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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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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狂上加狂] 質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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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3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心裡這麼一想,望向這少年的眼神不免詭異了起來。

  姜秀潤本就忐忑,看到鳳離梧幽幽看著她也不說話,一時更篤定心中想法,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在下只有一個哥哥,性情純良,不諳世事,又沒有什麼濟世的本事,他在大齊為質子,想來父王也不會接他回去,若是太子肯體恤他一二……在下便沒有什麼缺憾,還請太子垂憐……」

  鳳離梧初時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可是細細一琢磨,便立刻明白姜秀潤竟然疑心他要賜死,所以在交代遺言。

  鳳離梧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拉出姜秀潤髮髻裡透出的一角白。

  那是露出來的鉸子的角兒,被鳳離梧一拽便拽了出來。

  姜秀潤啊呀一聲,只來得及挽住髮髻,免得它全都鬆散開。

  而太子殿下則展開那綢布看了看,淡淡道:「君不是安排的明白,準備用屍身藏鉸子運出,免得你之兄長困頓嗎?哪裡還需要孤照拂?」

  方才因為是照著銅鏡去藏,姜秀潤並沒有注意到露了角兒,哪裡想到卻被太子逮個正著,頓時心中一緊,臉色更加慘白。

  鳳離梧來回數了數鉸子,微微斜眼看姜秀潤道:「這麼多的錢數,君也算是洛安的富豪,兩廂比較,倒是孤平日給你的月錢太少……」

  關於這大筆金的來歷,對於姜秀潤又是一萬個不可說,事已至此,饒是平日伶牙俐齒的她,也不知該怎麼辯駁才好。

  不過鳳離梧似乎並無心查辦幕僚貪贓枉法的事情,也是欣賞夠了少年青青白白的小臉,覺得偶爾嚇一嚇這膽大妄為的也好,免得他日後仗著自己的恩寵,越發的沒了形狀。

  於是,他這才開口道:「孤何時說要殺你?這幾日不讓你出去,實在擔心那道觀之事還有後續,你不出去,自然無人尋得到你,也不能拿你身邊的人做文章。」

  姜秀潤心知鳳離梧沒必要在這事上誆騙他,他說不殺自己,那便是不殺。

  明白了這一點,懸掛了幾日的心,終於落了地。她連忙端正跪起,向太子跪禮言謝。

  鳳離梧看著少年驚喜交加的臉兒,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腕,又是滿把的柔軟,只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扯到近前,淡淡道:「只是以後,這田瑩還是要入府的,到時候君會不會因為那片刻的肌膚相親,而對田姬起了非分之想?」

  姜秀潤被他拉得緊。渾身緊繃,不知為何,又想起那日她強吻鳳離梧的情形,真是困窘得可以,趕緊將腦袋搖起道:「那時中了迷藥,眼前發黑,過程怎樣全記不得,加之太子您來的及時,您也看到了在下褲子都沒有脫……實在是跟田姬清清白白……若是太子介懷,不妨放在下出府,做個外府的幕僚,聽憑太子調遣,也免了同在一府的尷尬……」

  這全不記得,便指也不記得怎麼親吻太子了,還望太子大人大量,不計較她輕薄之罪。

  鳳離梧目光微閃,不知心內想些什麼。他見姜秀潤並不像撒謊,而且就算少年以前對田瑩頗有好感,主動湊到那女人近前獻慇勤,如今為了避嫌,想來也不敢跟她說上半句了。

  想到這,鳳離梧心裡微微舒服了點,卻並沒有細究,自己介意的到底是田姬被佔了便宜,還是那少年心裡愛慕著女人。

  於是他開口道:「不必出府,既然你們清白,何必這般刻意?」

  他習慣了公子小姜在身邊替他打點,若是一時出府去,便有諸多不便。他可不會放了少年走。

  既然如此,姜秀潤再不敢多言,既然太子有如海的胸懷,竟然能容忍輕薄自己未婚妻的人在眼前晃,她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掃除了隨時送命的陰霾。姜秀潤的寒症也好得甚快,幾碗苦澀的湯藥下去,又發了透汗,人便好了大半了。

  廚下得了太子的吩咐,特意給姜少傅準備了清淡的飲食,幾頓補粥喝下,人漸漸有了氣力。

  又過了一個月,姜秀潤終於得了太子的首肯,可以出府去了。

  只是這次她的身邊除了淺兒外,太子又另外調撥了五名侍衛,免得再如上次那般,被人暗算了也不知道。

  這樣一來,華車頂蓋,豪奴前呼後應,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城中的哪家王侯出巡。

  這京城的質子們,有個慣例,會在每個月到禮司報到聽訓後,聚在一處喫茶飲酒。

  畢竟不是每個異國的質子都能如梁國劉佩那般左右逢源,在洛安城裡混得如魚得水,不善交友,沒法融入洛安城權侯圈子的大有人在。

  而這一個月一次的宴飲,便成了地位平等而微妙的質子們難得的交友機會。

  只是最近兩次,姜之每次出現都被人指點。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京城裡影傳自己的弟弟公子小姜私會韓國田瑩,被太子發現,太子震怒,當場便杖斃了公子小姜。

  這個傳聞傳得有鼻子有眼兒,最重要的是,一向愛赴宴交際的田姬開始深居簡出,輕易見不到人。而他的弟弟至此以後,再也沒有在人前出現過。

  也正是因此,那影傳便愈加像真的。

  別人看到都是熱鬧。姜之是實打實地擔憂,可他幾次去太子府求見弟弟,都被人傳話說弟弟感染了風寒,太子吩咐要好生將養,不必見客。

  若不是大齊的太子府,姜之都想生生闖進去了!

  最後無奈,他昨日甚至攔住了太子的車馬。

  儲君的車馬豈是尋常人能攔的?當時跟車的侍衛想要立時拿下他。

  一向冷面的太子倒是隨和,只對他講,車馬跑得急,他這般貿貿然跑出來,若是被撞豈不是要受傷?至於他的弟弟,只是在府養病,他總歸能見到的。

  說完這些後,太子也不多言,便吩咐車馬揚長而去了。

  幾次找尋未果,姜之心急如焚,日夜寢食難安,嘴邊生生長出了一圈的水泡。

  今日其他質子們見了姜之,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公子姜,幾日未見,怎麼嘴邊生火成這樣?」

  這些質子們不乏踩高就低之輩,眼見這波國國弱,而這小質子又觸了太子黴頭,翻身無望,登時有些幸災樂禍,立意要戲耍一下這姜之。

  姜之卻是習慣了這些人的明嘲暗諷,只也不想跟這些人相聚,從禮部出來,便想返回自己的府宅。

  可是有幾個人卻不依不饒,只拉著姜之,言及前幾次宴飲他也參加,這次輪到他做東,卻趕著回府是何道理?

  姜之原本心內就鬱煩,被人這麼拉扯更是鬱悶,便伸手撥開眾人,卻一不小心撥到了蔡國質子的臉。

  那蔡國的質子名喚蔡永,平時便是質子裡跋扈的一個,現在被姜之撥了臉,更是不依不饒,只帶著自己的侍從,湧上去打姜之。

  跟在姜之身後的白英一看急了,連忙伸出手臂要保護公子,奈何她不像妹妹跟父親習武,哪裡能逃開這些男人的拳腳。

  就在二人被圍毆之際,突然蔡永被人拽著脖領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緊接著其餘的人也紛紛被摔在地上啪啪作響。

  眾人抬眼一看,嚇得渾身一哆嗦,只見一個面色青紫的母夜叉濃眉瞪眼立在那,單手拎雞仔一樣將蔡永提起,惡狠狠道:「你哪隻手打的我家大公子?」

  那蔡永被拎提了衣領,也是喘不過氣來,只拚命掙扎,喘著粗氣道:「哪裡來的瘋婆娘!你可知我是誰!」

  「這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王侯巡街。你一個蔡國質子,有何底氣在洛安城裡大呼小叫?」就在這時,一旁華貴的馬車上下來一位翩翩少年,傲然說道。

  只見那少年身著月白儒衫,外罩白色貂毛大氅,頭頂白玉製成的高冠,一塊通透的玉鑲嵌在玉冠之上顯得貴氣逼人。而她的身後,幾個膀大腰圓的侍衛環簇,儼然是富貴王侯的派頭。

  這不正是失蹤了多日的公子小姜嗎?

  原先認定他已經死了的眾人不由得有些傻眼,疑心是白日見到了鬼。

  可是姜之看到了妹妹,卻是喜極而泣,顧不得滿身傷痛,撲過去抱住了妹妹,那眼淚便忍不住流將出來。

  姜秀潤也是沒想到自己還有再看到哥哥滿身是傷的一天。

  前世裡,他阻攔秦詔的車馬,被那人打了半死。她是向秦詔低頭,表示順從才換得去見哥哥的機會,當時看著哥哥奄奄一息的樣子,她滿心悲憤,卻無力扭轉兄妹二人浮萍般的命運。

  昨日,她才聽聞太子提及,哥哥又去攔了太子的車馬。

  人都道她這樣的兄長無用,可是對姜秀潤而言,這哥哥卻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重視的,也唯一值得守護的人。

  兄妹二人在逆境裡互相扶持,相依為命的情誼,也只有他二人才知。

  今日太子放話,准她出府去見哥哥,她便來到這禮部來堵哥哥,沒想到竟然遇到兄長被人欺負的情景。

  一個小小的蔡國質子也敢囂張成這樣?姜秀潤冷臉發話道:「給我打!留口氣就行!」

  這幾日跟在鳳離梧的身邊,姜秀潤旁的沒有學會,這種發狠的冷厲倒是學了五六成。

  這次不用淺兒動手,那王府的侍衛便先過去,幾下便將蔡永打翻在地。

  眼看這那蔡永被打得鼻子竄血,其他與他相熟的質子們看不過去了,紛紛走過來道:「公子小姜,哪裡有你這般得理不饒人?那公子蔡快要被你打死了,看你惹起兩國的紛爭可如何是好?」

  姜秀潤將頭高高翹起,將那狗仗人勢的小人模樣學得十足,傲慢道:「方才公子蔡打我的兄長,不見有所顧忌,更不見諸位來勸,怎麼我這才打兩下,就引起了兩國紛爭?」

  眾人一時詞窮,這時又有人道:「波國豈能與蔡國相提並論?只怕你的父王見了蔡國的君王也要認兄長恭維著呢!」這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

  只因為前年的諸王會盟時,那波國的國君實在是諂媚嘴臉十足,到處逢迎強國,還要強認親戚,也著實叫人看不起。

  姜秀潤也心知他們這是在嘲諷父王的行事叫人齒冷,面上卻是坦然。

  如今身在洛安一時走脫不得,他們兄弟的臉面卻不能被人小瞧了去。哥哥的性子已經夠軟弱的,再被人這般長久嘲諷,豈不是更自慚形穢,難見出息?

  只是自己如今不過是太子府的幕僚,哪裡有震懾眾人的本事?此時聽了嘲諷也要打落牙齒和血吞……

  就在這時,卻有人清冷道:「波國不配給蔡國相提並論,那麼齊朝呢?不知可被你們看在眼中?」

  眾人閃目一看,只見鳳離梧殿下正在禮部主司的陪伴下,立在府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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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31: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也不知殿下觀了多久,一臉的冷漠。

  雖然眾人都知道打狗需得看主人的道理。

  可是最近影傳這小子色膽包天,睡了太子暗許的太子妃,加之公子小姜久未露面,是以眾人皆以為小子已經成了太子府的花泥一捧,只不過礙著兩國的邦交,須得走些遮掩人的手段,改日等風波停歇,再對外宣佈波國小質子意外身亡的消息。

  可沒想到公子小姜突然出現在人前,還是一副飛揚跋扈毫不知進退的德行!

  那公子蔡的母親,乃是大齊嫁去的公主,雖然是個庶出不得寵的,到底算是端慶帝的幼妹,相比較之下,公子小姜在洛安城裡毫無根基可言。

  所以方才大家才義憤填膺,對這兄弟二人群起而攻之。

  可是太子驟然出現,那話鋒明顯不對,眾人一時都噤若寒蟬,等看清局勢再說。

  可是那公子蔡卻是個沒眼色的,若依著輩分,他年長鳳離梧四歲,是大齊太子正經的表兄。按著道理,鳳離梧怎麼的也得幫襯著他吧?

  他可是聽說了,那波國的國君太沒眼色,竟然私自給梁國借款,這不明擺著要跟大齊作對嗎?

  雖然沒有公子小姜偷人這一說,那太子大約看姜禾潤也不順眼甚久了吧?

  憑借著這一點,公子蔡肆無忌憚,直指著公子小姜的鼻子叫囂:「太子,這波國質子仗著自己的僕從精壯,竟然敢在禮司門口喧嘩,這是不將大齊的國法看在眼裡!」

  鳳離梧看都沒有看他,只慢聲道:「姜少傅是孤府中之人,她的僕從自然也是太子府的僕從,公子蔡好似精通齊法,孤倒是想聽聽你準備如何定罪?」

  這話一出,公子蔡頓時傻眼,有些接續不上來,他總不能當著太子的面說太子府的僕役仗勢欺人吧?

  周圍人也一片默然,有些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

  就在這時太子道:「公子蔡無故滋事,自己去刑司領罰。姜少傅雖則救兄心切,但不該在禮司門口生亂,孤府中之人,自當嚴管,罰奉一年,以儆傚尤。」

  乍一聽,太子的兩碗水端得真平,不偏不倚更打了五十大板。

  可是仔細琢磨,他讓公子蔡去刑司,便要公事公辦。那在衙門前滋事的罪名,不重但也不算輕巧,那打板子,蹲幾日囚牢,可不是用金能擺平的。

  反觀姜少傅,雖則被太子「嚴懲」,可是他們太子府裡的事情,關起門來,誰知道罰奉幾何?而且現在公子小姜的吃用皆是王府所出,就連他今日坐的馬車都是車軾鎏金鑲嵌著龍眼寶石的華貴兩乘,滿街市望過去,哪輛馬車有他金貴?

  就算被罰奉,這太子看中的幕僚也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姜秀潤自然知道太子是在拉偏架,俯首帖耳甘願領罰。

  而公子蔡再痴傻,也並不會指著太子罵他偏心,只氣呼呼地跪地領罰。

  鳳離梧不耐處理這些個俗事,只冷臉對姜之道:「你擔憂姜少傅的身子骨,如今也該看到他中氣十足,自該放心,你弟弟言你一心考學,便要用心讀書,總是來找君的弟弟,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讀書的大好光陰?」

  姜之心知太子這是不喜他總上府攪鬧,又看到妹妹果然不似被用刑折磨的樣子,自然放下心來,也誠惶誠恐地謝過太子的指撥。

  鳳離梧覺得兩兄弟在禮司門口的碰面也算長久了,便叫姜秀潤隨他入宮,在宮門口押車等候。

  姜秀潤雖然心裡有千萬句話想要對兄長說,但太子的話又不能不從,自然趕緊跟上,也不上自己的馬車了,坐上了太子的四乘馬車。

  待入了馬車,她立刻規矩在太子面前跪坐。

  鳳離梧長睫微閃,瞟了一下水杯,她連忙解開車裡水皮囊的鎏金塞子,給太子斟了一杯熱茶。

  他伸出長指,接過酒杯飲了一口道:「方才罰奉的話,並非隨口說說,至於原因,君該清楚,孤雖然厚待良士,卻絕不養監守自盜的碩鼠。」

  姜秀潤趕緊將頭壓得更低。

  太子的意思是,罰她的俸,並非在禮司跟人打架的事情,而是她貪墨的太子府辦宴和修建屋舍的事情。

  說實在的,她貪墨的那些個金,都夠三五年的俸金了,太子並未索回她貪墨的金,而只罰了一年的奉,敲打的意味多過責罰。

  她自然不敢抱怨,若是認錯態度好,此時應該主動奉還賊贓。

  可是姜秀潤卻有些捨不得主動交回貪墨的金。一時臉上陷入了天人交戰。

  鳳離梧倒是愛看這少年的一臉為難。明明是聰明絕頂之人,卻貪財到了這個情分上,他也是從來沒有見過。

  不過他手下之人,最忌完美無缺的人才。這人有了缺點,便也好掌控了。

  鳳離梧覺得,在貪財與好色之間,貪財這種缺憾,並不算什麼。

  是以敲打了少年以後莫要做得太過分後,便也不再言語。

  而姜秀潤在一陣依依不捨後,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在下歸府後,自當盡數歸還金。」

  她低著頭說得咬牙切齒,鳳離梧的的嘴角卻噙著笑意,覺得少年那不甘不願的樣子透了幾許稚氣。

  那低垂下來的脖頸,新長了許多的碎髮,蓬蓬的一圈,垂著脖頸上,顯得那肌膚愈加雪瑩……

  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鳳離梧覺得自己不該跟他一般計較。

  以前身在波國,是個被父王冷落的孩子,要在宮裡生存,自然沾染了諸多的毛病。不過還好,他的年紀尚小,就這麼養在自己的身邊,時日久了,總會改掉那些不良的習氣,變得良順些的。

  於是,他決定不再逗弄姜禾潤,只開口道:「沒了俸金,又要返還贓款,君是準備要你的兄長沿街乞討?那些金,算是孤賞賜給你了。」

  聽聞這話,姜秀潤驚喜地抬起頭,難得真心實意地謝過太子。

  那笑顏太過燦爛,在陽光揮進車廂的一瞬間,鳳離梧覺得少年的白齒襯得嘴唇愈加紅豔,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將兩片唇含在嘴裡,吮吸,攪動糾纏的滋味……

  鳳離梧突然不自然地變換了身形,因為就在那一瞬間,他的下面,突然起了……

  鳳離梧皺起眉,不過正值血氣方剛的男子偶爾的遐想總是會如此。他並不認為自己喜好男色,只是這個少年年齡還小,看上去有些雌雄莫辨,總讓人產生些誤會罷了。以後姜禾潤長大了,大約就不會惹人胡思亂想了。

  而且不知為什麼,少年的氣味總是帶著甜馨兒的好聞,而其他親近過來的女子味道太過難聞,讓人一時難以接受。若是以後遇到一個能像少年一般好聞的女子,他一定將她納入府中……

  至於現在,君子當以天下為重,清心寡慾些,也沒有什麼不好。

  不過鳳離梧殿下此時可並沒覺得,自己這滿腦子的旖旎,與天下合縱並無絲毫的關係,只心不在焉地接受著姜秀潤異常慇勤的恭維,嗅聞著從少年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再望著他的紅唇。

  姜秀潤並不知,在太子的心內,已經慢慢地脫了她的衣,她被迫躺在馬車內,任憑太子在那柔軟的雪肌上寸寸把玩……

  當到了宮殿門前時,鳳離梧之前的陣陣旖旎幻想便被那森嚴宮門揮散的陰鬱氣息盡數揮散了。

  對於這個他從小生長的地方,鳳離梧從來沒有半分的懷舊留戀,甚至每次入宮時,都有難以言喻的煩悶。

  不過他的面上卻看不出來,大齊太子的臉上,只有要見母后的恭敬之情。

  可是尉皇后卻滿心的憤怒,這憤怒已經積壓了多日,只待兒子前來盡數發洩到他的身上。

  待鳳離梧恭謹請安後,尉皇后便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本宮聽聞你已經向禮部遞呈了太子妃的人選,那名單上是韓國田瑩的名字……若不是禮部主司親自遞呈給本宮,本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說到這,她精心描畫的眉眼微微立了起來:「本宮倒要聽聽太子親自說說,我們大齊的儲君究竟是有多麼落魄,竟然要迎娶一個名聲掃地的淫婦!」

  鳳離梧一早便料到母后的雷霆怒火,他微微抬頭,掃向站立在母后身旁的茅總管——對於一個被閹割的寺人來說,他太過壯碩了……

  不管心內有怎樣的屈辱和憤怒,鳳離梧的表面卻是波瀾不興道:「田姬性情恭順,舉止嫻雅,乃是韓王最寵愛的女兒,宮規禮儀樣樣挑不出錯來,不知母后這般羞辱韓國王女,是聽了何人挑唆?」

  尉皇后被問得一滯,她總不好說那道觀擺局之人是她吧?

  可恨鳳離梧竟然殺得那麼徹底,所有知道隱情的盡數殺掉。

  若不是守在道觀下的茅允生回來稟報,說是山上抬下無數的屍首,她都不知那兩個婆子有沒有得手。

  她原以為依著自己兒子的性情,無論是否有人設計,都不會要了被撞見姦情的田瑩。

  哪想到兒子殺了那麼多的人,卻是要替田瑩遮蓋醜事,並立意要迎娶著她。

  在兒子的心中,那個韓國的賤女人,竟是比她這個母親都來的重要!

  想到這,尉皇后對田瑩的反感更增加了幾分!

  總有一天,她會成為皇太后,可是這後宮,也是要由她說了算,壓根就不需要有一個被兒子寵愛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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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想到這,她不由得加重了語氣道:「本宮也知殿下你大了,翅膀長硬了,可你要知當初那些個元老肯支持你,是因為你是本宮的兒子,背後有尉家撐腰。你的一舉一動,那些老臣和尉家都看著呢,他們可不希望自己千辛萬苦支持的儲君是個忤逆不孝之人……」

  類似的話,鳳離梧聽過無數次了,每次當他做的事情,不和母后心意的時候,尉皇后都會半軟半硬地要挾著他。

  這便是他的母親了……鳳離梧的臉上,沒有絲毫激動,他與自己的母后從來也不會如其他母子一般講掏心窩子的話。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給自己的母后多言半句。

  於是他乾脆俐落地道:「母后屬意的曹溪,可為側妃,若母后覺得兒臣虧待了表妹,也可為她另行指婚。」

  尉皇后哪裡會滿意?只揚了揚眉毛道:「不行,曹溪必須為正,她才是品貌端莊,哪裡比不上田瑩那個蕩婦?」

  鳳離梧恭謹道:「母后為了曹溪表妹,煞費苦心,兒臣也很感動,只是名節這一事,若是想要被破壞了,也很簡單,無非是幾個婆子,一碗迷藥的事情,但是兒臣去做的話,絕無疏漏,母后可否願意讓兒臣一試?」

  若是他做,可不會向母親一般,不得手後,還到處差人散佈謠言,便叫那曹溪名聲掃地,再也不能做人!

  「你……」尉皇后被堵得說不下去,她這個兒子,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也不知那個田姬使了什麼狐媚,竟然這般迷惑住了他,竟然連她這個母后的話都不聽了!

  她有時也會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只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害得她現在只能仰仗他這個忤逆的不孝子。

  話到了這個情分上,兒子是絕無更改的餘地了。不過曹溪既然也進府了,那麼來日方長,那個田姬能不能坐穩太子妃的正位,可不好說呢!

  於是,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緩了緩,言道:「既然你鐘情那韓國的王女,我這個當母后的也不再所說什麼,只是你的表妹曹溪入門後,你當處處寵愛她些,畢竟燕國的國力,對你也大有裨益……」

  一時間,母子各自退讓一步,換來了表面的風平浪靜。

  鳳離梧向母親辭別之後,走出宮殿。

  此時,他的鼻子裡充盈著尉皇后宮中那股子混合了胭脂香粉的檀香味,讓人窒息得喘不上氣兒。

  他走得很快,想快些走出這讓人窒息的宮殿。

  待得走到了外面,只見他的少傅,從附近的小攤上買了兩串裹著糖漿的油亮的糖葫蘆,只舉著一個縮在馬車的車門口,一口一口地咬著另一個。

  其實姜秀潤手裡沒吃的另一串,是買給太子的。

  她侍奉的這位太子,大約是從冷宮裡一路長出來的緣故,大部分孩童經歷的,他都未曾有過,至於街市上常見的小吃,更是連嘗都沒嘗過。

  所以她這個貼心的「大內總管」,總是時不時買些新鮮的玩意兒討好主上,行逢迎諂媚之道。

  可是此時見太子面色陰沉的走過來,姜秀潤一時把握不住風尾會掃向哪裡,也不好將手裡的另一串糖葫蘆遞給太子。

  倒是太子上了馬車後,主動開口問道:「你吃的是什麼?」

  姜秀潤趕緊將手裡的糖葫蘆舉了過去。

  鳳離梧借著她的手咬了一口,包裹的糖衣在寒冷的冬日很是酥脆,而紅果的酸楚也摻雜焦糖的滋味,在口內盤旋,竟是很好地沖散了之前的噁心感。

  於是鳳離梧又抓著少年的手,吃了第二口、第三口……

  姜秀潤有心掙脫,叫太子自己拿著吃,可是這樣一來又略顯做作,便只能任憑他握著,直到最後一口吃完。

  太子指了指棍子道:「以後要經常給孤買來食。」

  姜秀潤感念太子肯讓她留下贓款,這種小錢,自然捨得花用,忙不迭答應。

  本以為太子會回轉太子府,沒想到,太子居然來到了哥哥的質子府附近。

  原來鳳離梧要驗看那新建成的書院。

  姜秀潤前世只知道這書院名聲響亮,出資也雄厚,請得是許多當代大儒,出了許多考中的才子,卻不曾想這書院的建成,原來與太子有莫大的干係。

  太子叫來了建工,驗看了四處後,驗看完畢後,便揮退了建工,來到書院的藏書閣上,久久望著遠方。

  姜秀潤初時不明白,鳳離梧為何百忙中來驗看這個書院,但是細想一下,便明白了。

  他這個年輕的儲君,看似順風順水,實際上權利卻被多方掣肘,那些朝上的老臣,跟他不是一條心啊!

  鳳離梧未雨綢繆,總要培植些新的勢力。光是他府中為金錢名利而來的幕僚是不夠的。他更需要一群有著更至誠的信仰,充滿活力,敢想敢做的青年官吏。

  而這書院的建成,便是太子培植自己力量的第一步……

  想通了這一點,姜秀潤就算不不及逃跑,也不想讓哥哥在書院就讀了。那是個深深的漩渦,卷進去後,便身不由己,誰也不知最後的結果。

  可偏這時,鳳離梧卻開口道:「再過些日子,這書院便要招收學子,除了你哥哥要考學之外,你也要準備一下。」

  姜秀潤一愣,她可是太子少傅,雖然教太子更多的是吃喝玩樂,可是太子叫一個幕僚來考學是怎麼回事?

  鳳離梧接著道:「卿也不想只做一輩子的府宅上不得檯面的幕僚,可你天資聰慧,根基還是淺薄,若是能求學,以後當有大成就。」

  姜秀潤重生以來,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對她說:你將來能封王拜相!

  尤其是沒有想到,說這話的人竟然是前世裡當著眾人面,評價她乃禍國妖姬的太子。不過想想,入書院修習也好,不然總被拘禁在太子府中,哪裡有機會逃跑?

  至於太子說她根基淺薄也是有原因的。

  當初她在書院舌戰群儒,是何等威風?以至於領略她風采之人,皆以為她學富五車。

  只是前天,太子偶然在書房裡同她講論文義,除了那本她前世通曉的衛子書卷外,其他的,姜秀潤都是棒槌吹火,一竅不通。

  書齋裡就兩個人,姜秀潤急中生智幾次轉移話題不成,最後便被鳳離梧問得漏了餡兒。

  若是擱在先前,發現自己請來的幕僚竟然是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鳳離梧只怕會毫不留情,將他哄攆出去。

  可是當他看一向人前狂傲的少年,額角冒汗的樣子,卻只覺得好笑。

  同時便想著若是得空,叫他入書院修習學業也好,不然,豈不是可惜了那絕頂的聰慧?

  鳳離梧都已經開口了,姜秀潤豈有推卻的道理?只能就此謝過太子垂憐。

  於是鳳離梧便帶著她去見了書院剛剛上任的主院,沐風先生。

  沐風先生乃大齊有名的大儒,不同於凡生那等沽名釣譽之徒,沐風先生講求的都是治國經世的韜略,就連太子的啟蒙的太傅,也是他的學生。

  當沐風先生聽聞這少年是太子的少傅時,白眉不禁輕輕揚起道:「既然是太子少傅,定然才學兼備,何必到老朽這裡修學?」

  這一席話,只聽得姜秀潤有些難得的臉紅。這頂著少傅的名頭,再來入學,的確是太過扎眼。

  不過既然是太子引薦,必定是驚世奇才,沐風先生和顏悅色地向姜秀潤提出幾個議題。

  姜秀潤硬著頭皮,當著太子的面,磕磕巴巴地跟先生對答。

  老先生初時和善的面龐,變得越來越凝重,那眉頭打成了糾兒,不時狐疑望向太子。

  到底是太子殿下臉皮功力深厚,就連姜秀潤自己都困窘得不得了時,他卻一派平和,面色不改半分。

  後來太子請先生入了裡間,也不知說了什麼,沐風先生最後決定,破格免試招錄了這位太子少傅。

  只是不同於大部分學子在書院住宿修學,姜秀潤修學之餘,每天晚上還是要回太子府的。

  而姜秀潤的兄長姜之,也被太子特意關照,經過許久的備考,也終於通過的書院的應試。

  只是書院要按各位學子入學的文章高低分成若干個分院。

  姜之因為是勉強過試,分的是地支分院。在這分院中的學子都是學業不甚理想者。

  而天干書院中,則是這次應試中的佼佼子。

  除了天干地支兩書院外,還有一處書院,只有三五個學子,招錄的是各位託了門路,被送進來的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大約沐風先生對這些個王侯公子都懶得費心思,這分院的名字便很隨便地叫成了「丁」院。若再直白些,這丁院裡的子弟,若是不求上進,跟不上學習的進度,管你後台多硬,遲早會被開除出書院。

  當初姜秀潤舌戰群儒的風頭太盛,幾乎好多洛安城裡的學子都見過這位太子重金請入府中的少傅。

  有幾個學子,曾經也是凡生的門徒好友。

  他們在書院點名分院時,見到了姜秀潤。先是一愣,然後捂著肚子哈哈大笑道:「蒼天啊,堂堂太子少傅!公子小姜!何等英才,可你怎麼被排在了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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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31: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別說是他們,其實姜秀潤自己都沒想到這學院分得如此不堪。

  那「丁」字也簡單明了,就是嘲諷他們是不學無術的白丁嗎?

  不過能進丁班的,豈是等閒之輩?還沒等姜秀潤還嘴,她身後一個高壯的少年斜眼道:「丁院怎麼了?你且說說有何不堪?」

  姜秀潤這一回頭,不禁嚇了一跳。沒想到她身後的高壯少年甚是眼熟,竟是日後名震朝野的撫遠將軍竇思武。

  這位竇思武出身武將世家,不過據說天生愚鈍,自小讀書便不成句,在書院半路輟學,幸而在隨父親陪同齊王一起郊遊時,替陛下擋下了刺客一箭,就此得以重用。

  忘了說,他也是太子殿下朝堂上的勁敵,乃是堅定的保皇黨。

  姜秀潤原先只知道竇思武與太子不和,卻只當各自為主,現在見他還在書院求學,且入的也是丁院,便立刻想清楚了。

  原來竇大將軍日後還要被太子主辦的書院開除——人生奇恥大辱,真是不共戴天!

  那竇思武是洛安城有名的混不吝,一拳下去能砸掉人的一對門牙。見他瞪眼開口,那幾個還準備繼續奚落姜秀潤的學子登時閉了口。

  姜秀潤便朝竇思武一抱拳:「以後同在一處修學,還請兄台多多關照!」

  竇思武不甚愛說話,便朝著姜秀潤也抱抱拳。

  雖然學子們分了個三六九等,但是有些講課也是要在一處上了。

  比如沐風先生的課,每個月也不過四次,每次都是先生佈置了功課,交由學子們回去閱讀領悟,下次課,由先生來考,只是答案沒有唯一,眾人各抒己見,由先生點評最優。

  說起來,沐風先生的功課更務實些,大多與治國改革有關,討論的都是史鑑或者時事,認真聽起來也並不枯燥。

  姜秀潤雖然是個女子,卻是個一向要臉的,雖然明知道自己並不會長久在書院就讀,可是那日被群生奚落的話實在入了心,就是立意給自己找回臉面,就算功課不會出眾,也不至於被落下太多。

  是以就連哥哥提出讓她參照自己的功課完成一份,都謝絕了。

  沐風先生給學子們佈置的第一課是治理水患。眾人第一次呈交功課時,是按分院的先後集齊書簡,統一遞呈上去的。

  天干分院的自不必提,不時有新穎佳作讓沐風先生頻頻點頭。那地支分院的則強差人意,有些拘泥呆板了。

  到了丁院時,沐風先生只覺得火氣騰的往上頂,那字七扭八歪不說,內容也是能用四個字形容——狗屁不通!

  可待翻閱到最後一卷時,沐風先生的眼前頓時亮了起來。

  這書簡上的字,寫得實在是太有筆力了!非積年功力無法練成。

  略去書寫不談,再看這篇書簡,雖然沒有動人的文采,讀起來平鋪直敘,樸實無華,但是述說的卻是深入淺出,簡單直白。

  開篇便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歷朝歷代的百姓皆苦於水患,若治理得宜,不但減輕損失,安撫百姓,還能保糧增產,贏得民心。後面便詳訴了如何探查河道,如何築堤建壩,如何排渠引流,甚至還說明了大災之年如何應對,避免瘟疫……

  沐風先生看了良久,才看向署名……當他將書簡放下時,突然覺得自己太過武斷了,那少年既然能成為太子少傅,定然是有過人的本事,只是口才不甚好,初試的時候太過緊張罷了。

  雖然他的書簡無甚文采可言,但卻彰顯出務實的一面。而太子身旁,就是需要這種腳踏實地的官吏啊!

  是以第二日,在書院的大課上,沐風先生首推姜秀潤之文章為範文,向全書院的群生誦讀。

  讀文章時,姜秀潤其實也很意外,她沒有想到先前對自己半個眼皮都看不上的沐風先生,竟會欣賞自己的這篇拼湊之作。

  她所謂的拼湊並不是抄襲,而是將自己故國波國與鄰近梁國處理水患的方法寫上。

  水患一直是波國的頑疾,相形之下,鄰國梁國便做得甚佳,通過修建水渠保證農作物旱澇保收。

  當年波國在她出了浣衣局後,發生了一次較大的水患,而鄰國梁國卻安然無恙,是以當時,她的感觸便頗多。

  而這次沐風先生的考題,恰好正考在她熟知的事務上而已。

  沒想到卻入了老先生的法眼,被大大誇讚了一番。

  至於那些先前嘲諷姜秀潤之人,如今也全失了音。丁院學子平日屢被天干地支學子嘲笑,今日終於出了一個被先生褒獎的公子小姜,一個個也是興高采烈,與有榮焉。

  竇思武更是高興,拍了一下姜禾潤,笑著說道:「痛快,痛快!我丁院的學子今日可不能被人小瞧,我請大家課後一起痛飲!」

  丁班學子那幾個皆是草包以上,蠢才以下,說起經義來就如上刑一般,但是吃喝玩樂卻是個個精通,聽到竇思武請客,皆是群起響應。

  姜秀潤本不想去,但是丁院幾個學子紛紛附和,她想想不日就要逃跑,到時說不得會用上哪個,應該和諸位學子搞好關係,說不得日後便用得上,半推半就地便答應下來。

  課後丁院幾個學子還有姜秀潤的兄長姜之也一起,三三兩兩湧出學院,來到都城有名的官宦常聚集的酒樓太仙居。

  幾位學子雖然治學的水平參差,人品也是有高有低,但是卻沒有劉佩這樣面上帶笑,手中動刀的彎彎繞繞,簡單很多。幾杯酒落肚,場面就熱烈起來。

  姜秀潤擔心在學子面前露餡,加倍小心,使出前世練就的笑談逢迎的功夫,很快便被這些心思單純之人引為知己,一個個呼兄喚弟,就連她以身體不適而頻頻拒飲都不再計較。

  姜秀潤在席間也是注意眾人,發現竇思武外表粗豪,心思單純,整個人就是個一根筋的,頗為講義氣,話中也很是嚮往前代豪俠。想來也只有這樣的性格,前世才能在齊王大勢已去後還義無反顧地一條道跑到黑,和太子對著幹。

  而前世的太子因為受了圍場受傷,而被皇帝開始漸漸反撲,這竇思武就是端慶帝對付鳳離梧的馬前卒。

  在當時,姜秀潤還覺得暗暗解恨,將竇思武視作不畏強權的英雄呢!

  卻不曾想,她居然還有跟這位竇英雄呼朋喚友,稱兄道弟的一天。

  眾人直喝了二個多時辰才盡興,竇思武結了賬,大家搖搖晃晃地出了酒樓,互相道別後紛紛上了自家的馬車回府。

  姜秀潤正待上了太子府的馬車,竇思武叫住他,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道:「早就聞聽到你公子小姜的大名,今日相見卻全不似某些人所說那般張狂。我們一見如故,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找我。」說完,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費力地爬上馬車,回轉竇府。

  姜秀潤心中也有些欣喜,今日這頓酒席與丁院學子熟悉不少,以後也算多了些後路。

  姜秀潤轉身向馬車走去,一抬頭赫然發現馬車旁停著一輛四馬駕轅的氣派馬車,正是太子鳳離梧平日常用的。

  此時車上簾布撩起,太子那俊美儒雅的臉在窗前顯現,正緊繃著的注視著自己。

  姜秀潤被太子凌厲的目光嚇了一跳,只趕緊走過去鞠禮問安。

  鳳離梧的下巴依舊緊繃,語調平平道:「只不過上了三日的學院,君似乎已經交友遍佈,忙於交際了。」

  今日,太子回府甚早,原本是想等著姜秀潤回府,考一考她在學院修習的講義。

  哪想到,左等右等,卻不見少傅回府。

  太子著人去問,才知姜少傅攜著兄長與同窗飲酒去了。鳳離梧也不知怎麼的,在府中再也坐不住,便命人驅車前來酒樓找尋,未曾想,看到了公子小姜與別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情形……

  姜秀潤並不知太子內心的曲折百轉。

  被鳳離梧這麼一問,她只當太子時嘲諷她治學不夠專注,只顧交友,對不起太子府出的學資,於是連忙說道:「今日的文章得了恩師的謬讚,同窗也是出於好心,一同出來飲酒慶祝,以後在下自當恭謹些,不可這般張揚了。」

  鳳離梧不再言語,只冷著臉上姜秀潤上馬車,然後便回轉太子府。

  姜秀潤沒想到太子竟然比恩師沐風先生還嚴苛,壓根不喜他如此浪費時間,心內倒是小小的感嘆了一次,覺得起碼太子對待幕僚的前程上,甚是用心,並非一味索取壓榨的關係。

  她向來不願欠人,自然投桃報李,行些幕僚該做的事情:「太子,在下今日飲酒時,在想一事,孔夫子治學時,尚能因材施教,而書院一味只憑文章定人高下,是否太武斷?若是有些人文采不行,卻武略滔滔,豈不是白白湮沒了人才?」

  鳳離梧聞言,望向了姜秀潤,表情不知為何,慢慢地和緩下來:「你……方才飲酒時,想的便是這個?」

  姜秀潤連忙點頭諂媚道:「食君俸祿,自然時刻惦念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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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3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果然世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一席恭維之言,讓太子的面色由陰轉晴。倒是認真思索了一下姜秀潤所言。

  「你之意……該是如何才不湮沒人才?」

  姜秀潤恭謹道:「既然有文士修習的書院,自然也該有武者練習的武場,國之社稷,文武之道。」

  她的這一番話,倒是入了鳳離梧的心。他不再言語,閉目思考。

  而姜秀潤則識趣不再說話。

  待回了太子府,姜秀潤才知太子一直等她,竟然沒有吃飯,當下又連忙向太子告罪。

  太子的剛剛回溫的臉色又微微轉冷,只淡然問姜秀潤是不是府宅外的吃食更美味,怎麼吃了那麼久,也不想想回稟太子府自己的行蹤。

  姜秀潤連忙說,外面的吃食半點都不好吃,以後這等應酬便是能推便推了。

  最後,她雖然在外已經酒足飯飽,到底是又陪著太子吃了一頓,還貢獻了自己院子裡淺兒幫晾的束修。

  這束修就是曬乾的肉乾,是拜師讀書時,給先生的拜禮。

  當初她與兄長書院時,除了給沐風先生的外,還剩了些,因為是按照波國的甜辣口味製成,肉乾不但嚼勁十足,還很下飯。

  這上鍋蒸製後的肉感果然很對鳳離梧的胃口,一盤子竟然吃得乾乾淨淨。

  飯後,太子還不放人,又讓姜秀潤念起了她白日得了先生讚頌的文章。

  姜秀潤的聲音刻意壓低後,本來便偏中性,卻帶著股說不出的迷離音線。

  鳳離梧很愛聽,只閉眼半躺在榻,任憑那少年的聲音一點點的輕叩自己的耳朵,便閉眼假寐起來。

  而跪坐在榻前的姜秀潤,心內的鬱悶之情,卻是漸漸升起——前世裡怎麼沒有發現,這個太子私下裡這麼黏人?

  她說的是真的。按理說秦詔前世服侍在鳳離梧的左右,最應該瞭解他的性情。

  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鳳離梧黏膩幕僚,連睡覺都得有人在旁邊誦讀文章啊!為何到了今世,卻平添了這麼幾許的毛病?

  偏偏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主上,半點駁斥不得,只能跪坐榻前,讀得口乾舌燥,直到太子淺睡,她才退下。

  真是堪比三歲孩童,竟然是要睡前講些故事才能入眠!姜秀潤暗暗發誓,以後有了兒子,若是這般黏膩磨人不乖巧,一定是要狠狠打他的屁股的。

  而就在這兩日,終於能下地走路的秦詔也回太子府述職了。

  雖然不能走太久的路,但秦詔已經是迫不及待回府了。

  在他的想法裡,姜秀潤雖然憑借小聰明得了太子的賞識,可她到底是個女子,只要他尋了恰當的時候,向太子陳情,並說出自己愛慕那女子,太子大約也會看在自己負傷的情分上,免了姜秀潤欺瞞的罪過並成全了他的。

  可是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他再回太子府時,卻覺得有些滄海桑田,世事變得有些叫人認不出來了。

  現在的姜少傅豈止是被太子賞識?簡直成了殿下身旁炙手可熱的紅人!

  據聞太子每餐必要姜少傅相陪。還朝時,還有去書院接姜少傅一同歸府,簡直是形影不離。

  秦詔原本覺得是府裡的人有些誇大其詞。可是待他親眼見到在暖閣裡,姜秀潤低頭寫字時,太子抬頭望向她的專注的眼神,才隱約覺得大事不妙!

  那眼神,他身為一個男人,再清楚不過了。絕不是賢者看待幕僚的眼神,而是佔有欲強大的男人,看待自己所有物安全待在自己地盤中的滿足感……

  秦詔直覺是太子一早便知道了姜秀潤的身份,便尋了機會在花園拐角堵住了她,低聲問太子可是知道了她的女兒身。

  姜秀潤看到他便滿是厭惡,只能冷著眉眼道:「若是你不說,太子哪裡會知?」

  秦詔卻不相信,握住了她的纖腕,壓低聲音說:「若是太子不知,怎麼會用那種眼神看你?莫不是你主動勾引了太子?叫他對你傾心,好聽你的擺布?」

  秦詔這麼一說,便越發覺得有理,那手勁也越發變大。

  姜秀潤再也忍受不住了,突然單手扣住了秦詔手腕的命門,一個巧力翻轉,將秦詔狠狠地摔翻在地!

  秦詔被摔蒙了,他沒想到姜秀潤會來這一手,其實姜秀潤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下子會將秦詔撂倒。

  要知道前世裡,她面對這樣一個虎背熊腰的武夫,是毫無還手之力的。那種無力忍受屈辱的感覺,就算重生為人,都難以忘記。

  這些日子,也許是受了姜少傅文武之道的啟發,書院裡新設的武場,只要是對武學一道有愛好者,可自行增添拳腳騎射一類的課程。而且這武學若是修習得好,也考量入學子的表現中。

  這下子竇思武一類的武夫,可是有了大展本事的機會。而姜秀潤也被竇思武拖到武場練習了幾次。

  當然,姜秀潤那一手箭法也讓竇思武刮目相看,只覺得這瘦弱的少年竟然是有內秀的,姜秀潤指導了他箭法,投桃報李,竇思武也教了姜秀潤幾手不用費力的防身功夫。

  這幾招式連淺兒也表示佩服,說這招式適合氣力不大之人防身用,只是要打一個猝不及防。於是淺兒陪著姜秀潤過招,倒是練習得甚是刻苦。

  如今看來,威力果然驚人。

  秦詔的心裡的卻是憤恨交加。

  一則,讓個女子摔翻在地,太沒有面子。二則,這女子這般手狠,可見心裡是全無他的。

  他爬起來再要近前時,去給姜秀潤取外氅的淺兒卻回來了。看見秦詔橫眉立目要往自己的小主人哪裡衝,立刻瞪眼道:「你要作甚?」

  在秦詔的眼中,這淺兒壓根就不是婆娘,就是個大腳怪力的怪物,今天本來就夠丟人的了,若是再在姜秀潤的面前被個醜八怪一腳踹翻,那就只能懸樑自盡才能洗刷恥辱了。

  是以當下也不多話,只瞪了姜秀潤一眼,便氣哼哼地走人了。

  當時花園裡有來回走動的下人,不知怎麼姜秀潤摔翻腿傷未癒的秦將軍的事情,便傳到了太子的耳中。

  姜秀潤原以為太子會責問自己。沒想到鳳離梧殿下卻連問都沒有問,只是以秦將軍腿傷未癒,不宜勞累為由,將他調離了太子府,撥到了京郊軍營,掛了個閒職,養傷去了。

  在鳳離梧看來,這事連問都不必問,定然是秦詔對少年心懷不軌的緣由。

  以前他倆有過什麼,鳳離梧原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現在每回想起當初在恭房撞見的那一幕,姜禾潤被扯得衣衫不整,披掛著秦詔的衣服出來……鳳離梧都覺得心裡似乎有什麼膨脹起來,不舒服到了極點,看秦詔也越發的不順眼。

  是以,尋了由頭就將秦詔調撥走了!

  不過秦詔走得不甘不願,姜秀潤的心內卻長舒了一口氣,若是秦詔在府裡,她的逃跑計劃,勢必要增添變數。

  就在姜秀潤暗中準備之際,發生了叫滿洛安城質子心驚膽寒的事情。

  魏國的質子因為聽聞魏國君病重垂危,想要急於回去與自己的弟弟爭搶王位,便帶著僕役偷偷潛逃了。

  可是都已經逃到了魏國的邊境了,到底還是被大齊的追兵給抓捕了回來。

  身為質子,便是兩國定下的莊重盟約。質子潛逃,那是背棄兩國的盟約不顧!

  梁國的劉佩便是例子,從他潛逃後,兩國的關係迅速惡化,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是生死一戰。

  而從他潛逃後,大齊對洛安城裡質子的監管便更加嚴苛了,所以這次魏國質子才潛逃失敗。

  而魏國君雖然病危,卻尚有清明,他自知魏國可無梁國那般的實力與大齊抗衡,又深怕大齊起了誤會,以為魏國君要撕毀盟約,於是親自修書給大齊的萬歲,直言請大齊賜死那差點陷魏國於不義的質子,而他會在近期,送自己最小的兒子入齊為質。

  於是就在臨近除夕前,那魏國的王子被遊街示眾,當街問斬。

  為了以儆傚尤,全洛安城的質子質女們都要前來觀刑。

  而姜秀潤自然也不能倖免,同哥哥一起,坐在特意為諸國質子設立的高台上觀刑。

  那個馬上要被處死的魏國質子,據說是魏王最聰慧的兒子,在國內甚得士卿大夫的支持,奈何不敵魏王對新夫人的愛寵,被送到了大齊為質,而立新夫人所出的兒子為儲君。

  這次他若能順利回國,必定能得到臣子支持,成為國君。

  而魏王卻主動要求賜死兒子,卻不知是他的主意,還是他新夫人的意思。

  但是看著前不久還在一起把酒言歡的魏國質子披頭散髮站在囚車中,所有的質子難免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甚至有人微微啜泣,也不知是替魏王子悲傷,還是哀嘆自己的命運。

  姜秀潤的臉色蒼白,她知道,若是自己帶著兄長逃跑,一旦被抓的話,她的父王必定會如魏王一般行事,修書請求齊帝賜死他們兄妹二人。

  當劊子手高舉屠刀,砍向那質子的脖頸時,姜秀潤不由得閉上眼,覺得自己的脖頸也是麻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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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觀刑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姜秀潤卻看得臉色蒼白。

  她不是怕死,死過一次的人有什麼好怕的?可她怕自己若是哪一步旗子落錯,連累了哥哥被砍頭示眾可如何是好?

  觀刑台距離法場很近,血腥味順著寒風飄蕩過來,激得胃腸也一陣難受……

  所以還沒等下觀刑台,她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只是清晨時走得急,並沒有食早飯,吐出的也不過是清水而已。

  姜之看妹妹吐了,連忙將她扶下了高台,尋一處避風的地方,讓她站定,淺兒則連忙倒了隨身攜帶的水囊裡的水給她漱口。

  觀刑台這邊的動靜,都被身在主刑台的鳳離梧看在眼裡。當他瞟見自己的少傅小臉兒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時便眉頭微皺。

  只心道:平日也是張狂極了的樣子,怎的這時卻膽子這般小?哪裡有半點男兒風範?

  可待看到姜秀潤吐出來,鳳離梧的心內只剩下後悔了——早知是見不得血光的,原是不該叫他看,身子本來就單薄,被這般一嚇不知又要幾日吃不好飯。

  是以他便起身徑直朝著那觀刑台下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了。

  再說這一觀刑台的質子們,雖然沒有像姜秀潤一般嘔吐,但如同剛看完殺雞的猴子們,一個個心驚肉跳的。

  可就在這時,眼見著大齊的那位儲君,一臉面色凝重地走過來,頓時個個心裡忐忑,疑心太子是一個沒有殺夠,又要走過來再抓一個倒黴鬼,往那屠刀下送。

  沒想到太子殿下看都沒有看別人,只徑直走到了波國質子兩兄弟面前。

  眾位質子鬆口氣之餘,心下也是瞭然:這就對了!如今太子殿下最看不順眼的,就應該是公子小姜才對!

  畢竟影傳他睡了太子中意的太子妃人選,可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方才那小子之所以嚇成這個德行,大約也是心知自己是下一個要被弄死的吧?

  這麼一想,自己既然安全無虞,自然可以悠悠閒處,靜看別人倒黴了。

  於是好事的人紛紛放慢腳步,想看看太子如何修理著不懂事的張狂子。

  哪裡想到,太子殿下走到公子小姜近前後,卻是一臉關切狀,低下頭詢問方才被嚇吐了的那位公子小姜。

  更是親自掏出自己袖子裡的細綢帕子遞送到公子小姜的嘴邊,讓他擦拭漱口後的水痕……

  人都道太子禮賢下士,可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也太禮賢吧!

  試問,這等噓寒問暖,哪裡有半分橫眉冷對情敵的意思?

  於是眾人們驟然想起公子小姜最近好像入了書院,據說也是太子殿下授意著的呢,那公子小姜的兄長也一併受益,聽說一同入了書院接受大儒的授課。

  哪裡像他們這些監視的質子,別說拜師學課,就是出門拜訪洛安城裡的名士,都要向監管自己的所謂的禮官報備,以防有人暗通齊人,行不軌之事。

  這種種雜糅到一處,只讓人有種投奔到太子腳下,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衝動。

  可是這令人叫人感動的愛惜賢才的一幕,落入一人的眼中卻不是滋味了。

  今日洛安城裡的質子質女們都在場,田瑩自然也不例外。

  當日太子殿下對她言道若是處置了公子小姜便是落實了她被玷污一事,於自己名節不利,是以放過了公子小姜。

  可是田瑩到底是無法放心,害怕風聲有所走漏,總覺得不除掉公子小姜怕是不妥。果然,從道觀回來沒有幾日,自己被人輕薄之事便被傳得滿京城都是。

  田瑩心內忐忑,生怕因為風傳而讓太子殿下改變心意。她心知造謠的乃是當初指示人陷害自己的真兇。

  不用深思,必定是曹溪所為。

  田瑩憤恨之餘,更覺得太子的心思難測。

  而現在看到鳳離梧望向姜秀潤溫和的眼神。更叫她滿心狐疑——若是太子真心愛慕自己,就算不事後尋個理由將公子小姜打殺了,也不至於對他如此好吧?

  還沒等想明白,宿敵曹溪便走了過來,沖著她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可曾聽說,你我將來要共同侍奉殿下,還望跟妹妹你多修習一番,如何侍奉殿下呢!」

  田瑩聽得也沒好氣,她的確是聽說曹溪在入選之列,以後有這女人在太子府裡,想想都是滿心賭氣!

  匆忙應付了幾句後,她再抬頭,卻不見太子與那公子小姜的身影了。

  這讓幾日來一直不得見太子的田姬憤恨得直跺腳。

  再說鳳離梧,看他的少傅只是胃腸不適,並無大礙,可猶不放心,便讓姜禾潤速速與他回府找尋郎中驗看。

  等出了法場,姜秀潤就緩過來了,只跟太子說下午書院有書畫課,先生嚴苛,不許學子缺課。

  其實,也不是她想上課。只是聽聞,下令處死魏國質子的,正是在她身邊噓寒問暖的這位殿下。

  鼻息間的血腥猶在,她想避一避這位儲君,冷靜地思考接下來的出路。

  可鳳離梧卻真的以為少年懼怕了先生。

  他眼眉微微一挑,順手從馬車隔板上取出一塊書寫文書用的絹,鋪在為馬車特製的小巧書案上,取過筆龍飛鳳舞地寫起請先生准假的信箋,待得寫成後,又取過太子名頭的印,沾了紅泥,咣當的一下蓋在絹上,將絹投入姜秀潤的懷中。

  姜秀潤有些懵懂,不知太子做什麼,打開絹看到上面寫著:「太子少傅身有不適,今日無法入院上課,請先生諒解,異日拜見先生再行討教。」下面是鮮紅的太子印。

  鳳離梧說道:「你且隨我回府,派人將絹送到書院就是。」

  姜秀潤看後一時啞然,她實在未料到太子居然親手書寫准請先生給假的信箋,還蓋了太子印,也不怕嚇到了先生。

  但是太子畢竟是為了自己著想,她也說不出殺雞卻用了屠龍寶刀之類的話。

  於是便這般回了太子府。

  沒想到,那給她瞧病的郎中也不怕事大,竟然說太子少傅恐怕是受了驚嚇,非要給她砭石排毒診療……

  那砭石,需要脫掉衣衫露出後背,用燒得溫燙的石頭拍打刮蹭後背,溫溫熱熱的,的確是舒服。

  以前,在她小時,若是感冒風寒,母后還會親自為她砭石。

  可是此時郎中便叫她立時脫衣服,而太子也不見想走的樣子,她若從了,還不如找塊大個的石頭撞死!

  倒是一旁的淺兒機靈,在一旁開口道:「我家小主人皮膚稚嫩,不禁磋磨,以前曾經砭石,但卻被起了滿身的疹子,敢問郎中可還有別法子?」

  姜秀潤聽得暗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未來震懾諸國的女將軍,臨危不亂,信口開河,果然有大將風範!看來下個月淺兒的例錢,還要再提一提。

  於是郎中便開了服安穩心神的湯藥,囑咐姜秀潤待會熱滾滾的飲下。

  淺兒跟著郎中配藥煎藥去了。在旁邊一直沉默不做聲的鳳離梧突然淡淡開口道:「君並非膽小之人,今日何故這般失態,莫非,你有與魏國王子一般的心思?」

  姜秀潤心內如雷敲鼓,卻面不改色道:「殿下待我不薄,我為何會有那等心思?」

  鳳離梧緊緊盯著她的眼,慢慢道:「沒有就好……須知若是忠心於孤者,孤定然不會負卿之熱血忠心,可若有二心者,孤也不會對他心慈手軟!」

  姜秀潤聞言,自然是又要在席上叩拜,感念自己跟對了主子云云,直到太子面色和緩,再次將她扶將起來,握著她的手,親切地問晚上可要囑咐廚子煮些細軟好消化的?

  待得姜秀潤神色如常地與殿下又聊了一會,更是陪著他下了一局棋後,喝了煎熬好的苦湯藥後,鳳離梧才離開了她的偏院。

  太子走後,姜秀潤只覺得舌頭已經苦得發麻。

  淺兒洗好了梅子乾,一顆顆地往她的嘴裡放,酸甜的滋味,這才和緩了那股子藥味。

  她躺在席上,卻是思索為何太子最後說了這番話敲打於她,莫非是察覺自己有逃跑的念頭?若是如此,卻是有些麻煩,看來有必要重新規劃一番。

  接下來的日子姜秀潤白天去書院上課,閒暇時便思考如何人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齊國都城。

  只是計劃沒有變化來得更快。

  就在波國質女臨近的日子,姜秀潤的心越發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天,她剛剛入了書院,便看到竇思武等幾個要好的學子朝她走過來,一把將她拉到了書院無人的廊下。

  「姜禾潤,你可曾聽到消息?」

  姜秀潤眨了眨眼,試探道:「你所指何事?」

  「還有什麼事情?當然是波國質女的事情了!」

  姜秀潤屏住了呼吸,靜等噩耗來臨。

  竇思武一臉同情地看著她道:「你別怕,這原是不關你的事情,太子也是明事理的,應該不會波及到你!」

  那竇思武不但文筆沒有章法,說話也不分輕重緩急,待得姜秀潤的心都被他的話扯得七零八落時,他才顛三倒四地說出了重點。

  原來他的父親竇太守乃是洛安外城的守官。

  今晨,他出門來書院時,無意聽到父親的下屬向父親稟報——波國進獻的王女,在到達外城驛站後,大叫腹痛,然後郎中前來探病,接生下了個足月的嬰孩……

  這進獻大肚子的質女,買一贈一的豪邁不拘小節,聞所未聞。他們波國這是將大齊強國的臉按在鞋板下磋磨,開了諸國進獻質女的先河了!

  魏國質子的熱血未冷,也難怪竇思武擔憂自己這位來自波國的同窗的安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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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姜秀潤在竇思武開口之初,本來暗暗提醒自己要力持鎮定,無論聽到什麼都要波瀾不興。

  可是此時聽竇同窗講述完畢之後,卻呆立原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地反復問了句:「你……說的可是真的?」

  竇思武用力拍了拍姜秀潤的肩膀道:「話已經帶到,君不妨與兄長商量,看看此事該是如何應對。」

  姜秀潤心知竇思武不是奸佞滿嘴誑語之人,他既然這麼說,定然是有根有據。

  當下便急匆匆地去尋兄長,一言不發地將他拉拽出書院。

  姜之不知妹妹怎麼了,連聲去問。可是姜秀潤並不回答。

  直到回到質子府,她才對兄長說了此時已在外城的質女幹下的荒唐事。

  姜之倒吸了一口冷氣,跌坐席上,臉色煞白一片!

  依著他對自己父王的瞭解,那送來質女的國書上必定又是諂媚之詞一片,什麼「容貌昳麗,長伴君左右」之類賣女求榮之詞。

  你若送來個貌美的少女也就罷了,可是一個剛剛產下嬰孩的算是怎麼回事?是羞辱大齊皇帝是收破爛貨的嗎?

  一旦天子震怒,受波及的不就是他和妹妹這兩個身在洛安城的人質嗎?

  想到這,姜之哭泣道:「父王這是怎麼了!難道送來的王女是懷孕的,他都不知嗎?」

  姜秀潤則在屋子裡來回走動,迅速將一早放在兄長這的鉸子和金蒐集成一小包,然後穿戴好厚實的大氅,又揣好一早畫下的地圖,然後對兄長道:「哥哥穿好衣服,我們逃吧。」

  既然左右都是一死,為何不在臨死前嘗試著逃跑?

  她這幾日的書畫課,都是自己一人在書院裡的靜修室裡度過的。別人花的是鳥獸魚蟲,而她則是比照著從太子府的採辦那偷來暫用的過關碟牌,慢慢地細細仿照描畫。最後還用蘿蔔依照太子府印章的式樣也雕刻了假的。

  這樣的碟牌,她畫下了足足有一沓。日期和名姓都是空白的,可以依照需求隨時填寫蓋章。

  此時她便迅速地當著哥哥的面兒,填寫好四張碟牌,然後大蘿蔔沾紅泥,手起刀落,俐落蓋章。

  姜之在一旁都看傻了。他發現自從來了洛安城後,他愈加不瞭解妹妹了。這些個東西,她都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先是私改國書,女扮男裝,然後是準備假印碟牌,她究竟是何時變得這般能耐?

  可是對於如此逃跑,豈不是陷波國於不義?姜之直覺便是拒絕,立意勸導妹妹不可如此行事:「父王送我們來此為質,便是立下兩國盟約,我們怎麼可以背信棄義,陷父王於不義?」

  姜秀潤心知哥哥此言乃是真心,畢竟他前世都是可以殉國跳城樓的主兒。

  所以她也不廢話,對著身旁的淺兒點了點下巴,淺兒上去一抬胳膊,就將滔滔不絕勸導妹妹的姜之給敲暈了。

  需要清點的東西不多,要帶走的人,也無非是白英白淺兩姐妹而已,至於府中的侍衛,早就沒有從波國來的人了,都是太子委派的人手。

  姜秀潤看了看日晷,算計了下時間。洛安城四個城門裡,只有西門的守衛稍微鬆懈,每當午時兩班換崗,只是那時下午班剛剛食了午飯,可是也許剛剛食了飯的緣故,一把這個時候的守衛都不精神,搜查驗看也是匆匆而過。

  這是姜秀潤藉口給太子去集市買各種小吃時,幾次掐著點兒看到了情形。

  於是她掐算著時間,踩在午時前,避開質子府的侍衛,從書房後拿出一早備下的梯子,跨過隔牆跳到距離質子府不遠的院子裡。

  這處院子,她早先是讓淺兒去跟鄰居秘密租借的,在院子裡有雇傭好的車夫和餵養精良的馬匹,保養上油的車輛。

  最後當淺兒也扛著姜之跳過院子時,車夫已經俐落地將馬匹套好,四個人入了馬車後,那車夫一抖韁繩,便從質子府相鄰的院子裡行駛了出去……

  期間,姜秀潤暗暗從車簾裡往外探看,分明看到在質子府門前,還有胡同口,有看上去眼熟的監視質子的暗探在左右眺望……

  到了西門,那些守衛果然打著飽嗝無精打采,於是馬車藉口是替太子府選買東西,順利通關。

  待出了內城,姜秀潤給車夫足夠的金,揮手叫他離去,改由戴著薄紗帽的淺兒駕車,憑借著四張足夠以假亂真的碟牌,又順利通過人潮更加洶湧的外城。

  當馬車撒開歡兒在寬敞的驛道上奔跑的時候,姜秀潤舒緩地慢慢送了一口氣。她查看地圖,熟練地指點著淺兒從官道轉入小路,然後抄近路,直奔與母國波國相鄰的梁國。

  放眼當前,只有梁國與大齊撕破了臉,就算以後鳳離梧察覺到了他們兄妹逃到了梁國,也沒法開口將他們索要回來。

  而梁國據她所知,此後幾年百姓安定富足,是可以過活的地方。待到了梁國,她只要想辦法隱瞞下自己和兄長的身份,便可安穩長久的隱居下去……

  魏國質子的熱血未冷,她的每一步,都要策劃周詳。

  就這樣走了五日,雖然還沒有出大齊的國土,可是距離洛安已經越來越遠。

  姜之從醒來之後,就一直在哭,幾次想要偷偷回轉,都被淺兒及時發現。

  最後淺兒忍不住了,上去給哭哭啼啼的大公子一嘴巴,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算個什麼兄長,你們兄妹早早失了母親,你們的爹就是個娶了新人忘舊人的畜生!一早就不拿你們當自己的孩兒了!人都說長兄如父!既然如此,你本該盡了當父親的責任,小公子活得如此艱難,你看不見嗎?不想著怎麼讓妹妹活下去,反而處處添亂,要給你的父王盡忠盡孝!我若是你那早死的娘,便生了根燒火棍,都比生你要強!」

  姜之生平,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粗野地罵過。如今先是被下女打了一個發懵的嘴巴,然後被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倒是從之前憂國憂民的哀怨中掙醒了。

  再看正靠坐馬車睡著了的妹妹。不過出逃了五日的功夫,人卻又瘦了足足一圈,臉兒越發顯得小了。那眼下也是一片暗黑,看上去連著許久沒有睡好了。

  當下內疚之情一下子全湧了上來。

  白家兩姐妹裡,白英可溫柔了許多,她本來正在溪旁淘洗粟米,見妹妹出手打大公子,先唬了一跳,然後氣得跑過來捶了妹妹一下,低聲道:「你是在打誰?還不快跪下跟大公子賠禮認錯?」

  姜秀潤在靠坐馬車旁休息,並沒有睡熟,淺兒的舉動她也聽得明白,卻並沒有睜開眼申斥。

  哥哥……的確是該有人教訓一下了。不然他必定要走以前跳城樓,盡愚忠的老路。可是有些太過刻薄的話,她不忍心說,淺兒卻是毫無顧忌地全說出來了。

  當下,淺兒橫眉立目,一臉橫肉,毫不走心地道歉之後,這暫時的宿營地便難得安靜一片。

  姜之也不啜泣了,只默默在附近撿柴,往火堆裡填續,一時鐵釜掛在支架上,粟米在滾水裡上下翻騰,發出迷離的香味……

  一般人都會認定,若是逃出洛安城的人,必定會選擇最短的路線逃出大齊。

  可是姜秀潤卻反其道而行之,反而繞了個遠路。越是偏僻的鄉間,察驗起來越是馬虎,有時候甚至不用出示通關碟牌,拿出足夠的金就是最好的過關碟牌。

  這麼輾轉一下,在十日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大齊的邊境。

  當越過邊境後,便來到了相鄰的韓國,再走個十天半個月,就能來到梁國以北的邊境了。

  這期間,姜秀潤並沒有看到關於波國逃離質子的懸賞。

  她心內也是奇怪,按理說,太子府早就應該發現她潛逃了呀?怎麼半點動靜都沒有呢?

  要知道,當初魏國質子逃跑的時候,不光大齊的大城小鄉貼滿了告示,連大齊相鄰的國家也張貼了懸賞呢,不然魏國質子為何最後都沒有潛逃成功?

  虧得姜秀潤坐了完全的準備,不光是備下了假鬍子和黑痣,還備下了女裝,若是察驗得緊,她就換回女裝。

  不過人在旅途上,還是穿男裝來得方便些。是以她便貼了假鬍鬚,遮掩稍顯稚嫩的臉兒。

  不光如此,淺兒還給她弄了個好物,便是用靖節魚的魚骨製成的假喉結。靖節魚魚皮細嫩白淨,若美人肌膚。將它剝離曬乾,再它包裹魚骨,利用魚膠貼附在脖子上,便渾然一體,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貼上它後,姜秀潤甚至可以露出脖子,說起話來,「喉結」都跟著一動一動的。配著短短鬍鬚,又平添了幾分男子漢氣概。

  姜之此時,也不再悲春傷秋,看著妹妹越發沒了女子的樣子,只笑著打趣道:「你這樣,以後可怎麼嫁人?」

  姜秀潤笑了笑:「不能嫁人,便娶一個回來,跟我的嫂子做妯娌!」

  一時打趣的話,逗得滿車的人哈哈大笑,暫時驅散了潛逃的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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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入了韓國後,姜秀潤一行人的心又略放下了,姜秀潤依舊是按著之前規劃的路線前行,能不走官道,便不走官道。

  期間,當然也遇到草寇打劫,幸好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賊,只淺兒一人就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沒有劫到財物不提,還損失長刀短棍若干。

  不過,姜秀潤遇了幾次險後,也心生警惕,不敢再犯險走偏僻的道路。萬一遇到成氣候的山賊,只淺兒一人也難擋群狼。

  於是便又復上了官道,從入了韓國之日起,她的通關碟牌也換成新的了,這一路在馬車上,她又偽造了齊商入韓國做生意的碟牌,出入起來,也很自由。

  只是這一日,快要行至梁國邊境時,姜秀潤隔著馬車聽到了前方不遠處的人語吵鬧聲。

  她微微皺眉,示意淺兒上前打探。

  不多時,便聽前方淺兒走回來報:「好像是梁國與韓國每年都要在邊境開市,准許兩國邊境的商賈互通有無,過幾日恰好是他們開市的日子,好像梁國的王子也來探查開市情況,是以要清出官道,鋪墊新土,這幾日客商全都趕路,免得跟梁國王子衝撞上。」

  姜秀潤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韓國的行事風格——遊走於各大國之間,平衡之術最為擅長。

  雖然韓王的女兒馬上就要成為大齊的太子妃,但是一點也不會阻礙著他繼續跟自己相鄰的梁國相處和諧。

  甚至前世裡的韓國,最後甚至成為大齊和梁國都積極爭取的對象,而變得舉重若輕。

  不然在前世,那太子為何會更加「寵幸」田瑩,讓她的風頭無量,蓋過了曹溪太子正妃的光環,就是因為有這層隱情在裡面。

  不管前來巡視邊境開市的王子是哪一個,姜秀潤都不欲與之有瓜葛,當下便決定改走水路,避開邊市。

  順著水路而行,果然一路順暢,沒一日的功夫,便到達了梁國邊境。

  也正是踏上碼頭的那一刻,姜秀潤才算是真正地將心放下來。

  當務之急,是在韓國邊土先尋個住處。姜秀潤已經打探清楚,此地的客悅居旅店甚是不錯,佈置得很是典雅,可以暫住幾日。

  淺兒在碼頭找了輛車,幫著車夫將東西都搬到車上,扶著姜之姜秀潤上了馬車,然後和姐姐坐到車轅上。車夫馬鞭一挑,打了個響鞭,馬車便咕嚕嚕地向村鎮而去。

  只是她們都未發現,從她們踏上碼頭的那一刻,便有一對貪婪的目光緊緊地鎖住了她們。

  直到她們走遠,一個中等身材,滿臉油滑的男子扭頭對旁邊的一個瘦高個子小聲說道:「買賣上門了,可以請大哥出手了。」

  這滿臉油滑的乃是本地有名的一個混混,一雙眼睛最是刁毒,從姜秀潤一下船,掏錢付船資時,看到她荷包鼓囊囊,包船更沒有還價的姿態,他便看出這是一隻大大的肥羊。

  後來的紅車簾馬車跑得飛快,不久就越過了姜秀潤的馬車。車簾挑開,一個面向凶惡的大漢狠狠地瞅了一眼趕車的車夫,馬車拐到一條小路上停了下來,四五個大漢隨著面向凶惡的大漢跳下車,手裡有的拿著短劍,有的握著匕首。

  車夫頭一縮,身子微微發抖,猶豫了一下,將馬車也拐到小路上停了下來。

  白淺這時已經看出不對,抬起腿一腳將車夫踹下馬車,撩起車簾對姜秀潤說道:「公子,有幾個劫匪,我去對付。」又轉頭對姐姐道:「姐姐且進車裡躲避一下。」說完,取出長刀便跳下馬車。

  對面的幾個劫匪已經提著短劍匕首衝了上來,和白淺打了起來。

  姜秀潤又一次後悔沒有將自己用慣了的弓箭帶出齊國,不然也可幫襯白淺一二。姜之和白英則面色慘白,坐在車中連車簾都不敢撩起。

  白淺雖然勇猛,但對面人多,也無法全部擋住,其中一個衝了過來,也未去找車裡幾人的麻煩,直接翻檢起車後的行李。一會的功夫,興奮地發出顫抖的聲音道:「大……大哥,這裡有……有金。」

  凶惡大漢氣喘咻咻道:「快回來,這臭娘們棘手,大家一起剁了她然後分金。」

  可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高喝:「什麼人在此打鬥!」

  不多時竟然有幾十位身著梁國服飾的兵將跑了來。

  那幾個匪徒一看大勢不妙,登時顧不得搶金,轉身就跑。

  幾個官兵脫離隊伍,走了過來,看到地上的血跡,警惕地看著他們,詢問發生何事。

  姜秀潤將經過說了一遍。為首的小將放下心中懷疑,對其他兵士說道:「你們去看看他們的身份,若無問題,就叫他們快些離開,莫要衝撞了王子。」

  兵士們隨手翻檢起來,突然,一個兵士咦了一聲,拿出幾塊空白的碟牌。這碟牌本來收納得嚴密,絕對不會被發現,可是剛才被劫匪翻檢箱子到了上面,居然被這兵士一眼看到了。

  他的面色一緊,立刻讓剩下的侍衛將她們的馬車團團包圍,然後拿著度牒,往上呈報。

  不多時,便有人前來,姜秀潤一言便認出,來人是梁國王子劉佩身邊的近侍,方才淺兒的紗帽在打鬥中被掀翻在地,她臉兒上的青紫胎記也露了出來。

  那近侍一看,立刻回去稟報了劉佩。

  不多時,那近侍又回來甚是客氣道:「想必車內坐的是波國的兩位質子吧?我們公子有請二位一敘。」

  身在別人的一畝三分地裡,也不得不低頭。

  姜秀潤在車內摘掉了假鬍鬚,深吸一口氣,便帶著哥哥下了馬車,跟著那近侍一路來到了劉佩在梁韓之水間安紮的營寨前。

  劉佩正坐在營寨裡食著新炙烤的羔羊肉,見來者果然是波國質子兄弟二人,便放聲長笑:「在下一直覺得與公子小姜甚是投緣,今日一看,果真如此,自洛安城裡一別,竟是在這遇到了。」

  劉佩在大齊安插無數密探,卻並沒有聽聞波國質子出逃的消息。

  現在在這驟然看見喬裝打扮的兄弟,再看看那些偽裝的碟牌,曾經也從洛安城裡出逃的劉佩全明白了——這個公子小姜倒是能人,竟然帶著兄長出逃了這麼遠!那鳳離梧難道便寬厚了?竟然並未有大張旗鼓地搜捕!

  姜秀潤沖著劉佩一鞠禮道:「公子劉,久違了。」

  此時身在自己的王土,劉佩身上王者的霸氣盡顯,再不是洛安城裡謙和而文雅的公子模樣。

  他熟練地運轉匕首切肉,上下打量著那兄弟二人,突然揮手叫人帶走姜之,只留下姜秀潤一人,然後上下地打量著他,咧嘴笑道:「可要過來同食?」

  姜秀潤一向抱著萬事隨機應變的態度,見劉佩相邀,便欣然入席,伸出銅盤遞給劉佩,示意著他給自己切肉。

  劉佩看這少年一副自來熟的泰然,倒是笑了笑,切了一大片肉,沾了鹽,卻並沒有放在盤內,而是親手遞送到了她的嘴邊。

  姜秀潤覺得這般太過親暱,自然將頭微偏,不肯張口。

  劉佩笑道:「聽聞君在洛安城裡,已經是鳳離梧殿下身邊的紅人,每日同食同榻,親密得不得了,怎麼我餵這一口,公子卻不肯賞光?是看不起梁國嗎?」

  姜秀潤深吸一口氣,決定事已至此,豁出去一把,只傲慢地調高眉梢道:「在下一路從洛安城逃出,不回轉母國,卻來梁國,實在是覺得當初在洛安城裡結識的公子您是個人物,原本是準備前來投效,可是君的態度,卻並非是『一沐三捉髮,一飯三吐哺』禮賢下士的周公啊!」

  劉佩聽得一愣:「你……逃出洛安是要投奔於我?」

  姜秀潤對於前世裡乾祖父的生平倒是知之甚詳,當下胡謅起來也是有鼻子有眼。

  「閣下還能勸動梁王興修水渠,目光長遠,在如今大齊稱霸天下,梁國卻能與之分庭抗禮。我波國毗鄰著梁國,可是我父王鼠目寸光,一味逢迎討好大齊,卻不知最應該依附的便是近鄰才對……只是不知公子您是否有愛才之心,能接納我與兄長這對流亡之人?」

  劉佩聽了,半天沒有吭聲。

  他心道,也難怪鳳離梧寵信這小子。

  這諂媚一道的至高境界,絕對不是一味卑躬屈膝。

  而是如這位美少年一般,平時一副冷冰冰冷冬寒梅的孤傲勁兒,且偏露出「其實我很賞識你」的勁頭兒,竟讓人恍惚有種慶幸自己被賞識了的微妙感覺。

  劉佩也是要被這少年逗笑了,乾脆將肉放到盤子裡,冷笑著道:「你該不會覺得,我也會像鳳離梧那般吃你這一套吧?我可聽說了,就是你當初在船塢向鳳離梧獻計,我們梁國運送精鐵的船隻才暴露出來……你害得我梁國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失,我得怎麼好好『款待』你這位貴客啊?」

  他說完這話,本以為這少年會狼狽不堪,自露馬腳出來。

  沒想到姜秀潤眼中的鄙夷更甚,竟然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看向劉佩道:「君真是到現在都看不出,我當初可是幫了君的大忙?君的確是該好好謝一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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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劉佩將匕首用力紮在羔羊肉上,露出白牙微笑道:「你且慢慢說是如何幫到我的,若是說得不對,我便將你五花大綁,在明天開市時,做了祭江的供品。」

  姜秀潤心知乾爺爺其實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不然他後來如何成為能與鳳離梧分庭抗禮的人物?

  當下將心一橫,毫無顧忌道:「狡兔死,走狗烹。這樣的道理豈用我講?王子,有時候這太能幹,也是有害而無益的。當初您在洛安為質,卻運籌帷幄,能夠替大梁籌謀到最急需了精鐵。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精鐵真的運回,您該會怎樣?」

  劉佩也不接話,繼續表情莫測高深地聽她胡謅。

  姜秀潤接著道:「一旦精鐵運回,梁國自然是兵強馬壯,武器精良,而水渠建成,梁國幾年內的糧食也不需要煩憂……這等安居樂業的國度,就是個孩子,在賢臣的輔佐下,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條。哪裡還需要賢明穩重的成年王子?」

  姜秀潤的這話,意有所指。前世劉佩雖然是梁王屬意的國儲,可是回國也頗費一些周折。畢竟梁王並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就算是個年幼的王子,背後也有形形色色不同勢力的支持。

  而劉佩繼承王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殺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就連流亡到國外,只有三歲的孩童都沒有放過,可見他心內對當年自己為質,有人卻在背後動手腳這件事,介意的有多深!

  果然姜秀潤將這話挑明後,劉佩的臉色大變,再不見從容淡定,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可怖,目露殺機望向公子小姜。

  可公子小姜卻表情淡然道:「有了我的話,梁國沒有得到精鐵,又與大齊為敵,如今這副擔子,再無人有能力接手,而王子你不也是順利提前回國了嗎?難道不該謝謝我?」

  劉佩壓低聲音道:「你知不知,就憑借你方才這番挑唆之言,我便可將你開腸破肚!撒入江中餵魚!」

  姜秀潤也壓低聲音,將頭往前湊了湊道:「君不會,君是做大事之人,目光看得久遠,將我捆了交還大齊,都比餵魚來得有好處,君豈會白白浪費了我?」

  劉佩定定看著眼前少年略顯狡黠的表情,突然放聲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這個動作,他身在洛安城裡時便想做了。

  可惜那時少年狂傲得很,也就是對鳳離梧才俯首帖耳的。可如今,在自己的地盤,少年終於有些乖順的樣子,改為討好自己了。

  這種易地而處的微妙變化,便叫人心生愉悅。劉佩實在是將鳳離梧作為自己超越的目標甚久。想到他一心恩寵的幕僚,卻懷有二心,跑到自己的面前逢迎著自己,便心生愉悅之情。

  在他看來,這少年也就是嘴皮子的功夫了得,卻的確有些小聰明。一個被母國拋棄的棄子,也只能依附他人而生了。

  既然他跑到梁國來討生活,自己不妨,賞他一碗飯吃!就當養了隻狗兒,閒暇時看他搖搖尾巴,也是好的。

  當姜秀潤終於有驚無險地應付完了劉佩後,走出營帳時,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冒了一層虛汗。

  乾爺爺果然很吃這一套,難怪後來能收下她父王那麼年長,白鬚皆全的大兒子!

  不過,她卻心知,既然被劉佩發現,梁國便再不是自己的容身之地。若自己真的做了劉佩的幕僚,依著鳳離梧的性情,就算一時不能抓捕自己,也一定派刺客來殺了他兄弟二人,才能盡洩自己遭到背叛的憤恨。

  而且劉佩是從來沒有將自己放在心上,可若自己長久在他身邊,依著他的性情,必定會去相鄰的波國調查自己的底細,

  自己的底細是不禁查的!一旦劉佩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女子,那以後還會發生什麼,就連她也猜不出來。

  所以,她還要帶著哥哥快點逃走。只是再怎麼從劉佩的身邊逃跑,就要見機行事了。

  可沒想到,到了第二日,這樣的機會便來了。

  第二日,乃是梁韓兩國邊境開市。劉佩也是為了維繫二國長久的情誼,親自前來主持開市。

  除了兩國的商賈外,其實臨近諸國的商賈差不多也來了,一時間天南海北各種口音夾雜,甚是熱鬧。

  劉佩趕赴到了邊境,已經換穿了正式的禮服,在開市時,登上高台點燃手指粗的長香後,再與韓國的公子一起鳴鑼,以示開市。

  姜秀潤與哥哥在梁國侍衛的監視下,也在一旁觀禮。

  原本一切進行得甚是順利。可是就在劉佩上香時,突然有人朝著高台上的劉佩射去一箭。

  為了防範有人行刺,這高台與人群其實隔離的甚遠,一邊的箭矢要跟不再射程之內,而且就算勉強一試,那箭也會失了準頭,效力大減。

  可是那梁國侍衛猝不及防的一箭,卻帶著哨音,一聽就是罕見的重石弩發出來的,這樣的箭矢,威力驚人。

  劉佩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狠狠射中,啊呀一聲栽倒下高台。

  那一刻,高台之下全亂了套。而姜秀潤身處的偏台,人們也全慌了神,到處都有人在喊:「抓刺客!一時場面混亂極了。

  姜秀潤拉著哥哥的手,突然從偏台一旁溜了下來。

  而淺兒與英兒也緊緊跟隨,雖然有侍衛發現了姜氏兄弟想要溜走,可還沒來得及大喊,就被淺兒一下子給敲暈了。

  姜秀潤方才在來集市時,便看準備河岸碼頭,於是順著混亂的人群便擠擠攘攘來到了碼頭邊,斬斷繩子,跳到了一艘小船上。

  沒想到,這一路竟然是這般順暢,沒有一會的功夫,便順著河流飄到了主河道。

  再往前,是一片蘆葦蕩。

  姜秀潤知道過了蘆葦蕩,就算是徹底回到了燕國的地盤了,接下來該如何逃亡,便要上了岸再議了。

  可是就在入了蘆葦蕩後,小船來到一處轉彎的河道。

  幾隻漆黑的重木大船將那可憐兮兮的小船圍得水洩不通。

  姜秀潤立在船上四處看,雖然船上的那些彪形大漢,她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可是她分明記得自己在太子府內外,曾經見過這些人……

  就在這時,最大的黑船船艙裡,傳來一陣清冷的聲音:「孤的少傅大人,這一趟,玩得可還盡興?」

  那一刻,冷風襲來,姜秀潤的心內也是一冷——她萬萬沒有想到,鳳離梧能帶著太子府的精幹侍衛,親自追了過來。

  當淺兒還想反抗,可是幾十隻長鉤過來,套住了她的頭,若敢妄動,必定要勾下她的頭顱。

  姜秀潤也被拖拽上了大船,一直被推入太子所在的船艙之中。

  多日不見,鳳離梧還是那般俊美如斯。

  只是那臉頰更顯刀鋒般的清瘦,眉眼間的陰鬱仿若被濃墨厚厚渲染了一番。

  而那兩隻利眸,從姜秀潤進來那一刻起,便死死地盯著她,彷彿帶了鉤子,紮入她的血肉之中。

  那一刻,在觀刑台聞到的血腥味似乎又蔓延在了鼻息之間。姜秀潤甚至可以想像自己與兄長齊齊跪在刑台上被砍頭示眾的樣子……

  姜秀潤力持鎮定,卻覺得自己無論怎麼辯駁,都是一死,乾脆也不說話,緊閉著嘴唇。

  鳳離梧看他一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那萬里冰封的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冷笑:「君不是挺能說的嗎?先前在劉佩的面前,滔滔若江河,怎麼到了孤這裡,就一句都不剩了?莫不是因為孤不是他那樣的有道明君,不值得君開口一言?」

  聽他這話,彷彿自己昨日在梁國大營的言語,盡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姜秀潤將心一橫,最後一搏道:「殿下乃心如明鏡之人,豈是劉佩那種偏聽奉承之人?我心知罪責難逃,該如何判罰,殿下心內一定有了計量。」

  鳳離梧聽了這話,倒是笑了,只是那笑,比冷著臉都看著瘆人。

  他終於站起身來走了過去。伸出長指抬起了少年的臉兒,冷冷問道:「為何要逃?」

  姜秀潤想到自己這麼久的籌謀功虧一簣,眼角也是止不住的濕潤道:「那日聽聞波國質女產子……我怎麼能不心懷恐懼,唯恐成為魏國質子那般的刀下亡魂,於是便跑了……」

  她話說到了一半,卻發現太子慢慢轉到了她的身後,單手猛地拎起了她,一隻大手鉗住了她的脖子,似乎下一刻,便要捏死她。

  姜秀潤的心慢慢縮緊,等待著死亡再次降臨的那一刻。

  只是她並不知,一臉肅殺的鳳離梧正伏在她的脖頸旁,略顯貪婪地嗅聞著少年身上散發的香甜氣息——這些日子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好好地呼吸,好好的吃飯了。

  跟這個養不熟的東西,有千萬筆帳要慢慢細算,但是在這之前,他要先安定下自己暴怒的心魂,免得一不留神,掐死了這個滿嘴諂媚,滿心詭計的東西。

  這滿身香軟的少年,平日裡那麼恭順,迷惑人的心神,竟然一不留神,跑了這麼遠!差一點,就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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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6 00:3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姜秀潤可不知太子心內的盤算,她只感覺到太子那握慣了弓箭的大掌上有一層薄繭,那薄繭如今就隔著她高豎起的衣領在細細摩挲。

  也幸好有這衣領保護,不然那層包裹喉結的魚皮可是要被蹭下來了。

  若是換了秦詔,這般鉗住脖子卻不下狠手的磨蹭,便是在佔女色便宜。

  可是換成是鳳離梧,姜秀潤滿腦子都是鍘刀懸在頭頂的戰慄之感,哪裡會費神去想冷面太子有可能是在佔自己的便宜?

  就他這副尊貴華美的長相,前世今生,又何須輕薄個什麼女子呢?

  鳳離梧更是不覺自己此時是在沾花拈草。

  事實上,從他去書院接姜秀潤,卻發現他居然毫無預兆地帶著兄長逃跑後,便覺得自己的心肺被莫名的毒酒浸泡著,剛開始如火灼般憤怒難抑。

  隨著自己手下暗中調查,見識了那小子的心思縝密,步步暗中籌劃,火灼的疼痛的心又好似扔進了玄洞冰窖裡,讓人後背陣陣生涼。

  他生平難得信人,可是一腔信任到底盡付了小白眼狼兒。那等子隆隆眷寵,竟然換不來一個弱國質子的真心相待?

  鳳離梧覺得,若是抓回了那小子,他一定能狠得下心腸殺了姜禾潤,就此了斷,只當此生沒遇到這麼個少年。

  可是屬下查詢了所有逃亡波國的路線後,並沒有發現這一行人。

  日子過了那麼多天,滿府的人眼看著平日就陰鬱冷峻的太子,越發沒了人的氣息。

  從來不挑揀吃食的殿下,竟然會因為吃得不順口而暴怒地推了滿桌子的酒菜!

  而鳳離梧自己也覺得愈加心煩意燥,竟然幾次在看書口渴,喚人倒茶時喊出了姜禾潤的名字。

  當得不到回應時,他只大掌摧動,扯落了不知多少卷的竹簡……

  而越是抓索不到公子小姜,他那失望痛恨的心情愈加高熾,這火裡來,冰裡去,原先欲殺之而後快的心思卻不知怎麼漸漸消淡了,可心內對那背叛自己少年的憤恨卻有增無減!

  方才他一把擒住姜禾潤的脖子時,真是想要用力,叫他怕上一怕。可是待挨得近了,聞到了多日不見少年脖頸裡的馨香,便再難抑制,只恨不得扯了這玩意兒的衣服,然後便為所欲為一番……

  可這為所欲為,又是怎麼個法子?鳳離梧的心內也是懵懵懂懂的一團亂麻。

  姜秀潤就這麼縮脖兒,等著太子的大鍘刀落下,卻不見太子再用氣力。

  她惶惶微微轉頭,卻發現太子的高挺的鼻尖就在臉側。

  鳳離梧大掌翻轉,將少年一個趔趄拽起,正身扯入了懷中,鼻尖對著鼻尖,冷聲問:「那懷孕的波國質女,可是你搞大的肚子?」

  姜秀潤現在滿心思都是活命,又被鳳離梧這沒頭沒腦的話給問懵了:「那母國而來的質女,不知是我的哪個姐妹,我……我怎麼可能讓她懷孕?」

  「既然非你犯下的官司,為何連報都不報一聲便逃?去哪裡又不好?非要跑到孤的死對頭這裡,跟劉佩那廝語無倫次的阿諛奉承,讓他勾肩摸臉……還……真是賤骨頭!」

  一想到昨日暗探呈報給他的梁王子營帳的種種細情,那劉佩的手幾次摩挲少年……鳳離梧心內的火氣再次騰得竄起老高,便猛一用力,將公子小姜推倒在了地上。

  姜秀潤後腦勺咕咚一聲著地,可是終於摔得清明些了。

  方才她一直沉浸在被鳳離梧發現的恐懼中不能自拔,卻全沒有發現,太子殿下似乎更著惱於她投奔到了劉佩麾下。

  逢迎了這麼久,姜秀潤一早便琢磨出鳳離梧偶爾會有些孩童心性,便是「自己的玩意兒,別人都不能玩兒!」

  而自己作為他的幕僚,卻一轉臉兒到了劉佩那裡,豈不是折損了太子的面子?

  了悟到這一點,姜秀潤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越發地豁出去,竟然哇的一聲,痛哭了出來。

  她只雙膝著地,幾步搶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太子的包裹在暗金長衫下的大腿,痛哭出聲道:「在下實在是……怕遭了殿下您的嫌棄,若是因為在下的姊妹不檢點,而被太子您冷落,更要被人嘲笑失了恩寵,那我在太子府裡,又有何意思?倒不如自己收拾行囊,偷偷走人,免得浪費了太子府的米麵……」

  她擦了擦鼻子又道:「可是這一走,真是夜夜思念著太子您待我之恩德……幾次夢裡都喊著殿下……那劉佩哪有殿下您的分毫?今日我不也是尋了空子便偷跑了出來,就是沒在這裡遇到您,我都打算自己回轉京城,跪在殿下面前,懇請殿下原諒……」

  鳳離梧心知這小子說話真真假假,此時正在氣頭上,哪裡肯信?只長腿一抬,再將小子掀翻在地。

  姜秀潤如今抱的不是大腿,而是救命的金稻草!被掀翻在地,便復又爬起來抱。

  來來回回幾次,太子許是嫌累,懶得再抬長腿,便讓公子小姜抱了個結實,任憑他抽抽搭搭。

  而這邊鳳離梧偷眼閃神看著小子雪白的臉上,哭紅了的兩泡淚眼濕噠噠的,倒是像極了王府裡養著準備燉湯喝的白兔子,一時多看了幾眼,便發現姜秀潤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

  看來這一路上嗎,小子的確是吃了不少苦頭,昨日被那劉佩拿去時不還遭了盜賊了嗎?

  由此可見,姜秀潤說後悔,也不全是假的。再則自己在王府裡不也是總夢見公子小姜嗎?那姜禾潤但凡有良心,冷夜裡思念夢到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他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年,身在洛安城裡,本來便草木皆兵,又在刑場被嚇到了,驟然驚聞新送來的質女在驛站生了孩子,若換成是他,也是會逃的。

  既然這是人之常情,就不該苛責少年趨利避害。

  這麼一想,鳳離梧醞釀了將近半個月的萬鈞雷霆之火,竟然奇跡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垂眸看著哭得慘兮兮的少年,伸手從自己衣袖裡掏出巾帕,彎腰將細瘦的少年拎提了起來,給他拭了拭淚頰道:「餓了嗎?用不用叫些酒菜來吃?」

  姜秀潤哭得直打嗝,怕太子的意思是叫個斷頭餐吃吃,也不敢答應。

  鳳離梧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乾脆叫船上的火頭送了一份蒸魚和蛋羹,還有兩碗米飯,叫姜禾潤跟他一起吃。

  直到那大半盤的魚進了肚子,太子還在不停地往他碗裡夾肉時,姜秀潤眨巴著哭得有些發腫的眼,才不得不相信,這要了命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太子殿下根本不欲深究!

  姜秀潤也是事後才知,太子得報梁韓兩國關係日進,已經準備在兩國邊境互市。

  梁國業已背叛自己,韓國卻是決不能再出事了。索性親自帶上精幹的侍衛來到梁韓邊境,準備刺殺劉佩。

  微服進入韓國後,太子一路看著地圖,突然意識到以前一直以為公子小姜和哥哥會逃回波國,但以公子小姜的謹慎和步步為營,不可能想不到齊國到波國的道路必定層層布控,難以逃脫。如果公子小姜不準備逃回波國的話,那麼很有可能到了梁國。

  太子命令齊國布在韓國的暗棋,繼續瞭解劉佩的行程,同時打探公子小姜的行跡。

  不久果然發現了公子小姜,不過卻是在劉佩的身旁。

  於是這才有了幾日前的一箭雙雕。

  姜秀潤自認為早就瞭解鳳離梧睚眥必報的個性。可是還是為他旺盛的復仇心震驚了。

  就算要刺殺劉佩,何須太子親自出馬?可是鳳離梧卻拿這種帶有復仇意味的暗殺,當做了圍場狩獵一般饒有趣味的事情。

  親自佈局,安排人手,直到親眼看見劉佩被重石弩箭擊中,這才算報了當初圍場,他被堵殺之仇。

  既然大仇得報,鳳離梧自然也不會在韓國邊境久留,那幾艘掛著商牌的黑船便日夜建城駛出了韓國的地界。

  待入了大齊的地界,便在驛站裡整頓過夜。

  可是姜禾潤聽聞太子要他同榻而眠,促膝長談時,便有些懵了,只結結巴巴謝過太子垂憐,只是他睡相不好,愛磨牙放屁,怕攪了殿下清休。

  「無妨……君不是說,自離了孤,便日夜思念嗎?孤今夜想聽聽,君睡著時會不會喚孤的名字?」

  說這話時,鳳離梧長髮披散,身上只著一件細麻的寬鬆長袍,手執竹簡半臥榻上。

  健碩胸肌隱隱從寬大的衣領裡露出來,在幽暗的燈光裡閃著年輕男子才有的潤亮光澤。

  姜秀潤的眼睛都不敢亂挪,只跪在鳳離梧的面前,期期艾艾道:「殿下,在下的睡相真的不好……」

  鳳離梧卻不耐煩道:「難道你與要好的同窗,沒有秉燭夜談之時?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扭捏的?依著孤看,先前說日思夜想,也盡是假的了!」

  姜秀潤看了看快要燃盡的蠟燭,再想想第二天天不亮就要啟程,也不過兩個時辰而已。

  再看看足夠寬敞的床榻,把心一橫,她決定睡一宿大齊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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