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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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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9:15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驚天大反轉,震得朝野上下鴉雀無聲。

  被指認被公爹強納的侍妾不止沒有身孕,還是個完璧之身,還有比這更可笑的嗎?

  呂達當場就要崩潰,不是他不淡定,而是此事一旦做實,英國公之前所受的非議不但會全數返還到他自己身上,而且還會罪加一等。

  朝堂上之前為了這件事脣槍舌戰,多位大臣各執己見,吵得幾乎要動手了,現在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在開玩笑?

  這直接就把滿朝文武當笑話耍著玩兒,更可怕的是,保不齊皇帝會認為這是在耍他本人。

  這是在找死。

  呂達當然不是這件事的主謀,但是他作為馬前卒非死不可。

  任誰都有求生欲,呂達垂死掙扎之下堅決不認,親自請了無數民間大夫為孫氏看診,甚至連御醫都請動了,得出的結果都是一致的——孫氏未曾有孕,而且既往氣血充足,短則數月,長達半年都沒有懷過孩子。

  又有經驗豐富的婦人們驗過身,孫氏不僅不曾懷孕,還是個處子之身。

  呂達無奈之下又稱此女乃是冒名頂替,並非孫氏本人,一定是英國公殺人滅口之後找人冒充,指使其主動自首。

  鬧到這個程度,皇帝似乎有了點興趣,叫人傳了那女子命其自述。

  這下子更精彩了,孫氏女當庭翻供,指認御史呂達在彈劾英國公的當天便使人將其擄走藏匿,並以父母相威脅,令其誣陷英國公。

  既然是呂達主動挾持,那就從頭到尾不可能被人調包。

  呂達氣得幾乎要破口大罵:「賤婢血口噴人,若真是如此,本官為何連你未有身孕都不知?」

  孫氏女道不知為何呂達認定她有孕在身,曾請大夫來診脈,多虧她機敏,知道若是沒有身孕怕是就沒有活路了,因此對大夫苦苦哀求,又以金簪相贈,這才瞞天過海。

  聽到這裡,官員們的眼神亂飛,聰明的就能確定呂達這是被人下了套了——若他果真請過大夫,那也必定是其心腹,如何會為區區幾兩金子倒戈,必定是早就被人收買了。

  緊接著孫氏一點點供出事情的始末,從當晚她是如何別擄走,被藏匿於何處,看管的人是誰說的清清楚楚,幾乎不容抵賴。

  眾人點頭的同時也不禁對英國公有些敬佩——可以啊,找的這女子臨危不懼口齒伶俐,句句都說到點上不說,演技也相當上乘,柔柔弱弱的樣子,但是每句話都是帶著鋒芒。

  但是英國公自己卻半張著嘴,兩眼無神,正是一副他一直鄙視的蠢人模樣。

  呂達百口莫辯,在范柯提議,提審孫氏所言參與綁架的呂府中人時徹底沒了主意——孫氏所說的幾乎都是真話,他確實綁了人,也確實威逼她陷害英國公,這些都是完全經不起查證的!

  呂達腳下一軟,跪倒在了御前,與他一同彈劾英國公的人一見事情不妙,也跪下請罪,聲稱自己全不知情。

  皇帝輕輕撫掌,似乎是在笑:「好,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

  若真的把他的話當作誇讚才是蠢貨,所有人都出了一腦門子汗,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御史監察百官,若是真是發現同僚私德不休確實應該彈劾,朕甚至給了你們風聞言事的權利,怎麼,還嫌不夠?」

  不只參事的幾人,都察院所有臣工都冒著汗口稱不敢。

  「你們有權利不經查證就彈劾百官,但是直接偽造證據……」皇帝輕笑道:「朕確實是聞所未聞。」

  呂達閉了閉眼,心知自己已經是完了。

  幾位入了閣的老臣平時各有傾向,但是此時卻頗有默契,彼此對視一眼,一同出列請皇帝嚴懲此事。

  皇帝也不動怒,聞言搖頭道:「西南匪患尚未解決,眼看新年又至,北方卻有雪災,朕今日暫且不為這樣的事費功夫了。」

  「眾卿平身吧,」皇帝道:「為這樣的荒唐事耽誤正事,就是朕的過錯了。」

  包括英國公在內的大部分臣子起了身,衛國公等人猶豫了一下,卻不知道皇帝對他們的看法,還是硬著頭皮起來了,只有呂達幾個「身先士卒」的當事人有自知之明,仍然長跪不起。

  他們是對的,皇帝見他們仍戰戰兢兢的伏在原地,開口卻沒叫他們平身,只是淡漠道:「跪一邊去。」

  幾人面如死灰的膝行跪到了邊上,聽皇帝若無其事開始點人就匪患的事奏對,果然一直到下朝,都不再搭理他們了。

  暫時沒有處置,但是來自天子的漠視卻非同一般,他眼裡沒有這個臣子,其他人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同僚,不過幾天過去,他們就如坐針氈,呂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不只是敵人的,還有來自盟友的。

  終於,在孫氏翻供的第三天晚上,呂達安頓好家人之後,卸下官服只著素衣,於書房自縊而亡,留下了一封認罪的絕筆。

  皇帝得到消息後嘆息了一聲,似是到底有了一分動容,不在擱置此事,下旨將與參與此事較深的人罷職,其餘人等降級。

  至於隱於其後的衛國公等人,看在祖上軍功的份上也沒有趕盡殺絕,只是衛國公爵位降二等,稱作衛遠伯,至於原文遠伯直接削爵,其父立下的功勞原本可蔭及後世子孫數代,如今算是一筆勾銷了。

  二人原本在軍中的官位自然也不能完全保存,當天便被勒令將統馭一軍的兵符印信等交還兵部,至於將來的職位,就得等皇帝之後的意思了。

  前一道處置諸御史的在所有人預料中,後一道並沒有致人於死地,反而還留了很大餘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不管在這事中插沒插一腳,也無論是支持衛國公的還是英國公的人,一下子都沒了聲息。

  英國公在家中聽聞聖旨的內容,倒吸了一口涼氣,此時就算他是頭豬也該是頭明白的豬了。

  他一刻也沒耽誤,一邊換著朝服,一邊飛速招來了長子:「我要進宮面聖,若有聖旨下來不要驚慌,不管是什麼旨意都是好事,順便安撫你母親,叫她將嘴閉好,要是再出什麼差錯,咱們全家就一起去死,聽懂了沒有?」

  邵揆不知怎麼,感覺全身戰慄,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鎮定下來,他道:「父親放心。」

  邵震虞對著鏡子整理好服飾和官帽,深吸一口氣就出了門,臨走之前想起來一件事,又囑咐道:「若是你妹妹來了,你把她給我扣在府裡,不許她動一下。」

  邵揆愣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英國公請求面聖,不出他所料,他前腳遞了摺子,後腳便被選召了。

  這說明他來得正是時候。

  他腳下不停,幾乎是風馳電掣的趕到了兩儀殿門口,但是還沒等走進,腳步卻突然停住了。

  眼前大內總管康李十分殷勤的為一人掀起厚重的氈簾,這人是位身穿華服,披著銀狐皮披風,姿容非凡的少女……或許該稱作女子,抱著孩子,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從殿門口出來,看到邵震虞時似乎也有些意外,向身邊的人擺了擺手,往他這邊走來。

  這是自邵循進宮後,英國公第二次見到長女,上一次她懷中的孩子還尚在母腹中。

  邵震虞有一瞬間的愣怔。

  上一次他見到的女兒是在皇帝面前,那時她雙目含情,是個飽受寵愛的少女模樣,充滿信任的全身心依賴著皇帝,見到他後眼中幾乎看不見其他人,包括自己這個父親。

  當時那一面給邵震虞帶去了不小的衝擊,他在驚訝於皇帝對邵循的寵愛的同時,其實更驚訝的是看到了一個與未進宮前完全不一樣的女兒。

  他或許果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因為這個孩子太過懂事,完全不用旁人操心,所以對她的關注遠不如小女兒。

  就像是他的髮妻,美麗,柔順卻也沒有什麼主見,端莊如同世上任何一個大家閨秀。他當然愛她,愛與她的結發之情,愛她的美麗溫柔,但是這樣的愛如同她的人一般中規中矩,既不長久也不深刻,再她逝世後便漸漸消散了。

  邵震虞當時二十出頭,是個心存熱血的青年,對著剛出生的女兒是一種深切的憐愛之情,她那樣弱小無辜,在自己懷中哭得聲嘶力竭,似乎出生就能察覺到生母的離世。

  他作為父親的本能驅使他所思所慮都在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因此毫不猶豫的同意了繼娶妻妹的提議,或許也是為了延續兩家的姻親關係,但是確實有很大一部原因是為了讓初生女兒能過得更好些。

  但是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有太多東西比一個嬰兒重要了。

  繼承人的教養,新娶的已經培養出感情的妻子,一胎雙生卻先天不足的雙胞胎兒女。

  最重要得是父親的離世,那真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感覺,支撐邵氏甚至大周朝的脊梁斷了一根,他不知皇帝喪父是是個什麼心情,但是就邵震虞自己,沒有一點繼承爵位,自己當家作主的喜悅,而是感覺有天那麼重的擔子猝不及防的砸在了肩上,充滿了慌亂和恐懼。

  他有這個能力嗎?繼承從父親那裡得來的戰無不勝的英國公名號,為大周驅除南虜、威震漠北?

  他沒有。

  所以家族和朝廷的重擔幾乎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父親的榮光不再是驕傲,而是壓力,他從一個心存柔軟的青年以最快的速度變成了以利益為先的英國公,全副的心神放在了延續家族,策兵征戰和在朝堂立足上面。

  十幾年過去,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面目可憎的將軍與政客,而當年的尚在襁褓的女孩兒如今卻以為人妻、為人母。此刻像他當年抱著女兒一樣,抱著她自己的孩子,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她不像在家中時的沉默端莊,也不想在皇帝面前嬌軟含情,她美麗而凜然,目光像是被柔軟的絲綢包裹的刀鋒,溫和中有著讓人戰慄的意味。

  與她的母親完全不同,甚至與邵震虞自己也沒有相似之處,應要找到類比的話,那便是如同皇帝本人一般踏著常人完全難以企及的氣息與居高臨下的聲勢向他臨近。

  這讓邵震虞無比清醒的認識到眼前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女兒,她是皇帝的半身,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天子籠罩其上的權威。

  邵震虞深吸了一口氣,恭敬而鄭重的躬身行禮:「臣,拜見貴妃娘娘。」

  邵循微微抬手,示意他平身,等他直起身子之後,語氣平靜的問候道:「父親安好。」

  父女倆誰都沒有先開口,邵震虞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定格在了邵循懷中的七皇子身上。

  這是邵震虞的第一個孫輩,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養在深宮中的外孫。

  趙言樞沒有哭,他有些專注而好奇的看著眼前的外祖父。

  邵震虞也在看他。

  這孩子有著與皇帝如出一轍的眸色,但是眼型與輪廓是屬於邵循的……或者說是屬於邵氏的。

  或許真是血緣親近,邵震虞在孩子的臉上甚至找到了與他自己相似的地方。

  他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這是趙氏與邵氏血脈融合所得的皇子,是與他血緣相近的外孫,嚴格來說,他與這孩子的血緣親近之處與先帝不相上下。

  邵震虞抬起頭看向邵循,但是邵循並沒有說話,只是任他打量著懷中的兒子,等他抬起頭時,輕輕點了頭:「您若要面聖,就請進吧。」

  邵震虞原本因為前途未卜的忐忑奇異的消失了,他想,無論如何,他已經為家族尋找到了一塊立足之地。

  「阿循,」他看著長女,喚了她的名字:「有什麼要跟為父說的嗎?」

  邵循的神情一如往昔,她幾乎沒有猶豫,聲音緩慢而及其穩定:「請您勤於王事,一切……以陛下為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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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發表於 2022-2-21 04:09:34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邵震虞抬眼,父女倆對視,邵循衝他微微點頭,接著移開視線,帶著眾多的隨侍與她的父親擦肩而過。

  邵震虞在原地待了許久,而身旁的宮人們目不斜視,竟也沒有一人上前催促。

  過了一會兒,邵震虞已經把滿腔的思緒壓回了心底,不再讓那不合時宜的感情占據他的頭腦。

  他又是那個理智重利的英國公了。

  走到了兩儀殿的殿門口,邵震虞深吸了一口氣,踏進了那個門檻。

  皇帝仍然像以前任何一天一樣,坐在御案之後批閱奏摺,但是邵震虞這次卻不同往日。

  他進門便直接行了大禮,接著伏在地上並未起來。

  「臣有罪,請陛下治罪。」

  皇帝微微抬頭,不帶絲毫驚訝的情緒:「愛卿何罪之有?」

  「臣治家不嚴,德行有虧。」

  皇帝輕笑了一下:「如何治家不嚴,什麼德行有虧?」

  邵震虞的心顫了一顫,極力鎮靜的坦白道:「臣……耽於女色,後又未將其處置妥當,以至於引發了這一場風波,致使朝堂之上因臣的內闈私事而爭論不休,丟……丟了陛下的臉面。」

  皇帝看了他半晌,開口道:「你近前來。」

  他自邵震虞進門之後一直表現的相當平靜,但是越平靜就越讓邵震虞心中忐忑,他不敢起身,直接膝行至御案前,聽皇帝道:「朕與你有什麼幹係,你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如何會丟朕的臉?」

  邵震虞啞口無言,不敢再回話。

  皇帝臉上本就不明顯的笑意驟然消失。

  他拿起手中的一封奏摺,「啪」的一聲甩到了邵震虞身前,沉沉的聲音中終於出現了壓抑的怒火:「你丟的不是朕的臉,是貴妃的臉面,是皇子的臉面!」

  緞面的折頁翻倒,露出裡面的文字——這是一封彈劾邵氏依仗貴妃和皇子仗勢欺人的奏摺,邵震虞渾身一震,閉上眼伏首道:「臣有罪。」

  皇帝難抑怒火,警告道:「朕可以拔擢任何人,當然可以貶斥任何人,如今朕願意繼續抬舉你,是想使貴妃有所依仗,不是叫你得意忘形,反讓她受你所累,這豈非本末倒置?」

  這句話說的有些重,邵震虞忍不住辯解道:「臣以往時刻不忘謹言慎行,實在是這次……」

  他的話被皇帝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家裡的事朕沒工夫管,但你要犯就老老實實捂好了折在袖子裡,居然能宣揚的人盡皆知——是嫌朕與貴妃臉上太光彩了?」

  邵震虞被妻女坑了個徹徹底底,偏偏辯無可辯,只能認罪。

  他緊緊閉了閉眼鏡,睜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取出了屬於他執掌中軍的印符和受封超品國公的金冊,高舉在頭頂之上:「臣自知才能不足以統領一軍,願將兵符歸還,另請陛下除臣爵位,這、這是臣父親的功績,臣寡德無能……不配、不配玷污先輩遺澤……」

  這可能正是邵震虞的軟肋之處,提到已逝的老英國公,他的淚意幾乎忍不住涌上來,卻擔心皇帝認為他惺惺作態,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皇帝有心給他教訓,便著人當真將他手上之物收了回來。

  金冊離手時,即使邵震虞已經做好了準備,卻也仍然忍不住攥了攥手。

  令符和金冊收到了皇帝手中,他拿在手中看了兩眼,低頭見英國公雙目赤紅,馬上就要吐血的樣子,終於哼了一聲,讓人原樣將之送還到了他面前。

  邵震虞愣住了。

  皇帝道:「怎麼,不想要?」

  邵震虞自然想的不得了,但是他不敢:「臣是真心歸還……」

  「還不至此。」皇帝淡漠道:「你犯了錯,但是不足以將以往的功績一筆勾銷,令符暫且寄存,至於爵位,就免去英國公世襲罔替的特權,改為降等承襲,只盼你記住這次的事。」

  他的目光落著邵震虞身上:「這是個教訓。」

  邵震虞的心終於重重的落在了肚子裡,那一瞬間的如釋重負簡直難以言喻,他將東西拿在了手中,用力叩首道:「臣萬死難報。」

  皇帝也不拖著,當著邵震虞的面便吩咐人通知內閣擬旨。

  接著便冷淡的微頜首:「你退下吧。」

  邵震虞本該告退,但是略有猶豫,低聲道:「還有一事……這次臣的錯,多謝陛下周全。」

  皇帝道:「這次是貴妃聽說了你家中的事已經外傳,猜到必定有一場風波,苦苦哀求朕幫著掩飾,朕也不忍她如此擔憂,只是……若真的就這樣輕易的消彌此事,就不知道你今後還會有什麼荒唐事等著貴妃來求朕去周全……」

  所以這才沒有告訴他,就是特地來敲打他的。

  邵震虞早就猜到是這麼回事,一點也不例外,但是他沒有想到是邵循在背後向皇帝求的請,因為長女見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曾經冒著干政失寵的風險向陛下哀求的樣子。

  皇帝的語氣慢慢緩和:「貴妃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不願意居功於人前,但是她卻說不敢忘父母生養之恩,邵卿,看在女兒的一片心意,你也該領情,不要再出這樣的事讓她為難才是。」

  邵震虞想到方才才與邵循擦肩而過,對方竟渾然不提此事,反倒表現的非常疏離,心中百感交集。

  事已至此,邵震虞便保證嚴於律己,也約束家人,說著他恭敬道:「臣請領陛下聖訓。」

  「其實你心中如何不知該做什麼,」皇帝搖了搖頭:「只是,今後一定謹言慎行,萬事顧及貴妃,以她為重。」

  這話一旦入耳,讓邵震虞眼皮一跳,幾乎忍不住想要抬頭去看皇帝的表情,但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令符和金冊怎麼揣進宮去,又怎麼原封不動的帶回來,雖然丟了萬般重要的「世襲罔替」,邵震虞卻心知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原本衛國公和文遠伯被皇帝借機削了兵權,他便知道皇帝的心思,怕是忍不了各家勛貴權勢過大,想要出手壓一壓,自己這個英國公早晚也逃不了。

  這才識趣的將最重要的兵權和爵位雙手奉上,任皇帝處置,本就做好了準備要斷尾求生——他們家還有貴妃和皇子,這就是與別家截然不同的地方,最差的後果不過是皇帝真的全都拿走,也不會落得山窮水盡的地步,皇帝看在他識趣的份上,以後也定有補償。

  但是實際上情況比他想得最差的一步好的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貴妃的面子上,兵權沒有削,爵位大致保全,好歹、好歹沒將父親留下的遺產揮霍乾淨。

  他沒有急著回家,去了五軍都督府將該辦的公務辦完了,才慢吞吞的打道回府。

  聖旨已經下來了,邵震虞回到家裡,邵瓊果然回了娘家,躲在鄭氏身後惶恐又不敢出言。

  鄭氏從接旨的那一刻開始就攥著女兒的手一個勁兒的抖。

  邵揆還算鎮定,並沒有驚恐,只是道:「父親所料不錯,陛下降旨,用的是您主動請罪,謙恭讓爵的名義,旁人也知道咱們聖眷猶在——這確實是好事。」

  邵震虞重重吐出一口氣,拍了拍邵揆的肩膀:「這次……是為父的錯,連累你了。」

  等邵揆繼承這座府邸,就只能以侯爵的名義了。

  要說邵揆不心疼也不可能,但是這已經是很好了,接著他為難的看了鄭氏一眼:「阿瓊也……確實回來了。」

  邵震虞沒有什麼表情的轉身向邵瓊走去。

  邵瓊看著父親面無表情的臉,邵震虞很少用這樣的表情面對他,不禁嚇得躲在鄭氏身後不敢出來。

  邵震虞沒去理警惕的妻子,直接對邵瓊一字一頓道:「你做的好事,怎麼還敢回來!」

  邵瓊忍不住哭了出來:「我、我不知道會這樣,我只是跟私底下說了兩句……」

  「私底下?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句私房話險些坐下什麼樣的禍事?若是連累了貴妃和皇子,你拿什麼賠?!」

  邵瓊害怕的同時又帶了隱晦的不忿,她哭訴道:「又是姐姐,這關姐姐什麼事……我一個字也沒提到她,她既是貴妃,自然是受人忌恨,恐怕不是我的話連累了她,分明是她連……」

  「啪——」

  邵瓊的話還沒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臉上,在眾人的驚呼中直接將她揮倒在了地上,嘴角崩裂流出鮮血,臉頰也迅速腫了起來。

  這是來自邵震虞的一巴掌。

  也虧的他盛怒之下還記得留力,不然以他的全力,怕是能生生將邵瓊扇暈過去。

  鄭氏尖叫一聲,撲上去護住女兒,又怒又怕的看著邵震虞:「你做什麼!女兒錯了你教……」

  邵震虞面無表情卻分外可怖的臉色讓她一下子噤了聲,摟著女兒不敢說話了。

  邵震虞這輩子殺敵不少,還從未動手打過女人,這次算是破了例了,他冷聲道:「今後,再從你嘴裡說出一句有關貴妃,有關皇子,甚至是有關國公府的任何議論——無論是好是壞,我就沒有你這個女兒了,你老老實實伺候老夫人,沒有大事,不準你踏出府門,不然,鄭家不教訓你,我就親自登門與你恩斷義絕,到時候你願意說什麼都行!」

  邵瓊從小到大沒被碰過一個指頭,手指被針扎了都要哀嚎半天,這時被打得臉頰高高腫起卻一個字也不敢吭,顫抖著縮在鄭氏話裡一動不敢動,生怕她父親將她拖出去再來一下子。

  這時鄭雲喬得到消息,也匆匆趕來岳家,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驚呆了:「父、父親!」

  邵震虞瞥了他一眼,想到消息就是在他們家裡傳的滿朝皆知,不禁惱怒的想連女婿一起打,但是轉眼看到邵瓊,想到自己的女兒被教成這個樣子嫁到鄭家,還要做人家的宗婦,將來主持中饋還要教養子女……

  邵震虞不免略有心虛,那股子氣就又不由自主的消了下去。

  他不禁緩下了暴怒的神情,雖冷淡但是也沒有就這件事追究鄭府的責任,只是冷著臉道:「你來的正好,你們夫婦二人看得好家!」

  鄭雲喬已經知道始末,不禁羞愧道:「是我的過錯……」

  邵震虞不聽那一套,直接讓他將他身邊人的身契全都轉到英國公府來,連帶著伺候邵瓊的人一起,一個也沒留,直接換了一批新的。

  鄭家自知理虧,除了公孫氏略有微辭,鄭老夫人沒有多說什麼就照做了。

  英國公府雞飛狗跳,邵瓊挨了重重的的一記耳光,鄭氏連一句話也不敢說,即使這樣也沒落下她,狠狠訓斥一頓不說,被關在了正院中禁足,不知什麼時候才解禁,管家的權利直接移到了世子夫人沈氏手中。

  這原本是沈氏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她現在大著肚子即將臨盆,拿起賬本十分辛苦,加上將來板上釘釘的公爵夫人降到了侯夫人,她的兒子將來甚至只是伯爵,不禁又悔又痛,拿到了管家的權利反而完全高興不起來。

  邵震虞只是冷眼看著,他平時不理論只是嫌麻煩也不想去費那個腦子,一旦動了真格的什麼弄不明白,上到鄭氏,下到沈氏一個也沒落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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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9:48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這一場因內闈私事引發的朝堂風波終於落下了帷幕,除了莊家本人,沒有一個是贏家。

  幾位御史中呂達自盡,其餘貶官的貶官,罷職的罷職;勛貴們也沒討得了好,衛國公降等,文遠伯除爵,就連「據說」是被冤枉的英國公都成了降等襲爵。

  區別只在於前頭幾位是被迫受罰,而英國公確實自己捧著兵權進宮請皇帝責罰的。

  朝堂上真正的笨蛋很少,他們從皇帝收回了英國公世襲罔替的權利,卻將他的兵權保留這件事上察覺到了不少的訊息。

  爵位降了還可以再升,左右不過皇帝一道聖旨的事情,但是天子的信任卻是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它代表著聖眷仍在。

  要讓衛國公……不,現在該是衛遠伯來選,他願意用十個爵位來換取兵權和聖心,卻也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太極宮,甘露殿。

  邵循抱著趙言樞站在欄桿旁邊,看著兒子想一把攥住白玉欄桿卻握不住,正皺著眉一遍遍重複著動作。

  她有點出神,也就沒有制止孩子這沒有意義的嘗試,直到肩上一暖,帶著體溫的狐裘被罩在了身上。

  皇帝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邵循回神,有些憂慮的問道「……您何必將這事說成是我的功勞呢?」

  皇帝明白她說的是方才他跟邵震虞的對話,他從她身後將趙言樞抱過來,沒理會這小子的掙扎,直接遞給了一旁的奶娘:」朕不過讓你父親領你的情罷了。」

  「我並沒有給他什麼人情,也不指望他能領會什麼,」邵循回過頭來看著皇帝的眼睛,有些遲疑道:「您需要我去修復跟父親的關係嗎?」

  如果是他的需求,那倒也……

  皇帝微訝:「怎麼會呢?」

  他攬著邵循的肩膀:「你什麼都不需要做,無論是什麼態度,他都必然會全力以赴幫助你。」

  邵循欲言又止:「您究竟……阿樞還太小了,心性天資都還未可知……」

  她的未盡之語皇帝已經懂了,但是卻沒有挑明來說。

  因為英國公是皇帝立在邵循身邊最基礎的一道保障,為得就是以防萬一,但是這個「萬一」一說出口必定招惹邵循生氣,所以他向來都是不會在她面前直言的。

  至於再深一點,現在的一切都只是前期的準備,最重要的條件仍沒有達成——就像邵循說的,兒子實在太小了,必定要等幾年才能看出資質,不然一旦出了差錯,他若完完全全沒有那方面的天資,反而會弄巧成拙。

  到那時,他就必須期待下一個,或是在前幾個並不合適的人選中挑出一個相對過得去的儲君。

  邵循的神情是沉靜中透著憂慮,她是皇帝最親近的枕邊人,也有著自己的責任——時刻提醒她的主君,他的一舉一動,必須為這個國家負責。

  她也不僅僅只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就在這時,皇帝突然笑了起來,邵循略帶驚訝的看著他,卻被輕輕擰了擰臉頰之後圈在了他的懷裡。

  皇帝看著不遠處被奶娘抱在懷中,卻仍然掙扎著往父母這邊望過來的小男孩,他的眼睛那樣明亮靈動。

  ——這是他和邵循的孩子,又怎麼會不合適,他一定、必定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只需要等一等、再耐心等等……

  皇帝的手輕柔的拍撫著邵循的後背,視線卻稍稍轉移,似乎隔著空間,目光望向了某一處寂靜的宮殿……

  *

  「啊!」

  蘇氏捂著胸口驚醒,將在她身邊的恪敬公主嚇了一跳:「母后?!」

  午後的陽光明亮到刺眼,皇后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凶猛的刺了一下,驚懼異常,撫著胸口許久之後,呼吸才平穩下來。

  恪敬公主將茶水端到母親眼前:「為何連睡個午覺也能驚醒……您沒事吧?」

  皇后搖了搖頭:「似乎是做了噩夢,記不清了,不礙事……」

  她把女兒拉到身邊坐下:「阿博呢?怎麼不帶進宮來我瞧瞧?」

  「他在皇祖母那邊呢。」恪敬公主道:「那孩子太靦腆了,我總怕嚇著他。」

  皇后有些憂慮:「你不該總慣著他,都快要四歲的孩子了……」

  恪敬公主道:「他自小三災八難的,我跟駙馬都萬般仔細才將他養得壯了些,又如何捨得下力管教呢。」

  「……那也該松鬆手,」皇后道:「你該再給他生個兄弟了。」

  提起這個,恪敬公主心中有些難受,但還是強笑道:「這個……再等他大一些吧……」

  「還等什麼。」皇后削瘦的臉頰難得出現了煩躁的神情:「言杭的王妃到現在也沒有一點消息——連五公主眼看著都要滿周歲了。」

  要是以前,恪敬公主說不定也會對這個遲遲未能生育的弟妹有所不滿,但是她現在也感覺到了子嗣的壓力,也明白為人婦的不容易,倒是比之前更能體會旁人的難處了,於是勸慰道:「總會有的,您不要太焦急了,許是緣分未到呢?」

  皇后一頓,接著軟下聲音,看著恪敬公主道:「我做什麼為旁人著急,楨兒,我只掛心你。」

  恪敬公主顯出了笑意:「女兒一切都好,阿博漸漸長大,駙馬對女兒也是百依百順,還有什麼不足的呢?」

  皇后抿了抿脣,最後道:「你說的不錯……」

  恪敬公主看了看天色,說:「時候不早了,母后,我得去看看皇祖母,您今天好生休息,養足了精神,明天千秋節,精精神神的出去給她們瞧瞧,可千萬別再像去年一樣。」

  這幾年皇帝對皇后的態度越發苛刻,之前除了特定的幾個大節,每逢有什麼重要的事她都能出去露露面,可是如今卻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去年皇后生辰的時候她略有不適,不過招了太醫過來瞧了一眼,皇帝竟借此直接將千秋宴取消了,要不是恰逢太后的正壽,她都要不記得宮門外是個什麼樣子了。

  所以這次公主才叮囑她小心些,不然這麼久露不了一次面,中宮眼看就要名存實亡了。

  皇后點了點頭,在公主轉身要走的時候拉住她的手。

  「母后?」

  皇后輕輕吐出一口氣,問道:「你父皇……近來還是老樣子嗎?」

  恪敬公主以為她是關心皇帝的身體,便輕鬆道:「父皇一切都好,風寒都沒染過一次,您放心就是。」

  皇后張了張嘴,最後在女兒不解的目光中將話咽了下去:「沒什麼了……你去罷。」

  恪敬公主掛念著兒子,也沒有多想,便離開了。

  皇后身邊的人不多,整個咸寧宮死氣沉沉的,恪敬公主一走,仿佛把僅剩的生機帶走了似的。

  皇后的奶娘申氏見她呆坐在榻上一動不動,不由心疼道:「娘娘做什麼不提呢?讓咱們公主在太后或者陛下面前多說幾句,您也好多出去走走,不然這日復一日的,好人都要被悶壞了。」

  皇后緩緩的搖了搖頭:「她如今大了,做娘的人,總要為孩子考慮,不像以前……可以肆無忌憚了。」

  蘇氏也不能埋怨公主不上心——她已經是個頂頂孝順的女兒了,但是在皇帝面前,誰又敢多說什麼呢?」

  恪敬公主一路回到了寧壽宮,進去時裡面說笑聲響了一片,她探頭看了一眼,果然有不少人都在呢。

  幾個有名姓的宮妃,皇帝的妹妹和昌公主,還有三個王妃都在,也不知是不是湊巧撞在了一起,讓寧壽宮十分熱鬧。

  這幾年過去,皇室的孩子漸漸多了起來,宮外吳王府的兩個侍妾分別生了一男一女,楚王妃也生了一位皇孫。

  最重要的是,去年十一月,貴妃誕下了皇帝的五公主,雖說是個女孩子,但是倒比前面三個孩子都金貴。

  如今被命名為趙若棠的小女孩兒已經十個月大,正揮著小手坐在太后的懷裡。

  「我們小五就是有勁兒。」太后笑得眼睛都彎了:「比她哥哥那時候好動多了。」

  邵循在一旁搖頭:「您還是讓她自己玩兒吧,她如今沉得很,我都抱不住她,又總是愛搖手,一不留神被打在身上還挺疼。」

  乳娘想將趙若棠抱回來,被太后躲過了,她扶著孫女讓她在榻上蹬著小腿兒動著玩兒,一邊對著德妃等人笑著打趣道:「你們瞧瞧貴妃多嬌氣,丁點大的孩子都要嫌沉,小孩子的巴掌才幾兩重啊。」

  幾個妃子都笑了,德妃更是道:「那是七皇子太好帶了,所以把貴妃給慣壞了,把他和我們家阿煜換換,她保管就知道人間疾苦,再不嫌棄五公主了。」

  齊氏也湊趣道:「若是貴妃娘娘願意,也不用換,我這就把阿煜送去給您解悶兒,看看您能忍那皮猴幾天。」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和昌公主也有幾個兒女,開著玩笑攛掇著:「吳王妃快去送,讓貴妃娘娘也嘗嘗我們的滋味兒。」

  邵循被你一句我一句說的連連告饒:「罷了罷了,我錯了還不成?這小丫頭太金貴了,我可再不敢嫌棄了。」

  說著從太后手中將女兒接過來,抱在懷裡搖了搖:「阿棠,你說是不是?」

  五公主還不會說話,嘴裡咿咿呀呀的念叨著意義不明的詞語,張著手臂去樓母親的脖子,又將生嫩的小臉兒貼過去在邵循的臉上用力親了一口。

  邵循被親了這一下,真是連心都化了,連女兒在臉上留下了一點口水都完全不在意。

  趙若棠的眼睛很大,眼珠兒跟黑葡萄似的極其有神,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粉紅色的嘴巴,小巧的鼻子,五官處處精緻,和母親貼在一起,活脫脫就是小一號的邵循,漂亮可愛的能讓天底下所有當父母的人嫉妒。

  德妃有兒子,甚至孫子孫女如今都不缺了,但是還是忍不住酸道:「貴妃不是嫌棄麼,乾脆送到我宮裡,讓我也來吃吃這養女兒的苦。」

  趙若棠砸吧砸吧嘴,摟著邵循的脖子不放了,邵循立即改口道:「我才不呢,咱們阿棠多可愛啊,才不送人呢。」

  恪敬公主看著裡面氣氛正好,心裡滋味難辨,轉頭去了隔扇的另一邊,果然見幾個男孩子坐在地毯上,周圍散了一地的玩具,一群宮人小心翼翼的護著他們,唯恐小主子受傷。

  裡面有貴妃生的趙言樞,齊氏的趙煜和恪敬公主自己的兒子藺博,最小的是吳王的庶子,如今將將兩歲,在其他人身邊一點也不顯眼。

  而二公主趙若桐竟也在這裡,她的目光倒是不分給其他人,只一眨不眨的盯著七皇子。

  恪敬公主皺了皺眉頭,剛想進去將兒子抱走,便見趙煜突然的把手裡的木馬一扔,飛快的將藺博正在抱著玩的九連環搶了過來。

  藺博比趙煜小不過一個月,比趙言樞大上大半年,竟是三個孩子里長得最矮的一個,臉上又有些缺乏血色,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好些趙煜玩的玩具他都拿不動。

  藺博本來乖乖的坐在毯子上,也沒招誰惹誰,突然被搶了手裡的東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眨巴眨巴眼,委屈的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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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發表於 2022-2-21 04:10:07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藺博是個體弱的孩子,受了欺負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哭聲卻像小貓似的,傳都傳不遠。

  跟著他的乳娘忙不迭的去哄,可是說到底她們都是下人,絕對不敢動手去拿皇孫手裡的東西。

  趙煜那邊的宮人也十分尷尬,卻面面相覷,沒一個人說話。

  乳娘手忙腳亂的拿起一柄小木劍哄著藺博:「小少爺,不哭了啊……咱們玩這個好不好?」

  藺博一個勁兒的搖頭,指著向他吐舌頭的趙煜哭得一抽一抽的。

  恪敬公主心疼的要命,同時也怒火中燒,當即就要進去教訓那個小崽子。

  這時原本低頭自己獨自在拼七巧板的趙言樞突然抬起了頭,他看了看細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藺博,歪了歪小腦袋,趁趙煜沒防備,直接從他手裡把九連環抽了出來。

  藺博打了個嗝,一下子把哭泣都忘了,趙煜則是愣了一下,接著惱怒的要撲過去:「還給我!」

  趙言樞低頭拽了拽玉質的九連環,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果然趙煜還沒碰到他一個指頭就被宮人攔下了。

  趙若桐壓住要起身的姿勢,重新坐了回去,目光掃過攔著皇孫的宮女,讓她的動作更堅定了些。

  ——其實貴妃吩咐過,七皇子跟同伴在一起的時候起了爭執,若不是打得厲害了是不準摻合的,但是二公主卻是不同的態度,她把七皇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當著她的面要是任這孩子被欺負,那她們可沒好果子吃。

  趙煜用力的揮舞著胳膊,但是拿幾個宮人牢牢擋在身前動也不動,他氣惱道:「這是我的!」

  趙言樞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拿到了就是我的。」

  誰搶到了算誰的這分明是趙煜的理論,此時被旁人用來對付自己,氣得他直翻白眼,轉頭對著自己這邊的人大聲道:「你們快去給我搶回來!」

  他的乳娘苦笑了一下,這可不是在吳王府,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得罪皇帝和貴妃的愛子啊:「殿下,咱們玩別的好不好?」

  這是幫不上忙的意思了。

  趙煜再皮也只是個四歲的孩子,對上了完全不吃他這一套的趙言樞,真是方方面面都落於下風,面子上十分過不去,扁了扁嘴,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跟藺博可不一樣,哭起來中氣十足,幾乎要鬧翻了屋頂。

  趙言樞被他的哭聲吵得腦袋疼,捂著耳朵道:「閉嘴!不要哭了!」

  他不是個很喜歡高聲說話的孩子,平時輕聲吩咐下去,就有無數人替他辦事,十分省力,但是換到了這種場合,他的聲音甚至剛出喉嚨就被趙煜的哭聲壓下去了。

  他被吵得實在受不了,直接吩咐趙煜的奶娘:「叫他不要哭了,不然就出去。」

  奶娘萬般無奈,又招惹不起這些小祖宗,只能將趙煜抱起來哄他不要哭。

  哭聲不緊貼著耳邊,趙言樞放下手,看向已經止了淚,卻仍不由自主抽著鼻子的藺博,警惕道:「你也不許哭了!」

  藺博渾身一抖,又忍不住抽咽了一聲,然後看到趙言樞將那枚九連環遞到了他眼前:「你拿去吧。」

  藺博眼前一亮,呼吸變得平穩了一些,猶豫著一邊伸手一邊細聲道:「謝、謝謝弟弟。」

  趙言樞不禁皺起了小小的眉毛:「都說過了,我是舅舅!」

  藺博有些迷茫——他只知道眼前的男孩兒比自己小:「舅舅弟弟?」

  趙言樞擰著眉,重複道:「我是舅舅。」

  藺博鸚鵡學舌:「我是舅舅。」

  這下子,連門外的恪敬公主都忍不住噴笑了起來。

  屋裡的人都向外看去,恪敬公主便走了進來,嚇得趙煜和藺博的奶娘都打了哆嗦,大公主十分不好對付。

  果然,恪敬公主進門先用像是刀子一樣的視線將幾個人全身都刮了一遍,接著沒空理別人,先蹲下將兒子臉上的淚擦乾淨:「阿博不哭……有沒有哪裡痛?」

  藺博搖了搖頭,將手裡的九連環給母親看:「弟弟給的。」

  恪敬公主無奈的糾正:「七皇子是你的小舅舅。」

  但是這麼大的孩子對輩分其實不太敏感,更別說藺博不常見人,對同齡人的理解就是哥哥弟弟,或是姐姐妹妹,於是聽了還是一頭霧水。

  這時趙若桐走了過來,站在趙言樞身邊,微福身行禮道:「大姐姐。」

  趙言樞跟著她一起,小小一個圓團子也似模似樣的拱手:「大姐姐。」

  他剛剛幫了藺博,恪敬公主也不好擺出冷臉,不禁緩下了神情:「你也跟著阿博學舌嗎?」

  恪敬公主這兩年忙著照顧病弱的兒子,其實進宮的次數大大減少,而邵循又有意避開,因此她也並沒怎麼跟這個比自己兒子還小幾個月的七弟相處過,上一次見到還是在數月前,小孩子忘性大,說不定早就不記得了。

  但是出乎意料,趙言樞看了她一眼,認真解釋:「你是父皇的女兒,是姐姐的大姐,自然也是我的姐姐。」

  恪敬公主愣住了,他的這句話聲音稚嫩,但是極有條理,一點沒有這麼大的小孩子的渾渾噩噩。

  她不禁問道:「你還記得我嗎?」

  趙言樞點點頭:「我生日的時候,大姐姐送了九連環——」他指著藺博手裡的玩具:「比這個漂亮,謝謝你。」

  恪敬公主自己都有些忘了她在兩個月前送了趙言樞什麼禮物,低頭對上了兒子漂亮但是懵懂的眼睛,接著慢慢呼出一口氣,無無意識的發出了類似於感嘆的聲音。

  這時候趙煜哭累了,又見除了奶娘沒人理會自己,便也漸漸停下了乾嚎,掙扎著下了地,想了想又將一開始抓著的木馬拿回了手裡,蹭到了趙言樞邊上,似乎轉眼就忘了剛才的爭執,指著藺博道:「阿樞,我也要那個。」

  吳王府的小公子趙煥也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啪嗒一下坐在了趙言樞的腿邊上,奶聲奶氣的叫道:「哥哥。」

  趙言樞看著眼前一個外甥兩個侄子,皺著眉頭的樣子簡直就像遇上了世上最難解的難題。

  「他真的這麼說嗎?」

  邵循跟趙若桐帶著兒子女兒回了甘露殿,這才聽她說起這事。

  「當然是真的。」趙若桐笑著撫摸著弟弟的腦門:「你不知道,他當時被那幾個傻孩子的話弄糊塗了,別提多好玩了。」

  邵循便問道:「阿樞,之後呢?」

  趙言樞想了想:「我讓阿煜用他的馬換了阿博的九連環,他兩個就又和好了,好得就像沒有吵過架似的。」

  他一邊說又一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似乎對兩個孩子的行為有著十二分的不解。

  邵循先是笑了好一會兒,才向趙若桐問道:」恪敬公主沒說什麼吧?」」她能說什麼,」趙若桐挑了挑眉:「阿樞幫她兒子出了頭,她總不能不領情吧。」

  「我是怕她愛子心切,」邵循搖頭道:「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摻合進去難免會尷尬。」

  「藺博跟阿煜不一會兒就好得一個人似的,」趙若桐眉梢眼角裡帶著一點小小的得意:「大姐姐正被咱們阿樞震得回不了神呢。」

  這時趙言樞抬起小腦袋:「姐姐,我要看妹妹去。」

  趙若桐將他放下來:「不許捏阿棠的臉。」

  趙言樞點點頭,接著迫不及待的去側室看他的漂亮妹妹去了。

  邵循看著兒子的背影,「大公主這幾年脾氣也越來越平和了,要是換了之前……」

  「一個藺博就能把她那股子傲慢勁兒削沒了,」趙若桐感嘆道:「當了娘,似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我之前從沒想過大姐姐還能有這一天。」

  邵循有些好奇:「阿桐,我現在跟以前有什麼不同嗎?」

  她如今已經二十歲了,比幾年前總是要有一點變化吧。

  趙若桐從不敷衍邵循,認認真真的看了她好半天,想了想道:「更漂亮了算不算?」

  「……不算!」邵循繃不住笑了:「我說的是性格。」

  「那就沒怎麼變呀,」趙若桐道:『還是一樣溫柔,一樣善良,一樣……」

  「好了好了!」邵循捂住臉頰,「我、我做什麼問你呀。」

  趙若桐自覺說的是再真不過的實話,見她似是羞愧,便理直氣壯道:「你要是不信,就去問問陛下,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邵循放下手,馬上拒絕道:「我才不問呢。」

  等趙若桐離開,邵循便走到側室,見到兒子仍然趴在女兒的搖床邊上,也不去伸手,就在一邊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說什麼。

  這孩子就是這樣的性格,當著人前不愛說話,但是自己對著聽不懂他話的妹妹,倒是挺能說的。

  邵循瞧瞧走進,便聽趙言樞十分鄭重道:」妹妹,你以後、以後一定要聰明才行。」

  邵循覺得十分有趣,過去蹲下來跟他一起看著女兒嬌憨的睡顏:「為什麼一定要妹妹聰明呢?」

  趙言樞回過頭來,臉上帶著苦惱的神情:「我今天跟阿博一起,他們都聽不懂我說話,妹妹不能這樣,我還要教她呢。」

  「那你怎麼知道是他們不聰明,而不是你呢?」

  趙言樞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們都有一點點笨。」

  邵循笑著摸摸這孩子的頭:「他們不是笨,是太小了,好多東西還沒來得及學。」

  趙言樞認真想了想,扳著指頭反駁道:「阿樞三歲,阿博和阿煜四歲。」

  其實那兩個孩子還差幾個月才過生日,但是現在都說他們已經四歲了。

  邵循道:「有的孩子聰明的早一點,有的孩子聰明的晚一點,阿樞耐心一點,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學會的,反而是有些孩子聰明的早,但是一味的覺得別人笨,自己反而變笨了。」

  趙言樞想到自己有可能變得跟藺博一樣,弟弟舅舅叔叔都分不清,不由得嚇了一跳,摟著邵循脖子驚恐道:「我不要!」

  邵循笑著安慰他:「所以等等你的朋友,不要嫌棄別人笨好不好?」

  趙言樞鄭重的點頭。

  邵循陪著孩子玩了一會兒,看著他有點犯困,「你去睡覺,我讓妹妹陪你可以嗎?」

  趙言樞張著手臂要邵循抱,等被抱起來才小聲道:「我要娘和妹妹一起睡。」

  他這樣撒嬌其實不常見,邵循這幾年漸漸開始接管了大部分宮務,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清閒,但是被兒子一哀求,就有些頂不住了。

  邵循想著等這孩子睡了,自己再悄悄離開就是,於是順著趙言樞的意,把兒子和女兒都抱到床上,兩個孩子並排放著,趙言樞睡覺十分老實,跟他姐姐似的不喜歡亂動,而趙若棠卻睡的七仰八叉,腿搭在哥哥身上,嘴裡還喜歡啃手指。

  邵循把女兒的大拇指從她嘴裡拿出來,躺在旁邊將他們一併摟著,母子三人摟成一團,連邵循自己都睡著了。

  這一天皇帝親自去了軍營演兵,回來時已經傍晚了,當他一進室內,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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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發表於 2022-2-21 04:10:17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邵循嘴上說只是陪著兒子歇一歇,馬上就去處理宮務,結果一歪頭睡著了,到了傍晚才迷迷糊糊醒過來。

  身前兄妹倆睡的比她還要沉一些,沒有半點動靜,但是身後卻貼著什麼,溫熱一片。

  邵循一愣,有些費力的轉了轉頭,見皇帝躺在她身後,胸膛緊貼著邵循的後背,一隻手臂被她枕在頸下,另一條則松松的環著她。

  皇帝這幾天有點忙,似乎也有些累了,他呼吸平穩,睫毛靜靜地隨眼瞼覆蓋著眼睛,在眼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影子。

  皇帝已經不算年輕了,前些天邵循見過他的長子吳王,那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早早的蓄上了鬍鬚,已經比她「夢中」的樣子還要老成了。

  但是皇帝這個做父親的卻似乎被歲月不著痕跡的優待著,至少,邵循回憶起四年前他們兩人在奉麟軒初遇,她跪在地上,滿心忐忑的向這位大周的主人看去時,他的相貌與現在別無二致。

  邵循自己都在一點點的蛻變著,她的稚嫩已經不知不覺中消失,完成了從少女到女人的成長,但是皇帝卻穩定的維持著這樣成熟卻不衰老的狀態從未改變。

  看了看睡得正香的一雙兒女,邵循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在心裡說了一聲抱歉,接著抽出攬著他們的手,悄悄的翻了個身,面對著皇帝枕著他的肩窩,貼近了他。

  皇帝似乎有些察覺,手臂下意識的將她圈緊了。

  邵循其實已經睡飽了,但是她被三個人圍在中間,不知道為什麼一動也不想動,只是輕輕合上眼假寐。

  她沒睡著,自然能感覺到不過一會的功夫,皇帝似乎是醒了。

  他用拇指輕輕劃過邵循的臉,又碰了碰她的頸子。

  邵循感到那手掌在她的頸側停留了一會兒,又輕柔的按住了後腦,接著溫熱勻淨的呼吸漸漸靠近。

  她這時方忍不住睜開眼,就在皇帝略有錯愕的一瞬間,主動在他本就貼近的脣上親了一下。

  皇帝馬上反應過來,含笑道:「在裝睡?」

  邵循沒有回答,只是微微笑著眨了眨眼。

  皇帝便會意,重新低下頭。

  不一會兒,室內安靜下來,只有漸漸加深的交纏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這時,趙若棠揉了揉眼睛,突然醒了過來,她的眼珠轉動,過了片刻之後發覺仍舊沒人搭理自己,這才等著小腿兒哭了起:「唔……哇!」

  趙言樞立即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坐起來,一邊伸手去搖妹妹的手哄她,一邊叫人:「娘……」

  邵循聞聲,掙扎著清醒過來,廢了不少的功夫才跟皇帝分開,用力捂住了他的嘴。」陛、陛下,阿棠醒了……」

  皇帝的額頭與邵循相抵,他輕輕閉上眼,幾息之後將她放開坐了起來,去看女兒。

  邵循躺著,重重的的喘息了數次,方才緩過來,翻過身來看向旁邊。

  皇帝已經非常熟練的將趙若棠抱起來,伸手摸了摸她身下,見不是尿床了,便輕拍著她的身子:「看看誰來了?不許哭了。」

  趙若棠也不過是光打雷不下雨而已,見有人來哄自己便高興了,睜開眼睛看著皇帝「叭」「叭」的叫著,手不停的像去抓他的衣領。

  趙言樞揉著眼睛道:「父皇……」

  皇帝看看兒子,又看看女兒,欣慰的同時也感到了深切的無奈。

  他和邵循對視一眼,兩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怨不得常聽人說兒女都是債,」皇帝低頭點了點趙若棠的小鼻子:「朕以往還不信,直到有了這兩個小討債鬼,才知道厲害了。」

  邵循坐起來,整理著散在胸前的頭髮,過去靠在皇帝胳膊上:「那也是您非要生的小討債鬼。」

  她柔軟纖細的身體細細密密的貼過來,烏黑的長髮像緞子一樣披在身後,皇帝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趙若棠的眼珠咕嚕嚕十分靈活的轉著,看著父母和哥哥都在,像點兵一樣選了母親最溫軟的懷抱,伸手要邵循抱。

  邵循便將她接過來,趙言樞看著有點蠢蠢欲動:「我能抱抱妹妹嗎?」

  邵循垂首溫柔的親了親他的額頭:「不行呀,阿樞還太小了,等你在長大一點。」

  趙言樞略有失望,但是還是點點頭表示理解:「沒關係,姐姐說我長得快……可是怎麼才算長大呢?」

  「長大你六哥那麼大的時候吧。」

  趙言樞在心裡算了算,覺得好像要不了多久,當即又高興了起來。

  太陽已經壓在了山下,時間不早,邵循讓奶娘抱著趙若棠去喂奶,剩下一家三口用了晚膳,皇帝和邵循各有各的正事要做,便一起去了書房。

  內宮的賬本拿在手上,這賬已經算好了,但是邵循一看數目和自己心目中的數字差了太多,便一筆筆對,對了一晚上直算得頭昏腦脹,最後不得不承認,雖多少有點水分,大部分還是對得上的,這流水一般的錢確定就是他們自己花的,當時就忍不住嘆出了一口氣。

  皇帝的書桌離她不遠,聽到動靜抬起頭,見到邵循的眉頭鎖的緊緊的,便道:「怎麼了?」

  邵循用手壓了壓額角:「這一到下半年,宮裡的用度就飛漲,先是阿樞的生日,德妃的生日、太后的生日,趕明天就是千秋節,這還只是小頭,上個月您的萬壽節和中秋節才是大頭,過了用度就得翻上幾翻。」

  她在家裡管著自己的產業時從沒覺得這麼麻煩,進了宮開始管宮務才發覺單單只是內宮的流水就能看的人心悸,瑣瑣碎碎大大小小每一筆都不是小數目。

  皇帝招手讓邵循走過來到身邊坐下,拿著賬本大致一看,便笑道:「這是嫌朕花錢多了?」

  「可不是嗎?」邵循開玩笑道:「你們在前朝花的都從戶部和私庫出,這些還沒算上呢,僅僅內宮的賬就是明天預算的五倍。」

  「那是因為皇后的生辰宴經過了縮減,除了你進宮那一年花費的多些,其餘一年比一年簡單,若是按照制式,單單這一項,」皇帝說著指了指賬本上的一行字:「就要翻番,可不是你看到的寒……樸素樣子。」

  打從邵循記事以來,皇后其實就已經失寵了,她的生日一直是有些敷衍的,因此邵循竟不知道原來正經的皇后千秋也這麼費錢,比之萬壽節也僅僅差了一點點而已。

  邵循為這個數字感到心驚,皇帝側過頭去看著她的臉,想了一下補充道:「這都是不好省的錢,外賓番臣都盯著,若哪一年辦的不如上一年,可能隔幾天全天下都要傳遍了。」

  皇帝平時生活其實相當樸素了,前朝天子那些喜歡修一座座宮殿、動不動大江南北的出巡之類的毛病沒有,他更偏愛素菜,山珍海味沒吃多少,日常的衣服穿邵循給做的也穿的很開心,沒有年年全天下采選美人的習慣,其實也省下了好大一筆。

  但是諸如萬壽之類的事,涉及太多,其實早就不是他一個人的生日這麼簡單了,就如同皇后失寵無權,她的千秋一旦敷衍,幾乎滿朝的官員及其家眷都能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國母的威儀尊嚴也隨之大打折扣。

  皇帝的手指向下滑了滑,似是無意間指到了明天千秋節的總用度,心中想的是,不知道明年這一項是不是可以添上幾倍。

  邵循卻沒多想什麼,也完全不知道皇帝腦子裡打的什麼注意,說完了話回到座位上繼續看她的賬本。

  這時候趙言樞從書房外探了探頭,見到父母都在低頭寫字,想了一會兒,還是靜悄悄的走進來站在御案邊上。

  皇帝和邵循其實都聽見了孩子的腳步聲,但是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沒有出聲,就等著看這孩子要做什麼。

  結果趙言樞站在桌腿旁邊歪著腦袋停了一停,接著就拽著皇帝的龍袍想要往上爬,結果爬了半天蹬不上去,反把他父親的衣服拽的一團亂。

  皇帝實在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將趙言樞提著領子提到了腿上:「今天是把朕當樹爬嗎?」

  趙言樞之前挺規矩,倒不是他害怕畏懼或是怎麼樣,而是在他的理解中天生就更適應也更喜歡穩定安靜的氣氛。

  今天確實是有點不同。

  小男孩兒趴在皇帝懷裡,有些疑惑道:「阿煜說他可以拽著大哥哥的腿爬到頭頂上去,阿博說他也可以,為什麼我爬不上去?」

  皇帝還沒說什麼,邵循先笑的肚子都痛了:「你這孩子,也、也未免太信實了……」

  趙言栒跟皇帝年輕的時候一樣,是個努力在兒子面前保持威嚴的嚴父,平時對著趙煜都是訓誡為多,趙煜再調皮遇上他父王怕都要老老實實的,而藺群倒是寵孩子,但是藺博那個小身板,走兩步都要喘一喘,手上一點勁兒都沒有,還往頭頂上爬?

  這一聽就是兩個孩子攀比吹牛,趙言樞居然還當真了,回來拉著皇帝嘗試一番。

  「平時跟個小大人一樣,居然還嫌人家笨……」

  邵循不停的笑,趙言樞先是有些愣住,後來大受打擊:「是假的嗎?」

  他從小長在宮裡,幾個同齡人都不在宮內,也不常相處,從小到大除了嬰兒時期被邵循哄騙過幾次,再沒被別人撒謊騙過。

  皇帝揉了揉兒子的腦門,對邵循道:「你做什麼笑話他,明明是別的孩子太調皮了,什麼話都敢說。」

  邵循笑著說道:「我倒是覺得該常請那幾個孩子進宮來跟阿樞處處,小孩子嘛,總是該活潑些的……而且小時候上幾次當也不是壞事,被騙的多了自然就知道真假了。」

  這話雖然乍一聽很沒有道理,但仔細一想,卻又有點意思,宮裡給皇子們選伴讀,不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麼。

  只是趙言樞要更早慧些,他很早就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見,也能從日常間的小事裡得到道理,要是等到六歲進學時才跟同齡人相處,倒是有些耽誤了。

  皇帝覺得有些意思,但是具體挑誰來給兒子做伴,卻不能像邵循說的這樣草率,得細細思量才好。

  在邵循和皇帝說話時,趙言樞已經飛快的從第一次被騙的多打擊中恢復過來了,他心裡打定主意下一次見到兩個「小輩「時一定要小心些,不能看他們笨不聰明就大意。

  誰知道笨人原來也會說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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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趙言樞這就是標標準準的吃一塹長一智,他的意志力一向很強並且記性極佳,就這麼一件小事,他估計再也不會小瞧任何一個人了。

  皇帝正想跟邵循商量給兒子找伴讀的事,結果一低頭就見趙言樞正低頭看桌子上攤開的奏摺。

  邵循也注意到了,她難得嚴厲的沉聲道:「阿樞,我有沒有說過不許碰父皇桌子上的東西?」

  趙言樞抬頭看了看皇帝,剛要開口就被皇帝捂住了嘴。

  皇帝若無其事的道:「小孩子麼,忘性大,你說了什麼轉頭就忘很正常。」

  他不說就罷了,加上這些話反倒讓邵循狐疑:「……阿樞一向聽話的,陛下,該不會是您帶他翻過奏摺吧?」

  皇帝眼皮都沒眨一下:「怎麼會,朕知道你的顧慮。」

  邵循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不由道:「他還是個小孩子,但是總要知道敬畏,若是養成了習慣,再大些被人家看到了豈不是要讓人覺得沒有分寸?」

  皇帝贊同的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

  邵循還待說什麼,結果那邊有人來叫她:「娘娘,公主那邊醒了,正哭著找您呢。」

  邵循便最後警告的看了趙言樞一眼,急急忙忙看女兒去了。

  皇帝這才將手放下來。

  趙言樞眨著淺茶色的眼睛無辜的跟皇帝對視,接著就被輕輕捏了捏耳朵。

  「不許當著你母親的面,還記不記得?」

  趙言樞想了想,非常肯定的反駁道:「您當時說的是不許當著外人的面,母親不是外人。」

  皇帝說話從來都是堵別人的,這次冷不丁的居然被親兒子堵了一下,登時覺得好笑又好氣,手下的力氣加重了一點,他說道:「避著外人是一回事,不讓你母親知道是她太過謹慎,聽懂了沒有。」

  趙言樞點過頭,皇帝就知道他記住了,便揉了揉他的耳朵,將他往上舉了舉:「想不想繼續看?」

  「想——」

  皇帝抬了抬頭,估量著邵循要把女兒哄高興了還要不短的時間,便低頭帶著趙言樞打開一份詔書。

  這一打都是經內閣擬詔,已經加了印的,就等明旨下頒了。打開後前面是筆劃工整,沒有一處錯漏的文字,最後則加蓋了鮮紅的大印。

  皇帝之前帶著趙言樞看過一次,但是覺得他可能沒什麼印象了,便指著印記道:「這一份是給是發往黔貴的,上面印的是……」

  「——天子信寶。」趙言樞立即接了上去。

  皇帝一頓,略帶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問道:「阿樞知不知道它的用處?」

  趙言樞回想了一下,歪著頭道:「嗯……您跟我說過,『天子信寶,以命殊方』。」

  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就聽他疑惑道:「不過,『殊方』是什麼意思呢?」

  他知道『以命殊方』,卻不知道『殊方』具體代表著什麼。

  皇帝思索了一瞬,接著抽出另一份,打開讓趙言樞看了一眼:」知道這是什麼嗎?」

  趙言樞沒有猶豫,直接答道:「『制誥之寶』,您說過,它「以御臣僚」。」

  「『臣僚』二字何解?」

  這個趙言樞試著猜了一下:「是父皇的臣子?」

  皇帝合上詔書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低頭認真問道:「阿樞,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趙言樞有些糊塗:「不是您上次跟我說的嗎?」

  可是距皇帝心血來潮教他認這幾方寶印,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而且當時他也沒有認真教,只是隨口提了幾句罷了,況且刻在寶印上的字跡其實跟正常書法有很大區別,沒有研究過的,就算時成年人也不一定很快就能認得出。

  趙言樞才剛過三歲生日不久,一般這麼大的孩子能把話說利索就不錯了,皇帝雖然對他有深切的期望,但是也不至於不切實際的急著揠苗助長,這麼小就逼他學什麼,打算等四歲的時候再正式給他開蒙。

  這孩子看著雖比一般人早熟些,但是之前確實沒人看出他聰明到反常的地步。

  趙言樞其實快要一歲時才開口說第一個字,這已經不算早了,只就算學起來略快些,而且在短時間內就能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總體上還能算在正常範圍內。

  可是這數月前隨口教的東西,現在還能牢牢記在腦子裡——他甚至還不認字。

  這還算是正常嗎?

  皇帝慎重了起來,腦子裡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道念頭,幾乎有些坐不住,最後都被他強行壓了下來,勉強恢復了鎮定。

  他問趙言樞:「你二姐前一陣是不是給你念了什麼書?」

  這是他聽邵循隨口說了一句,當時趙若桐也不過是閒著沒事,打發時間給弟弟讀了幾次而已,其實跟在肚子裡給胎兒做胎教是一個性質,她讀她的,不要求趙言樞學些什麼。

  趙言樞點頭:「姐姐說叫做《千字文》。」

  這是小兒啟蒙最常用的一本。

  「你……還記得她是怎麼讀得嗎?」

  趙言樞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當然記得。」

  隨即不假思索的將腦海中的記憶翻找出來,複述一遍:「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紈扇、紈扇圓潔,銀燭煒煌……」

  皇帝的目光凝重,聽著兒子一邊回憶,一邊有些磕絆的敘述了出來,廢了不少功夫才記起最後一句:「……孤陋寡聞、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背到最後,其實已經有些艱難,趙言樞不得不閉上眼睛回憶,額上甚至有了汗水滲出來。

  但這已經非常、非常難得了,他畢竟不是被正正經經的教過,完全不知道每句話講得什麼意思,硬記都能把只聽了幾遍將近千字的內容大致不差的背誦下來……

  這孩子是個神童。

  皇帝可以肯定這一點了,他看著背累了坐在腿上趴在他懷中養神的男孩兒,心緒翻涌的幾乎要表現在臉上。

  他摸了摸趙言樞的頭,在他有些懵懂的眼神中輕聲道:「好孩子,真給朕和你母親爭氣……」

  邵循好不容易將撒嬌不讓她走的女兒哄好,回到書房來就看到皇帝正在以極其認真的神情打量著趙言樞。

  「這是做什麼?」邵循好奇道:「他是不是說了什麼怪話?」

  皇帝看向邵循道:「姑娘,你生了個好聰明的孩子。」

  邵循稍一怔,隨即有些不解的笑道:「他不是一直挺聰明的嗎?」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向邵循伸出手來。

  邵循雖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能感覺的他的心緒似乎又有些起伏,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於是順從的來到他身邊,將手遞過去,半跪半蹲的倚在他腿邊,抬頭仰視著他。

  「陛下?」

  皇帝看著邵循的眼睛,又看看坐在他腿上的兒子,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心中卻道果真是……天命所歸。

  第二天中午就是皇后的千秋宴,雖然如皇帝所說,辦的比較樸素,但該有的尊敬邵循也不會省略,一絲不苟的讓秦氏和璃珠幫著她按照品級著了大妝,穿上了貴妃的制式禮服,該戴的釵環都戴上,這才算完。

  邵循對著等身的穿衣鏡子照了照,仔細觀察過沒有什麼錯漏才放了心。

  「阿樞呢?」邵循疑惑道:「去哪裡玩兒去了,快把他帶回來,我要往麟德殿去了。」

  秦氏為難道:「陛下帶著小殿下去前邊了……」

  「什麼?」邵循有些著急:「怎麼這個時候?時間要來不及了,你們叫人把孩子找回來。」

  皇后的生日,要是貴妃姍姍來遲,比主角排場還大,那外面還不一定會怎麼說呢。

  柳心提醒她:「娘娘,陛下讓您先行一步,等他辦完了事,就帶著殿下一同前去。」

  這一句話裡面有諸多讓邵循不解的地方。

  首先就是這兩天上午,皇帝都要召內閣議事,那麼多重臣在,帶著個孩子礙手礙腳的也不合規矩,其次就是他前幾天就說過不會出席這次的宴會,讓她帶著眾妃和命婦們給皇后祝個壽吃頓飯就算完了,可是現在居然又說要去。

  倒不是邵循吃醋,皇后那邊實在是也沒什麼醋好能讓她酸的,而是一般皇帝決定要做的事,絕沒有朝令夕改的道理,這又是個反常。

  還有皇后就算再不得寵,也是昭告了天下,祭祀過祖先的一國之母,也是諸位皇子公主的嫡母,她的生日,皇帝甚至是宮妃去不去另說,就算缺席也就是那麼回事,但是若是身為子女卻不在,那就是有違孝道,必定會招惹非議。

  因此不只是趙言樞,上到已經出宮分府的吳王等人,下到趙若棠,都是要出席的。

  邵循看看天色有些著急,囑咐秦氏道:「我先帶著五公主去了,你過一會兒去兩儀殿催一催,不用管陛下,但是務必要讓皇子去一趟。」

  等秦氏應了,邵循這才有些不放心的出了門。

  她到時還不算晚,至少皇后本人沒到,她就有資格最後一個到。

  席間邵循匆忙看了一眼,還看到了鄭氏和她身邊的英國公世子夫人沈氏——這次進宮來賀壽的人不多,不過再怎麼精簡也減不到英國公府頭上,因此無論如何鄭氏也會出席的,就是不知道鄭老夫人或是公孫氏有沒有來,若來了的話,帶不帶上邵瓊。

  德妃的位置在她身邊,見她有一個人坐在,身後的奶娘只抱了趙若棠一個,便問道:「七皇子呢?」

  邵循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德妃便提醒道:「雖然沒什麼意思,我也不想讓兒子去拜那個女……皇后,但是這種事不好缺席吧?別再被御史罵上門來。」

  邵循沒奈何,只得道:「陛下不知道有什麼事,提前把阿樞帶走了,我也正著急呢。」

  德妃一聽,嘴就撇了下來:「那你出這幅樣子做什麼,要是是陛下肯帶著我們阿栒,那十個千秋宴我都能曠過去,就算被參一整年都值了。」

  但是不孝到底不是什麼好名聲,邵循無奈的解釋:「陛下說過一會兒也要到。」

  德妃眉心一凝,神情帶著明顯的不悅:「為什麼,這有什麼值得陛下來的。」

  雖說皇后的生日,按理皇帝是該出席的,但是鑒於他這麼久都沒理過這一茬,冷不丁說要來,反而讓德妃十分不高興。

  「他有多少年沒理會過千秋宴了,也就是寧熙十八年的時候有風聲說要來,結果到最後不過是個假消息,給了皇后好大一個沒臉。」

  提起這件事德妃覺得十分解氣,但是轉念想到今天皇帝居然主動出席給那女人過生日,又覺得那股子氣兒頂到了天靈蓋,膈應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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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德妃心裡不舒服,猛灌了幾口水還嗆著了,齊氏離得遠,還是邵循給遞了帕子。

  就在德妃的宮人手忙腳亂的給主子擦拭衣服的時候,皇后已經到了。

  皇后帶著大公主落座,第一眼就看到德妃身前一片深色的水漬,顯得格外狼狽。

  皇后的眼神淡淡的略過去,並沒有說什麼,大公主眼中卻像容不得沙子一樣,馬上就開了口:「德妃娘娘這是對母后有什麼不滿嗎?衣冠不整的就來拜見皇后?」

  德妃絲毫不懼,本來急急忙忙想要擦乾淨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變為慢條斯理的拿著帕子彈了彈前襟:「呵,還請皇后娘娘恕罪吧,嬪妾是許久不見您出來走動,這乍一見鳳顏,就激動的手都抖了,您就該時常到外邊轉轉才是,瞧嬪妾這記性也真不好,要是咸寧宮的門再這樣關下去,都要忘記您的樣子了。」

  這話說的,恪敬公主當即眉毛倒豎:「你說什……」

  皇后及時的按住了女兒的手,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話,趙若楨雖然不甘心,還是哼了一聲,悻悻的住了口。

  皇后看起來比趙若楨更能忍耐,面對德妃如此明顯的挑釁,竟也能咽下這口氣。

  要知道,這可是正宮國母。

  但是這也恰恰體現出了她的底氣十分不足。

  別說皇后之尊,要是有人敢這樣跟邵循說話,估計早就掌嘴轟出去了,根本不需要她多費什麼口舌。

  但是皇后沒這麼做的原因並不是她脾氣好,而是她知道真的跟德妃糾纏,若是贏了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畢竟身為皇后,去跟妃嬪爭執本就是自降身份的事;要是輸了則更加難堪——這樣折尊,都沒辦法壓服一個妃子,只會讓皇后本就不剩多少的威嚴更加雪上加霜而已。

  德妃也知道分寸,見皇后不跟她理論,也就撇了撇嘴,沒有繼續挑釁下去。

  主人已經到場,待皇后示意可以開始之後,以貴妃和德妃為首的嬪御從座位上起來,一齊向皇后賀壽,接著紛紛送上賀禮。

  邵循送了一對雕著桂林山水的翡翠炕屏加上一對鑲著八寶的玉如意,翡翠顏色鮮翠欲滴,是上乘的材料,玉如意雕工精緻細膩,以她的身份算是中規中矩,無功無過。

  德妃就有些故意寒顫人的意思,一對還算看的過眼去的梅瓶就將皇后打發了。

  這個就有些尷尬,邵循那個還好,但是德妃也是一品妃位,按照慣例,其餘人送禮都不能越過高位,所以早就打聽過的妃子都十分為難,要是比這還次,未免太難看了,因此今年送皇后的禮物,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選了那些十分新奇難得,非常罕見,但是單論價格卻不高的禮物。

  之前幾年德妃雖多有敷衍,但大體上還過得去,但是去年千秋宴壓根沒辦,到了今年,她的不屑之意竟然明顯到沒辦法裝看不見的地步。

  皇后的目光發沉,但是臉上卻帶著淺淺的笑意:「今年你們瞧著都是廢了些心思的。」

  眾妃面面相覷,對皇后這喜怒難辨的話,不知該答些什麼,半晌之後,還是最年長的惠妃猶豫著答道:「能合娘娘的心意,就是嬪妾的福分了。」

  皇后點了點頭,表情讓人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德妃眼神中帶著薄薄的冷意。

  邵循算是這一場小風波的旁觀者,非常奇怪,她本該同情皇后,畢竟她到了如此地步,還要被被側室言語欺辱,在自己的千秋宴上被迫收到這些對她來說帶著侮辱意味的禮物。

  作為妻子和皇后,這其實是很值得同情,在場旁觀的其他命婦應該會有不少人對此唏噓不已感同身受。

  但是邵循卻奇異的感受不到自己對她的憐憫和同情。

  這甚至不是出於她對皇后是皇帝正妻的嫉妒。

  邵循萬分肯定她了解自己的愛人,皇帝是個念舊的人,就算現在後宮中無寵,或者從未受過寵愛的妃嬪都沒有虧待過,只要本分些,他對她們的態度其實很溫和,不輕易說重話,該有的待遇從沒有克扣,每逢年節的賞賜也十分豐厚,在宮規許可的範圍內給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除了做不到雨露均沾,將他的愛意分割給每個人以外,能給的尊重和待遇他都已經給了。

  這只是嬪妃而已,當年追隨他的朝臣們就更是如此了,他至今提起前幾年故去的靖國公都仍充滿了懷念,對其子多有照拂,當年邵循的祖父逝世時,他也是這樣對邵循的父親的。

  要不是邵震虞自己因為皇子的出生有些飄飄然,皇帝又為了邵循有意敲打,也不會這麼容易就削邵揆的爵位。

  而皇后,既是原配,又是年少時就有的情分,即使不愛,也絕不至於對她苛刻至此,更別說二人還共同生育了長女。

  就算當初意圖謀害皇嗣是天大的罪過,這麼多年的漠視和幽禁,竟然仍不能讓他釋然嗎?

  這不像是對共患難過的妻子,倒像是對怎麼漠視都不解氣的敵人。

  可能人的心本就是偏的,邵循本來不該在沒有證實的情況下將一個人往壞裡想,但是事實就是她現在不但不同情,還幾乎肯定皇后犯了絕對不能讓皇帝容忍的錯,才會被這樣的對待。

  甚至這個錯,曾經深切的傷到了皇帝,讓他就算對著邵循也諸多忌諱不想提及。

  她無條件的相信著皇帝人品,並且下意識的就會思考皇后做了什麼,才會引得他反感至此,但是想到皇帝避而不談和略帶陰郁的態度,又會將思緒壓下去——若他自己不說,必定是不願意讓邵循知道的,那她執意探究,反而對皇帝沒什麼益處,引他難堪。

  就在邵循出神的時候,皇子們已經開始帶著家眷去給嫡母賀壽了。

  吳王趙言栒算是拖家帶口最多的,他帶著齊氏和二子一女上前,人丁興旺的讓魏王妃十分眼紅。

  皇后看著這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庶子,心裡其實很是有幾分感慨,當年那個因她一念之差得以孕育的胎兒,竟然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

  她沒有因為德妃的不遜而為難吳王,收下了賀禮,勉勵幾句就放他下去了。

  到了本該和皇后親近些的魏王,她卻明確表現出了不滿——幾句話的功夫,她至少談及了兩次和子嗣有關的話題,雖然是對魏王說的,實際上卻是在敲打魏王妃。

  蕭氏有十二萬分的委屈,下去時不由得看向魏王。

  趙言杭卻神情平淡,沒有顯出難堪和對妻子遲遲未生育的不滿,但是也沒有出言安撫。

  再就是已經是楚王的趙言彬。

  他自從淑妃被賜死之後就沉寂了下來,不再像以前一樣被逼著結交大臣,也沒有主動湊上來的人,乾脆就落個清閒,按照自己的意願招了一幫清客,每日沉溺於書畫詩詞當中,還很有幾首詩詞流傳開來。

  邵循看過幾眼,有幾首是難得的上乘之作,代代流傳下去應該不難。

  裡面有純粹描寫遊樂歡宴的,也有借景抒情寄託哀思的,在這上面他倒是不避諱對母親的懷念和傷感,也不怕被皇帝看到。

  皇帝未嘗沒有讀過,也確實不曾為著他緬懷淑妃而訓斥責難。

  楚王妃苗氏則是生了個小皇孫,但是還太小了,就沒有抱進宮來。

  皇后對他們二人的態度跟吳王沒什麼區別,笑著問候了幾句,就叫下去了。

  再就是已經十歲的六皇子趙言傑,他尚未封王,但是已經有了大孩子的樣子,削瘦下來之後果然如邵循所說的那樣,跟皇帝很有幾分相似,整體來看,應該是幾個兄弟里長得最像父親的,讓皇后看著有一瞬間的失神。

  再就該輪到七皇子了,邵循心頭一緊,向外看去,果然到現在也沒見到皇帝和兒子的影子。

  一時沒人說話,皇后的目光在今天第一次扎紮實實的落在了邵循身上。

  「貴妃?」

  從剛才起邵循就在做著準備,思考著要是兒子趕不回來,應該怎麼解釋他的缺席才不會被眾人當作是炫耀。

  然後發現怎麼說都不行。

  就算說他犯了錯,被皇帝帶到兩儀殿去訓斥都會引起一片嫉羨的目光——畢竟不是誰犯錯都能勞動皇帝親自抽空去責備的。

  皇后眼帶著柔和的笑意:「七皇子在哪兒?本宮有好長時間沒見他,都有些想念了……是哪裡不適,所以沒帶來嗎?」

  最後一句話她沒看邵循,反而詢問似的看向了身邊的女兒。

  卻不想看趙若楨的嘴微微動了動,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這誰知道,該去問貴妃才是……」

  皇后頓了一下,果然去看邵循。

  邵循表面上倒不會表現出慌張,她輕聲答道:「回娘娘的話,那孩子今早晨……」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陛下駕到的高聲通報。

  所有人都料想不到,手忙腳亂的起身來行禮迎接聖駕,而皇后臉上也沒有喜色,反而愈加凝重的帶著趙若楨一起屈膝福身行禮。

  果然,皇帝不是一個人來的,他手裡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被那孩子拖累的腳步很慢,卻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就這樣拉著那孩子的手,隨著他的小短腿邁出來的步伐慢吞吞的走到了主座前。

  皇后深吸了一口氣——她已經有半年沒出來過了,這麼大的孩子又長得快,一天一個樣,但是就算記不清長相,她也幾乎不費腦子就能猜到這個小男孩兒是誰。

  除了貴妃所出的七皇子真是沒有別人了。

  皇帝坐了下來就讓人平身。

  因為事先不知道皇帝會到,主座上只設了一張寬些的獨榻,不是說擠不下兩個人,而是皇后自認為沒那個體面去跟皇帝同坐。

  於是便有宮人又搬了椅子按在了皇帝和貴妃之間,將大公主的座位往後挪了挪。

  趙言樞在眾人矚目之下依偎著父親的腿,抬頭眼巴巴的看著他。

  這孩子是看到了邵循,想去找他娘。

  但是皇帝沒有放人,他手臂一用力,將兒子提到了榻上,讓他挨著自己坐了。

  所有人都露出了欽羨的神情,要是邵循越過皇后坐在那裡說不定就有人說她僭越藐視中宮了,可是一個七皇子一個幼童,反而只會引來羨慕,卻讓人說不出什麼來。

  連德妃都不免感覺有點嫉妒。

  皇后落座,十分鎮定的道:「陛下政務繁忙,怎麼有空過來,真是令臣妾惶恐。」

  皇帝的語氣不慌不忙:「朕想起今天是皇后的生日,特地來看看。」

  ……呵呵,是麼,她不信。

  皇后瘦的能看出骨相的臉頰上保持著微笑的神態,依舊恭敬道:「臣妾感激不盡。」

  她轉臉看向乖乖坐在皇帝身邊的趙言樞:「這是七殿下吧?方才臣妾還跟貴妃提起,說沒見到他,令人有些遺憾呢。」

  皇帝摸著趙言樞的腦袋:「今日這孩子被程老一眼相中了,定要他做徒弟,這才耽擱了幾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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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邵循吃了一驚,往皇帝那邊看去,但是對讓表情平淡,也沒有往她這邊看來。

  她便靜靜的沉下心來。

  但是這下德妃有些坐不住了,脫口而出道:「程敬茗?」

  皇帝瞥了她一眼,沒計較她的無禮,只是點了點頭:「是他。」

  皇后沉默了一瞬,見德妃咬著脣卻不再說下去,這才緩緩道:「臣妾若是沒記錯,七殿下才將將三歲吧?之前幾位皇子,都是五六歲才開蒙的……」

  其實年紀不是重點,重點是程敬茗作為前朝的重臣,出身名門世家,五歲作詩,七歲成文,是個年少成名的神童,風姿卓越而才華橫溢,難得還沒有傷仲永,一路解元會員狀元的考上去,是前朝最後一個三元及第,他又善講經讀文,帶出了弟子若干,可謂桃李滿天下,是個實實在在的名宿,在朝中的地位也舉足輕重。

  可惜前朝的末帝親近小人,很是貶斥了一重賢臣,其中就包括著程敬銘,他離開後數年,前朝就被蛀食的搖搖欲墜,接著便被大周朝取而代之。

  後來先帝訪前朝諸賢,第一個就是想請他回京就職,但是不幸吃了個閉門羹。

  這人就是這樣,越難得到的就越珍貴,更別說程敬銘確實極有本事,朝政大事上見地非凡不說,天文地理詩詞歌賦也無所不曉無所不精,先帝跟人家聊了幾個時辰後被客客氣氣的請走了,之後反而念念不忘,每月拜訪不夠,還日日書信相通,企圖打動這位前朝名宿。

  程敬銘本來被擾的煩不勝煩,堅持了兩年就有些受不太了,想要搬家求清淨,結果就在這時候,先帝的書信突然停了幾天,他預感不對,便當即出門打探,這才知道先帝已經因為風寒纏綿不愈,遷延成禍,數日無法下床了。

  而他在生病之時,還不忘給程敬銘寫信,直到病重昏迷才不得不停下。

  程敬銘這是真正動容了,他急忙進宮去探望先帝,被昏迷剛醒的天子握著手說了好些知心話,感動的一塌糊塗,當即答應留下來輔佐皇帝和太子。

  要說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時運不濟,在前朝認認真真工作,遇上的末帝是那個樣子,到了大周,只耽擱了兩年,好不容易和先帝心意相通,覺得找到了自己的明主,先帝就猝然崩逝,剛剛收拾好悲痛的心緒,準備輔佐太子,結果不過個把時辰,太子也咽了氣。

  等到今上登基,程敬銘很長時間都不敢親近,生怕自己身上帶了什麼霉氣,皇帝見一個死一個,萬一再把趙寰給剋死了,那大周也就完了。

  後來時間久了才稍稍放下了心結,但是仍舊不肯在六部任職,只是於翰林院中任了一個閑差,被皇帝塞進了內閣成了閣老之一,平時作為顧問參與朝政,明面上並無實職。這麼多年同僚換了一個又一個,只有他將近古稀之年仍然屹立不倒。

  雖然沒有實職,他的人脈威望足以跟任何一位尚書比肩,是歷經兩朝名滿天下的名臣賢臣,拋開這些,作為老師單論學識他也是無人可比。

  這樣一個人,這麼輕易就答應……就主動要求做七皇子的老師?

  所有人都狠狠吃了一驚。

  皇帝漫不經心道:「程老有這個心思,朕也不好反駁,還能說朕心疼皇子年幼,讓他過兩年再教嗎?」

  皇后說不出來,吳王魏王都沉默著不敢說話,反而楚王此時無所顧忌,想問什麼就直接道:「兒臣與幾位兄弟小時候也曾想要拜程老先生為師,都被他婉拒了,不只這次七弟是因為什麼打動了他老人家?「確實,從吳王小時候起,皇帝就有讓程敬銘做皇子老師的想法,主要是他這個老師當的舉世皆知的好,但是也都被拒絕了。

  人家這樣的臣子,確實也不好以皇權相逼,便每次也就是提上一嘴,便作罷了。

  皇帝沒有回答,他平靜道:「這個就要問他自己了。」

  趙言樞抬起眼睛望向楚王,想了想認真回答道:「老師只是問了我幾個問題,讓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並沒有多說什麼。」

  楚王張了張嘴,想要問究竟是什麼問題,但是這時候若是執意追問,顯得有點輸不起的意思,他斟酌了一下,還是不再問下去了。

  他都不問,另兩個就更不好意思了,德妃有點著急的給吳王使眼色,他都耷拉著眼睛裝看不見,不敢對著皇帝發表什麼意見。

  邵循見這個話題進行的已經開始艱難了起來,便主動道:「此事便由陛下與程老先生做主吧,臣妾等久居深宮,不敢多言耽誤皇子……只是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壽辰,不好耽擱娘娘的壽宴,還是讓阿樞跟母后娘娘賀個壽吧。」

  皇帝仿佛才想起來自己過來是「看望皇后」的,便拍了拍趙言樞的肩膀。

  趙言樞非常利索的跳下榻來,他對皇后的長相還有印象,便徑直走到她身前,動作標準的行了禮,將邵循早就叮囑過得賀壽祝詞說了出來:「兒臣祝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語言清晰,一舉一動也很有章法,面對著這麼多人都十分自然,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樣怕生怯懦,手腳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要是單看這時的表現,倒像個十來歲的少年而不是本該懵懂無知的幼童。

  皇后垂下眼睛,溫聲道:「好孩子,快些起來吧。」

  還沒等邵循示意把替七皇子準備的壽禮奉上,皇帝就動了動手指。

  康李見了,立即拍了拍手,一眾手捧托盤的宮人魚貫而入,由打頭的太監拿著禮單一個一個的念下去。

  這下好了,一國皇后的壽禮上總算多了不少上得了檯面上的東西。

  如果皇帝沒在最後加一句「最後那六匹西陵紗就算做阿樞孝敬的吧。」,皇后說不定會真的高興也說不準。

  秦氏看向邵循,邵循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示意她們原本準備的東西不要拿出來了。

  皇后得了一堆賞賜,但是笑容卻僵的幾乎堅持不下去,她身邊的趙若楨也心緒複雜,偏偏這個時候趙言樞還一眼看見了被奶娘抱在懷裡的藺博,便先向她打了招呼:「給大姐姐請安。」

  趙若楨脣角輕輕動了動:「嗯……七弟不必多禮。」

  趙言樞這才去問候自己的朋友:「阿博。」

  藺博見了他也很高興,掙扎著要下地,但是被奶娘緊緊禁錮在懷裡,只能向下望著趙言樞道:「阿樞,我有了新的九連環,是爹爹給我做的,下一次給你看。」

  趙言樞已經放棄糾正他的稱呼了,聞言點頭應了,又問道:「你的喉嚨還痛嗎?」

  他昨天扯著小細嗓子哭了那麼久,停下之後就有些不舒服。

  藺博哭喪下臉:「痛,藥也苦。」

  趙言樞長這麼大隻吃過一次藥,聞言有些同情:「那你以後不要哭,就不用吃藥了。」

  藺博聞言相當乖巧的點了點頭:「好。」

  趙若楨看著兒子和趙言樞你來我往的說著話,一個童言童語,一個小大人一樣不停安慰,相處的十分融洽,便更是覺得心裡滋味難辨,一方面為自己的母后難過,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心輕輕定了下來,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

  「朕前頭還有事,」皇帝站起身來,環視眾人:「希望諸位夫人盡興。」

  眾位誥命夫人還在思考七皇子拜程敬銘為師這裡面暗含的的意思,這時候紛紛醒過神來,站起來一起謝過皇帝。

  這一場的主角明面上是皇后,實際是趙言樞,皇帝為了接下來的事做準備,就必須淡化邵循在其中的作用,因此跟以往擺在明面上的關注不同,他在盡量的克制自己,全程跟邵循沒有交流。

  皇帝站起來準備要走,那邊寧壽宮的賞賜就到了。

  是懷憫太子妃妃鄧氏親自帶著人送來的。

  鄧妃進了殿門走進前來時,才發現皇帝也在,她稍有錯愕,但還是恭敬又不刻板的行了個家常的禮節:「見過陛下。」

  皇帝抬頭,語氣相當客氣:「大嫂不必多禮。」

  鄧妃便直起身子,轉頭眼含笑意的對著皇后道:「弟妹,太后特地備了賞賜送給你,我主動請纓送來,你可別嫌棄晦氣呀。」

  皇后連忙道:「不、怎麼會呢,勞煩您跑這一趟,我實在感激。」

  語氣比皇帝還要客氣。

  鄧妃便將東西一一擱下,又笑盈盈的看向趙若楨那邊:「我有日子沒見到阿博了,他現在身子好些了?」

  趙若楨道:「勞伯母掛心,他好多了,這幾天能跑能跳,就是調皮了好多。」

  鄧妃道:「這是好事,能將這孩子養的這麼好,還多虧你這做母親的辛苦一場。」

  將先天不足的兒子養到如今,是趙若楨這輩子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聞言臉上綻出了笑意,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的意味。

  鄧妃見了,眉眼彎得更加深切,她一直看著趙若楨,直到趙言樞主動過來拉拉她的裙角:「伯母好。」

  鄧妃眼睛一亮,彎下身一用力就將這孩子抱了起來:「喲,瞧這是誰這麼重,伯母都抱不動了。」

  趙言樞認真道:「不是阿樞重了,是伯母力氣小。」

  逗得鄧妃直笑,邵循見狀嚇了一跳:「阿樞,還不快下來,娘娘身子不好,你……」

  「不礙事,」鄧妃跟趙言樞平時就十分親厚,此時抱著顛了顛:「他才幾兩重啊,是不是,阿樞。」

  趙言樞的成長一半時間在甘露殿,一半時間在寧壽宮,鄧妃就住在東宮邊上,嚴格意義上還是太極宮的範疇,離得近,就經常進宮來看望婆婆,一來二去,跟趙言樞自然很熟。

  最後趙言樞自己主動下來了,他歪著頭,語氣帶著尚還稚氣的關切:「我是沉了,伯母要休息。」

  鄧妃一頓,接著摸了摸趙言樞的頭:「……好,謝謝我們阿樞這麼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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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11:07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皇帝的本意當然不是要給皇后添什麼光彩,他主要是為了送兒子才來的,因此坐不了多久,將趙言樞送到邵循身邊便抬腳走了。

  諸位皇女跟皇后賀壽之後,歌舞坊獻上歌舞,邵循這才有了心情,往底下的命婦處打量了一下,見公孫氏果然也在稍遠處坐著,由於雖然是大族的宗婦,但是丈夫的品級還不算高,所以她坐的位置有些靠後,遠不如鄭氏顯眼。

  公孫氏也正在抬首看向這邊,猝不及防就與邵循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接著扯出了一個有些不算自然的笑容。

  邵循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就聽身邊的人道:「那是你的娘家人?」

  是鄧妃,她完成了太后的任務就留了下來,在邵循身旁加了一個座位。

  她對誰都很和善,皇帝又極其尊敬這個嫂子,邵循自然也不會怠慢她,於是轉頭會回答:「是我外祖家的舅母。」

  鄧氏恍然道:「是了,你母親出自江陰鄭氏,你舅舅我聽說過,挺有本事的一個人,今年就要高升了吧?」

  邵循確實聽皇帝提過一嘴,說是舅舅鄭永明任期已滿,政績很好,馬上就要調任回京了,但是鄧氏深居簡出,居然也知道這個,實在是令人驚訝。

  雖然邵循沒有將這樣的驚訝表現出來,但是鄧妃自己主動說了:「我雖不常出門,但是父親舊部們的家眷仍時常來探望我,還有我弟弟……還怕我太悶了,拿這些事說給我聽,他們還當我跟以前一樣,對這些感興趣呢。」

  她轉頭解釋道:「我弟弟是城陽侯……」

  邵循道:「這個我是知道的,將門虎子又是青年才俊,陛下經常提起,對侯爺期許頗深。」

  鄧氏一族也是開國的功臣,鄧妃之父就是皇帝口中戰死在立國之前的鄧繁,被皇帝稱呼他為「叔叔」,由此可見親近之意,後來追封了城陽侯,又命鄧氏的親弟弟襲了爵位。

  鄧妃笑了笑:「這是陛下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才誇兩句的,鄧黎還是個黃口小兒便襲了爵位,從沒上過一天戰場,說是將門之後太抬舉他了,只要沒被養成個紈褲子弟,他就算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鄧氏說著,一瞥見了公孫氏自從被邵循看過一眼後就顯得有點坐立不安的姿態,不由笑道:「幸好你進了宮,不然這樣的人家,是……盛不下一尊金佛的。」

  邵循對這個還不太驚訝,畢竟當時她與表哥險些定親的事有不少人知道,等她進了宮生下了趙言樞,怕是更是在私底下傳的人盡皆知了。

  沒有正式定親就不算什麼醜聞,更何況邵瓊跟鄭雲喬定親遠在她進宮之前,這事怪不到邵循頭上,但是好些人都有愛揣測別人私事的習慣,因此還是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測邵循是被妹妹搶了未婚夫,或者是英國公府有意送女兒入宮,因此才把小女兒換到了鄭家。

  不過這都沒有證據,撲風捉影而已,眾人私下裡揣測就算了,涉及如今寵冠後宮的貴妃,沒有敢拿到檯面上說的。

  因此邵循只是看了鄧妃一眼,沒有多言語。

  「我說這個沒別的意思,」她的語氣中有點感概:「只是覺得人的命數是好是歹,果然都有定數,該是什麼樣的,就會朝著什麼方向走……」

  如果說人的命運果真分三六九等,那邵循「夢裡」的那個自己和鄧氏怕都是下下等,特別是鄧妃,她年幼喪母,稍大一點又喪父,和異母的、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相依為命,好不容易嫁的不錯,到了青年又在一天之內喪夫喪子,還失去了只有一步之遙的皇后之位,孤零零病病歪歪的強撐到了現在的年紀。

  邵循都不知道這樣的慘事該如何安慰,只能勉強勸道:「您不妨多出去走走,散散心,身體自然會好起來的,陛下和太后娘娘都不是古板拘泥的人,只有高興的道理,絕不會阻攔。」

  鄧妃搖了搖頭:「這人吶……其實就是活了一口氣,有這口氣的時候,傷得再怎麼重都有救,若是這口氣散了……便是神仙也難留了。」

  邵循一怔,想到了「夢中」的那個自己——她可不就是「一口氣散了」的一個人麼。

  生活上說艱難也沒有那麼嚴重,主母三差五的的找事不假,但要說真的過不下去了不見得——她挺得寵愛,物質上也從沒受過一點苛待,甚至對於齊氏,她其實也不是全然沒有反擊的能力,後宅中勾心鬥角的伎倆就是那些個,對付一個已經瘋瘋癲癲且不能生育的女人其實也沒有那麼困難。

  但是為什麼把日子過成那個樣子,其實就像是鄧妃說的,歸根結底就是她用以安身的那口「氣」散了,她失去了立身之基,所以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嗎,渾渾噩噩的有一天過一天,雖然沒有用過自盡之類的手段,但是誰又能說她是想活下去的呢?

  邵循目光恍惚了一瞬,接著視線轉到鄧妃身上,卻聽她輕笑一聲:「不過你倒也不用為我擔心,那口『氣』我且還留著呢……」

  這場千秋宴的時間不長,邵循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跟鄧妃說話了,一旦深入的交流過,她才發現這是個十分不凡的女子。

  她很長時間內是鄧繁唯一的孩子,又失去了母親,從小被祖父母教養,大家閨秀該學的一切她都精通,後來大一點因為戰亂,祖父祖母去世,她又被父親帶在了身邊,少女時期大部分時間是在軍營中度過的,因此以前甚至還有一身女子少有的好武藝,不同於邵循只偏愛騎射,鄧妃除了騎射俱佳外,還舞得一手好槍法,年輕時甚至陰差陽錯的上陣殺過幾個敵人,可以說是文武全才了。

  兩個女人年齡相差了二十多歲,但是意外的很能聊得來,彼此都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喜歡騎馬射箭,也都讀過不少書,不管是聊什麼對方都接的上。

  這對鄧氏和邵循來說都挺新奇的。

  到了千秋宴散了,邵循帶著兩個孩子,跟趙若桐說了幾句話道別,便同鄧妃順路一起走了。

  鄧妃經過了邵循的同意,從奶娘手裡抱過了趙若棠,愛不釋手的哄著。

  趙若棠也不認生,只要眼睛能看見邵循,誰抱著都傻乎乎的樂,兩人一邊走,邵循道:「我看您抱著孩子還挺有力氣的,看來病就快要痊愈了。」

  鄧妃輕輕一笑道:「鄧黎小時候是我帶的,所以還記得怎麼抱孩子,你這兩個都還算乖巧。」

  她的神情稍稍黯淡了下來:「我有孩子的時候,一早就定好了將來怎麼帶他,連要教他寫的第一個字是什麼都想好了……」

  邵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如今兒女雙全,似乎從她嘴裡說出的每一句安慰都能化作利劍去戳鄧妃的心。

  好在鄧妃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起了別的:「說來你別不信,我當初見你頭幾面的時候,就有預感,咱們可能會是一家人。」

  邵循有些錯愕,跟鄧妃說話,總是會有一種預料不到的感覺:「這又怎麼說?」

  鄧妃想到當初皇帝帶著一種朦朦朧朧的感情,悄無聲息的望向這個美得驚人的小姑娘時的樣子,不由一笑:「是預感吧,後來證明果然不錯,咱們這不就成了妯娌?」

  邵循愣了一下——鄧妃正經的妯娌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的髮妻正宮皇后,邵循即便是眾妃之首,也當不起這個詞。

  「我……」

  鄧妃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搖頭制止了,隨後道:「這裡又沒有外人,怕什麼,我心裡這麼想的就要這麼說,旁人根本不配。」

  邵循腦子裡像是飛快的閃過什麼——鄧妃這話裡的意思,不僅是表現了對她的好感,更重要的是,這話中對皇后的不屑與冷意也體現的隱晦且到位。

  在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鄧妃對著太后,對著大公主,乃至對著皇后本人時都十分和善,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但是當著邵循的面,卻是……

  皇帝和鄧妃都對如今安分守己的皇后有著深切的厭惡之情,為什麼?

  鄧妃看到邵循的臉上有疑惑和思索的情緒,卻始終沒有等到她的提問,眼裡不由得閃過意外,覺得這孩子更有意思了。

  她慢慢道:「有時候,我很羨慕你。」

  邵循沒有問她羨慕自己什麼,因為她將心比心的想一想,若她是鄧氏,也會覺得自己擁有了太多東西。

  鄧妃看了看牽著母親的手,一句話不說乖乖走路的趙言樞,輕聲道:「陛下是個再堅定不過的人,跟他相處,一定很有安全感,什麼都不用擔心。」

  「我不羨慕別的,只是這一點,就夠人眼紅了。」

  從她的話裡,邵循能聽出鄧妃對皇帝似乎很了解,這不由讓她提前了精神,「您知道陛下以前的事嗎?能不能跟我講講?」

  她在別的時候都是很端莊得體的樣子,喜厭看不明顯,跟別人說話時也是以傾聽為主,她聽的認真並不敷衍,能看出是在思考,但是真正發表意見的時候卻不多,每個字都說的十分慎重,這幾乎不像一個從小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公侯家的千金大小姐。

  兩人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這還是鄧妃第一次見到她對什麼感興趣,而且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嚮往。

  那樣的溫柔明亮。

  平時隱藏的情緒、思想和……愛意,就這樣掀開了冰山的下令人驚嘆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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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發表於 2022-2-21 10:18:04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將兩個孩子送進宮內,邵循跟著鄧妃散著步走到馥芳亭。

  她吩咐宮人給石凳上加了軟墊,才請鄧妃一同坐下。

  鄧妃在寬廣寂靜的太液池湖面上看了半晌,邵循十分耐心的等著她。

  水底的魚根本不怕人,聽到動靜紛紛聚到了亭下,色彩斑斕的聚散不定,鄧妃的目光定在這些被人聲吸引過來魚兒,過了一會才轉過頭來,靠著闌干,微笑看向邵循:「貴妃好奇陛下的過去嗎?」

  「這是好奇嗎?」邵循想了想:「我想要知道他以前是什麼樣子的,喜歡過什麼,討厭過什麼,還有,他過得好嗎?」

  鄧妃道:「他跟你說過什麼?」

  「說他之前的性子有點桀驁,跟現在看起來很不同,」邵循眨了眨眼:「但是我想知道更多呀……」

  「……他連這都跟你說?」鄧妃覺得有點好笑:「我還當陛下會告訴你他生下來就成熟穩重八風不動呢,怎麼,不覺得失望嗎?」

  夕陽的光照下來,映著邵循發間步搖垂下的明珠熠熠生輝,但是鄧妃卻覺得這絕世美人提起愛人時的眸光比珠光更加璀璨。

  「我只是遺憾……他那時候一定英姿颯爽,是最優秀的少年,我卻生的這樣晚,什麼也沒來的及見。」

  鄧妃能看出邵循說的是真心話,她一定覺得皇帝的一切一切都是好的,他溫和時是潺潺的水,急躁時是溫暖的火,總之,全身上下都是優點,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真好呵,她的這一番情誼被對的人所珍惜,大概不會嘗到被辜負的滋味了。

  我也有這樣的時候啊,全心全意愛著一個人,看他的時候只覺得他周身籠罩著無比美好的光……

  「……陛下說的是實話,但是美化了不少,他小時候很是桀驁不馴,更過分的是誰都看不上,覺得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是傻瓜,是個傲慢的讓人見了就討厭的孩子。」

  邵循沒想到這個,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真的嗎?但是現在……」

  鄧妃搖搖頭:「這是一開始的時候,後來他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經歷了戰亂生死,也知道了人間疾苦,明白了人命是這個世上最珍貴也最卑賤的東西——無論這個人是愚蠢還是智慧,那種傲慢自然就消散了。」

  邵循忍不住向前坐了坐:「他受傷了?」

  鄧妃被她的反應逗笑了:「小姑娘,戰亂中哪有不受傷的?」

  邵循抿住了嘴脣,鄧妃以柔和寬容的目光注視著這個尚且還年輕的女孩子:「別為他擔心,那都是小傷……」

  說到這個,她話音一轉,別有意味道:「他身上若是有什麼大的疤痕,你會不知道?」

  「那倒沒……嗯?!」

  邵循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剛才這個看起來溫柔嫻雅的長輩冷不丁的當著她的面說了句葷話。

  邵循從纖細的脖頸到腮側紅了一片:「娘娘!」

  鄧妃以往淡然優雅的神情消失的一干二淨,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直到見到邵循要真惱了才好不容易止住,她忍笑道:「你這孩子,臉皮這樣薄可不好,招架的住阿寰……陛下那張嘴嗎?」

  邵循忍不住用手去捂發燙的臉頰,硬著頭皮撒謊:「陛下才不說這樣的話呢。」

  「是嗎?」鄧妃笑的相當隱晦:「你這個樣子……他能忍住不逗你?」

  邵循說不出話來,鄧妃好久沒這樣笑了,此時覺得喉頭中壓得她要窒息的石頭似乎挪動了一點點,讓她呼吸順暢了起來。

  邵循這時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她竟然覺得這人在某些時候跟皇帝有種說不出來的相似,相似到這不像是皇帝的嫂子,更像是他的親姐姐,這讓她看著鄧妃有了一瞬間的猶豫。

  年長的女子立即察覺到了,她微笑道:「怎麼了?」

  邵循有些遲疑,還是道:「可能是我的錯覺,但是……您跟陛下感情一定不錯吧?」

  鄧妃的眼睛微微睜大:「他小時候被父親……就是先帝帶著到營中,沒有女眷照顧,確實是跟了我一段時間,不過,你怎麼知道的?是陛下說的嗎?」

  邵循搖了搖頭,眼睛卻已經彎了起來:「沒有,只是……多謝您照顧陛下……」

  「你是該謝謝我,」鄧妃笑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太后抱怨過,但是陛下確實是我帶過最難伺候的孩子,調皮不說還看不起人,腦子裡總是有千奇百怪的想法,可怕的是他還確實聰明,這些想法竟都能被實施,弄的人焦頭爛額。

  我當時脾氣也不好,實話說,要不是阿瀛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要照顧他弟弟,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阿瀛?」邵循反應過來,這應該說的是皇帝的兄長,懷憫太子。

  趙瀛,趙寰。

  確實是親兄弟的名字,先帝當時對這一雙兒子一定也是抱著很大期許的。

  這是鄧妃的丈夫,提起他時,她神色一頓,慢慢說道:「對,就是先太子趙瀛,他在父親身邊也待過一年,後來才送回母親身邊的。」

  皇帝的事情邵循問的毫無顧忌,但是一提到懷憫太子,她怕惹鄧妃傷心,反而不敢多言了。

  鄧妃神情似乎是懷念,又似乎不是:「他跟陛下,我爹爹或是父親都不一樣,跟軍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文弱又安靜,那時只是個小少年,就能讓人覺得『翩翩公子』這個詞就是為他而生的,他……很溫柔……」

  邵循忍不住道:「陛下現在也很溫柔。」

  鄧妃原本在感受著心中早已經習以為常的痛楚,卻被邵循的話打斷了,她回過神來,淺笑著看著邵循:「不一樣的,我不知道陛下在你面前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很能肯定的是,他們兄弟二人真的截然不同,他的溫柔跟陛下不一樣,那是一種沒有一點稜角,像是溫水一樣柔軟的性格,他有種天生的悲天憫人,見不得任何人受苦。

  我知道現在許多人仍然再說他當時是因為受不了顛沛之苦才沒有留下,其實不是,他是完全沒有辦法去適應旁人已經習以為常的死亡和鮮血,似乎能夠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無論是朋友的還是敵人的,我眼見著他為此痛苦,以至於本就不好的身體一落千丈……」

  邵循聽的忍不住有些顫慄,似乎能夠感受到當年那個對所有人心懷憐憫的少年那痛苦的目光,「真……真的有這樣的人嗎?」

  「我若沒有親眼見到,必定也是不信的,但事實就是如此。」鄧妃垂下眼睛:「不過,也是這樣與眾不同的性格才足夠吸引人啊。」

  邵循心底裡覺得皇帝才是最與眾不同的,現在是最好的君主和愛人,當年即使傲慢叛逆也一定是最可愛的孩子。

  鄧妃很快收拾好了情緒,「不提他了,咱們不是要說陛下的事嗎?我告訴你他當時是怎麼變得懂事的……」

  邵循跟鄧妃聊了許久,直到到了宮門下鑰的時間才停下,連忙跟她道別後派人將她護送出宮才回了甘露殿。

  這個時間皇帝肯定已經回宮了,邵循進門便問:「陛下呢?」

  玉壺迎上來解她身上的外衣,比了個小聲些的手勢,指著側室低聲道:「五公主哭了好一會兒,陛下回來才給哄住,現在正要睡呢。」

  邵循吸了口氣,當即輕手輕腳的進了房間,見皇帝正坐在搖床旁邊低著頭看女兒,見到邵循進來,便擺了擺手,起身拉著她一同出去了。

  到了外邊坐下才擰擰邵循的臉:「跟大嫂聊得這麼高興,連孩子都忘了?」

  邵循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阿樞也睡了?」

  皇帝道:「程老剛收了他做徒弟,想多相處一會兒,朕便將他留在兩儀殿西配殿宿下了,阿樞也在那裡……你們聊得什麼這麼忘我?」

  邵循見叉不開這個話題,只得慢吞吞道:「…也沒什麼……就、就您之前的事……」

  皇帝一聽就明白了,撫著額頭苦笑道:「原來是是在編排朕呢,太后還好些,多少能顧及朕的面子,大嫂恐怕積怨已久,一吐為快了吧?」

  邵循忍不住笑起來:「您原來也知道當初得罪了人嗎?」

  「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得罪的可不知止她一個,在一起將門出身的幾個兄長都被氣得不輕,現在想來,可真是……」皇帝搖頭笑道。

  「可是後來不都成了生死之交了嗎?」邵循去摟他的脖子:「您的經歷可真精彩,跟戲文裡唱的似的——『冰釋棄前嫌,不打不相識,經生死便成刎頸交』。」

  「那是我們都經得多了。」皇帝低頭看著邵循,神情溫和道:「除生死之外無大事,朕也不過是救不活死者的凡人,有什麼資格傲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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