著愚鈍可欺的名聲,據說大小事情,皆不能自己做主,非要聽遍群臣,甚至後宮妃嬪的意見。

  可若真的如眼前這位少年分析的那般,梁國國君豈不是一直韜光隱晦,暗藏鋒芒?

  鳳離梧再望向姜秀潤的眼神,分外有深意,直覺自己是挖到了一顆寶。

  當下從不留客人在府裡食飯的皇太子,破例將公子小姜留下食飯。

  可是姜秀潤吃了第一口後,便有苦難言——誰來救救她?這飯食太他娘的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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