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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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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狂上加狂] 質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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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秘密初被識破的惶惶,很快被氤氳的水汽蒸騰殆盡。

  自從來到洛安城後,姜秀潤記不起有多久沒這麼舒服地泡在木桶裡了,現在每個毛孔舒展的曼妙滋味,將讓人恨不得每天都泡上一次。

  淺兒很是能幹,用備用的褥單子扯開,做了新的裹布,還幫姜秀潤將頭髮散開,用皂角仔細地將長髮洗淨。

  當姜秀潤從木桶裡出來時,洗淨的肌膚白裡透著粉紅,烏黑的長髮披散在線條優美的雪背後。她自己也是覺得自己眼拙,這麼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她怎麼一早沒認出來呢。

  不過她並沒有開口問姜秀潤為何如此隱瞞。身為女子在這亂世有多麼不易,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公子的親爹也忍心,竟然將這麼嬌弱的女兒送到異國為質……

  而姜秀潤看著忙忙碌碌為她洗衣收拾的白淺,心內也是一番感觸——別人不知,而她卻知,這個看似貌醜的女子將來能成就一番大業。

  雖然自己的出現,打破了白淺原來既定的軌跡,可待時機成熟,她自是要將白淺引薦給鳳離梧,不叫這名震諸國的女將軍埋沒在宅院之中。

  因為洗了澡,活血通絡,這一夜也睡得分外香甜。以至於第二天晨起時,已經錯過了早飯。

  皇太子按著時辰已經出門上朝。她這個太子少傅倒是得了空閒,便決定回去看看兄長。

  姜之這些日子不曾出門交際,只在府中安心讀書備考,他的性情喜靜,本就不好聲色犬馬,只這麼用心讀書,便覺得很滿足。

  姜秀潤問過哥哥一切安好後,心裡也老大放心了。兄長專心讀書,將來也算又一技之長,他們兄妹遲早是無國無父的棄子,一切都得靠自己,兄長若是在修習學業時,領悟到這一點,也不至於最後鑽了牛角尖。

  眼看著過了午時,她也該回轉太子府了。

  雖然是冬日,但午後的陽光還算明媚。姜秀潤也沒有坐太子府專配給她的馬車。只帶著淺兒走在洛安城的鬧市裡。

  前世雖然長住在這座城池裡,但是姜秀潤好像從來不曾這般愜意地走在京城的街市裡。一則,是秦詔盯得緊,從不讓她這般自由隨意地走在街上。二則,那時她滿心的算計,自認為背負這波國的命運和兄長的前途,哪裡有這等子閒心?

  如今走在街上,她倒是可以真如一個恣意少年般,走走停停,買上些看順眼的小吃和筆墨玩意兒。

  另外最重要的是,她還買了不少的上好傷藥。眼看冬狩在即,在別人眼裡愜意的冬狩,對她來說,簡直是刀光劍影,隨身多帶些傷藥,才能以備不時之需!

  只是殊不知,她這麼倘佯在街上,卻也是別人眼中的風景。

  幾個在街市閒逛的公卿之子先認出了這位太子新任的少傅。

  尤其是洛安楊家嫡孫楊簡更是一馬當先,快步走了過去,一臉激動道:「這幾日一直心念著公子您,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了。」

  這楊簡自從上次在書院旁領略了姜禾潤舌戰群儒的風采後,便一直心念不忘。

  在他心中,纖美而談吐文雅的少年最是叫人迷醉而不可自拔。自識得姜秀潤後,更是恨不得立時能與卿成為密友,同榻而眠,豈不是人生快事?

  只是他後來幾次派人送帖相邀,這位公子小姜都推拒了,這再見時,他搖身一變,竟然成了皇太子的少傅,長住在太子府中。

  楊簡心內愛極了美少年,便疑心他人心中也如自己同好,在豔羨太子可以有如斯少年長伴左右之餘,又疑心太子居心不正,莫不是也好這男色一道?

  這等愛妒交織煎熬,竟然真是日夜寢食難安,今日在街市上撞見姜秀潤,便有說不出的驚喜。

  姜秀潤一早便知這楊簡是什麼貨色,也一向敬而遠之,現在眼看他上來主動套近乎,也是不冷不熱,只是回禮後便不再言語。

  周圍其他幾位公卿之子中,有跟楊簡私交甚密有了首尾的,眼看著楊簡這般慇勤,分明是喜新厭舊,當下心有不喜。

  其中一個便是新近來京,江西徐家的獨子徐甚。

  徐家家風甚嚴,然而來了京城後,因為父親沒有同來的緣故,母親每日又是常常入宮陪伴皇后,徐甚倒是得了自有,與這楊簡結識後一拍即合,恍惚間眼見如敞開一扇大門,暗地裡學習了不少聲色犬馬的勾當。

  可是現在楊簡跟這個波國的質子熱絡,又是將他置於何地?聽到了楊簡恭維那少年是太子新任的少傅時,便陰陽怪氣道:「人家是太子少傅,每日陪伴在太子身邊,哪裡得空,跟我們這些閒人應酬?」

  姜秀潤被楊簡纏得正不耐煩,聽聞了徐甚說話,倒是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這位便是秦詔未來的小舅子,徐氏的親弟弟。

  那位秦詔的正室夫人徐氏向來走的是賢妻的路數。明知道自己乃是秦詔的外室,可是在衣食器物上不曾虧欠過她,逢年過節還要往自己的外院送來布料魚肉一類,彰顯正室的大氣。

  倒是這位小舅子,沒有那些個虛偽做作,曾經跑到自己那,破口大罵自己是狐媚妖姬,替親姐出一口惡氣。

  沒想到現在,她竟然早早地遇上了這位。

  一時間自己前世臨死前,徐氏面露怯色,吐出的讓人費解的話又浮上了心頭——她說自己不夠安分,干預政事,惹了上峰不悅……

  這個背後指使徐氏害她之人是誰呢?

  姜秀潤原先疑心是鳳離梧。

  可是現在與鳳離梧朝夕相處後,她又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大齊皇太子的殺人利刃,從不隱藏,一旦出鞘必定血濺五步,震懾人心!

  鳳離梧若叫人死,絕不會指示徐氏那種一向循規蹈矩的後宅婦人背地裡行這等上不得檯面的鬼魅暗事。

  姜秀潤一時想不明白,前世徐氏背後的主導究竟是誰。

  今世若沒有什麼變化,那徐氏還是要嫁給秦詔。不過她這輩子是絕不會與秦詔再有任何的瓜葛。

  這般想罷,她懶得跟這些紈絝多言,只抱拳說事忙,舉步便要離開。

  可是楊簡好不容易逮著人,哪裡輕易肯放?只拉扯住姜秀潤的衣袍,就差跪下流淚懇求她去他府上一敘了。

  這男人若是不要臉起來,也是世上無敵了。

  姜秀潤身後的白淺實在是耐不住這等狗屁膏藥,正要舉起八寸大腳時,那楊簡如斷線的風箏騰地飛了起來。

  姜秀潤抬眼一看,原來是秦詔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旁,只面色暗沉道:「太子少傅已經說了沒空,為何這般糾纏?」

  秦詔未來的小舅子一見自己的心上人飛落到了旁邊的布攤上,登時不幹了,只瞪著眼喝罵道:「哪來的莽夫?你可知你冒犯的是何人!」

  秦詔斜瞪著濃眉,心裡道:滿京城誰不認識楊簡這個走臭後門子的?倒是這個跳腳叫囂,滿嘴外鄉口音的鄉巴佬,不知是何人。

  他今日陪太子早朝,太子隨後去拜訪新來洛安城的大儒,他佈置了站崗的人手,閒來無事,便在驛館四周轉轉,沒想到竟然在這看見了姜秀潤被人糾纏。

  楊家雖然顯貴,可是相較於秦家,到底還是差了些。再說這楊簡當街糾纏太子少傅,他身為太子府的侍衛長,扔甩個楊家糾纏男子的貨色,看楊家的族長如何有臉找他理論?

  可徐甚一個外鄉人不知秦詔為何人,只覺得這莽夫定然是不識得楊家嫡孫的金貴身份,當下便喝罵起了秦詔。

  小子罵人,專揀難聽的說。可惜秦詔卻是個能動手就不動口的,還沒等徐甚罵完歇一歇氣,上去就是個耳摑子,抽得徐甚一下子栽倒在地,嘴裡竟然吐出帶血沫子的一顆牙。

  姜秀潤一見這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啊!

  姐夫打掉了小舅子的牙,可是如何是好?結果一個沒忍住,便笑出了聲來。

  那笑靨如花,一時迷住了秦詔的眼。

  只一夜不見,這女子不知為何又淨白了幾分,平日見她總是不假顏色,沒想到竟然也有這般笑容迷人之時……

  秦詔乃是隨了太子便服出訪,楊簡和徐甚的僕役不長眼,就在秦詔閃神之際,衝了過來,準備忠心護主。

  秦詔哪會將這些個花拳繡腿看在眼裡?只一抬腳,又踹倒了一片,一時間大街上兵荒馬亂,熱鬧極了。

  就在這時,鳳離梧走出了驛館,看著眼前的光景,微微皺起眉頭。

  那被摔蒙了的楊簡這時也回神緩過來。他一看鳳離梧立在不遠處,嚇得魂兒都要飛了,連忙喝令住自己的隨從,跪下向皇太子請安。

  鳳離梧也不看他,只揮手叫來秦詔,問明了事由後,才緩緩看向姜秀潤。

  這街市鬧劇傳揚出去,丟的是洛安城幾個大族子嗣的臉,是以鳳離梧並沒有開口申斥,那冷冷一瞥,便足以叫人心魂不定了。

  在楊簡向太子請罪,領著一干人狼狽地離開後,鳳離梧便帶著姜秀潤回了太子府。

  然後姜秀潤便在太子的書齋裡跪坐了足足半個時辰。

  鳳離梧審閱了一批文書後,才慢慢抬頭,上下打量著她道:「君幸好不是女子,不然便是禍國妖姬,貽害人間。」

  姜秀潤猛一抬頭,她沒想到,今世居然還是從這位太子的口裡,聽聞到了「禍國妖姬」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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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這一眼望去,她的眼神難免帶了前世慘死的怨毒。

  鳳離梧覺得自己被這少年射過來的眼神刺了一下。

  若是換了旁的時候,他必定要懲戒這少年的桀驁不馴。可是方才他脫口而出之話細品起來,也的確傷人,竟有影射少年媚色惑人之意。

  但凡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都受不住這樣有傷自尊的話來。

  這麼一想,倒是自己方才尖刻了,這公子小姜已經跪下半個時辰,也該是乏累了,他便道:「坐過來些。」

  姜秀潤也覺得自己方才那一眼太過凌厲,連忙收斂,半低著頭,挪動著發麻的雙膝來到太子的面前。

  只是跪坐太久,這腿的血脈不通,稍微挪動便如百蟻啃吃,實在難耐,這麼一沒穩住身形,竟往蓆子上撲倒。

  鳳離梧順手扶住了狼狽撲倒的公子小姜。

  這麼一靠近,他只覺得一股說不出的幽香直撲鼻腔……一個男子何必弄得這麼的熏香,也難怪引得楊簡之流如狂蜂浪蝶,而秦詔也跟著大失體統……

  這麼想著,他的手略鬆,繃著臉接著申斥道:「你如今為孤之少傅,擔的是太子府的臉面,今日在街市上,那楊簡對你無禮,你本可大聲申斥,叫他知難而退,何苦引得秦詔去動手,鬧出這麼大的是非?」

  這凡事啊,若是往開處想,便沒有過不去的難關。

  姜秀潤就是這樣開解著自己——冬狩也快了,皇太子臥病不起,一天三頓喝起湯藥的日子也不遠了,就再沒工夫管三管四的了。

  這麼一想,前方晨曦漸露,方才因為鳳離梧之言勾起的怒氣也就能壓抑得住了。

  她調整了下自己的跪姿,恭謹道:「久在小國僻鄉,孤陋寡聞,不知洛安城裡還有喜好那等風氣之人,倒是對他客氣了,下次他若再敢攪鬧,在下一定申斥他捲拂了太子府的臉面。」

  鳳離梧眯了眯眼,覺得這少年看似恭謹的話,卻有暗諷洛安風氣不正,奢靡顛亂之意。

  不過他身上的香氣太濃,鳳離梧不想再嗅聞,便揮揮手讓她離去。

  待那少年快出門時,他又皺眉補充道:「以後莫要熏香,熏得孤頭痛!」

  姜秀潤沒有吭聲,躬身出去,待走了幾步後嗅聞了聞自己的衣領:哪來的熏香?不過是昨日洗澡的皂角味道罷了!

  不過最近太子顯然看自己不甚順眼,姜秀潤從善如流,決定在冬狩前絕不主動到太子的眼前閒晃。

  說起來,大齊的冬狩,倒是頗有些典故。

  據說大齊的開國皇帝曾在冬日獵得雪狐,見雪狐眼中垂淚,於心不忍,便自放生離去。

  雪狐乃是狐仙,夜間托夢,說是為了報答祖皇帝,請他派人於第二日去山中枯木拐角處見到一頭奇大無比的野豬將其射死,用那頭成精的野豬皮製甲可刀槍不入。

  祖皇帝這般去做,果然得奇甲一件,在戰場上雖被利箭射中,卻逃過一劫。

  從此以後,獵得野豬的這一日被定為冬狩日,更是有條金科玉律——任何獵物的都可殺得,偏偏不可獵殺狐狸,而若獵得野豬最是應景!

  因為是隨著皇帝一起出巡狩獵,少不得許多的繁文縟節,每個跟隨前往的皇族官員都要早早起床。

  姜秀潤是丑時便被淺兒叫起的。

  素來睡得甚死的她可是被淺兒扶起來搖晃了半天,才徹底清醒回神的。

  此時窗外漆黑一片,月色半掩,可是太子府的院落裡卻已經有僕役來回走動的聲響了。

  那些僕役們都各司其職,套馬、捆紮刀劍、準備帳篷食盒等器物,據說光太子府自出的馬車便裝了足足有五車呢。

  能跟隨太子前往冬狩的,俱是太子器重的幕僚門客。

  除了姜秀潤外,還有三個幕僚同行。

  姜秀潤乃是後來者,與那三人都不甚熟識,也懶得逢前迎後,跟著太子拍馬捧屁。

  所以她簡單洗漱完畢後,並未跟著太子去清點,只穿上厚重的皮氅,手裡捧著灌了熱水的砂壺,靠在門房裡的暖爐邊兒吃紅薯。

  這是淺兒昨日從廚下討要的生薯,入睡前埋在門房暖爐下的熱灰裡,這麼焐了半宿,烤得火候正好。撥開外皮,裡面金黃軟糯的薯肉上掛著微微發焦的一層,待得入口,便是熱燙甜軟……

  以前在浣衣局裡洗衣時,寒冷的冬日裡根本沒法用手爐這類奢侈的東西。哥哥聽聞了,便託人給她買了三箱子紅薯,烤熟了放入懷裡,洗衣間歇的時候掏出來暖暖手,吃上一口。

  這甜軟的滋味,便是那段煎熬日子裡最大的慰藉。

  姜秀潤吃得很投入,正待食第二個時,才發現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領著一眾人路過門房,準備外出上車了。

  丑時起床,就算廚下備了早點,人也沒有胃口食用。可是鳳離梧真沒有想到,這少年倒是好胃口,坐在門房的暖路邊一口茶水一口紅薯的吃得香甜。

  這倒是個會將養自己的。

  再看太子身後幾個幕僚,方才在寒風裡跑前跑後,只灌了滿肚子的涼風。有一位老先生上了年歲,腸胃不經寒氣,一個沒忍住,在人前還放了幾個響屁,也算困窘得可以。

  於是那幾個幕僚看著這位公子小姜也是來氣,只覺得姜禾潤到底是年少了些,只顧著自己舒服,沒有個服侍人的眼色高低。難不成還當自己是波國的尊貴王子?

  不過太子倒似乎被門房的香氣撩撥得起了食慾,只淡淡地對趕緊起身的少年道:「將你吃的那個,給孤帶上車一些。」

  姜秀潤一聽,趕緊將剩下的幾個烤薯用自己暖手的皮手筒裹住,捎帶到太子的馬車上。

  於是車隊在暮夜啟程,與在城門的群臣以及萬歲聖駕匯合。

  按理說,姜秀潤原是不該在太子的馬車上,不過太子說正好在這路程上,讓她看看戶部遞呈的西北賑災核算的撥款有何錯漏之處,到時候好呈交陛下一並處理,免得冬狩耽誤了國事。

  是以她遞呈上紅薯後,便留在了太子的馬車上開始對著文書撥拉算盤。

  此時街市昏暗無人,只有車輪碾過石板的咕嚕聲。而車廂裡,借著掛在車窗邊的馬燈,姜秀潤俐落地撥拉著算盤。

  前世的秦詔曾說,她撥拉算盤的樣子不見市儈氣,那雙柔荑纖美輕靈,反而若謫仙奏響風篁之韻。

  不過這種刻意討好女人的恭維之言,全然不叫人愛聽。

  但鳳離梧此時不食紅薯,只看著她撥打算盤的手指默不作聲,便叫人心生忐忑了,不知這位儲君又是哪裡不對。

  於是她便稍微停了下來,恭謹道:「殿下怎麼還不食?方才內侍已經用銀針試毒無恙,再不食就涼了。」

  鳳離梧長睫微微閃動,皺眉看向那幾個外皮烤得微微發糊的紅薯道:「這個怎麼食?」

  姜秀潤頓悟,鳳離梧小時身在冷宮,飲食備受苛待,大約連民間百姓常食之物都沒有食過。

  於是她連忙放下算盤,慇勤地為鳳離梧剝掉外皮,算是彌補起床後憊懶的虧欠。

  鳳離梧又微微眯著眼兒,看著那雙形狀優美的手輕巧地剝掉紅薯的外皮,遞呈到自己的眼前。

  剩下的時間,便是公子小姜撥拉著算盤,而鳳離梧一口一口食著甜軟的紅薯。

  這期間許是吃得開胃了,太子殿下還意猶未盡地問她可還預備了別的吃食。

  在這等慧眼如炬的太子面前,姜秀潤不敢藏私,又貢獻了自己的零嘴袋子。

  裡面是前些日子她回質子府時,白英給她製好的牛肉脯。

  白英做這個也是一絕,燻製好的肉乾沉香入味,色澤紅潤,咬一口嚼勁十足。

  姜秀潤原本是打算在去圍場的路上消磨之用,如今倒是盡數呈奉給了太子。

  反正這位也是怪可憐的,不知在圍場裡是怎麼個挨刀兒的法子,先給殿下吃些好的,增加些體力,也算是幕僚一場,聊表忠心吧。

  說起來,前世裡殺伐決斷,吞併鄰國若不知怠足的饕餮一般的太子,此時也不過正十八歲的年紀。

  聽府裡製衣的針線娘子說,殿下還在見天兒的長個子,那衣服總是時不時要放下一寸,也難怪總是吃不夠。

  此時那一口一口嚼東西的樣子,便是個貌美俊逸的青年,竟然透著幾分可愛稚氣……

  不過這樣的錯覺,待得下了馬車時,便消磨殆盡。

  群臣出城的正午門前,一早便有一眾官員守候。其中洛安楊家的族長一見太子車馬先到,便疾步趕了過來,深深鞠禮顫著聲音道:「臣教育族內子嗣無方,還請殿下責罰!」

  鳳離梧剛吃完牛肉脯,接過侍從呈遞過來的手帕子,拭了拭嘴唇道:「既然是子嗣不懂事,干卿何事?」

  鳳離梧說得溫和,也不像要重責的樣子,可是那楊家的族長卻不見鬆懈,只咬了咬牙,眼角含淚道:「只是那孽子雖然德行敗壞,卻是我楊家的嫡孫,老太君將他視如命根,如今他被抓走已有三日,還請殿下看在老臣的情分上,饒了他吧……」

  姜秀潤在身後聽得分明,聽著二人的話鋒,似乎是因為街市那場鬧劇後,太子派人將楊家的那個楊簡怎麼樣了。

  鳳離梧聞聽族長求情,倒像是動容了,然後問向身旁的秦詔道:「那楊簡是被何處收押,所犯的又是何事?」

  秦詔趕緊道:「楊簡因與梁國質子劉佩私交甚頻,曾為他引薦了工部的李大人,沆瀣一氣,為梁國走私精鐵開通門路……」

  這話一出,那楊家的族長徹底嚇得腿軟了。

  他原以為是楊簡調戲了寄住在太子府下的那個波國質子,又與秦家的秦詔起了衝突,才被一向愛才的太子責罰收監。可是這秦詔的言下之意,楊簡犯下的分明是裡通外國的罪責!

  可是楊簡那等子紈絝,哪裡有那天大的本事?經常跟劉佩一起廝混,吃喝玩樂才是真的!

  但現在殿下立意要給楊簡按下這裡通外國的罪名,若是再波及些,豈不是要連累了整個族人?

  那楊家族長一看風頭不妙,便不敢再言,只能趕緊收了眼淚,痛陳對不孝子弟的失望,還請殿下秉公處理。

  待得那楊家族長退去後,秦詔小聲接著道:「殿下,那楊簡……」

  「既然他愛男色,留著那一處,也無助於楊家傳宗,不如廢了再放回去,也就此安生了。」鳳離梧眉眼不動道,然後又看了看秦詔,語氣平和道,「能聚攏在孤身邊的,都是有賢能之人,是以孤的身旁容不得那麼多的醃臢事情,秦卿,你可明白?」

  秦詔的拳頭微微一握,鼻尖也是微微冒冷汗,只拱了拱手,也不敢看向姜秀潤,便退下了。

  鳳離梧敲打了秦詔後,這才看向姜秀潤,依舊語氣平和道:「當初君在殿前塗黑眉毛,乃是立志要做男兒,不走媚俗一道,君當銘志在心,不可忘了初衷才是……」

  姜秀潤心裡明白,這太子前兩錘子敲打完了楊家和秦詔後,現在便是來敲打自己。

  她甚至懷疑,這太子莫不是前世是冬狩傳說中慘死的那頭野豬,這輩子專門對付長相狐媚之人,以報當年狐狸精告密扒皮之仇?

  她哪敢遲疑,連忙道:「若是太子見我之長相不順眼,我日日用黑炭塗抹便是……」

  鳳離梧不再看她,只說到:「君之靈氣,豈是用炭灰能遮掩得住的?只要君誠信效忠於孤,遲早是大齊的千古名臣,輔佐君王的伊尹姜尚,敢欺你之人,必重責之!」

  姜秀潤自問若是昂揚男兒,此刻說不定真是要被鳳離梧的禮賢下士而感動。

  有這等護犢子的儲君,怎麼能不肝腦塗地鞠躬盡瘁呢!

  可惜她經歷一世,實在是太瞭解這位太子為了天下一統而無所不用其極了!

  這等雷霆手段,不過是他籠絡收買人心的招式罷了!待得無用之時,任何人都被這位殿下無情地拋在腦後!

  不過該走的場面卻不能少,自然趕緊作揖謝過太子的厚愛。

  過了一會,大齊聖駕也至,群臣紛紛叩拜,然後按照品階大小,編入車隊,浩浩蕩蕩地朝著城外冬狩圍場而去。

  這時姜秀潤已經核算完了那幾筆數額,跟著太子一路跑前跑後,算是彌補晨起時的懈懶。

  這次能跟隨聖駕冬狩之人,基本都是洛安城裡的權貴,這外國的質子基本無緣跟從,倒是有幾位質女跟隨著她們在洛安的親眷一起前往。

  萬歲與皇后這幾年的關係,未見緩和。不過如今皇后尉氏已然憑借著太子安守後宮,不必如那些妃嬪般以色事人,自然也懶得跟萬歲爺舉案齊眉,共譜帝后佳話。

  不過冬狩是祖宗的規矩,皇后自然也要跟來。尉皇后自用的鳳輦乃是四層加厚裹了熟牛皮的馬車,外面的木飾鎏金鑲嵌了七色寶石,鳳尾若臨風而起,在漸起的晨光裡熠熠生輝。

  鳳離梧與父王請安,乾巴巴的寥寥數語後,便又上了母后的鳳輦請安。

  一上馬車便暖氣鋪面而來,尉皇后雖然在冷宮磨礪多年,但肌膚經過這些年的將養,倒是恢復了往昔的白嫩,但美人遲暮,眼角的皺紋是用胭脂水粉遮蓋不住的。

  眼下微微發橫的頰肌更洩露出她在冷宮時的怨毒苦楚。

  不過還好,兒子爭氣,之前的那幾年便是隔年的夢。雖然偶爾會想起,但大多時候,尉皇后也漸漸忘了當時的淒苦枯寂。

  鳳離梧請安後微微抬頭,瞟了眼在皇后身旁服侍的太監。

  那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太監是皇后新近器重的太和宮總管茅允生,不同於其他太監年紀漸長時微微發胖的體型,茅總管看上去身形健美,寬闊的胸肌竟然將那身太監的衣服撐得有棱有角。

  方才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逗笑了魏皇后,當鳳離梧上來時,皇后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只笑得臉頰紅潤,眼裡微微閃著亮光。

  直到鳳離梧請安抬頭後,她才漸漸收了笑意,對著鳳離梧道:「太子最近總是太忙,連到本宮這請安的時間都沒有了,若不是因為冬狩,真不知什麼時候能見到殿下?」

  鳳離梧聽了母親責怪的意思,只沉默了一會道:「是兒臣不孝,沒有晨昏定省向母后請安,日後定然……」

  「行了,若是無事,也不用總往本宮這跑。你若抽了空,當去陪陪你曹溪表妹。我的姐妹不多,只你姨母一個,她雖然只是嬪妃,卻得了燕王的愛寵,曹溪那是燕王的掌上明珠,若不是你姨母看重你,哪裡捨得將她送到大齊為質?」

  說到這,皇后接過了茅總管遞過來的水杯,飲了口熱茶,接著道:「太子莫以為如今你已經立住了朝堂,你要知你那弟弟還……想要我們母子倒黴的,大有人在,娶了曹溪,有了燕國的助力,對你大有裨益!你一向不用本宮操心,剩下的事情該怎麼做,太子的心裡該有些算計了……行了,本宮還未食早飯,你且跪安吧!」

  這皇后似乎忘了,眾人皆起了大早,竟然連問都沒有問鳳離梧是否用了早飯,便讓他下了馬車。

  不過鳳離梧倒是早已經習慣了,畢竟他的母后就算身居冷宮裡時,除了自憐自哀,咒罵他的父王薄情寡義外,便是耳提面命著他若是男人,當爭氣些,不然便是白遭罪一番,生養了個無用的廢物。

  至於飲食起居一類,自鳳離梧懂事後,都是由服侍母后的年老宮女照拂著,

  可那等境遇,人人不能自保,耳中永遠充斥著怒罵咒怨,老宮女也不過是憑著良心照拂了一二罷了,也談不上什麼耐心周細。

  至於母后在對待兒子小節上的漫不經心,鳳離梧真的早已習以為常。

  下了鳳輦時,打著旋兒的寒氣再次迎面撲來,驟然的寒意朝著衣領袖口襲來,寒意入心,說不出的難受。

  姜秀潤一直在鳳輦不遠處候著太子下車。

  當看到太子下來時,雖然他神色若平常一般,可眼底蒙上一層說不出的冷漠。

  這其實是鳳離梧一貫的樣子。

  姜秀潤聽見鳳輦裡再次傳出夾雜男聲的歡聲笑語,突然想起了前世一則秘聞——在她移出浣衣局後,皇后曾經出宮在西郊的行宮休養一年。

  洛安城的富貴府宅裡有秘聞,說皇后出宮時已經顯懷,那一年其實是生養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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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9: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可是據宮內流出的謠傳,皇帝已經多年沒有臨幸皇后了……

  想到這,姜秀潤再看向剛下鳳輦的鳳離梧,竟然覺得他有些莫名的可憐。

  她雖則有個六親不認的父王,但是所幸母后慈愛,對待她與兄長也甚是慈憐。

  可這鳳離梧,卻明顯是爹不親娘不愛,也難怪整個人都是冷冰冰的,一心只喜歡權謀江山。

  這麼想著,她倒是難得興起了悲天憫人之心,對著鳳離梧道:「太子,紅薯脹肚,您這在寒風裡走一遭,難免嗆了寒氣。此時路途甚遠,也快到午時了,不如趁著車馬不太顛簸,食些熱粉暖暖腸胃吧!」

  姜秀潤說得體貼,她總不能明說:「太子,您將我的零食盡吃了,在下現在還餓著肚子,待得午時吃飯還有一個時辰,我撐不住了,要不您先吃點,我也好借光兒混些吃食。」

  果然這麼一說,盡顯幕僚的體貼,鳳離梧閒得無事,丑時吃的紅薯肉脯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聽得她說起熱粉也是沒食過的,便點頭同意了。

  其實那粉也是白英製的,用布捆成一包包,吃起來也方便,將提前煉好的牛油切塊一併帶著,拿個帶炭爐的小鍋子放入牛肉和粉,切細了的白菜,再加些椒鹽一類入味,也是在車馬旅途上的便利填腹之物。

  因為是在太子的車馬上,炭火用起來也方便,姜秀潤也得以光明正大的支起炭爐開始燙牛油米粉。

  若說白淺是刻意覓來的。白淺的姐姐白英簡直是錦上添花之人。

  據說白家在故國時,便開食館,白英隨了巧作羹湯的娘親,很會做些地方小食。

  這米粉,姜秀潤也是帶回來後只吃過一次,牛油裡還加了去殼的蛤肉,熬得鮮麻入味,化成一鍋熱湯,便鮮美得不得了,待得粉燙得彈滑之時便可入口了。

  鳳離梧食了一碗,在蒸騰的熱氣中慢慢舒展了眉眼。

  姜秀潤服侍了太子後,則連食了兩碗,她現在還小,也在長身體,若是哪頓吃不飽,真是一天心慌張。

  一時間,二人又在車廂繚繞的餘味裡安靜地各自發呆了一會。

  姜秀潤趁著鳳離梧胃腸溫暖心情正好時,跟他提及自己這幾日身子乏累,小時因為體虛,坐馬車久了常會頭痛,懇請太子特許他休息片刻。

  鳳離梧向來不吝嗇幕僚的待遇,既然姜秀潤這般說了,自然是撥給他單獨一輛馬車,不必跟別人共乘,可以舒服地躺著休息。

  當姜秀潤帶著淺兒上了自己的馬車後,姜秀潤鬆了一口氣,便真的倒下開始睡覺了。

  這一路車隊到達圍場時,已經臨近日落。

  按照往常的慣例,先要宿營紮寨,體驗先祖行軍不易,再在第二日時開始獵射。

  姜秀潤努力回憶前世太子遇刺的經過,似乎是被射中毒箭,以至於最後雖然傷勢不重,卻箭毒不易清除,最後落下了病根。

  既然是射箭,應該就是在射獵的混亂時。

  姜秀潤只能力求自己要與太子不遠也不近。

  離得太遠,保不齊一個不小心,成了替罪的羔羊,擔了刺殺太子的罪名。她畢竟是異國的質子,參雜在大齊一眾顯貴裡,有些扎眼,加上之前露得一手射藝,更要免了被人說嘴。

  另外若是離得太近,誰知那刺客是不是個熟手?萬一不小心射偏,自己豈不是跟著太子一起受傷?倒是纏布一散,便要保不住秘密了……

  不過這火候的拿捏,便不甚好掌握了。

  不過待得第二日,看到了曹溪與田瑩還有一眾京城裡花枝招展的貴女們走來時,姜秀潤便覺得機會來了。

  只藉口自己昨夜在帳篷裡睡得冷了,須得暖暖再上馬,然後便尋了空子與那些個貴女們閒談。

  大齊的先祖乃是遊牧一族,不拘小節,就算定都洛安,但昔日有些習俗未改,譬如這冬狩,男女不限,未婚的男女更是可以圍著篝火暢談,大行交際之道。

  姜秀潤借著上次宴會時,跟田瑩曾經閒聊過幾句的由頭,很快便與那些貴女們打成了一片。

  這公子小姜的名頭,如今很算是響亮,先是書院舌戰群儒,然後是成為太子少傅,最近又在射館下了南夷使者狂傲的威風。

  這般宜文宜武的翩翩美少年,試問有哪一個正值芳齡的少女不喜歡?

  是以,除了曹溪和田瑩要避嫌,在太子面前顯得周正些外,其他的貴女們笑盈盈地望向公子小姜,你一言我一語,矜持而又不失溫度地與他搭話。

  只惹得一旁許多插不上言的青年心內發急,覺得這位波國質子有些太過風流,眼巴巴地跑到大齊的地盤,妄圖霸佔大片良田。

  鳳離梧在準備上馬前也看到了姜秀潤擠在一群貴女中間,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樣子。

  在他看來,這位波國質子多跟貴女們接觸下也是好事,現在鹿鳴台上,看他跟那些個胭脂鄉裡的姑娘們的羞澀樣,像是個不通人事的,也不知好男色還是女色。

  但是如今看來,若是他待自己忠誠乖順,少不得要為他覓得一個洛安的貴女為妻,就此在大齊紮根,為他盡忠盡職……

  心中這麼想著,殿下又起了寬待賢士之心,竟然沒有叫上正聊得火熱的姜秀潤,只帶著秦詔等一干隨從騎馬先行出發去了。

  看著太子帶著一群洛安的貴戚公子們策馬而去,姜秀潤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只跟著那些個貴女,還有些年幼的公卿之子們上了一旁的高架之上,遠遠地眺望著遠處群馬馳騁在林海。

  姜秀潤身處在眾人之中,緩緩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生生死死,於她毫無干係,便也無心跟身旁的燕燕鶯鶯們虛以委蛇。只藉口寒風吹得頭痛,單選了背風的帳篷坐下,閒適地喝著淺兒端來的熱茶。

  因為無聊,所以她倒是得了空閒研究著高台帳篷內外的眾人百生面相。

  身居最高位的帝后各自無話,相看兩厭的光景。

  那皇帝身旁倒是還有別的伴駕的妃嬪,可是也是眼角漸漸生出皺紋,徐娘半老,反而顯得皇后越發的光豔動人。

  看著兩鬢全白,龍背塌陷的皇帝,再看看光彩動人的尉皇后,倒是自動能在腦裡演繹一段冷宮反攻的愛恨情仇。

  不過那老皇帝也是,趁著兒子不在,也不多看看台下這些嬌豔動人的貴女們。在前世的最後兩年,他可是納了三位嬌豔動人的少女入宮……

  姜秀潤看了甚久,慢慢地收回了目光,不知為何,手心開始冒著冷汗。就在剛才,她突然想明白了些舊事。

  前世裡,在鳳離梧冬狩遇襲病重後,大齊皇帝迫不及待地將矛頭指向南疆,進而發動了南疆之戰,可是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事裡,消耗的卻是支持太子一系的那些武將的實力。

  而後太子雖然復出,力排眾議,果斷地終止了戰事,但此消彼長,太子一黨的實力雖然不倒,卻不能再完全壓制皇權……

  前世裡,她從來沒有想過刺殺太子的主腦是誰,可就在方才,在那皇帝直直目視遠方,不時微微抽動的眼神裡,她感到了一股遮掩不住的殺氣!

  那是一個昔日獸王渴望咬斷敢挑戰他的年輕小獸脖子的狂躁。

  在這種狂躁與渴望面前,所謂的父子親情薄弱得簡直不堪一擊!

  鳳離梧的心狠手辣,看來是原封不動地承襲了他的父王,可是到底是年輕一些,不夠心狠到底,卻給了端慶帝絕地反擊的時機……

  不知為何,一直對鳳離梧的生死無動於衷的她,突然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與她一樣,沒有父親的庇佑,也許比她還慘,最後還要死在親生父親的手中……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飛來一隊騎兵,待得跳下馬向皇帝請奏報數時,姜秀潤才知是向萬歲呈報前方狩獵的情形。

  她隱在角落裡,分明看到那端慶帝在聽聞這些哨兵只是報數時,眉眼閃過的不易察覺的失望,更加篤定了自己心內的想法。

  那刺殺鳳離梧的幕後黑手,正是大齊端慶帝!

  她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擔心一會的刺殺會不會有什麼錯漏,偏離了前世。

  若是鳳離梧不是如前世那樣只是受傷,而是一不小心被刺死了……那麼樹倒猢猻散,端慶帝被壓制了這麼多年的惡氣,豈不是要盡數宣洩到她這類太子一黨的身上?

  她這個太子新寵的幕僚,真是首當其沖了!

  姜秀潤越往下想,越不寒而慄,仿若開啟了冰山的裂痕,往裡一望便是深不見底的寒淵!

  待得去探聽消息的騎兵第二次來報時,姜秀潤竟然如端慶帝一般,心懸在半空等待著那騎兵的消息。

  當騎兵來來回回幾次,上報射殺野豬與山鹿的數量後,端慶帝的眉毛快要耷拉到褶皺的眼角處了。

  就在快要鳴鑼叫回狩獵的人馬時,遠處再次掀起飛雪,傳來馬蹄之聲。

  只是這一次,那騎兵的隊形散亂,有一匹馬當先衝到了最前面,還沒等馬停下,便有人翻身下馬,連跪帶爬地入營來報:「啟……啟稟萬歲,太子殿……殿下前方遇險!」

  姜秀潤的心慢慢提起,而端慶帝的肩膀卻是微微一鬆,復又提起泛白的眉毛,一臉擔憂道:「太子怎樣?」

  那探子哭喪著臉道:「前方懸崖吊橋坍塌,太子連同秦將軍等幾名侍衛連人帶馬墜入了懸崖……那秦將軍落到一半,被一棵高樹接住,只是摔斷了腿,剛剛被人用繩子拉拽上來,可是太子卻不知落到何處,下面的侍衛已經派人下崖底去找了……」

  這話一出,端慶帝猛地一啪龍案,整個人都站了起來,大聲問道:「你說是……掉入崖底?」

  而尉皇后也是花容失色,尖利大叫:「還不多派些人手去找!」

  整個帳篷裡頓時低語不斷,人心惶惶。

  可是姜秀潤心知,此時在帳篷裡最慌亂的,應該是端慶帝與她——前世的鳳離梧雖然遇險,可是秦詔卻是毫髮未傷,從無摔斷腿這一事。

  為何明明是中箭負傷,卻變成了落入崖底?

  姜秀潤看著端慶帝滿臉的狐疑,心內篤定了一件事:這一世,要殺鳳離梧的不只一支人馬!端慶帝這是被人截胡了!

  而她的主公,卻是生死未卜!

  可是不管怎樣,只要是鳳離梧死了,她絕對逃脫不了端慶帝對太子一黨的血洗。

  能下狠手殺兒子的老子,還有什麼是他捨不得殺的?

  姜秀潤騰地站了起來,不用人吩咐,自是領著淺兒快步下了樓梯,命令太子府的馬夫牽來兩匹快馬,匯入找尋太子蹤跡的馬隊之中。

  既然要殺鳳離梧的不只一隊人馬,只有快些找到鳳離梧,才能擺脫被連累的危險。

  再不濟……便是趁著慌亂逃跑,快些回轉京城帶著哥哥逃離洛安!

  當然,這是下策。只要她逃走,那這子遇襲的事情跟她擺脫不了干係。很有可能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而被天下通緝,到時候她們兄妹孤立無援,寸步難行,也只能坐以待斃!

  在催馬前行時,姜秀潤的腦子如同她纖手撥打的算盤,快速轉了許多的念頭。

  待到了事發地,崖頂人語喧囂,放下無數的繩索,而崖下也下去了人,卻高喊只看到了死馬,還有無數亂箭,卻並未見太子。

  這處獵場,除了冬季要圍場專供皇族冬狩,夏季是允許貴族帶著親眷前來狩獵一個月的。

  姜秀潤前世曾經跟秦詔來過,只是那時沒有冰雪莽原,她記得這條斷橋之下,是湍急洶湧的河流。

  放下去的侍衛說,那幾匹死馬將冰封的河面砸開了大洞,會不會鳳離梧就這麼湊巧掉入河中順流而下?

  這麼想著,她不敢再耽擱,更不敢叫滿山崖的侍衛——這些人中,一定有皇帝的人手,正在伺機而動,向鳳離梧補刀。

  於是她只帶了淺兒,一主一僕策馬順著山勢,繞路跑到山下,順著冰封的河面去找尋鳳離梧的蹤跡。

  只是此時天寒,河流被封得甚厚,哪裡會有人的蹤影?就算太子水性極佳,有冰層阻隔在寒水下不得上岸,憋也把人憋死了!

  突然,她停了下來,想到這河是有分支的,其中離墜崖不遠處,拐個山腳,通向一處溶洞,那溶洞裡有冒出的溫泉,常年不結冰……

  熟諳獵場的鳳離梧若是不死,會不會想到泅水到那裡上岸?

  想到這,她又撥轉馬頭朝著那溶洞方向前行。

  結果還沒到溶洞,便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待得到了溶洞前,倒伏著兩具屍體,而渾身濕淋淋的鳳離梧正被四個蒙面大漢包圍著。

  眼看著鳳離梧身後的那人突然舉刀要砍,姜秀潤手疾眼快舉起了小弓朝著那人的咽喉就是一箭。

  而白淺更是不用吩咐,嗷的一聲怪叫,從馬上一躍而下,雙腿飛起朝著包圍鳳離梧的兩人踹去。

  這些人本來行的是鬼魅之事,見有人應援,只以為援軍隨後便至,也不敢再迎戰,除了一人被白淺高高舉起,摔死在一塊凸起的大石上後,另外兩個人轉身便拐出山角逃竄而去。

  那詭異的速度,竟是舉弓瞄準都來不及。

  姜秀潤緊聲喊道:「淺兒,不可讓他們逃脫,洩露了太子的蹤跡!」

  於是白淺一個翻身上馬,朝著那二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姜秀潤這時回頭再看鳳離梧,竟然是腰部被劃開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著鮮血。

  她連忙奔過去,扶住他,低聲道:「太子,我扶您上馬找尋御醫診治。」

  可是鳳離梧卻死死盯著她的眼不動。

  姜秀潤低頭一看才發現,鳳離梧未曾鬆開的刀尖正對著她的腹部……

  看來這突如其來的行刺,已經讓鳳離梧緊繃到了極點,任何想要靠近他之人都不可輕信!

  不過許是看出這少年並未有殺氣,鳳離梧倒是緩緩移開了刀尖道:「還有一隊人馬潛伏在四周,不可輕易露頭,暫且在這裡躲避。」

  說到這,失血過多的他終於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姜秀潤那滿懷的傷藥終於派上了用場。

  她將鳳離梧扶進溶洞後,找尋了一處平緩的地勢讓他坐下,便開始掏出藥瓶為他止血包紮傷口。

  幸好那流出的血是紅色的,說明沒有毒物,而上好的藥粉撒上後,很快就止住了血液。

  鳳離梧方才在崖下遇到狙擊,一路潛伏來到此處,又被人偷襲,已經氣力耗盡。

  他方才在幾處地方留下了暗號,只待自己的死士找尋到此處。

  看樣子,在情況尚不明朗前,他不打算主動露面。

  姜秀潤默默地按照他的吩咐,替他脫掉了身上的濕衣。然後默默移開眼,盡量不看他健碩的胸肌腰腹什麼的,將自己的毛氅解開遞給鳳離梧避寒。

  因為藏身的緣故,不可點燃篝火驅寒。

  鳳離梧打了一個噴嚏後,沖著姜秀潤揮了揮手。

  姜秀潤僵住了身子,疑心他要自己脫光身上的衣服給他。

  可是鳳離梧見他遲遲不肯過來,便一把將他拉扯入懷,用皮氅緊緊包裹住兩個人後道:「靠得近些,也好驅寒……不是說讓你不要用熏香嗎?怎麼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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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姜秀潤猝不及防,被他拉拽入懷,加之身形纖瘦,一下子如孩童般坐在了鳳離梧的大腿上。

  公子小姜那臉兒繃得更緊了,卻不曾想這殿下還一臉的嫌棄。

  她真想說:到底我身上哪來的熏香?在下還沒嫌棄殿下身下的軟塌塌的盤香一坨呢!

  可是更讓她心驚的是,此時二人靠得太近,太子可別識破了自己的女兒身!

  於是她盡量背靠著鳳離梧,忍著聲道:「啟稟殿下,在下真的從來不用熏香,不過是洗澡的皂角味道罷了!」

  鳳離梧有些不信,高挺的鼻尖湊到公子小姜的脖頸旁復又吸了一下,那味道跟他用的皂角之味明顯不同,竟然透著股香甜味,吸入了鼻腔後,竟然會自動繚繞一般,在胸臆間久久不散……

  被個俊美的青年如此貼近嗅聞,姜秀潤也是受夠了,掙扎著想要起來,卻不小心抻拉了鳳離梧腰部的傷口,惹得他悶哼一聲。

  鳳離梧也有些著惱,覺得這姜秀潤咬著嘴唇掙扎的樣子如同未開解的姑娘一般,便乾脆單臂勒住她的脖子道:「躲個什麼?孤又不好男色,不過是取暖而已,你是想凍死孤嗎?」

  看鳳離梧惱了,姜秀潤不敢再動,只任著鳳離梧深深淺淺的呼吸在脖頸處盤旋……

  此時溶洞異常安靜,鳳離梧在激烈的掙扎中元氣耗盡,此時倒是心無旁騖,只感受著滿懷的軟香。

  抱得久了,不光是感覺到四肢百骸開始溫暖,腦子裡也忍不住胡思亂想了起來:這公子小姜也是太養尊處優,一身的細皮嫩肉不說,身上的體味兒也缺了男子漢的氣概……那些個喜好男色便喜歡這樣的?那跟喜歡女子又有何異?

  話又說回來,這男子難道真的比女子來得有趣?將這纖弱的男子按倒,顛鸞倒鳳,又該是什麼滋味?若是看得真切,豈不是要倒胃?

  鳳離梧也沒有想到,自己剛剛死裡逃生後,本是抱著個幕僚取暖,再想著如何脫險獲救。

  可卻不知為何,鼻息盈香間,滿腦子的旖旎,卻竟是些匪夷所思的畫面。

  偏偏本來會讓他噁心的皺眉的畫面,在聯想到主角是這懷裡噴香綿軟的少年時,卻變得不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靜默了一會後,姜秀潤突然感覺到了身下的異樣……

  她前世是有過男人的,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時間脖子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只詫異地回望向太子,覺得失血過多的人,突然充盈起來,是怎麼一回事?

  事實證明,男人都是天生的厚臉皮,鳳離梧腦子裡意淫著這小子,可臉上卻雲淡風輕道:「你壓到孤了……」

  姜秀潤趁機趕緊與太子拉開些距離,終於可以側身坐在石頭上,先跟太子賠了不是,然後趕緊轉移話題問道:「殿下可知刺殺之人為誰?」

  提到這話,鳳離梧的面色突然轉冷,一言不發。

  姜秀潤心知,這太子或許對至親有那麼一絲的心慈手軟,可是他並不痴傻,就算之前沒有察覺端慶帝的異樣,如今也應該察覺到了……只是那砍斷橋梁,造成塌陷的又是何人?

  姜秀潤陷入了沉思。

  二人的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白淺追到了那兩個後便騎馬歸來了。

  回來不算,那兩個還是生擒了的,被自己的衣服撕成布條捆成了粽子扔甩在了鳳離梧的面前。

  鳳離梧瞟了一眼白淺,然後道:「你的身手不錯。」

  而淺兒看著自己的主子一臉被迫地被鳳離梧半摟在懷裡,心裡也替她發急,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然後解下了自己的厚棉襖,遞給了鳳離梧道:「殿下,奴婢骨架大,衣服夠肥,還請殿下不要嫌棄,先穿上遮寒。」

  接下來,便是審問活口的時間。

  沒等鳳離梧吩咐,淺兒便尋來一塊大石頭握在手中,看那兩人死活不說,便捏住其中一人的一根手指頭,狠狠砸下。

  再不說,便幾個手指挨個兒去砸。

  十指連心,那人疼得似狼嚎一般,卻被淺兒一下子用布條堵住了嘴巴。

  姜秀潤簡直要被她的淺兒嚇著了——不過一個窮國的丫頭,現在年紀也不算大,怎麼這麼多的花樣?他們家真是開食肆的,而不是販賣人肉包子的?

  淺兒倒是替二位主子答疑解惑了,只說自己在逃荒的路上,看見官兵抓到土匪就是這麼審犯人的。

  而且這審起的花樣甚多,最後再不說,她便要去尋熱油,在兩人的頭頂扯開皮縫,往裡灌油剝皮……

  淺兒生得五大三粗,臉上還有青紫的胎記,犯起狠來表情猙獰。

  前世成為大齊女將軍時,光是陣前的怪叫便震懾敵膽,此時雖然未成氣候,卻殺傷力不減。

  結果話還沒有說完,這兩人中有一個人便繃不住了,只嚇得哇一聲,差點吐出來,到底是招了,只說是梁國派人如此……

  不大一會的功夫,太子的死士尋來,鳳離梧一行人便在死士的護衛下安靜的出了山谷。

  他們一行人,並未驚動巡山的侍衛。

  說來也奇怪,那些侍衛搜尋的地界只圍繞山崖前後,聽聞是聖上下旨,縮小搜尋的範圍,能更集中些。

  等太子出現人前時,整個圍場已經熱鬧的搜查了一夜了。

  山崖那麼高,山下還有那麼多亂箭,鳳離梧卻能奇跡地生還,實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尉皇后看見兒子生還,真是長長出了口氣,難得露出母親的慈悲,問太子可有受傷。

  而萬歲的表情便很微妙,在聽聞拿住了刺客時,更是面皮緊繃,可是聽聞審訊的結果是梁國意欲行刺儲君時,又是有些鬆懈,便是幾番上下的起伏。

  姜秀潤在一旁看著鳳離梧,他從始自終一直看著他父王的臉,眼底的寒意也愈來愈甚……

  這一場冬狩,便這般草草收場,第二天一早,鳳離梧帶著自己府裡的人提前離開了圍場。

  畢竟太子受傷,需要回京診治,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任何禮官都挑揀不出錯處。

  說起來,這次冬狩,收獲最大的便是姜秀潤了。

  之前太子雖然看重她,可到底是對她有些猜忌,時不時便要敲打試探著她。

  可是這次太子遇險,只有這位公子小姜最先反應過來,且審時度勢,沒有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找到了他,若不是這公子小姜和那醜丫頭主僕二人相助,鳳離梧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否生還。

  是以這次之後,鳳離梧對公子小姜更是看中了,食邑俸祿皆是上了品階,任何人都知,如今太子眼前的紅人,就是這公子小姜。

  這次冬狩,也讓鳳離梧更加看清了些世事。

  當初那些老臣助他政變穩固儲君之位時,曾經言明:他們是在匡扶大齊正統,卻絕不允許兒子逼迫老子讓位,留下千古罵名。

  這些老臣追求賢名,可是他的父王卻不屑於這些個繁文縟節。

  兩廂比較,倒是他心慈手軟了……

  從回到京城後,鳳離梧藉口傷病閉門不出。

  劉佩原想刺殺了鳳離梧,再栽贓給南夷,一早便安排下了栽贓的細節,哪想到鳳離梧竟然這般好運,掉下高橋不死,而且當時似乎有另一隊人馬也要刺殺鳳離梧,兵荒馬亂下,竟然讓他逃過一劫!

  但洛安城的肅殺之氣不減,滿城的梁國人盡被抓了起來。

  至於那質子劉佩,倒是個機靈的,早在開始冬狩時,竟然一早收買了監視他的武官,喬裝打扮,逃回到梁國去了。

  反正大齊要的那筆罰金,梁王是決計不會出的,現在大齊偌攻打梁國也是要傷筋動骨,就算兩國扯破了臉,也要僵持一陣。

  他留在大齊,只能坐以待斃,不如回到父王身邊,穩固住自己儲君之位。

  不過劉佩此舉,可是坑苦了洛安城裡其他的質子們。

  因為梁國質子圖謀不軌的前例,對各國質子們的監管更加嚴苛,甚至出門飲酒,所見何人都要逐一報備給安插在質子府裡的監官。

  更是三五不時,被叫到洛安城司接受刑官的訓話。

  這可真讓這些質子們叫苦不迭。

  不過這些風聲鶴唳,身在太子府的姜秀潤當然不會察覺,更不會有人把她叫出太子府去訓話。

  可她的日子也不甚好過。

  不知為何,太子殿下總是嫌棄著府裡的御醫換藥時手力太重,不若公子小姜上藥時柔和的力道。

  於是這給太子換藥裹布的活計,竟然全落到了她這個太子少傅的身上。

  姜秀潤終日與湯藥為伍,心內竟是熱切盼望起燕國的王女曹溪。

  曹姬啊,你的夫君在此,玉體橫陳,腰線畢露,大腿修長健碩,為何還遲遲不來侍疾?這是不恨嫁了嗎?

  可恨她這輩子還是個黃花的閨女,卻被迫每日驗看一遍這男人的身體,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太子殿下並未覺察自己討了人嫌,只舒服地半躺著,盯看著在自己腰間上藥的姜秀潤道:「太醫新得了藥浴的配方,不光是可癒合傷口,淡減疤痕,還可強身健體,明日孤便可沾水,那一池子的藥浴熬煮不易,莫要浪費了,君與孤同浴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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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9: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人之緣分講究個循序漸進。

  姜秀潤無論前世今生都秉承著這一點,所以她很克制地掂量了下自己跟皇太子殿下的交情,絕沒有要好到要泡在一個池子裡的情分上。

  於是恭謹鞠禮道:「太子如此不見外,足見待在下的恩寵,但各國國情不同,我們波國人素來拘謹,不大會如齊地一般,眾人同池共浴,若太子恩賞,還請另賜在下一桶藥湯,也可得閒時,好好調養一番身體。」

  她這番言語既沒有駁斥了太子的面子,更是委婉回絕了共浴的荒唐之言。

  而鳳離梧這般提及,也絕非存著什麼歹念,就如公子小姜所言,大齊男子一起共浴,便如同席暢飲一般,是莫逆之交經常會同做的事情。而他邀請公子小姜同浴,實在是給了這少年無上榮光。

  是以公子小姜語氣平和的委婉拒絕,他卻只當少年臉兒窄,不好意思罷了,自然也很寬容大度的恩准賞賜他一桶湯藥。

  可是這樣一來,他又想到了秦詔曾經在恭房裡扒了這少年衣服的事情。也不知當時秦詔是怎麼佔了這少年便宜的……

  思緒所及,便不由自主滑向少年的頸線。

  因為正在上藥,公子小姜正低著頭,雖然穿得是高領長褂的式樣,但還是有一截優美的曲線從衣領半露出來。

  鳳離梧曾經在溶洞裡挨得近,知道那截脖子不光看上去纖弱可愛,而且還透著說不出的甜香,若是鼻尖不經意間掃到,滑膩得叫人不敢相信……

  若是衣服盡解,浮泛在蒸騰的藥浴中……這麼想著,不能同浴似乎又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缺憾。

  鳳離梧還沒有細琢磨出滋味來,下面的小廝便來通稟,皇后擔憂太子傷重,府裡又沒有知冷知熱的太子妃,是以將燕國質女曹溪送到太子府,讓她可以替姨母分憂,代為悉心照料太子殿下。

  姜秀潤上好了藥,正用一旁的銅盆淨手,聽聞曹姬前來,趕緊低頭遮掩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一定是上蒼聽到了她的求告,這曹姬來的竟然如此之快。

  雖則曹姬為人蠢鈍了些,最後不及田瑩會逢迎太子,但好歹也是坐穩了幾年的太子妃之位。

  既然她現在在太子的手下討要生活,那麼曹溪便要成為她的當家主母,所以這幾日少不得要討好著她些,以求得這位太子妃以後手頭寬泛,也叫她這位少傅日子好過些。

  是以當太子吩咐那曹溪來見時,姜秀潤知情知趣兒地退了出去,免得耽誤了未來太子妃勾引太子的大計。

  關於這太子妃的人選,其實太子老早心內自有打算。若無意外,這曹溪倒是極佳的人選。

  大齊的老臣雖然支持他為儲君,可是對齊帝的忠誠也不容置疑。

  若是他的父王老實的安度晚年,他是不介意自己多做幾年的儲君。可是如今圍場遇刺,簡直是險象環生。若是再拖延下去,可就是夜長夢多了。

  如此一來,他必定要借助外力。而母后的這位外甥女乃是燕王寵愛的女兒,若是能娶了她,便有了燕國的暗中扶持。這對於鳳離梧來說真是太重要了。

  只是之前幾次見這曹溪,鳳離梧的觀感都不甚佳,如今人都到府上了,倒也不能輕慢。

  於是便吩咐請這曹姬入屋。

  當曹姬進入屋內時,鳳離梧已由侍從服侍著穿好了寬鬆的長袍,正坐在席上飲茶。

  曹溪脫了外氅,露出裡面藕荷色的長裙,含羞帶怯地微微抬頭看了一眼太子。

  燕國多美男,可鳳離梧生得竟比燕國的兒郎還要好看,卻又不同與燕國男子的單薄。

  生得一臉華貴氣樣的鳳離梧,卻有著不遜於武將的強健身形。

  聽聞這次刺客來襲,只憑他一人之力,便搏殺多名刺客,這等英武的男子氣概,試問世間能有幾人?

  她現在每次看到鳳離梧,挨得他近些,都有些不能自持,只恨不得立刻倒入他的懷中,向世人宣告自己是大齊的太子妃。

  這邊曹溪蓮花移步朝著鳳離梧走來,這步步都是心猿意馬。

  那邊鳳離梧放下茶盞,看著走過來,跪坐席上,向自己請安的曹溪時,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

  其實這曹溪相貌的好壞,他從來未曾留意。就跟吃飯一般大部分時間不過是為了飽腹,他根本不會在意食材的火候入味。

  而選擇太子妃,更多的也是從權謀上考量,無關對女色的偏好喜愛。

  可是今天他才這般近距離與曹溪接觸,誰能跟他說說,這女子身上是一股什麼味道?簡直嗆得人難以呼吸!

  不說這書齋裡,穆王聖母相會。

  姜秀潤從太子的書齋裡出來後,便一路輕快地走向廚下。

  如今太子負傷,食材都要講究溫補。

  不知是不是隨著自己吃了幾回真正的人間煙火味的緣故,太子最近很是挑剔。

  所以少不得她這位閒散的少傅,親自去廚下掠陣,看一看煲湯的火候,蒸肉的熟爛。

  更少不得趁著督陣的閒暇,舀一碗鮮湯,就著廚娘特意為她製的肉饃提前試一試味道。

  她生平最大的本事,便是察言觀色,善於交際,雖然來太子府的日子不算長,她卻是先跟廚下裡的廚娘們套得近乎。

  而那些府裡的幕僚們大都自恃甚高,覺得自己乃鴻鵠大雁,懶得給府裡的下人們套交情。相較之下,這位總是面上掛笑的太子少傅當真是叫人覺得脾氣隨和。

  是以每次來廚下的功夫,姜秀潤便是這般一口湯,一口饃,跟著進進出出的下人們閒語,卻一點點打探到了許多太子府的舊事,還有新近各個府宅下人們流傳出來的秘聞。

  沒有辦法,前世這個時候,她在浣衣局裡洗衣,對於洛安城裡的風雲實在瞭解得不多。而她如今的身份不上不下,也不夠跟那些貴婦公卿打交道,再說交際場上又能探聽到什麼實情?

  倒不若在這煙火氣十足的小廚裡一坐,聽著採買東西,或者是替太子府跑腿的小廝們閒言碎語來得有用。

  譬如剛才一碗湯的功夫,她便聽到一則熱氣騰騰的趣聞——秦將軍歸家養傷時,因為不願與徐家聯姻,差點被秦老將軍打斷另一條腿。而那徐家也不知怎麼聽到了風聲,便揚言婚事就此作罷,兩家現在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不過姜秀潤對秦詔的事情無甚興趣,只是覺得秦詔倘若是不娶徐氏,娶了別的凶悍些的女人,能管得住他才更好,免得他總是見天兒的在自己眼前轉。

  可是沒想到,今日趣聞不斷。

  姜秀潤再添湯時,那太子書房前當值的小廝一路小跑過來,告知廚下不必為今日到府的嬌客準備多餘的飯食了——那燕國的曹姬,被太子給罵走了,一路哭著出了府門,據說厚抹的胭脂都花了。

  這下姜秀潤可喝不下湯了。

  這一個兩個的,都跟自己未來的嬌妻過不去是怎麼回事?別的都還好,這曹溪哭著走了,可還回來?不然這侍疾的活計豈不是又要落在她的身上?

  待得後來,姜秀潤細打聽一下,頓時有些陷入了絕望。

  這曹姬竟然沒有眼色到了這等子的地步,在太子面前沒話找話,直說她臨來時,除了皇后的叮嚀外,也受了聖上的囑托,要慇勤周到地侍奉太子。她更是得了萬歲賞賜的傷藥,據說金貴的很……

  依著姜秀潤看,曹溪這就是沒腦子!雖然這個曹溪腦子不好用,她前世便知道。不然也不會跟田瑩相鬥的時候,節節敗下陣來。

  可若想顯擺自己人脈寬厚,帝后通吃,也不是這麼顯擺的啊!

  太子此番受傷,那端慶帝有擺脫不了的嫌疑,現在曹溪拿了皇帝賞賜的瓶瓶罐罐來給太子上藥……鳳離梧那種多疑的性情豈不是要膈應死?

  尋了由頭,說她體味難聞將她罵走,都是看在皇后的面上,給她臉了呢!

  想到這裡,姜秀潤的表情也是微微一垮,覺得這曹溪的太子妃的位置,恐怕是懸了。

  前世裡太子傷重,被皇帝鉗制,自然是病急亂投醫,娶了曹溪穩固自己的勢力。

  可是今世太子雖然也受了傷,卻不過是皮肉輕傷罷了,過幾日便能上朝,這父子二人的鏖戰才剛剛開始。鳳離梧若是覺得曹溪愚鈍,敵我不分,恐怕會大失所望,另覓太子妃的人選……

  姜秀潤嘗試著站在鳳離梧的角度,仔細甄選了下剩餘的人選,覺得也就是田瑩能擔當這個位置了。

  田瑩出自韓國,雖然不及曹溪與皇后關係親厚,可是韓王急於與齊朝的太子搭上關係,奉上的這個女兒,也是出挑的。

  嚴格說來,田瑩的才貌機敏,都遠遠超過曹溪。雖然韓國的國力不及燕國,但也不算是弱國。

  就是不知鳳離梧會怎麼想了。

  姜秀潤替月老操了一會閒心後,便也不再想了。畢竟誰當了太子妃,她都是一樣的逢迎,這事便讓鳳離梧自己去琢磨去吧。

  不過府裡其他的幕僚,卻不像姜秀潤這般偷懶耍滑。

  待得再次給太子上藥的時候,她一進書房,便看見當初跟隨太子前往獵場的三個幕僚正跪坐席上,苦口婆心地懇勸太子接納曹溪為太子妃。

  其中一個慷慨陳詞的青年幕僚名喚公孫無言,正一臉凝重地給鳳離梧闡述權衡利弊。

  姜秀潤不聲不響地進去,在侍從替鳳離梧寬衣時,便跪坐在他面前上藥。

  鳳離梧心不在焉地聽著公孫無言滔滔不絕的話語,一邊盯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脖頸。

  許是聽得煩了,突然打斷了幕僚之言,沖著姜秀潤道:「君對此事怎麼看?」

  姜秀潤正屏息凝神上藥,是以鳳離梧說話時,未及反應過來,直到鳳離梧喊她的名字,她才放下手裡的藥瓶道:「燕國雖然強盛,可為殿下助力,然則路途不及韓國來得近些,所謂遠水解不了近渴,依著在下看,還是選個娘家近些的太子妃,對殿下更有助力……」

  方才聽著幕僚進言一直默不作聲的鳳離梧,此時聽了姜秀潤的話,卻微微點了點頭。

  姜秀潤再接再厲道:「不過太子選妃,不可只選一人,這側妃的人選若定下來,對太子也是大有裨益啊!不若舉辦一場宴會,將各位佳麗盡數請入府中,容太子細細甄選,才更從容。」

  鳳離梧又點了點頭,然後對其他的幕僚道:「太子妃的人選需慎重,太子府一直未曾辦過什麼像樣的宴,過幾日,便舉辦一場,順便將幾位太子妃人選,一併請來,斟酌下她們的德行。」

  這番話,顯然是採納了姜秀潤之言,不再考慮燕國曹溪之意。

  那幾個幕僚一向看公子小姜這個後來者不順眼,現在鳳離梧明顯又高看這少年一眼,怎麼能讓幕僚心內服氣?

  是以當姜秀潤上好了藥後,隨著眾位幕僚一同出來時,便有人陰陽怪氣地發難了。

  「君雖然擔了太子少傅的名頭,可每日幹的卻是上藥、關照吃食的營生。這與府中的侍從小廝何異?而我等給太子獻策,君卻一味逢迎拆台,是何意思?」

  悶聲悶氣說這話的,叫李權,正是那跟著太子巡視後,不斷放屁的老者。

  這人說話也跟放屁一般,臭不可聞。

  姜秀潤連看都懶得看他,只微微揚著下巴道:「既然是幕僚,便各抒己見,至於採納何人之意,自然是殿下做主。你若不願別人跟你的意思相左,那也簡單,直接稟明太子,遣散幕僚,只留你一個,不就好了?」

  她不待李權還嘴,又開口道:「太子為人寬厚,不甚勞煩幕僚,我輩大多被養在府中,整日白吃白喝,在下略通醫術食補,自然願傾囊奉上,報償君恩。怎麼就成了你口裡的小廝?難不成如你一般,閒得終日飽腹淤食,閒坐在院中放屁,便有君子風範了?」

  「你……」李權被公子小姜的牙尖嘴利氣得不輕,直沖她瞪著眼睛。他在幕僚中因為年長,別人都敬重他幾分,沒想到這公子小姜說話竟然這麼不留情面,自然是氣得面皮漲紅。

  姜秀潤覺得,這同僚間的妒忌尤甚後宅女子,且因為利益相爭,很難相融。與其忍氣吞聲不如一開始便將巴掌呼過去,明白地告知,在下不好惹,少來在下面前搬弄口舌。

  反正她也不是準備仰仗著太子謀求富貴榮華,更無封王拜相的野心。

  她如今是立意學習歷朝阿諛奉承的大內太監之道,處處順著太子的心意為之,有了太子的看重,便能在太子府裡混得風生水起。

  至於這些迂腐幕僚們的同袍情誼,不要也罷!免得跟他們交情深了,又被邀約一起泡澡!

  在一旁公孫無言見二人吵得厲害,急忙開口和稀泥:「姜少傅也是為了太子考量,諸位意見雖然不同,卻都是忠心為主,既然同在一府,還要互相寬厚些才是……」

  姜秀潤沖著公孫無言抱了抱拳:「君之言,說得在理,我還要去看看太子的吃食是否妥當,這便不陪諸位閒聊了。」

  說完這話,她便一甩自己的寬袖,揚長而去。

  那李權氣得直翹鬍子,指著公子小姜張揚的背影道:「小人得志!小人得志啊!」

  不過其他的兩個幕僚卻並沒有出聲附和。他們也不傻,知道這位姜少傅如今正得太子恩寵,既然如此,自然是要與他搞好關係。

  那石頭,從來都是砸落水狗的。現在跟姜禾潤作對,那叫以卵擊石!他們是聰明人,怎麼會去附和李權?

  不過,公子小姜的剛才的那番捨遠求近的說話,公孫無言的心中也自琢磨了一下,深深覺得還是有道理的。

  此番太子遇險,突顯洛安城裡的風雲變幻。燕國雖好,若真有事情,便救援不及,倒不如韓國來得實惠。

  這麼一想,公孫無言突然想到在圍場裡時,姜秀潤主動跟韓國王女田瑩寒暄。

  這小子,難道一早便知太子要更改太子妃的人選,而田瑩才是最有希望的那個?

  這麼細細琢磨,這個波國質子的心思縝密,高瞻遠矚實在是叫人心生忌憚。

  當下,公孫無言暗暗提醒自己,以後當留心這位姜少傅的舉動,這樣對自己也大有裨益。

  萬事好早有準備,免得忤逆了太子的心意。

  姜秀潤並不知自己在圍場撩撥貴女之舉,竟然成了高瞻遠矚的範例。

  她現在算是將大內總管一職,擔得是風生水起。

  因為鳳離梧不好交際,府內從來沒有舉辦過宴會。

  這些細節的打點,總管忙不過來時,便會找關係要好的姜秀潤商量。

  姜秀潤自然不會推卻,細心地替總管寫下流程事宜。這對於前世裡長袖善舞的姜姬來說,真是輕而易舉之事。

  那等子嫻熟,又是讓總管暗暗點頭,心道太子當真是慧眼識英才,養了滿府的幕僚,竟然沒有一個及得上公子小姜!

  待得宴會之日,一切打理妥當,只差開門迎客。

  京城裡凡是有適齡的貴女者,皆收到了太子府的請柬。眾人皆心知這次邀約之意。自家的女兒自然是精心打扮,綾羅綢緞、金釵扶搖交錯。

  太子府一向清冷的門前,排起長長的隊伍。貴客盈門,熱鬧非凡。

  不過姜秀潤卻懶得去湊熱鬧,她待在自己的屋子裡撥打著算盤。

  不貪財的大內總管,不是好太監!

  這次替總管籌辦宴會,她賬面抹得平整,卻暗地裡收了商賈不少的回扣。一場宴會辦下來,她的積蓄便驟然增長了不少,加上之前放私貸的金,足夠他們兄妹日後的隱居田園的花銷了。

  有了金,她的心便也安穩了。

  此時宴會裡鶯聲燕語的歡笑聲不時越過院牆,傳到她的院中來。

  前世裡這等紙醉金迷的氣氛,卻勾不起她絲毫的懷念。

  若是可以,她希望自己與兄長回歸田園後,找個敦實可靠的丈夫,養三兩個孩兒,和一院子的小雞,那等平淡,是她渴望了兩世的安穩……

  還未及從田園甜夢裡醒來,鳳離梧的小廝便一路跑來院子道:「少傅怎麼這般安穩?太子請您去前廳飲酒呢!」

  姜秀潤沒想到太子百忙之中還能抽空想到自己。有些不情願地起身,換了一身長衫後,才慢條斯理地踱步來到了前廳。

  相比較於賺得溝滿壕平的姜少傅,此時提議舉辦宴會的太子殿下,生平難得升出了幾分悔意。

  往常宴會,他非主人,應酬幾句,便可躲在一旁清閒,就算有人來談,也大多是男子,並不會帶來太多的厭煩。

  可是今日,他身為主人,避無可避。這宴會裡,未婚的貴女更是若浮雲落葉,烏烏泱泱的一片。

  別的都還好,那等子胭脂水粉交雜在一處的味道,可真是要熏死個人了!

  眼看著這些個女人們個個千嬌百媚地朝著他湧來,時間久了,便如溺水者一般,有些透不過氣來的窒息。

  是以待姜秀潤邁著方步不急不緩前來時,便被太子一把拽住了胳膊,藉口著有要事商談,拉拽到了大廳一側的偏房裡去。

  可是進了屋內,鳳離梧也不言語,只站定在姜秀潤的身旁,低頭靠著她的脖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覺得自己又還能支撐一陣了。

  姜秀潤可不知太子犯了哪門子邪,便微微側頭躲避道:「太子急急喚我來,可有何事要講?」

  鳳離梧閉著眼,安穩了一會道:「聽聞你的母國將要派一位質女前來,孤不知是你哪個姐妹,她一人獨來,恐怕下面的人輕慢了,可要你去安排一下?」

  姜秀潤聽了,頭皮是猛的一炸。前世裡,父王送來了他們兄妹二人後,便再無動靜,壓根沒有追送質女這一說啊!

  父王這是起的什麼么蛾子?送來的又是哪一個?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份會不會就此被人揭開?

  想到這,她的手心都開始微微冒汗!只瞪著大眼,直直望向太子。

  鳳離梧看她眼睛瞪得大,竟然若被嚇到的孩童般,不由得一笑道:「怎麼?你是不高興你的姐妹來洛安為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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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2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姜秀潤也知道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連忙道:「洛安大城,在下的姐妹若能來此感受盛都風氣,當然是好的,只是一時在想來的是哪個姐妹,是以走神了。」

  鳳離梧也是今日接到驛站的信使送來的各地信箋,剛知道波國要進獻質女一事。

  這等小國諂媚之事,一向不需要他花費太多的心思。大約是那個糊塗的波國君王才知道大齊皇帝不好男色,便又送了個女兒來吧。

  不過不知這位公子小姜的姐妹,可與她的兄弟像上幾分?

  波國路途遙遠,這信箋送達,還要等齊帝批復後才能成行,是以他與姜禾潤打過招呼後,便說起了別的。

  姜秀潤是強打精神,免得自己答復得心不在焉。

  宴會的氣氛正烈,不一會菜餚上桌,主人家再躲起來不見客,便要落人口實。

  是以姜秀潤陪著鳳離梧來到了宴廳。

  此時僕役侍女穿梭,在給各個席上呈送菜餚佳釀。姜秀潤替管事在樂坊請的舞孃們也輕擺腰肢,在鐘樂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雖然太子不曾在府中開宴,但偶爾朝中官員來府辦事也曾經與太子共進午飯,邊吃邊聊。

  有時候同僚閒敘,大家一致的看法是盡量不在太子府上進餐。

  那飯食寡淡不說,太子生平不願浪費食物,還非要吃光碗盤不可。一頓飯還要假裝吃得津津有味,你說難受不難受?

  可是這次開宴,也不知是不是在府外請的廚子,那飯菜入味,色澤甚佳。裝盤時,菜餚竟然拼湊出魚鳥式樣,甚是雅緻,這在以前其他府宅裡都未曾見過。

  而且,那心細之人還發現,每一席上的菜餚略微有些不同。譬如田瑩來自韓國,更喜黏膩的甜食,所以她的那桌上便多了一盤蘸著黃豆粉的軟糕。

  而敬侯府的夫人,每每吃魚便滿身紅疙瘩,於是她那桌子上便沒有魚肉,卻多了夫人最喜吃的蛇羹。諸多照拂人口味的細節,實在不能一一列舉。

  可是每個坐在席上的人,都能感受到來自主人家的細心與善意。就算是最能幹的夫人,見此情形,都暗中自嘆弗如,覺得若是自己操持宴會,也未必能想的這麼周到!

  但是叫人更覺得詫異的是,這份體貼,居然是在冷冰冷,沒有女主人的太子府裡感受到的……他們的殿下雖然治國通達,卻絕對做不來如此周到好客……太子的管事為誰?竟然這般能幹!

  而席上的貴女們望向鳳離梧的眼神,更是秋波陣陣,只覺得自己席上的那份心意,說不定是太子暗中鐘情自己,特意吩咐下人的呢。

  尤其是那田瑩,更加春風得意。

  那日曹溪哭花了臉從太子府裡出來,田瑩一早便知道的。這便是宣告曹溪的太子妃夢,宣告破滅了。

  緊接著太子舉辦宴會,卻並未邀請先前盛傳王后中意的曹溪。而此番宴會,她的坐席很明顯距離主人席的位置更近些。

  就連那酒壺裡盛裝的酒,都是她們韓國特產的果釀,這些細節,無不顯示太子對自己高看著呢!

  她成為太子妃的日子,竟然指日可待!

  這麼想來,望向太子的眼神更加濃烈,未曾飲用果釀,那眼神便已迷醉。

  只是在座的夫人貴女們誰都未曾想到,這場堪稱完美的宴會卻是太子新招的少傅細心打點的。

  這些個瘙癢人心的小細節,對於姜秀潤來說,實在是駕輕就熟。畢竟在前世裡,她為此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不光是要做手札記錄各家眾人的喜好避忌,更是在一場場大小宴會裡,細心跟各府的主事夫人們學來的。

  而現在宴會裡的大多數貴人們,她前世都打過交道,加之這些日子來,她在與太子府的下人們交談時得來的大小秘聞,足夠她細心而周到地款待得眾人賓至如歸了。

  鳳離梧雖然不精通這些門路,可是太子府的管事對公子小姜讚不絕口,更沒有吞沒功勞,將姜秀潤細心交代的種種,統統呈報給了他。

  是以當宴會開始時,他倒是也細心留意了下管事稱讚的那些個細節。

  不得不說,他的這位少傅雖然平日張狂,可是操持起這等後宅禮儀之事來,竟然心細猶勝婦人,也是個能幹的了。

  而他竟然能將姜禾潤招徠入府,當真是覓得寶物一件。

  這麼想來,他的視線竟越過了一眾含情脈脈望向他的貴女們,落在了坐在宴廳角裡的公子小姜身上。

  此時,那少年正眼望著宴廳的雕花窗外,微微偏著頭,不知正在發什麼楞。宴會上陸離的燭光投射到那角落時,已是燭光殘弱,那少年的剪影便半隱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纖瘦,讓人不禁心生垂憐……

  姜秀潤的確是滿腹的心事,好不容易熬到宴會結束,眾人皆散去了,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

  淺兒知道自己的小主子這幾天乏累,是以將前些日子太子遣人送來的藥浴熬煮好,再兌入到熱水中,讓姜秀潤能泡著活血通絡,解一解乏。

  藥浴並不難聞,是一種草藥的香氣,當姜秀潤泡入其中時,只暢意的舒緩了一口氣,決定暫時不要煩憂質女進京的事宜。

  反正波國的使者送人,也要月餘的時間,足夠她籌謀著如何不顯山露水地帶著哥哥離開洛安城。

  趁著這段時間,她也要再多多斂財,以後要用金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想到這,她隨手從浴桶旁邊的小架子上拿起一卷書簡,朗聲念了起來,念了一段便問身旁給她揉捏肩膀的淺兒:「我方才念的這段,你可懂了?」

  白淺這幾日被小主人考得也是心內發悶,只哭笑不得道:「公子,我大字不識,你念的又是兵書,我哪裡懂?」

  姜秀潤用竹簡輕敲了下她的腦袋道:「我的淺兒這般聰慧,前些日子教給你的識字經不是練過了嗎?已經認識十多個字,怎麼能說大字不識呢?這些兵書可是千金難求,書局裡高價都買不到。若不是身在太子府,殿下肯借出給我一觀,哪裡能看得到?你且要把這兵書背下來,以後字練會了,更要會默,記住了嗎!」

  白淺覺得自己是被主子揠苗助長了。也不知她是準備將來要自己撒豆成兵,還是在宅院裡排兵布陣,只又悶悶地嗯了一聲,便專注地給小祖宗搓背。

  淺兒手勁兒大,搓得背後甚是舒服,姜秀潤便也再顧不得教習兵書,只兩臂趴在桶沿上,幸福得直哼哼。

  沐浴之後,姜秀潤想要安寢入睡。只是在宴會上煩憂波國進獻質女之事,並沒有怎麼進食,是以洗完澡後,反倒是餓了。

  可是實在是懶得起身,原想著這麼餓著睡去。

  就在這時,淺兒卻在她衣服的荷袋裡發現一塊絹布,上面寫了字,便拿過來問姜秀潤要不要緊,是否要收拾妥貼。

  姜秀潤接過一看,整個人都有些不好,原來這絹布上的字,竟然是秦詔的筆跡。

  想來是他託付府中的某個親信,趁著宴會席上熱鬧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趁亂塞帶她掛在腰帶上的荷袋裡的。

  姜秀潤微微蹙眉展開細看。這信上並無過分之言,只客客氣氣地提醒她同僚一場,既然現在都在府裡當差,莫忘了探病。畢竟腿傷好起來也是很快,別一不小心腿長好了,她卻連糕餅都沒有送一塊,便顯得人情薄涼了云云。

  姜秀潤懶得再看第二眼,只將那絹帕扔甩到一旁。

  事已至此,諒那秦詔也不敢主動地透露她的身份。畢竟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太子,便是有了欺君之罪。

  只是如果一直這麼不理他,依著秦詔不依不饒的性子,又要給自己找麻煩,可是自己主動去秦府,豈不是羊入虎口?

  這麼一耗費腦子,腹中更是飢餓。

  就在這時,太子又遣人來找。

  雖則已經睡下,但前車之鑑,若是不去,便又觸了殿下逆鱗。沒有辦法,她只能穿戴好衣物,檢查無虞後前往書齋。

  只是到了書齋後才發現,竟然太子的書案上竟然擺著酒菜。

  「看君在席間吃得不多,席間吵鬧,孤也沒有吃好,便叫卿陪孤同飲。」

  姜秀潤也沒客氣,只坐定後與太子同食。

  這鳳離梧其實並沒有太餓,只簡單吃了幾口,大多時候,是看這姜秀潤在吃。

  他的這個少年幕僚是好吃會吃的,就算不甚愛好美食,可是每每看這她吃得專注的樣子都會覺得盤中的菜餚必定加倍鮮美。

  而這會兒,少年的身上飄來的是一股熟悉的草藥味道,這與自己這幾日用的藥浴是一個藥方子。但不知為何從這公子小姜的身上傳來時,卻帶了別樣好聞的味道,遠勝過自己身上的。

  一時間更是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而姜秀潤看似吃得專注,心內也在揣度:想來,這夜宵除了彰顯太子對她的看重外,應該還另有要事同她商量。

  不過太子沒有開口,姜秀潤便也不問。

  果然,吃了一會後,太子開口問道梁王與她父王的關係若何。

  因為劉佩的行刺與潛逃,梁國與大齊的關係急轉直下。

  鳳離梧突然開口問及,必定是波國牽扯進了裡面。

  姜秀潤也不回答,只抬頭看著鳳離梧道:「在下已經離開母國甚久,加之父王待我並不親厚,連家書也未曾送達,在下真的不知波國與梁國的近況,若陛下知道什麼訊息,還望告知。」

  鳳離梧看著少年坦蕩的表情,挑了挑眉,決定不再試探她,徑直說道:「你的父王借了梁國重金,一解梁國招兵買馬,籌備軍資不足的燃眉之急。」

  姜秀潤聽得都半張嘴巴了。

  雖然不在波國,可是父王這頓匪夷所思的國策運作,她大致也能猜出個一二。

  梁國修建水渠本來就國庫見底,如今跟大齊關係告急,自然要籌備軍資以備不測。

  四周的肥羊就那麼一隻,一定是派使節去借款,期間也不知梁國是怎麼威脅父王的,總之他是鬆口借了。

  可是借了之後,才得了信息,知道梁國借款的原因乃是跟大齊關係告急。

  這下父王又慌了神,覺得自己無意中得罪了齊國,於是又急忙行討好奉承之事,再次向大齊進獻質女以及歲貢,以表示自己並無意與大齊為敵。

  想透了這一點,姜秀潤徹底吃不下飯了,

  若是可以,她都恨不得親自抽自己父王一耳光!

  如此愚笨短視之人,當初為何要篡權奪位,陷百姓於水火?

  可是在鳳離梧看來,姜秀潤必定是擔憂著自己發難波國。於是淡淡道:「君是擔心波國被梁齊之爭波及嗎?」

  姜秀潤搖了搖頭,老實道:「只是擔憂波國的百姓,今後幾年的賦稅大約是要加重了,也不知有多少百姓白白辛苦一年,卻落得賣兒賣女的下場。」

  羊毛都出在羊身上,她老子討好各位霸主的金,其實都是庶民百姓的血汗錢。

  她這話一出,鳳離梧不禁又看了她幾眼,心裡也是著實好奇,那個蠢鈍透了的波王,究竟是得了什麼際遇,竟然生出這麼個鐘靈毓秀的兒子來。

  而他又到底是蠢成什麼樣子,這樣德才的兒子不好好養在宮中作為儲君,反而遠遠的送走,指望這兒子以色事人,去異國他鄉賣屁股去!

  想著這些,他又不動聲色問道:「如若有一天,大齊與波國兵戎相見,你待若何?」

  他原以為少年會遲疑為難,卻不曾想,少年毫不遲疑地苦笑道:「殿下恐怕等不到那一日,波國四周虎狼環伺,沒等大齊的兵馬到達,波國早就亡矣,在下只盼著陛下征討臣昔日故土,蕩平敵寇後,能遣派個賢德愛民的長官,給地方百姓帶去真正的安康。」

  這話說得,即化解了鳳離梧的猜疑,又含而不露地拍太子英武一統天下的馬屁,自然又是順利過關。

  聽到這裡,鳳離梧的眉頭徹底紓解,居然不再計較著波國資助梁國重金的忤逆之事,更是順便往姜秀潤的碗裡夾了她愛吃的蛇羹,好讓公子小姜細細地溫補下身子。

  這幾日籌辦宴會,也著實是累壞她了。

  趁著這個機會,姜秀潤提及探望秦將軍的事宜,只說秦將軍受傷,身為同僚自然是要探望,只是滿府上下的管事皆有差事在身,都出了份子錢由她這個閒人代勞,可只她一人去看,也不甚好,不知太子能否撥空一同前往。

  姜秀潤雖然說得含蓄,但是鳳離梧卻明白他的意思:這同僚的場面人情要做,但是公子小姜顯然顧忌著秦詔誤會了什麼,以為公子小姜對他有意,所以想要他一起作陪。

  不過秦詔傷重,的確是要探望,是以鳳離梧便應了下來,只說第二日讓姜秀潤同他一起前往秦府。

  到了第二日,一直久未出門的太子終於在洛安城裡走動了,由侍從一路森嚴護衛著來到了秦府。

  當姜秀潤從馬車中下來時,看著秦府的大門,心內百感交集。

  當初因為自己的身份,秦詔不敢將自己納入府中。秦詔的父親更是放話,永世不得讓這狐媚妖女入秦府的朱紅大門。

  可是這一世,卻是秦老將軍親自相迎,將太子和她迎入府中。

  太子能親自探望受傷的兒子,對於秦老將軍來說,真是莫大的榮光。

  就在太子與秦老將軍寒暄的功夫,秦詔的小廝請姜秀潤去臥房探視。

  姜秀潤知道秦詔必定知道太子在府,諒他也不敢做些過分的,便隨著那小廝去了後宅。

  原以為他已經傷重的起不來床榻,誰曾想一進屋子時,便被門後的秦詔抱個滿懷。

  「好你個奸猾的,叫你來看我,何故招來太子殿下?」秦詔貼著姜秀潤的耳,咬牙切齒道。

  姜秀潤用指甲捏住他的手背狠狠地扣了下去,只疼得他悶哼了一聲。

  姜秀潤這才掙脫他的束縛,皺眉道:「太子看重你,心懸你的傷情,特意來探望,何故是我招惹的?秦將軍說話好不講道理!」

  秦詔這些日子,還真是吃苦無數,先是掉落山崖摔斷了腿骨,接下來是跟父親抗婚差點被打斷另一條腿,可是最讓他覺得難忍的是許久不見這女子,簡直覺得熬不下去了。

  如今終於得見,只是覺得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可是自己滿腔熱忱,並不見姜秀潤熱切的回應,秦詔覺得自己這般的單相思,當真令人懊惱。

  他性子被激起,便沉下臉道:「我違抗父親的命令,便是一心要為你的前程著想。一會見了太子,索性向他認罪,承認我隱瞞了你的真實身份,到時候,你恢復了女兒身,我娶你便是。畢竟異國質女嫁給大齊的文官武將雖少,但也並不是沒有先例的。」

  他這般說,是篤定姜秀潤會動心的。必定她女扮男裝也是迫不得已,可是這般不見天日,她的心內也必定惶惶。

  先前她不肯從了自己,必定是顧忌著自己有婚配在身,她原是王女,哪裡肯替人做妾。

  可是如今自己已經拒絕了婚姻,更是承諾會娶她為正妻,她應該是再無理由回絕才是。

  姜秀潤決定打破他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只一字一句地道:「請秦將軍不必在某的身上耽擱了前程,我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嫁你!」

  秦詔臉上未及散去的笑意便這麼僵住了,他不由得擰眉問道:「你這般決絕是為何?」

  姜秀潤微微抬著下巴道:「我不喜男子!終身不嫁!」

  秦詔覺得她之言太過荒唐,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嗓門道:「不喜男子?那你是喜歡女子嗎?」

  姜秀潤乾脆道:「對,我生來便發覺自己喜歡女子,難不成我還要喜歡秦將軍你這種虎背熊腰的男子?就算是迫不得已選上一個,也定然要選個長得如同女子的。」

  秦詔聽到這裡,隱約是明白了什麼,目光透射出怨毒的寒光,陰冷問道:「長得像女子……這麼說,你是喜歡太子了!」

  姜秀潤正想反駁,可是門外卻傳來腳步聲陣陣,二人不由自主不再說話。

  不一會,房門被推開,太子那賽若天仙的俊臉便面無表情地出現在他倆的面前。

  姜秀潤的心裡咯噔一下,心道守在門旁的小廝為何不報?也不知自己與秦將軍的話,被太子聽去了幾分。

  其實太子還真聽到了幾分,當他拐過長廊聽到了姜秀潤和秦詔的爭執聲後,便示意身後的侍衛拿住了要去通報的小廝。

  因為先前屋內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他聽得並不真切,直到秦詔調高了嗓門,質問姜禾潤是不是不喜歡男子,而喜歡女子。

  沒想到那公子小姜的回答叫人愕然,看似文質彬彬的少年竟然是個男女生冷不忌的,更是喜歡陰柔俊美的男子。

  而那秦詔緊接著更是大聲質問公子小姜是不是喜歡上了太子……

  鳳離梧聽不下去了,覺得這兩位屬下私下裡實在是太荒唐淫逸!

  若是任憑他們二人再說下去,以後再難維持這主僕上下的情誼,當下,加重了腳步走了進來。

  他的突然而至,果然讓屋內的二人嚇了一跳。

  尤其是那公子小姜,臉兒都轉白了,瘦雞崽的模樣,竟然還是男女都能行的?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鳳離梧便徑自坐定,然後長眉微挑,看著屋內的二人一時也不說話。

  姜秀潤眼看著秦詔要開口,還真擔心他這莽夫說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便搶先開口道:「秦將軍的傷勢還未好轉,正跟在下擔憂著太子府的安防崗哨呢!」

  鳳離梧慢慢悠悠道:「有勞二位費心思了,太子府裡現在代班的將軍甚是盡職,府內戒備甚嚴,想來,這夜裡也不會鑽入喜好男色,想要為非作歹的奸佞之徒!」

  鳳離梧有心懲戒這說話放肆的二人,叫他們明白什麼是上下有分。

  於是便話裡有話的一頓敲打,果然,屋內的兩位部下臉色又是各自青黃不接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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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那秦詔本來腿上有傷,加上站得久了也支持不住,就在這時,一個沒站穩,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姜秀潤沒想到秦詔這麼不禁抗,便過去搶先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嘴上帶笑,唇裡磨牙道:「下次看秦將軍還敢這般不修口德,隨便開玩笑?虧得太子仁厚,換了旁人,可不會體恤將軍你剛剛出入了鬼門關。」

  說完,將秦詔扶起後,將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隨便狠狠掐了秦詔結實的胳膊一下,示意著他別太娘們,繃住了,別自亂了陣腳。

  可在鳳離梧這般看來,那公子小姜竟然莫名跟秦詔親近了不少,相熟到親自去扶他的程度。

  那秦詔高大,一抬胳膊,正壓了姜禾潤的肩膀,也是襯得高大的愈加男兒偉岸,那個小的越發纖瘦可欺。

  若不知乃一對男兒,光看背影倒是匹配的伉儷一雙……

  太子擰眉,甚是不喜,那望過來的目光尤顯肅殺!

  姜秀潤一番溫言強笑,卻沒有化解太子的慍怒之氣,便讓秦詔坐定後,訕訕垂手立在那裡。

  鳳離梧的眼角眉梢此時都浸著冰碴,修長的手指也在不停輕敲桌面。

  姜秀潤心知秦詔說的「太子像女子」的話算是觸到了鳳離梧的逆鱗,今日之事不是含糊便能過去的。

  這麼一想當下,輕撩衣擺,跪在了地上等著領罰。

  秦詔也不敢仗著自己有傷再行放肆,只又忍著疼,重新跪下伏首道:「是卑職妄言,請殿下責罰!」

  可是鳳離梧依舊不言,立意要軟刀子細磨這二人。

  直到秦詔跪得雙膝傷口腫痛發麻時,他才道:「孤的身邊,容不得醃臢之人,少傅若是要成家娶妻,孤自當把關,替少傅納彩張羅,可若在孤的太子府內,行顛鸞倒鳳之事,被孤知道,可不要怪孤不懂得惜才……」

  姜秀潤心中暗嘆憑白遭受無妄之災,面上恭謹地說道:「太子吩咐的是,臣當謹言慎行,不行易遭人誤解之事。」

  而秦詔的嘴微微動了動,似乎也無法篤定自己說了實情後,太子能赦免了姜秀潤欺瞞的罪過。最後終是作罷。

  鳳離梧這時站起身,問姜秀潤:「份子錢可送到了?若是無事便不要打擾秦將軍休息了。」

  說完,他率先板著俊臉離去。

  姜秀潤趕緊亦步亦趨地跟隨。

  只留下秦詔跪在原地,伸手撩起衣袖,露出方才姜秀潤掐過的地方。

  那女人心狠,手勁兒也狠,指甲深陷的地方,是半圓的紅印。

  秦詔呆愣愣地看著,眼睛裡漸是化不開的執著……

  再說太子被兩個嘴欠的部下氣得不輕,回到太子府那臉兒也不見鬆懈。

  姜秀潤不想被掃了風尾,只尋了由頭,趕緊回到自己院落。當獨留著鳳離梧一人在書房時,鳳離梧心不在焉地握著書簡,便又琢磨了下他那位少傅。

  公子小姜到底是年齡小,因為長得眉目清秀,被那些有特殊嗜好的男人帶歪了也說不定。以後倒是應該留心下他的交友,處處警醒著他不可沉迷在男色一道……

  再則,就算他容貌類似母后,入了那小子的眼,諒那姜禾潤吃了狗膽,也絕不敢有踰越之舉。只是私下裡,他若意淫著自己,也著實叫人惱火。

  若不是這小子有才,對自己又是忠心,少不得要狠狠責罰他,斷了那些個臭毛病!

  於是不知不覺,鳳離梧倒是自比少傅的兄長,為無德的幼弟,頗為傷了一番腦筋。

  不過,他這番閒來無事的清閒也是要到頭了。畢竟藉口箭傷不出,並非王道,也該向他的父王請安去了。

  三日後,是冬季裡難得的暖陽天,在府中養傷多日的太子終於上朝了。

  太子殿下未露面時,朝中文武一直眾說紛紜,不知太子近況若何,待得終於見到太子,

  候在殿上等待齊王上朝的眾位大臣都紛紛過來給太子見禮,表達慰問之情。

  不多時,端慶帝來到了大殿上看到的正是眾大臣圍著太子噓寒問暖。

  觀他的兒子,竟似將養得氣色更佳的樣子,哪裡有先前太子府派人入宮上報的那般傷勢嚴重?

  這幾日,因為太子未曾上朝感到昔日權力盡皆在手而變得心情大好的端慶帝,面上再次浮上鬱鬱之色,而且著失落感比先前更加濃烈幾分。

  待皇帝開口問了太子幾句傷勢,便怒聲言道:「朕待梁國一向親厚,不想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梁國居然心懷叵測,陰謀害我太子,罪不能容,朕必討伐之。著兵部太尉王元即刻備齊人馬,征討梁國!」

  王元在軍中威望甚隆,素來看好太子,可說是太子在軍中最得力的臂助。這次端慶帝顯然看中他的才幹,想要他跟梁國一役中打頭陣。

  事實上,端慶帝主張與梁國用兵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群臣反對,但是儲君為梁人所傷,就算群臣只分析兩國國力的利弊,顯然是置大齊臉面不要。

  若是鳳離梧今日再不上朝,端慶帝便要力排眾議對梁用兵了,只要這對梁的戰事一打,必定耗光太子一黨的勢力,到時候這戰事的輸贏都無關緊要。

  他借此徹底翻身重掌大權才是最重要的!

  可惜他的兒子生得太精,貌似得了風聲,踩著點兒來上朝。他的如意算盤便打不下去了。

  果然,鳳離梧聽他之言後,只不急不緩陳述了大齊與梁國不宜動兵的緣由,更是指出梁國如今全情戒備,四處籌款準備軍資,絕非大齊出兵的最佳時機。

  大齊乃強朝,便意味著不出手則已,出手則要讓敵手一招斃命,方能威懾四方。

  可現在既然不能保證完勝,怎可出兵?至於他個人受得那點肉痛委屈,在國家大義前又算得了什麼?

  這一番將個人榮辱置之度外的胸懷,只聽得朝堂上的一幫老臣頻頻點頭,暗道他們這些年的扶持果然沒有白費。

  想當年,齊帝立儲,力排眾議要廢嫡立庶。而這個打小生在冷宮的嫡子,便在一個瓢潑的雨天,長跪供奉大齊先賢的長老院不起,向他們這些元老陳述齊帝廢嫡將給王朝帶來的危害。那等子沉穩陳詞的模樣,遠遠超過他當時的年齡。

  那時,他們便看出,這個皇長子可比那生在蜜罐裡的二皇子強上太多了!

  也是皇后的娘家爭氣,叫齊帝忌憚,沒有立時除了這母子二人,而這位大皇子便是這般一路逆境,好似峭壁石縫裡的纖苗一般,終於長成為鬱鬱參天的長松。

  現在看來,當年他們決意扶持嫡子的做法沒錯。太子殿下越發的穩重,這等以國為重的長遠目光,必定是大齊又一代賢德國君!

  一場朝政下來,端慶帝貌似要為兒子出口惡氣的用兵大計胎死腹中,只陰沉著臉甩袖下朝去了。

  鳳離梧與幾位老臣寒暄了幾句下朝準備返回太子府,卻不見跟隨他同來,等在馬車上的姜秀潤。

  一問才知,少傅是去了附近的工部,去取太子府建府時的羊皮圖紙。

  聽侍衛這麼一說,鳳離梧才想起姜秀潤昨日曾經向他以及,若是迎娶太子妃時,新人的院落屋宅都要重新修繕,免得韓國的王使認為大齊輕慢了田姬便不好了。

  雖然這太子妃的人選已經內定了田姬,但是鳳離梧一向講究穩成,不到最後關頭也不打算對外宣佈。

  不過他的少傅顯然對娶親之事興致勃勃,一早便張羅著要修繕太子屋宅。

  這等內宅之事,鳳離梧一向懶管,既然姜秀潤有興致,便讓他張羅去了。沒想到,這少年行事這般認真,竟然還去工部取了原屋的圖樣。

  這是打算鑿牆換樑,大修一番嗎?

  姜秀潤當然是打算大幹一場了!那辦宴席得的油水都是小打小鬧。這返修府宅的金,來得才更輕鬆寬泛!

  今日太子朝會完畢,要拜訪與不知哪個名士在城外茶會,她也領了差事一路跟來。

  只是太子上朝,她無品階不得入宮,而守在馬車邊又冷。於是便趁著來工部取太子府原圖時,坐在工部門房的爐子前暖暖。

  工部的主司大人又是個會過日子的,那衙門裡偌大的堂屋,也只放一盆炭火,是以無事時,許多年輕的小吏便也來到門房裡取暖。

  姜秀潤坐了一會,抬頭一看來人,頓時有些唏噓,想不到以後權傾朝野的國相季秉林大人,現在還只是工部一位核算木料土石的小吏。

  這季秉林乃是大齊少有一位才華橫溢的才子,年紀輕輕便得重用,舉為國相。

  為人不凡文雅,還很風趣。只是前世姜秀潤未曾與此人打過太多交道,此時竟然得了機會,與季國相圍坐在一處暖爐前,促膝長談,真是一大幸事。

  而季秉林也覺得這位來辦事的太子少傅雖則年輕,可是見聞甚廣,自己無論說些什麼,他都能接續上來,而且貴為太子少傅言語間對自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吏也多是敬重,倒叫他有些受寵若驚。

  結果兩人相見恨晚,這一聊,姜秀潤便忘了時間。

  直到太子來找,才驚覺自己竟然聊了這麼久。

  鳳離梧原本並無責備少傅之意。

  他的這位少傅,想來是在波國王室裡嬌生慣養長大的,秉持的處事哲學是能不吃苦,便不吃苦。

  今日雖則暖陽高照,但風硬天寒,他大約是耐受不住,跑到工部來取暖了。

  原先想著叫上他,一併上車便好。

  誰想到心血來潮,鳳離梧想順便跟工部主司交代修建糧倉一事,待路過門房,卻見他那位男女不忌的少傅正跟一個儒雅的青年聊得正熱。

  觀那神色,一雙眼裡滿是欣喜,竟似男子看得心愛之人的喜不自勝。

  ……原來那秦詔的話,並未摻假。

  這個公子小姜不但好男色,而且朝秦暮楚,毫無專情可言,博愛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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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按理說,幕僚有些個什麼愛好,只要無傷大雅,他這個做太子的當有容人之量。

  可此時鳳離梧心裡卻隱隱生起了悶氣,只覺得這少傅表裡不一得很,這樣的人忠心可會長久?

  再說姜秀潤匆匆跟門房裡的幾個小吏辭別。因為跟季秉林約了後日替她的哥哥姜之考學功課,又匆匆抓起門房裡的一顆竹炭,在桌面寫下府宅地址,這才出來。

  若說先前還好,可待看那少年抓著竹炭給那個青年留下地址,又千叮嚀萬囑咐才出來後,鳳離梧心內的火氣騰得一下竄得老高。

  當下也不理會跟過來的姜秀潤,一路徑直去了工部找主司問話。

  而姜秀潤倒是沒想到太子是看自己不順眼,只以為鳳離梧是在朝堂上看到他那不省心的父王,說不得被氣得動了肝火。

  於是只跟在後面也不多言,想著一會回府,若太子無事吩咐,自躲起清靜便好。

  可等到回府後,她跟太子請示回轉自己的院中,那太子仿若沒有聽見,只冷著臉坐著看書時,姜秀潤才隱約覺得太子的邪氣似乎是沖著自己來的。

  眼看著鳳離梧是要自己長跪書齋的意思,姜秀潤舔了舔嘴唇,決定不受這個鳥閒氣,只開門見山問道:「殿下可有對在下不滿之處?」

  鳳離梧冷冰冰地問:「哦,君認為自己何處會讓孤不滿?」

  這種巋然不動的盤問方式,最是刁毒。

  但凡是個心智脆弱的,都會心內忐忑,一時想是自己暴露了女兒身,還是被人發現中飽私囊,貪墨了辦宴的金?

  可是姜秀潤豈是等閒之人?心內雖然陡起波瀾,面上卻波瀾不興道:「在下愚鈍,還請太子明示……」

  不是鳳離梧故作莫測高深,實在是他今天心內的鬱悶也一時難以明示,總不能說:你先前喜好的男色明明是孤這一類,為何轉變甚快!

  被姜秀潤這麼一反問,鳳離梧也知道自己今天沖著姜少傅發火有些莫名其妙,可又耐不住心內的不適,便道:「今日在工部那,你跟何人聊得盡興?」

  姜秀潤眨了眨眼,心道:難道太子也知那季秉林乃是驚世奇才?以為自己與季秉林熟識卻不向他舉薦,有嫉賢妒能之意?

  這麼一想,她馬上從善如流地道:「回太子,那小吏叫季秉林,銀華淮西人,在下也是今日與他熟識,可是觀他談吐,除了熟諳水工河道,更是對西北一帶的民情頗多瞭解,在下記得,昨日殿下曾問過府中幕僚可有懂得西北雨季疏導水系的,卻無一人,若是殿下得空,還請考量此人,可堪一用。」

  季秉林在上輩子,乃是端慶帝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才,與太子一黨一向不甚對付。姜秀潤也原本無意為鳳離梧引薦什麼良才。

  可是鳳離梧此時問起,自己若是藏私,恐怕又要被這個疑心病甚重的太子猜忌了。

  鳳離梧聽得一挑眉毛,表情卻不見緩和道:「哦,孤觀他面相俊秀,不類英偉丈夫,當真內有韜略?」

  姜秀潤微微驚訝地看著太子,遲疑道:「殿下許是站得遠,沒有看清,這位季先生最近生火,面有痘疤未癒……那俊秀,也還差一點吧。」

  不過這話一說完,姜秀潤便後悔了。這種抓人的美醜不放,愛品頭論足當真是女子才有的毛病。

  太子不過順口一誇,她卻執拗著要論出個真美假美,簡直飯食吃的太飽撐到了!

  可是她這話一出,鳳離梧堆積在眼角眉梢一下午的陰霾卻漸漸吹散了,他站起身來,走到姜秀潤的近前,話語裡的冰意也退了幾分道:「孤昨日不過隨口一問,君卻記得這般清楚,有勞少傅費心,改日,孤便叫那季秉林來府上。」

  被姜秀潤一說,鳳離梧也是後知後覺才想起那人的確面部不甚光滑的樣子,實在算不得俊美。

  心內莫名的鬱結一開,愛才的太子殿下重臨人間,只和藹地與姜秀潤道:「君隨孤行了一日,也是乏累了,去歇息去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姜秀潤雖然不知今天的太子的陰晴變幻究竟因何而起,但既然太子總算是心情轉好,她也趕緊退出書齋。

  等回到了自己屋內,先在淺兒的服侍下梳洗完畢,然後便從裡懷掏出工部的圖樣,核算著木料土方,看看能撈到幾多油水。

  可惜這麼肥膩的肉,卻不可盡吃完。算著波國新使的腳程,她該如何離開洛安城也要趕快計劃周詳了。

  姜秀潤的計劃很簡單,等波國的那位質女前來時,自己向太子請示出城百里相迎。太子必定同意。

  到時候她與兄長藉口去迎接質女,在半路發生些意外,畢竟世道不太平,山匪一類也是經常出現的。

  而自己與兄長「死」去後,便一切水過無痕。那波國的使節也不用擔憂,他們必定事先都得了申雍的囑托不會說破自己的秘密。

  到時候,自己與兄長也會有新的身份,去他國定居,再不問那些是是非非。

  而說服兄長的理由也很簡單,只要說自己的秘密快要被太子發現,兄長也必定為了保護自己,同意詐死。

  這麼想著,姜秀潤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決定明天起得早些。張羅太子府的翻修工程浩大,有無數的暗扣金銀等著自己來拿,多撈一筆是一筆。

  這麼想著,她鑽入被子,愜意地伸了懶腰,恬然酣睡。在夢裡,她在一處滿是花兒的山坡上沖著哥哥笑。

  太子府翻修府宅的事情,很快在洛安城裡傳遍了。

  雖然關於太子妃的名單一直秘而不宣,可是那府宅裡做工出來的工匠說得明白——有一處住宅,牆面加了椒粒,外面罩抹了羊乳,顯然是皇室大婚時,婚房的做派。

  那屋宅修繕得極美,用料甚是考究,據聽聞,就連傢俬也一並訂購了新的,甚至連嬰孩的搖床小馬都是配套的古香檀木。

  這般準備周詳,莫不是太子迫不及待要讓新娘顯懷,這是要入府便三年兩抱才對!

  貴人們說閒話的功夫,正在國師夫人府上。

  一眾的貴女們正在圍著韓國田姬,一路慇勤恭維,只有意無意地說著太子對未來太子妃的用心,若是能嫁給太子,當真是叫人豔羨呢!

  田瑩也是滿臉的春風得意。這些日子,不見太子鬆口,她心內也是焦急,幸好自己的姨父著人打探,才知太子似乎是屬意自己,似乎跟自己的父王也暗自通過書信了。

  雖然太子秘而不宣,可是那翻修府宅的工程浩大,而那太子眼前的紅人,姜秀潤更是有意無意探問自己喜好。據說那臥房的床幔布料,盡是燕國才有的錫滬錦緞……

  少傅這般暗示,她如何不知其意?

  當下也是心內喜不自勝,一心一意等著太子昭告天下,她榮登大齊太子妃之位。

  只是一家歡喜一家愁。

  這邊的田瑩被眾星捧月,那邊昔日被追捧的曹溪卻驟然跌落谷底。

  眼看著那田姬有意無意朝著自己投射過來的輕蔑得意的微笑,曹溪的臉兒都要青紫變形了。

  這宴席再好也吃不下去,曹溪乾脆半路離席,去宮中向自己姨母哭訴。

  尉皇后剛剛在太監茅允生的服侍下,從自己宮內的滌清池溫浴歸來。

  似乎是方才泡得太熱,皇后走起來都嬌軟無力,只有那大太監攙扶著,軟弱無骨般地倒臥在榻上。

  那茅總管是個會服侍人的,立刻脫掉了皇后的鞋襪,一下下地按摩著皇后的腳底。

  隔著輕紗,尉皇后微閉著眼兒聽完了曹溪的哭訴,懶洋洋地道:「梧兒不是尚未吐口嗎?慌個什麼?那個什麼田瑩,此女德行如何?」

  曹溪咬牙切齒道:「為人刁毒,牙尖嘴利,而且似乎將韓國水鄉的浪蕩風氣也帶到了洛安城裡,先前剛入城時,最喜在宴上與洛安城裡的名流才俊打情罵俏……」

  她從驛站開始,便處處跟這田瑩不對盤,現在眼看著這狐媚竟然要搶走自己的皇表哥,當真是奪夫之恨不共戴天。

  尉皇后聽到這,倒是微微笑道:「那就好,就怕她是個潔身自好的,那豈不是栽贓都無人肯信?既然她喜歡風流之士。本宮著人安排個便是了,一個名聲掃地的賤女人,看她怎麼入駐乳香椒房?」

  聽著皇后輕飄飄的話,曹溪的抽泣聲漸漸止了,遲疑道:「這樣……能行嗎?」

  尉皇后又道:「本宮先前聽說,在哪次的宴會上,不是有兩個青年為了她大打出手嗎?那兩人是誰?」

  曹溪連忙道:「一個是太子身邊的侍從官秦詔將軍,還有一個是太子新收的幕僚波國的質子姜禾潤……」

  尉皇后被腳底板一陣陣的氣力弄得氣血湧動,只想讓曹溪快些離宮,便打斷了她的話道:「秦詔摔斷了腿,未曾出府……那個什麼質子的,我會著人安排,你且下去吧!」

  曹溪被輕紗後一陣陣細喘輕笑也弄得面紅耳赤,聽了皇后的話,趕緊起身退出。

  雖然不知皇后要怎樣,可是她覺得,自己有了姨母相助,那田瑩便是秋後的蚱蜢,蹦跶不了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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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隨著太子府的修繕進程,只差主廳還沒有上樑了。

  大齊的習俗是上樑時,支撐的柱子下要押寶。屋宅乃是人之根本,實乃大事。就算太子不理世務也不能免俗。

  所押的寶物除了龜之外,還要有一串金珠。只是太子府的柱下金珠需得由道觀誦經七日開光。

  太子府的管事一早便將選好的金珠送到了洛安城外的廣恩觀。只待上樑的前一天迎回金珠。

  這天太子一早出門,去府衙辦事,再去道觀迎回金珠。

  只是太子在府衙辦事略有耽擱,走了不多時,便派人送來一根竹簡,上面是太子的親筆書信:委派府裡少傅姜秀潤先行將佛珠迎回,貢在太子府的香堂裡。

  這也正中姜秀潤的下懷,這幾日她為了勘探逃跑的路線,加之安排具體的事宜,也正好要出城一次。

  坐在太子府為她特意準備的車馬上,姜秀潤時不時探頭往外望,正在城外的一處交叉路口上,姜秀潤藉口方便下了馬車,走到一旁小路的密林裡,尋思著這處地方甚好,若是將來行到此處溜走,也神不知鬼不覺……

  她一邊思量一邊往回走時,正好看見另一隊馬車洋洋灑灑行駛了過來。

  車窗裡探出一人,正是新近洛安城裡炙手可熱的太子妃田瑩。

  田瑩也是遠遠看到了太子府的車馬這才探頭,原以為能巧遇太子,正好可再親近二人,沒想到卻是太子少傅姜秀潤。

  她雖則失望,卻是臉上掛著巧笑嫣然,沖著姜秀潤道:「今日出門時,便聽頭頂喜鵲鬧枝兒,原想著要撞見什麼喜事,沒想到是遇見了姜少傅,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姜秀潤連忙收緊聲音,抱拳道:「在下要去廣恩觀,替殿下迎回上樑押寶的金珠。」

  田瑩現在只要聽到是跟修繕太子府有關的話題,那眼底眉梢便全是笑意,態度又是和善了幾分,只說自己也是來道觀祈福。

  於是兩隊車馬同路,一前一後去了廣恩觀。

  大齊歷朝皇帝崇尚道家,是以大齊的大小道觀星羅密佈。不過廣恩觀曾經有皇族來此修行,是以最為鼎盛。

  當來到道觀後,觀主一早做好了准備,將靜聽多日道德真經的金珠取下,放置到錦盒中交由姜秀潤。

  姜秀潤取了金盒便想回轉,可是田瑩卻是好玩的,加之此前自認為與姜秀潤甚是熟稔,也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挑唆,便想讓他陪著自己在道觀裡游歷一番,順便在他的嘴裡套一套太子的心意,為何遲遲不公佈太子妃的人選?

  姜秀潤被她纏得無奈,加之自己的逃跑計劃不知可否順利,開罪不得未來的太子妃,只能虛以委蛇,陪著她游覽道觀偏殿。

  期間,在後花園子裡,二人又各自飲了一杯下人奉上的茶。

  可是待二人準備轉出花園子時,卻發現不知什麼人把後花園子的大門從外面插伐上了。定然是看守花園子的人不知院子裡有人,給鎖上了。

  淺兒舉腳就要將門踹開,卻被姜秀潤攔住了。

  這座道觀不同別處,乃是皇族修行的地方,淺兒若將大門踹壞,必定落人口實。

  是以她讓淺兒越過牆去,將門栓打開便好。

  可是淺兒越過牆去後卻說那門時被鐵鏈鎖上的,胳膊粗的鐵鏈,扯都扯不斷。

  於是淺兒便急匆匆地去尋觀主派人開門。

  姜秀潤原來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直到她覺得有些頭暈,腳下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這才發覺不妙,再觀一旁的田瑩也是如此,渾身無力地栽倒在了地上。

  不知什麼時候,田瑩身邊的侍女不見了,反而走過來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娘,一人一個,扛起二人去了一旁的廂房裡。

  那房子裡一早便鋪好的大床厚被,那婆娘將二人放倒在了床榻上後,便要剝掉二人的衣物。

  可是剛解了外衫,便聽到遠處傳來人語腳步聲。

  那兩個婆娘顯然沒料到人會來得這麼快,頓時再顧不得江秀潤,只齊力剝掉了田瑩的衣裙,解了她的裡褲,然後再把渾身無力,舌根發軟的姜秀潤放到了田瑩的身上。

  當二人匆忙跳窗順著屋後逃走,那人語腳步聲也漸漸是近了,偏偏田瑩的藥效又是發作了,只覺得渾身熱燙,便不管不顧地摟住身上的「男人」親了起來。

  姜秀潤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被個女人強吻,她有些掙脫,卻是酸軟無力,最主要的是,她覺得有一團火似乎從心底蒸騰升起……

  鳳離梧走入這廂房時,映入眼簾的二人正如麻花般擰在了一起。

  鳳離梧一臉陰沉著臉,揮手讓身後的侍衛退居門外,看著依舊糾纏在一起的二人一會,走上前去,一把將姜秀潤從女人的身上扯開,便也看清與他的少傅糾纏不休的女人,正是他未來的太子妃……

  那一刻,鳳離梧瞳孔微微一縮,臉上陰晴不定,有些咬不準自己是要掐死膽敢給自己戴綠帽子的狂妄小子,還是沉潭了生性放浪招蜂引蝶的未來太子妃。

  但是此時炸裂胸膛的怒意卻是不容置疑的,被人雙重背叛的怒火已經徹底勾起了鳳離梧的殺心。

  既然這二人如此不堪,便一個都不能活!

  就在這時,姜秀潤的麻藥微微褪去,舌頭雖硬,卻已經能言語了。

  她此時已經盡想明白,一定是有人設下了圈套。自己在太子府收到的信箋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太子的手筆。

  有人將自己和田瑩設計來到道觀,立意要鳳離梧撞上這一幕……

  眼看著鳳離梧的殺意已起,姜秀潤有些絕望,自己此時該怎麼辦?是袒露自己是女兒身的實情,還是向太子跪地求情,求告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不管怎麼樣,這兩個選擇最後都是死路一條。一時間姜秀潤陷入了絕望,只勉強開口道:「太子,我……是被人陷害的……」

  說到此處時,她嗅聞到了從鳳離梧身上傳來的年輕男子特有的體味,一時心神一蕩,只覺得耳旁熱血奔湧的聲音都能聽得見,腦子熱漲了一下,竟然撲到了鳳離梧的懷裡,柔軟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其他的一切,均是交付給了來勢洶洶的藥性……

  鳳離梧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少傅撲吻,只覺得柔軟帶著芳香的一團入了自己的口中。下意識的一含,那舌兒竟然似靈活的小蛇纏縛上來,那種頭頂蕩起的激麻之感,竟是此前的十八年裡,從未有過的……

  他定住不動,只任憑懷裡的少年微微細喘纏繞,漸漸的,自己的舌也被他慢慢帶動,便被動為主動,攪動在了一處……

  正當鳳離梧漸入迷醉時,一旁田瑩的輕吟聲卻叫他警醒——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然任憑這放蕩的少年輕薄自己!

  這麼一想,便察覺到懷裡那比女人還綿軟香甜的少年那扁平略微發硬的胸膛,無不提醒著自己,他不是女人!而自己正在親吻著睡了自己未來女人的姦夫!

  這麼一想,他頓時厭棄地將人推倒在地,可是那少年痛苦失狀的模樣,還有床上衣衫不整來回翻滾的女人,也昭示了他們二人的確是被下了霸道的迷性之藥。

  誰敢如此設計陷害!鳳離梧一邊想,一邊閃神看地上翻滾的少年。

  此時,他的外衫被解開,下面的裡褲也因為翻滾而微微上移,露出一截瑩白的腳踝,因為雙腳用力蹬地,那腳踝行成了一道迷人的彎……

  就在這時,淺兒推開堵在門口的侍衛,拚命要進來。

  那侍衛得了太子的命令,閒人勿進,哪裡肯讓,正鬧得不可開交。

  姜秀潤事已至此已經全豁出去了,只掙扎著又爬起來,拉扯著太子的衣擺,低聲道:「求太子開恩,讓我的侍女將我帶走解藥性……待得藥性解後,是殺是剮悉聽君便。」

  鳳離梧半垂下眼眸,低頭看著握住自己衣擺的那隻手。姜秀潤感知他投射來的冰冷目光,也是絕望了,如若換作是她,也絕對不會輕饒了敢於偷情自己未婚妻的男子。

  更何況這男人還神志不清地去親吻了尊貴如斯的太子……

  可就在這時,太子出聲道:「你那侍女太醜,孤給你換個順眼些的。」

  姜秀潤兩耳熱血轟隆作響,晃了晃頭,才勉強明白鳳離梧話裡的意思。

  他顯然是誤會自己要拿淺兒洩火……居然還要找個漂亮些的……

  姜秀潤的喉嚨一緊,心知有迴旋餘地,連忙道:「只是讓淺兒為我備涼水沐浴……」

  鳳離梧這次沒有再阻攔,只是讓淺兒進來,虎背熊腰的侍女二話不說,扛起自己的小公子一路小跑出去,去了一旁道士的屋院,哄攆了道士後,打來涼水,替她脫了衣服後便往身上澆。

  來回澆了三桶,姜秀潤才覺得躁意漸漸退去了。

  淺兒怕她涼著,便趕緊為她披好被子,擦乾了頭髮道:「公子,跑吧,不然一會殿下提審完畢,絕對不會輕饒了你。」

  姜秀潤搖了搖頭,哥哥還在城裡為質,她往哪裡跑?而且這詐死而逃,和睡了太子的女人潛逃,完全是不同的結果。

  依著鳳離梧那種睚眥必報的小心眼,不得追殺自己到天涯海角?

  於是稍微安定了一下,在淺兒的幫助下,她又將纏布綁好,內衣的衣領高高豎起,穿好了外衫,便去前堂見太子去了。

  還沒等入前堂,便見鳳離梧正坐在正座飲茶。

  而在堂下,那兩個先前逃走的婆子不知什麼時候被抓了回來,正五花大綁地跪在院中,那嘴也被堵上了。

  而這時,也解了藥效的田瑩被攙扶了進來,她一時也是鬧不清這事情的緣由,卻立意要把自己被輕薄的原因推得乾淨。

  看姜秀潤也來了,於是田姬還未走到太子近前,便搶先啜泣道:「那公子小姜之前便立意對我百般的獻慇勤,誰知他竟然包藏禍心,意欲對我不軌,還請太子為我做主!」

  鳳離梧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平靜開口道:「打,打到斷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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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30: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這聲音不大,卻叫聽者心膽一顫。

  剛入廳內的姜秀潤心中一縮,腳步微頓。而那田瑩一個沒把持住,腿軟跪下來了。

  就在這時,院內響起了悶棍的聲音,之見幾名高壯侍衛高舉木棍沖著那兩個婆子狠狠砸去。

  初時還能聽見人疼極的悶悶聲,到了後來,那被悶在破布裡的哀嚎漸漸轉弱,兩團麻袋樣的東西倒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

  田瑩以前在韓國嬌生慣養,哪裡見過這等將人活活打死的陣仗?只嚇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上下牙打著顫。

  姜秀潤的臉也慘白著,因為她不知道下一個被這般活活打死的人是不是她。

  鳳離梧半垂著眼,看那田瑩像被鬼掐住了脖子般不吭聲了,才慢慢悠悠問:「方才孤審了那兩個婆子,她們說是被奸人指使,陷害你們兩個,可你現在又說是姜少傅垂憐你的美色,孤到底是要信哪一個?」

  田瑩這才知原來方才自己的意亂情迷並非姜秀潤所為,而自己剛才的冒失之言,已經自亂陣腳,當下忙不迭道:「自然是殿下明斷審問出來的才作數,可是公子小姜他……」

  依著田瑩看,自己是被奸人所害,可是姜秀潤以下犯上,膽敢染指未來的太子妃,這罪責是逃脫不掉的。

  雖然自己的清白還在,可到底是被那小子佔了便宜,又被太子撞見,太子若心悅她,必定要殺了這小子,才能讓這道觀裡的醜聞不至於外洩,徹底保住她清白的名聲。

  可是鳳離梧顯然不待她講完,只語氣平平打斷了她,接著道:「你們二人被奸人陷害,誤飲了不好的東西,幸好孤及時趕到解救了王女與王子二人。只是三人成虎,世事往往以訛傳訛。若是田姬有心張揚,這洛安城裡便要傳得沸沸揚揚,孤堵不住人的嘴。田姬清白不保,前程也就堪憂了。」

  田瑩可比曹溪要機靈多了。一聽太子這話頭,覺得裡面似乎暗示了她什麼,於是她也不做聲,只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著鳳離梧。

  因為她挨得太近,她身上的胭脂味道不由自主地傳了過來,鳳離梧覺得自己也是被熏得受夠了,便站起了身來,語氣還算溫和地說:「孤知你和少傅皆是清白,今日之事止步於道觀,相關人等皆已杖斃,從此往後,誰也不許提及道觀一事。」

  說完,他便起身準備離開道觀。

  從道觀裡一路走出來,姜秀潤才發現,整個道觀從裡到外的封閉了。

  死的又豈止是兩個婆子?還有田瑩的侍女,還有道觀裡幾個負責看管花園子的道士……盡被拿住弄死了。

  一路走來,屍體一具具裹著蘆席地往外抬。

  這不光是給她和田瑩看,更是給所有在場人看,今日之事,一律以太子之言為準,其餘的全要爛在肚子裡,否者,下一個被破草蓆包裹而出的,便是你!

  鳳離梧親自開口蓋棺定論。

  田姬當然要識好歹,不再提及要殺姜秀潤一事。

  姜秀潤的心卻並沒有因為太子的寬言而鬆懈下來。

  這次,太子讓她活著出道觀,並不意味著以後無事。

  畢竟太子立意要迎娶田瑩,並不是因為有了什麼兩情相悅的愛意,而是他要獲得韓國的支持,鞏固自己的儲君地位。

  是以,就算自己真的帶傢伙,睡了田瑩。太子也不願將事情鬧大,毀掉田瑩的清白。

  而其他栽贓者死了,偏偏她這個姦夫必須要活著出道觀,恍若無事一般,才可堵住悠悠眾口。

  畢竟誰也想像不出,太子有如海一般寬廣的胸懷,能跟一對姦夫淫婦平和地走出捉姦現場。

  可一旦公子小姜與田姬相安無事地回去後……她這個弱國質子出個什麼意外,就很稀鬆平常了。

  畢竟人是如此的脆弱,吃個雞都有可能被被骨頭噎死。

  再比如落井、被馬撞、酒醉落湖……此後波國小王子任何一種死法,都無礙未來太子妃的名聲。

  那天從道觀出來,姜秀潤爬上了自己的馬車後,心就一路下沉。

  自己要懸了,姜秀潤想得很明白。

  等回了太子府,下馬車時,她也沒有再看見太子。一切都如仿若無事般的平靜。

  可是這平靜叫人更加心慌煎熬。

  數九寒天的,姜秀潤為了解開藥性足足澆了三大桶的冷水。當時因為藥力燥熱,並無感覺,可是連驚帶嚇,就是真正的昂揚漢子都耐受不住,更何況她這個身體還只是勉強十七歲的小姑娘?

  於是當天夜裡,姜秀潤便風寒入體,發起了高燒。淺兒半夜給她蓋被子時才發現她的渾身滾燙。急得淺兒連忙要去叫太子府的郎中。

  姜秀潤及時叫住淺兒,只說自己白天剛生了事情。太子表面如常,實際卻拿了她當眼中釘肉中刺。

  現在她說生病要看郎中,更是不知好歹的矯情。倒不如自己用帕子投了涼水鎮一鎮額頭,睡上一覺就好了。

  淺兒沒有作聲。大半夜,也不好出去買藥,只在外院轉了一圈,藉口自己惹了風寒,便在太子府的粗工婆娘那裡要來了給她兒子喝的草藥。

  然後淺兒在院中自己生火堆爐,熬煮了濃濃的一碗,給姜秀潤灌下。

  雖然草藥是不甚值錢的細碎草藥,但藥效似乎對了病症,姜秀潤灌下去後,倒是暫時退了燒,但全身發燒後,骨頭都好似被打斷了一般,疼得厲害。

  隨後的一天,淺兒想趁著白日外出買藥,卻發現自己的院落有人把守,只說太子傳話,這幾日世道不太平,還請少傅以及小廝侍女暫且委屈幾日,不可隨意外出走動。

  淺兒回去稟告了姜秀潤,姜秀潤無力地搖了搖頭,心知自己籌謀許久的詐死潛逃計劃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那鳳離梧明擺著要軟禁了自己。

  詐死?只怕這次真的死透了,她的屍骨也不一定能出這個院子。那花壇之下,槐樹之根,可都是埋屍的好地方。

  姜秀潤生平要強,奈何前世今生都是命運弄人。她在病中意志被消磨得難免脆弱,以至於破罐子破摔,只想著若是上路,也要做個飽死鬼。

  於是便叫人多端些稱口的酒肉,也不辜負重活了幾個月。

  幸好太子並不虐待這一院子囚犯的口舌,姜秀潤所點之物,有求必應,熏鴨醬雞,甚至還有過年才有的老湯燉煮。

  可惜姜秀潤猶在病重,雖然逞強去吃,奈何腸胃被折磨得虛弱,不待吃上幾口油膩,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還差點迸濺到前來送餐的侍衛的鞋面。

  過後不久,府中的郎中急匆匆趕到,給姜少傅切脈看舌苔。

  姜秀潤覺得這害了急病而死,果然是體面的死法。

  若是這樣,起碼落下全屍。如果太子殿下垂憐,允許哥哥前來收屍,自己也許可以把積攢了許久的金,帶出一部分,免得哥哥生活困窘。

  這麼想著,在郎中切脈施針,又寫了藥方前去抓藥後,姜秀潤掙扎著坐起,來到自己屋室的書案前,打開裝筆的盒子,從裡面倒出幾張洛安城裡通兌的細綢鉸子,小心折好後,將它們塞入到自己頭頂的髮髻裡。

  好不容易塞好,可是她的頭髮卻亂了,有幾綹垂到耳鬢邊,襯得高燒又起的臉兒,白裡透紅。

  鳳離梧走進屋內,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麼一幕——衣袍散亂的少年獨坐在漆木書案前,兩隻纖細的胳膊從寬袍裡露出,笨拙地束著自己的頭髮,那臉兒潮紅一片,竟然與那日中了迷性之藥,倒在地上咬唇掙扎的光景有幾分相像……

  姜秀潤也沒有想到,對自己不聞不問的太子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先是一愣,然後有些頓悟,想來恩主幕僚一場,太子是來送臨別贈言也說不定。

  只要他但凡有些垂憫之心,自己定要為哥哥爭取些福祉,免了他一人的孤苦無依。

  就在姜秀潤怔怔的時候,太子已經來到她的案前,一撩衣袍,在席上對面而坐,開口道:「病得這麼重,怎麼不叫郎中?」

  姜秀潤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叫自己變得泰然,從容道:「不過是風寒小疾,不敢興師動眾……」

  她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接續不下去了,因為那鳳離梧突然伸出長臂,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摸了摸,然後皺眉道:「這麼滾燙,還是小疾?你那個淺兒不是一向護主?怎麼這次卻偏偏如此粗心大意?」

  姜秀潤被太子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停提醒自己是個男子,拚命克制了躲避的衝動,只抱拳道:「是在下不叫淺兒去請,原是怪不得她……」

  太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看著自己少傅剛才慢慢鬆開的嘴唇,那兩片最是嬌軟,虧得嘴唇的主人也狠心,方才竟然那麼用力地咬自己!

  鳳離梧一邊想,一邊看少年的嘴唇上,血色慢慢充盈,如櫻花垂落在一片雪膚之上……

  平日看起來甚是英氣的少年,怎麼不經意間能這般魅惑人心?

  鳳離梧一時看得入神,突然生出隱隱悔意,也許在道觀,自己將這少年一併杖斃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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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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