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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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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19 01:02:15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邵循不再理會淑妃,跟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握住趙若桐的手轉向太后,故意開玩笑道:「娘娘必定是知道我是兩手空空來的,這才故意提這一茬,想來看我的笑話了。」

  太后便指著她笑與眾嬪妃笑道:「你們猜這孩子說的是不是真話?」

  馮昭儀看了看邵循身上,猜測道:「妾身等今日都是不速之客,貴妃娘娘並不知情,因此……說得該是實情。」

  倒是宜嬪看著拉著趙若桐的邵循,眼珠子一轉,道:「貴妃娘娘之前為太后侍疾時就格外周到,太后提起來就讚不絕口,如今以娘娘的細心,嬪妾可不信娘娘沒有準備,怕是早把嬪妾們的這一點小心思猜透了。」

  太后這才看向邵循:「怎麼樣?丫頭,還不把你的好東西拿出來。」

  邵循便一邊招了招手讓內間的柳心上前來,一邊向宜嬪微笑了一下,倒讓方才被她嚇到的宜嬪有些受寵若驚。

  柳心手中端了托盤剛走進來,外面就有通傳:「娘娘,陛下來跟您請安了。」

  太后的眉毛抖了抖,道:「看來今天的邪風吹得確實大,連你們陛下都吹來了。」

  德妃淑妃等人的笑容都不可避免的有了一點僵硬。

  雖然她們平時在給太后請安的時候,最期盼的就是能撞上皇帝,這樣要是能搭上兩句話,讓他有個印象,也給他提個醒兒,保不齊得了空就能想起她們來,到宮裡去坐坐,再細問問孩子,那也是個體面呀。

  可是今天,說實話,沒幾個人樂意看到皇帝這麼積極的往太后宮裡跑的。

  笑話,都知道人家分明是來看新到手的小美人的,誰也不願意做陪襯啊。

  果然皇帝進來之後,雖然也沒有什麼大動作,但是眼神第一時間就往太后身邊掃了一下。

  「母后,今日覺得身子可好?」

  太后點了點頭,看著明明炕桌對面的左邊榻上是空著的,他偏偏要直愣愣的站在自己右邊不動了,心下不免覺得好笑,又同時有了一種自己兒子原來也是個正常人,也有正常的喜怒哀樂的感覺。

  這樣一想,她心頭一松,心情也更好了三分:「愣著做什麼,還不給你們陛下上個座。」

  那邊有宮人搬椅子時稍有為難——皇帝就站在貴妃和太后之間,這要是放一把椅子,那三個人可都是緊緊挨著,沒什麼空隙了。

  可是她們也不敢跟皇帝說「陛下,麻煩您換個位置」,因此略一猶豫,還是硬著頭皮將那把很是寬大的椅子塞進了邵循和太后之間的空地上。

  皇帝也沒說什麼,當即坐下,問道:「母后在說什麼呢?聊得這麼開心?」、太后道:「正在說貴妃給幾個孩子的見面禮呢。」

  「哦?」皇帝含笑望向邵循,語氣中帶著一種不自覺的帶著親昵:「你準備了什麼?」

  邵循從托盤上拿過一塊,托在手上給皇帝看:「是南邊兒來的紅寶石。」

  皇帝拿過來仔細看了看,見這寶石長有寸許,顏色鮮艷欲滴,光澤通透,一看就價值連城,便點頭道:「不是常見之物。」

  「我、臣妾想著,公主們也不算孩童了,將來用這紅寶石鑲在冠上,一定好看。」

  說著她又看向趙若桑:「四公主?」

  馮昭儀頓了頓,在四公主背上推了一把:「貴妃娘娘叫你呢。」

  四公主今年才十二歲,正是對道理半懂不懂的年紀,但是起碼禮儀是通的,她也規矩的行了禮:「貴妃娘娘好。」

  邵循把她拉到了懷裡,將手裡的寶石遞給了她:「看看喜不喜歡?」

  小女孩沒有不喜歡亮晶晶的首飾的,即使貴為公主也不例外,四公主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看了一眼馮昭儀,見她並沒有說什麼,就馬上將之攥進了手裡,這時候也沒忘了向邵循道謝:「謝謝娘娘。」

  邵循便將第二塊送給了趙若桐,四公主對紅寶石愛不釋手的同時,還不忘偷偷瞄了瞄二姐手中的那一塊,比對了半天,見兩塊紅寶石一模一樣,這才放了心,更加高興了起來。

  邵循衝趙若桐眨了眨眼。

  接下來是趙言傑。

  宜嬪怕他又搗蛋,不敢放他一個人,便牽著手將他交到了邵循手中:「快!母妃怎麼教你的,快見過貴妃娘娘。」

  小孩子總是欺軟怕硬,宜嬪生怕邵循瞧著面善,自己兒子就不趕眼色的在她面前調皮,因此始終提著心。

  沒想到六皇子記性好,到現在還記得之前他欺負二公主被邵循制止的那件事,對邵循三兩下把他制住扔給宮人,一個勁兒的安慰他二姐,連個眼神也沒給他的事情印象深刻,再見她一直都有些犯怵,現在也不例外。

  他生的虎頭虎腦,十分可愛,現在乖乖的給邵循行禮的樣子也很討喜。

  邵循忍不住摸了摸這孩子的臉,一直看了好半天,都看的宜嬪有些不安了。

  皇帝道:「你在看什麼?」

  邵循回頭來對他說:「您瞧瞧六皇子什麼地方生的跟您最像?」

  皇帝跟著她仔細看了看這個小兒子,半晌之後有些為難道:「嗯……?他有地方像朕?」

  別的不說,就說這肥嘟嘟的臉,都快把眼睛擠得小了一半了,下巴一低頭就能看見好幾層,跟他哪裡像了。

  邵循撇了撇嘴,又去看太后。

  太后不好駁她的面子,左看右看,遲疑了一會兒,試探道:「耳朵?」

  邵循頓了一下,好笑道:「怎麼會是耳朵呢?」

  這時宜嬪出聲道:「娘娘說的是不是鼻子下面和嘴巴那一塊兒?」

  邵循眼睛一亮:「你也覺得像吧?」

  說著將六皇子環在身前,用手點了點他的嘴角和鼻尖:「這裡最像。」

  提到這個,宜嬪更有話說:「嬪妾也是這麼覺得,但是這小子吃的太胖了,也只有娘娘心細,這才看得出來。」

  邵循並不算特別喜歡孩子,小的時候邵瓊給她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心理陰影,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跟皇帝長得像得孩子能天然獲得她的好感。

  似乎看著他,能讓邵循從皇帝現在從容穩重的外表下,窺知到他曾有過的孩童和少年年華。

  這也是邵循無論如何無法參與,一直引以為憾的事。

  她抬起頭,無聲的看向皇帝。

  皇帝被她這樣柔和清澈的目光看的心裡一動,忍不住想在此時摸摸她的眼角臉龐,但是又顧及到此時閒雜人太多,這才將隨意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蜷起,按捺下心裡的欲求。

  雖然他怎麼看都沒有從趙言傑圓胖的幾乎找不著稜角的臉上看出和自己有什麼相似之處,但是這不妨礙皇帝含著笑意附和邵循的話:「是有幾分像處。」

  邵循忍不住又將六皇子看了幾眼,這才叫柳心把剩下的一份禮物交給了宜嬪。

  是一個體積不小,花樣別緻的金鎖,純金所制,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你別怨我厚此薄彼。」邵循著開玩笑:「只是六殿下還小,寶石易碎,傷了他就不好了,等他大一點,我再補給他。」

  宜嬪忙道:「嬪妾怎麼敢呢,娘娘的東西都是好的,只是這孩子調皮搗蛋的,依嬪妾看,這金鎖就很好,寶石給了他,保不齊兩天就摔個稀碎了。」

  邵循點頭,接著在六皇子有些毛躁的頭髮上揉了一把,這才交還給宜嬪。

  等宜嬪下去,看著底下的妃嬪們將寶石和金鎖傳看著賞玩,邵循拉著趙若桐道:「過一會兒咱們一起去甘露殿吧,你是不是還沒進去看過?我們一起逛逛。」

  她的聲音中充斥著想讓最好的朋友參觀自己新家的興奮,趙若桐自然是十分願意,但是她也馬上察覺到皇帝聽了這句話,頭微微轉過來,貌似平靜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趙若桐微微一頓,接著撇了撇嘴,不怎麼情願的拒絕了:「師傅昨兒布置的功課還沒寫,等我寫完了去找你吧。」

  邵循十分遺憾,但也只得答應了。

  等趙若桐回到自己座位上,那塊寶石也傳到了太后手裡,她對著光線一邊觀賞一邊與眾妃討論。

  趁這個空檔,皇帝的手抵著脣輕咳了一聲,低聲道:「送的點心不錯,多謝貴妃娘娘掛念了。」

  邵循冷不丁聽他半帶調侃的稱自己「貴妃娘娘」,不知怎麼的竟有一種非常不好意思的感覺。

  分明也沒說什麼,但是總覺得……

  她撐著沒變臉色,只是道:「那您喜歡哪一種?」

  皇帝毫不猶豫:「白玉卷。」

  「說謊,」邵循拆穿他:「您分明更喜歡鹹的。」肯定是鵝掌鴨信更合他的口味。

  皇帝搖了搖頭,沒有解釋。

  平時他是對甜食沒什麼興趣,但是這不是今時不同往日麼,邵循在他心中就一直是泛著甜絲絲的那種感覺,吃著平時覺得甜膩的點心,一聯想到邵循,都覺得能體會到甜食的美味了。

  不過這話不適合在這裡說就是了。

  別看宮妃們好似都在專心奉承太后,但實際上真的完全不關注皇帝的幾乎沒有,現看著兩個人表情雖然沒怎麼變,但是也不知道有什麼悄悄話要說,說著說著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兩個人的手都擱在扶手上緊挨著,有些心思多的女人很不得自己的眼睛能透視,透過皇帝和貴妃的衣袖,來看看兩個人的手有沒有當著太后的面不知羞恥的握在一起。

  大多數人都還在忍著沒敢說話,只有德妃冷不丁道:「陛下和貴妃在說什麼呢,說的這麼投緣,何不讓臣妾也聽聽?」

  邵循被嚇了一跳,寬大的袖子底下悄悄被皇帝纏住的手指猛地一哆嗦,下意識的想要抽回來,結果被皇帝迅速卻不動聲色的攥住了。

  皇帝輕輕挑了挑眉,給了德妃這個面子,道:「朕在說今晨貴妃送的點心味兒不錯,貴妃不信呢。」

  太后這時將紅寶石還給了二公主,也來了點興趣:「什麼點心?」

  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邵循只覺得自己和皇帝交握的手指都在發燙,但她是表面上還要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陛下說白玉棗泥卷味道好,臣妾卻覺得他應該更愛鵝掌鴨信罷了。」

  「我當是什麼呢。」太后笑了:「……指不定人家現在就好這一口呢。」

  不只是德妃,其他豎著耳朵的人表情都微妙了起來——是錯覺麼,怎麼感覺……太后的話裡有話啊。

  邵循實在是有些受不住了,她忍不住用力捏了一下皇帝的手指。

  男人的表情紋絲未動,但是衣袖遮擋的地方,卻將她的五指分開,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將之一根根與自己的手指密不可分的交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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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6:57:13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一直到請安的時間差不多過去,皇帝的手一直緊緊的握著她。

  邵循聽眾妃跟太后聊天,偶爾有感興趣的時候也插一句嘴。

  她說的若是皇帝聽了高興,就用手拉一拉她的食指;遇到有趣的事就在她手背上輕點幾下;若是她們說的讓皇帝不滿了,就輕輕的捏一捏手指。

  當著眾人的面,兩人不好有什麼太過親密的交談,皇帝也不太會在女人說話的時候插太多話,但是通過兩人交握的手,竟像是無時不刻都在跟對方在說話一樣。

  邵循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抽手又抽不回來,動作大了反而更惹人注意,而且時間一久,見兩人並沒有多餘的交流,妃嬪們也就慢慢將注意力收了回來,也沒人能透過衣袖看出他們在做什麼。

  後來太后終於覺得乏了,察言觀色的淑妃便提出了告辭,其他人見貴妃在這裡,想在此時勾走皇帝有點難度,也不好賴著,都一個個的告退回宮了。

  眼見著太后帶著揶揄的目光轉了過來,邵循才硬生生的抽回了自己被攥得發燙的手。

  「好了,」太后今天真是難得心情這麼好,對皇帝也比平時和顏悅色:「我也不多留你了。」

  皇帝沒動,而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邵循,太后便好笑道:「放心,沒想留下誰,帶著你的貴妃回去好好說說話吧。」

  皇帝眼神也柔和了下來,還知道推拒一下:「她剛入宮,該陪在您身邊盡孝才是。」

  太后見他表面冠冕堂皇,實際上別彆扭扭,口是心非的樣子,不但不生氣,反而更樂了:「那我就把她留下了?」

  皇帝頓了一下,也知道太后這是在開玩笑,便麵不改色的直接把話轉了個彎:「但是母后說了一早晨話,可能也累了,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太后樂不可支的搖了搖頭:「皇帝,你可真是……」

  邵循到底跟著皇帝出了寧壽宮。

  她沒有皇帝那樣怎麼戳都不動的臉皮,被太后調侃了好半天,薄臉皮都紅透了。

  皇帝拉著她走到御輦前:「朕送你一程?」

  他分明是要跟她一起去甘露殿,本來說的是「與朕共輦」之類的,但是皇帝偏偏想起了很早之前,二人還非常生疏的時候,他在太后那邊生了氣,走的時候就在路上遇上了一個小姑娘。

  他那時對她很有印象,也有一點點說不清的心思,便一時心血來潮出言邀請,結果被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要是沒記錯的話,他當時邀請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句話。

  他對那次拒絕印象深刻,反倒是邵循有些記不清了,她並沒有反應過來,便直言道:「我坐輦車來的。」

  皇帝扶著額頭笑了一會兒,在邵循納悶的眼神中也直言道:「朕想跟你一起坐。」

  邵循明白過來,這才覺得方才真是遲鈍,但是她想了想,還是道:「……我們還是各坐各的吧。」

  邵循倒沒有多麼賢惠,也不強求什麼卻輦之德,只是考慮到後宮眾人都還沒有走遠,特別是那些沒資格坐轎輦,需要步行的低位嬪妃說不定還沒走幾步,這樣大搖大擺的同坐一轎招搖過市,未免太張揚了些。

  皇帝稍稍停頓了一下,他現在已經十分了解邵循,不費什麼功夫就明白了她的顧慮,他想著來日方長,也不強求,只是側了側頭,接著道:「那就陪朕散步走回去?」

  邵循看著他,最後輕輕點了點頭,主動去拉住了他的手。

  兩個人當真這樣慢悠悠的從寧壽宮一步步的走回了甘露殿,皇帝和貴妃的轎輦都被人抬著遠遠的跟在後面,幾乎看不到人影。

  邵循輓著皇帝的胳膊,一邊走一邊道:「您今天是特地來接我的嗎?」

  皇帝點頭:「朕擔心太后為難你。」

  「怎麼會呢?」邵循失笑道:「太后娘娘對我一直不錯,從沒有為難過,甚至責難的話都沒說過。」

  皇帝心裡有些複雜,但是更多的卻是對邵循能跟太后相處得好的欣慰,他笑聲有些低沉:「朕就知道,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才不是呢,」邵循自知也沒有那麼大的魅力:「太后說不定是看您喜歡我,這才愛屋及烏的。」

  皇帝忍不住笑了,伸手去刮她線條優美的鼻梁:「到底是誰愛屋及烏,你自己不清楚嗎?」

  說著二人正巧走到了太液池邊上,邵循走了許久就不想動了,皇帝便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鋪在湖邊的一塊大石凳上:「歇一歇?」

  邵循連忙點頭,跟皇帝一起緊挨著坐在了石凳上。

  她輕輕依靠在皇帝的肩上,與他依偎了一小會,才輕聲道:「後宮的嬪妃們今天去給太后請安,我是有點預料的。」

  皇帝道:「是嗎?朕倒是沒想到這一點,若知道她們在,就稍晚一點去了。」

  「嗯?」邵循疑問:「這是為什麼?」

  「……擔心你心裡不舒服。」

  邵循笑了:「陛下以為我在吃醋嗎?」

  皇帝將她的下頜抬起來去看她的眼睛,從中輕易地看出了她自己說不定都沒有察覺到的酸澀。

  「對不起,」他用拇指摩挲著邵循的眼尾,接著在這裡輕輕吻了一下:「朕不知道……」

  不知道會這樣喜愛一個女子,這是再算無遺策也沒有辦法預料到的事情。

  邵循眨了眨眼,接著搖頭:「您不需要這樣,我只是傷心沒能參與您的過去,想到您意氣風發、波瀾壯闊的時期,陪在您身邊的是別人而非我,就有些遺憾……說到吃醋,我怕是最沒資格的一個了。」

  「您的宮妃中不乏有或是相貌出眾,或是才貌雙全又或是品行優越的女子,她們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錯處,我是後來卻居上的人,卻依然自私卑劣的想獨占她們的丈夫——既然占盡了便宜,怎麼還有臉去介意她們的存在呢。」

  邵循並非看起來的那麼大方,相反,由於幼年的經歷,她的占有欲反而更加強烈,現在表面上的平和從容只是因為她對皇帝的心意抱有信任,心知肚明他喜歡自己——只喜歡自己。

  這讓她心裡最貪婪的欲求得到了滿足,以至於對其他的反而格外寬容。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一切,甚至可以喜歡你並沒有我參與的過去,並且有且只期待一種回報。

  ——承諾過的與我相伴的並且只屬於我的未來。

  這要這一點不變……

  邵循輕輕閉上了眼睛:「陛下,我說過,我可以交付我的一切。」

  皇帝溫柔的凝視著邵循白皙的面龐,伸手輕輕撫了撫她鬢邊的烏發,看她靜靜地睜開眼,用那雙沉靜剔透的眸子與自己對視。

  他笑了:「你放心,朕都知道。」

  邵循也笑了起來,是那種克制不住的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直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見這裡寂靜無人,連兩人跟著的儀仗並宮人都十分有眼色的停在了遠處,被假山石擋住了大半。

  邵循用纖細的手臂去勾住皇帝的脖頸,笑著看著他。

  皇帝便一手輕捏住她的脊背,微微低下頭與她相吻。

  溫和克制又忍不住一點點試探著深入的吻,讓邵循經不住半閉上了眼,全身心的享受這一切。

  皇帝似乎是低笑了一聲,手下微微用力,兩人貼的更緊,吻也更深了。

  直到主動招惹人的邵循率先經受不住,有些喘不上氣,手臂微松,喉中也開始發出輕輕的嗚咽聲,皇帝才不緊不慢的收了手,將緊貼的的脣分開,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邵循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瞅著他不滿道:「怎麼總是我……」

  「這……要朕怎麼說呢?」皇帝忍不住挑起長眉,笑道:「等過幾天挑個空閒的時間,朕陪你去騎馬射箭,好不好。」

  邵循想了想,點了點頭。

  她心裡想的是,總得把身體養好,提一下力氣吧,自己年紀輕,怎麼總是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皇帝看她眼睛裡閃過的情緒,只覺得怎麼看怎麼有趣,怎麼看怎麼可愛。

  兩個人……應該是邵循歇夠了腳,便一起走回了甘露殿。

  皇帝陪邵循用了午膳,又摟著她睡了一會兒午覺,便去了兩儀殿。

  今天朝會之後事務繁多,他一個個的接見大臣,招內閣議事,從傍晚開始又批摺子處理政事,忙得沒什麼喘息的時間。

  邵循也不無聊,下午趙若桐見皇帝不在,便來邵循宮裡和她說話玩笑,兩個人又將甘露殿仔仔細細的探索了一遍,一邊看一邊談論,也是十分高興,不知不覺的就過了一天。

  都說宮門深似海,但是也有可能是皇帝保護得緊,邵循反倒覺得比在家裡愉快百倍。

  太極宮曾被皇帝形容為「吞噬時間的巨獸」,邵循卻覺得這裡讓她感到舒適。

  這座宮城裡有她的愛人,有她最好的朋友,也有像是太后這樣對她十分不錯的婆婆,日子遠比在家裡旁觀別人其樂融融,母慈子孝卻還要強顏歡笑來的鮮活。

  每天皇帝在的時候,兩個人相伴著看書下棋聊天,甚至有了時間還可以一起作畫,他們在這一方面算是志趣相投,怎麼都不會覺得無聊。

  邵循經歷的少,閱歷知識也遠不如皇帝豐富,他像一座容納百家的書庫,無論人情世故,天文地理還是琴棋書畫,或是騎獵射藝,似乎沒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偶爾聊到了邵循沒有涉獵的,比如皇帝隨口談及的政務,只要她表示出了疑惑和迷茫,他就耐心仔細的跟邵循講一遍,從沒有說她是女子,不該談論政事。

  這樣下來,就算是原本還有那麼點差異,似乎思想言行上沒有完全磨合的兩個人,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在方方面面契合的恰到好處,言行、知識、思想甚至觀念也慢慢有漸趨一致的意思,偶有不同,也像是情趣一般有趣。

  皇帝在前朝忙碌,沒有時間陪她的時候還是很多,但是她可以跟趙若桐聊天,也可以去侍奉太后,甚至過了沒多長時間,大家都知道她不難相處,也有妃嬪漸漸來串門聊天。

  這些人有的是別有用心,有的是想要屈意奉承以圖一點保護,但也有幾個確實是閒來無事想找人聊天談心打發時間。

  這幾種人邵循相處了一段,自己有感覺,加上皇帝也會幫著分辨,也漸漸能明白各人的意圖,知道該怎麼區別對待和怎樣相處。

  深宮的日子不無聊,反倒十分有趣,時間走的特別快,轉眼個把月就過去,要不是宮外有人遞牌子求見,邵循居然有種「山中不知歲月」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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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6:57:35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前朝前一段為預備冬至的事忙了好些天,近兩日皇帝終於閑了下來。

  這日既不是早朝,也無需去太后宮中請安,不需要早起,他便摟著邵循陪她多睡了好長時間。

  直到已經到了巳時,他睜開眼看了看桌上的自鳴鐘,再看看懷裡的女孩子睡得仍然迷迷糊糊,沒有清醒的意思。

  過猶不及,睡得太久也不是好事,皇帝怕邵循睡多了頭痛,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姑娘,醒醒吧。」

  邵循嘴裡哼了幾聲,眼睛掀開一條縫,接著又閉上,等到皇帝再叫她,她便開始嘟嘟囔囔的撒著嬌往他懷裡鑽:「不想起……我不起……」

  懷裡軟玉溫香,越發讓皇帝無可奈何,只得自己先從床上起來,隨意披了一件衣服,把床幃打開讓光照進來,再轉身坐回床上,用被子把邵循裹得嚴嚴實實的,手上輕輕用力,就把她扶坐了起來。

  邵循被迫離開床塌,只能向前傾身倚在皇帝身上,不情不願地睜開眼:「昨天晚上睡得晚了,我再躺一會兒嘛……」

  一口鍋扣在腦門上,皇帝當即哭笑不得,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好沒良心的姑娘,不過就兩回而已,朕亥時就放你去睡了,現在過了巳時了,你自己越發憊懶,怎麼還能跟昨晚有關係?」

  「朕今天難得事少,陪你看看書好不好?」

  邵循雖然閉著眼,但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她費力的睜開眼去看皇帝:「您先去做別的,我過一會兒就起……」

  皇帝不為所動,「不成,久臥傷氣,你要是再不動,朕就自己動手了。」

  邵循乾脆說:「那您自己動手吧。」

  皇帝倒也不是說說而已,當即掀開裹著邵循的被子,伸手去解她裡衣的扣子,就要給她換衣裳。

  他原本也沒想那麼多,但是手卻不經意間從她的胸前劃過,兩個人都愣了一下,接著皇帝面不改色要繼續動作,邵循卻一個激靈清醒了大半。

  「陛下!陛下……」她有點不好意思:「我、我醒了,還是自己來吧。」

  皇帝挑了挑眉:「自己來?」

  邵循忐忑的點了點頭。

  「那怕是晚了,」說著皇帝只用了一隻手臂就將她緊緊鎖在懷裡,另一隻手一粒粒的解著她的扣子。

  此時正值冬日,外面已經很冷了,但是甘露殿設有地龍,臥室內雖算不上溫暖如春,但是皇帝一時半會也不怕凍著邵循。

  邵循的那點子力氣在皇帝手上一點兒眼用也沒有,掙扎了半天動都沒能動一下,直到再往下解那衣服就遮不住什麼了。

  這大白天天光明亮,很少見過陽光的肌膚白的像雪一樣,邵循臉紅的就要滴出血來,連帶著頸子並以下都透著粉紅,她實在受不住,不禁緊閉著眼求饒道:「陛下!陛下我錯了!我不敢了……」

  皇帝的手指停下,語氣相當微妙:「不敢了?」

  邵循悄悄睜開眼睛:「陛下,我、我冷……」

  她的肌膚溫熱,這話一聽就是瞎話,但是皇帝還是極緩慢的住了手,拿被子給她披上,輕飄飄道:「下次可沒這麼容易了。」

  邵循松了口氣,接著側臉去靠著他的肩膀,略帶不滿的嗔怪道:「您不要嚇我呀……」

  皇帝摸了摸她的頭髮,沒有說話,剛才是故意嚇她,還是認真想做什麼,或者有幾分認真,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邵循在晚上對這方面比較放得開,大多數時候也能坦誠自己的慾望,但是觀念所致,還從沒試過在白天做什麼。

  皇帝是知道她的,便不動神色的深吸了幾口氣,將懷中人放開,起身去穿衣服。

  邵循也趁機將衣服換了下來。

  今天閒來無事,邵循打算在寢殿裡消磨一天,也不費心打扮了,穿著在家裡常穿的半新不舊的藕荷色短襖,配上淡紅綾裙,只是喚人進來添水洗漱,頭髮松松的束了起來,不輓髮髻也沒帶首飾,素面朝天居然也相當好看。

  這時間確實不早了,離午膳也不過個把時辰,皇帝擔心邵循現在吃多了,到午間反而吃不進去,就叫人只上了肉末青菜粥,讓她先墊墊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慧源和尚曾說過邵循在飲食上不太節制,皇帝在這方面管束極嚴,除去隔上幾天才會隨隨邵循自己的心意,其他時候都是按照太醫建議最宜保養的食譜來照看她。

  邵循在家裡有自己的小廚房,手裡管的錢也多,幾乎不用動用府裡的東西就能隨心所欲,想吃什麼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家裡的大人也只會管她有沒有受到苛待,該有的分例到沒到手,細節卻不會追究,她具體吃什麼穿什麼都可以自己做主。

  因此她入宮之後一開始有些不習慣,但是發現在這上頭怎麼撒嬌,皇帝都不為所動,這才老老實實的聽了話,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她竟也覺得習慣,並且覺察出腸胃比之前舒適了不少。

  像是之前一頓飯克化不了,就又疼又吐,拖延好幾天都好不了的事看來是不會再發生了。

  兩人一起喝完了粥,皇帝便在書房的羅漢床上隨意拿了一本遊記看,反而是邵循,極為挑剔,在好幾面墻的書架子上挑來挑去也沒決定要看哪本。

  到最後她實在是沒有什麼感興趣的,皇帝便抬了抬眼道:「不喜歡就先不看,陪朕看看這一本吧。」

  邵循便點了點頭,皇帝靠在迎枕上,邵循便靠著他,跟他擠在一處坐下。

  皇帝一隻手的手肘擱在桌子上拿書,另一隻手臂就環著邵循的肩臂,兩人一起靜靜地翻看著這本遊記。

  看到一處,邵循指著一行字問道:「這書生寫得好生動,不過,泰山真的有這樣雄偉磅礡嗎?還是人云亦云,聽到古傳美名便人人都這樣說呢?」

  「是有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名勝,」皇帝回憶了片刻,道:「不過泰山確實是名副其實,讓人見之難忘。」

  「這樣肯定嗎?」邵循側了側身子,換了姿勢問道:「您親自去過?」

  據她所知,這人登基這麼多年,還從沒有出巡過呢。

  皇帝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頭:「整個濟南府都是朕帶兵平定的,你說朕去沒去過?」

  這個邵循真沒聽說過,本朝立國統共才有二十多年,雖然皇帝也已經下令編史,但其實這是個大工程,看上去還得幾年才能完工,因此邵循對開國前後的事情都是源自長輩們口口相傳,或是幾本散文野史,並不全面。

  她來了點興趣:「那您是不是遊覽過許多山水名勝?」

  皇帝道:「有些去過,但是大多數時候軍情緊急,就算是到了山腳下也得先安撫當地官民,沒那個閒情逸致遊山玩水,只是泰山實在特殊,朕自己沒想著去,但是後來先帝到了,倒是陪著他登過一次。」

  「我可真是個井底之蛙,登過最高的山就是城郊光明山,最寬的河就是護城河……」邵循先是有些鬱悶,但是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您去過那麼多地方都是去打仗,顛沛流離出生入死,我這樣坐享其成,在京城安安穩穩的過富貴日子,其實才更難得吧。」

  皇帝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溫聲道:「安安穩穩也罷,遊山玩水也罷,你要什麼都有,朕本也打算等朝政安穩了,就抽空南巡一趟,北邊有帝都在,現在一切穩定,南方也需要安撫一下。」

  邵循眼睛一亮,十分驚喜道:「真的?到時候帶著我?」

  皇帝含笑點了點頭。

  邵循便在心裡一直想著出巡的事,看書也看的不專心,走神走著走著就又覺得困了,她揉了揉眼睛,「陛下,我睜不開眼了……」

  皇帝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心一軟,便道:「你閉上眼休息一下吧。」

  接著怕邵循這個姿勢不舒服,便將她往下移了移,讓她脫了鞋子,頭枕在自己腿上,又叫人拿了張毯子給她蓋上。

  邵循閉上眼睛,道:「這遊記我還沒看完呢……」

  「沒關係,」皇帝撫了撫她的側臉,輕聲道:「朕讀給你聽好不好?」

  邵循歪著頭,看著他點了點頭:「嗯。」

  皇帝的聲音沉穩悅耳,一字一字清晰又很有情感,邵循一開始還能清醒的在心中描繪他讀到的景色,但是聽著聽著就更加放鬆,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皇帝眼看著她的呼吸平穩,卻實在不忍將她叫醒,便想著松鬆手放她睡上一兩刻鐘。

  結果不過一會兒,柳心便進來通傳:「娘娘……」

  皇帝皺了皺眉,比了個讓她小聲的手勢,自己也低聲道:「何事?」

  柳心吃了一驚,接著壓低了聲音道:「陛下,宮外有人遞牌子求見娘娘……」

  皇帝心裡覺得那人真是不趕眼色,便揮手想讓她退下。

  不巧邵循睡的淺,這時候到底是被吵醒了,也聽到了柳心的話,睜開眼握住皇帝的手道:「您別急,說不定是鄧夫人呢?」

  「鄧夫人?」

  「就是鄧妃娘娘。」邵循直起身子,醒了醒神:「冊封禮之後,諸王妃命婦不是都來參拜嗎?當時她病得厲害,便差人來告了假,說是等病好了就來看我,前幾天聽說她已經有了好轉,我就猜今天……」

  說著她詢問的看向柳心,柳心便道:「並不是鄧妃娘娘,是英國公夫人求見,說是左都御史家裡除了孝,世子爺的婚事想跟您商量。」

  「跟我有什麼可商量的,」邵循抱怨了一句,但也知道這是入宮之後,娘家人第一次進宮求見,為得又是親兄弟的婚事,她不好推諉,便還是道:「去請她入宮吧。」

  柳心領命走了,邵循沒精打采的下地穿上鞋子:「陛下,您先在這裡歇歇,我去去就來……」

  瞧她絲毫不掩飾的不情不願的樣子,皇帝忍不住笑了,拉著她的手道:「怎麼,不想念家裡?」

  邵循想了想,實話實說道:「並不想,而且……我現在覺得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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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6:57:54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有您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皇帝的呼吸為之一頓,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邵循與他對視,神情十分平靜,她認為自己說的是一句真心的、也再正常不多的話,根本不需要多麼鄭重其事,因此也不知道皇帝的心中能有怎麼樣的波瀾。

  看到她一臉的理所當然,皇帝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微微苦笑道:「你說這個,是不想走了嗎?」

  邵循歪了歪頭,不解道:「為什麼這麼說呢?」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抬起她的手用力吻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抬頭微笑道:「沒什麼,你去吧。」

  邵循有些疑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已經走了兩步之後卻突然不想走了,她回頭重新坐回去:「我等會兒再去,左右她起碼得有小半個時辰才能到這裡。」

  皇帝伸手攬住她的腰:「你換身衣服,打扮一下?」

  「打扮什麼,」邵循歪頭道:「我這樣很醜嗎?」

  皇帝笑道:「你怎麼樣都好看。」

  這點其實邵循也挺有自信,她眯了眯眼,重新趴在皇帝腿上,打了個呵欠道:」那便是了,又不是什麼重要場合,做什麼還要我盛裝打扮。」

  又過了有兩刻鐘,宮人前來提醒英國公夫人就快到了,邵循才起身告別皇帝,回到最東邊的寢殿,璃珠迎上來:「要全套裝扮,怕是來不及呀。」

  邵循坐在妝檯前,道:「把我的頭髮盤起來就行。」

  璃珠一邊替她梳頭髮,一邊道:「怎麼著也該換件衣裳吧,這件還是在家裡的時候穿過的,夫人八成能瞧出來,到時候再覺得宮裡苛待了咱們,豈不是要丟面子。」

  要說以前鄭氏雖然是英國公府的正經主母,名義上也是璃珠等人的主人之一,但是邵循身邊的人或多或少對正院都有一點點隔閡,在任何小事上都不願意被她們壓一頭。

  「面子不面子,原也不在這上頭,」邵循道:「夫人也不是那樣只敬羅衣的人。」

  璃珠一想,「也是,咱們娘娘不打扮也富貴天成,艷冠群芳,何必鄭重其事,倒多給了臉了。」

  說著給邵循用一根翠玉簪輓了一個簡單大方髮髻,下面僅僅只用了兩根同套的小玉釵作為修飾,耳飾則要貴重些,蒼翠欲滴的翡翠,下面墜著長長的流蘇,幾乎要垂到肩上,一下子將髮飾的簡單掩蓋過去,顯得人雍容起來。

  邵循一直在閉著眼睛假寐,結束時睜開瞥了一眼,看出了璃珠的小小心機,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帶著人去了次間中的會客廳。

  時間掐的挺好,邵循剛坐下沒多久,還沒來得及打瞌睡,又有人通報英國公夫人到了。

  邵循也沒晾著她,當即就讓人請進來了。

  除了進宮第二天命婦進宮朝見貴妃,鄭氏這是第一次踏進甘露殿,之前那次是個具有禮儀性質的過場,只在正殿中轉了一圈,連布置擺設都沒看明白,按照規矩參拜完了,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這次她終於有了時間打量起了這座久負盛名的宮殿。

  甘露殿占地很大,可以說是後宮之最,畢竟在前朝也曾做過皇帝本人的寢宮,它單論面積,甚至比兩儀殿都不遑多讓。

  其中的擺設也襯得起貴妃的名頭,大多數都是鄭氏一眼便能看得出來的名貴,比淑妃宮中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相比於延嘉殿的清新雅致,這裡多了一點一點不拘小節的粗曠。

  不只有名貴的器具書畫,偶爾也有民間那些不登大雅之堂,但是頗有野趣的小玩意兒點綴其中,金器旁邊有可能擱的就是玉器,也不一味的追求風格上的一致,有種隨心所欲的意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名匠指點,這樣隨意的布置,竟也不顯得凌亂,而是錯落有致,更與眾不同。

  轉身進了會客室,鄭氏一眼便見到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繼女坐在羅漢床上,斜倚著炕桌,用手撐住腮側,垂著眼睛似乎在閉目養神。

  隔窗照進來零星的陽光,細細碎碎的撒在邵循臉上,她髮髻微松,釵環帶的甚至不如未出閣時多,只有耳畔的翡翠鑲金墜寶的流蘇耳墜鮮亮的的晃眼,和陽光一道,將她的臉頰襯的像是無瑕的美玉,白的奪目又讓人莫名驚心。

  即使鄭氏從小看她長大,對這樣的美貌有了一定的習慣,但是一個來月不見,看到這與邵循嫁人之前不同的風格與另一種更成熟明麗的美貌,鄭氏還是無可避免的晃起了神。

  她不禁發自內心的疑惑——這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孩子,跟自己的女兒真的有極其接近的血緣關係嗎?

  明明兩人同出一父,自己和嫡姐也是親生姐妹,差得只有母親不同而已,邵循和邵瓊體內流淌的血液分明只有八分之一的不同,而鄭氏自己的生母甚至在容貌上更盛於鄭老夫人……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區別呢?

  鄭氏想,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卑賤的庶出,所以生的女兒跟嫡姐的孩子也這樣天差地別嗎?

  這算什麼呢?

  她在這邊胡思亂想,那邊邵循已經聽見了聲音,她抖了抖睫毛,抬起眼看到鄭氏正站在門口怔怔的向自己這邊看。

  邵循便直起身子,向後靠在迎枕上:「母親。」

  鄭氏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對著名義上的女兒竟然有些慌亂,她連忙跨進了房隔扇的門,隨即依禮叩拜:「臣婦請貴妃娘娘金安。」

  邵循對玉壺道:「還不將夫人攙起來。」

  等鄭氏被扶起來,邵循道:「母親不必多禮,快請坐罷。」

  說著擺了擺手,示意宮人搬了座椅。

  鄭氏也不知為何,竟然有點緊張,推拒再三才坐在了椅子上。

  邵循原本等著鄭氏先開口,但是等了半晌也沒見她有動靜,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嘴,打了個小呵欠,這才主動開口寒暄:「府中近來一切可好?」

  鄭氏驚醒,連忙回道:『一切都好……只是國公一直掛念著娘娘這裡,宮裡不比家裡,生怕娘娘受了什麼委屈。」

  「宮裡一切都好。」邵循的眼睛完全睜開,像是一下子有了精神:「再沒有更好的了。」

  鄭氏對這話不是很信,但是看她的神情卻又不像是強顏歡笑,停頓了一下,這才問道:「國公爺還特地托臣婦來問問——陛下待你可好?」

  邵循原本有些平淡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生動了起來,眼睛也十分明亮,「陛下很好……」

  鄭氏一頓,也不需要說別的,她也是個女人,也是打從年輕時候走過來的,只需要看一眼,從她提起皇帝的神態上就可以看出來皇帝對她是什麼樣子。

  那必定是寵愛有加的,畢竟只有精心滋養,費了心血澆灌的花朵才能開得飽滿鮮活,而不是像是枯草一般在宮中漸漸枯萎。

  鄭氏心裡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明明該放心該高興,但卻只覺得有些發堵,因此嘴上緩緩道:「能得陛下寵愛自然很好,只是這也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國公的意思,還是盡快生個皇子才好。」

  邵循的表情淡下來,但是也沒說什麼,只是道:「這個要看緣分。」

  對了,她還沒有孩子!

  鄭氏想起這個,反倒來了精神:「這也不難,有運氣的話婚後不出多久就能懷上……但要是沒那個福氣,日子久了,情分淡了,說不準就不好生了。」

  邵循抿了抿嘴脣,到底忍下了心中的不適:「這個急也沒有用,該有的時候就會有,緣分不到,說什麼……」

  鄭氏卻迫不及待地繼續道:「趁著你剛進宮,正是新鮮情濃的時候,抓緊時間生一個,生不出皇子,就算是公主也好,不然等到將來陛下那新鮮過了……」

  「……這話可真不好聽。」邵循眯起眼睛,沒等她說完就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鄭氏愣住:「什麼?」

  「我說,母親這話說的真是不中聽。」邵循低頭將把玩著裙上系的穗子,漫不經心道:「我才剛進宮,您這就打定主意我以後一定會失寵?母親一貫說話得體,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怎麼今天偏要當著我的面說這些不中聽的話呢?」

  鄭氏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張開嘴好一會兒才接下去,「娘娘、娘娘責怪臣婦說的不中聽?只是,這是為了你好……俗話說,忠言逆耳……」

  「是嗎?那我也知道母親的好意了,」邵循抬頭笑了笑,笑意相當柔和:「只是這些人人心裡都有數,說出來除了難聽也沒多大用處的忠言還是少說兩句吧……或許,等阿瓊成了親說給她聽,興許她不嫌您這個親娘說的話不好聽呢……」

  邵循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很是伶牙俐齒,別人教訓她她就會頂嘴反駁,反駁的還有理有據,就是大人都容易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後來為這個被很罰了幾次,理由是「長輩說什麼聽著就是了,怎麼還能頂嘴?」,她漸漸就不敢再反駁說什麼了。

  到了後來,一般無論旁人怎麼教育,不管是語重心長還是疾言厲色,她都能面不改色的聽著,做出一副十分信服、自己受教了的樣子,之後改不改另說,倒是再也沒有為「不敬尊長」的理由罰過了。

  鄭氏都將近十年沒被邵循當面頂過一句了,這被說了一句簡直又羞又懼,當場愣在那裡,一句話說不出來。

  邵循眼角彎起,眼裡泛著一層淺薄的笑意:「畢竟您也不是我的生母,彼此倒該尊重客氣些,這樣才能和睦,您說是不是,母親?」

  這句話簡直讓鄭氏如遭雷擊——她從邵循一歲多一點就嫁入英國公府,這麼多年,除了頭兩年或是在鄭老夫人那裡,再也沒人說過她「不是原配」「不是生母」這話了。

  邵循生下來親娘就死了,為了家裡的和睦,不讓旁人尷尬,連世子邵揆都不提這事,現在被邵循突然點出來,就像被尖針冷不丁的刺了一下,說是多疼到沒有,可是那種驚愕和強烈的不適,卻讓鄭氏如鯁在喉。

  就像邵循之前被教訓「不可違逆尊長」一樣,現在貴妃與鄭氏之間也有尊卑之別,鄭氏在甘露殿如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反駁不滿的話,只能硬生生的憋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對了,」沒去看鄭氏青紅交加的臉色,只要確認了她今後怕是再也不會提諸如「以後失寵」的話,邵循跟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的轉了話題:「原本您進宮是要說什麼來著?沈家除服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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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6:58:09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這樣就夠了。

  鄭氏還算是個識時務的人,她一方面在心裡明白,邵循已經不能任她拿捏,但在另一邊卻又忍不住總想試探著找到她的痛處去戳一戳。

  這麼多年,軟刀子磨人磨得都成了習慣,要不敲打兩句,她就會越來越敢說,說的也越來越順嘴。

  邵循也沒有再追究的意思,話音一轉就到了邵揆的婚事上。

  可是鄭氏卻還沒有從方才的難堪中醒過神來,愣怔了半天都沒接上話。

  邵循帶著好奇問道:「母親還在想我方才的話嗎?」

  她、她怎麼還能擺出這樣平淡沒有半分尷尬的神情?

  鄭氏的喉嚨上下動了動,被迫也只能將心裡翻涌的想法盡數壓下:「不……沒有,我是說,是啊,那姑娘守母孝守了三年,眼看已經滿了二十歲,再不定下來可就晚了。」

  邵循點了點頭,隨口道:「那就定下來吧,大哥年紀也不小了,沈家的婚約幾年前就定下了,再拖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娘娘說的是,」不知怎麼回事,邵循那邊越放鬆,鄭氏反而越緊張,好半天才道:「只是想跟娘娘商量一下,看什麼時候合適……」

  邵循眨了眨眼:「問我?這不該越快越好嗎?都訂親三年多了,一應準備都已經妥當,大哥一個男人等得起,人家姑娘也不能這樣虛耗光陰呀。」

  幾句話下去,鄭氏才好不容易從方才的衝突中勉強找回心神,雖還僵著臉,但是好歹還能正常的答話:「……原本也不該勞動娘娘,只是、只是國公覺得娘娘跟世子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怎麼著也得跟您支會一聲。」

  邵循笑了笑:「父親為大哥考慮的周到。」

  鄭氏來找邵循自然是帶著任務的,但是她方才一時沒忍住,說了不該說的,被邵循頭一次這樣不留情的給了好大一個沒臉,原本覺得邵震虞交代的事都十拿九穩了,可是現在卻本能的察覺到這個孩子可能不像是以前那樣好說話了。

  「你父親的意思……是看你能不能去陛下那邊求個恩典……」

  她這樣吞吞吐吐,邵循倒是來了興趣,想知道國公府裡又想出了什麼主意:「求恩典?什麼恩典?」

  鄭氏踟躕了一下,還是道:「就是準你在世子成親當天回府省親……」

  「什麼?」乍聽這話,邵循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睜大了眼睛:「省親?」

  不過驚訝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邵循立即就想明白了原委。

  若真是正常的歸寧省親,那按制英國公府起碼得準備大半年——這也不是邵循可以求的恩典,應該是英國公上奏請迎皇妃省親,經禮部傳至內閣,閣臣批示後再請示皇帝,等皇帝同意批了紅,再原樣一步步傳下旨意,禮部派人監督重修府邸,布置擺設,策劃流程,總之非常非常繁瑣,拋費足以耗空一個中上等的官宦人家,說大半年都是快的了。

  可是沈家的小姐明顯不可能再等下去了,說不定這一兩個月間就要行大禮,因此他們說的不可能是真正意義上那種正式的省親,而是邵循私底下求一求,打扮的正式一點,就出宮回府。

  這既不是給邵循一個見到親人的機會,也不是彰顯她的盛寵,純粹是邵震虞想借貴妃的身份為英國公府和邵揆的婚事抬身價的。

  既不花銀子也不花功夫,邵循還得自己跟皇帝求恩典,辛辛苦苦跑一趟,被人評頭論足一整天。

  說實話,要是邵循跟邵揆兩個真是那種親密無間、相親相愛的兄妹,不用邵震虞說,她自己說不定就主動去了,可是現在……

  他們的感情真的還沒好到那份上。

  邵循向後一仰:「這個可真是……恕難從命了。」

  鄭氏雖然隱約有了預料,但是仍然感到不可置信,她驚道:「……世子是你的親哥哥,他臉上有光,也是你的好處啊。」

  「他的光彩已經夠多了,」邵循平靜道:「我就不去在錦上添那朵可有可無的花了。」

  「這可是國公爺的意思,」鄭氏抿緊了嘴脣:「你對我不滿意,親爹親哥哥的話總該聽吧。」

  邵循看了鄭氏一眼,微微側頭:「母親,我沒有對您不滿,方才不過實話實說而已,母女之間,該不會說兩句實話,您就記仇了吧?」

  鄭氏被結結實實的噎了一下,也沒法在這上頭跟她爭辯,只能繼續道:「不管怎麼樣,你都是英國公府的女兒,不說為家裡添光添彩……作為女兒,就不想念家裡嗎?人家淑妃當年可是去了的,你身為貴妃,總得比她孝順吧!」

  她說的這是她當年嫁到英國公府的時候,雖然是繼室,但是十里紅妝,十分氣派,更加有淑妃出宮,親自來到堂兄府上道賀的體面。

  不、應該說當時淑妃剛生了三皇子,還只是邵昭儀而已。

  可是淑妃那是孝順嗎?她一個隔了房的堂妹,以省親的名義回家,回得卻不是自己家,而是國公府,全程都以國公府出身自居,她真正的父母兄弟只能作為賓客在人堆兒裡看著她。

  這叫哪門子孝順。

  邵循道:「既然如此,你們請淑妃好了,讓她更孝順些。」

  鄭氏剛要再勸,就被一個男子聲音驚得三魂六魄散了大半。

  「什麼孝順?」

  她一回頭,見皇帝也穿著一件淺金色的常服,手裡拿了塊棉帕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施施然走了進來。

  「……臣婦叩請聖安!」

  鄭氏絕沒想過在這早不早中不中的時辰裡能見到皇帝,她一下子被驚得沒了主意,只能隨著本能跪下。

  邵循已經覺得沒趣了,皇帝來了也沒能給她提提精神,她坐著沒動,只是伸出一隻手:「您怎麼過來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她身邊:「讓朕稍等片刻,朕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

  他看了眼鄭氏,隨口道:「夫人免禮吧。」

  「朕聽著你們在說什麼孝不孝的……聊什麼呢?」

  正在起身的鄭氏身型一僵。

  她悄悄抬起眼看了看邵循,有些不安道:「回陛下的話……臣婦、臣婦在說貴妃娘娘在家時便孝順……」

  邵循也不靠迎枕了,倚在皇帝身上,直接道:「是說淑妃孝順,知道回娘家。」

  鄭氏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不過是進宮見邵循,怎麼竟然還能遇到皇帝,也不知道聖駕到,為什麼整座宮殿還是這樣安靜,居然沒有忙亂的接駕,以至於讓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這又冷不丁的被打斷了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邵循輕描淡寫透了底,這當著皇帝的面就被嚇的打了個哆嗦,險些給這口無遮攔的祖宗跪下。

  她在家裡是不是挺知道輕重嗎?怎麼在宮裡當著皇帝這樣分寸全失,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在宮內立足的底氣就是英國公府嗎,讓人、特別是讓陛下知道她與家裡不和睦,有什麼好處,就不擔心為此失寵嗎?!

  出乎鄭氏的意料,皇帝沒有生氣,語氣依然溫柔:「怎麼好端端的提到了這個?」

  邵循眨了眨眼,「我哥哥不是要成親麼,家裡想讓淑妃到時候去看看……」

  「娘娘!」鄭氏驚恐地出聲。

  她沒想到邵循當著皇帝的面竟然也能顛倒黑白,這要是皇帝信以為真,真的給了這個恩典,到時候省親的不是貴妃而是淑妃,這事還是她自己辦砸的,簡直都不敢想英國公會有怎麼樣的反應!

  皇帝輕輕笑了,他能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隨即溺愛的捏了捏邵循的鼻尖:「小促狹鬼。」

  邵循本來因為家裡的要求憋著氣,只是沒有表現在臉上而已,但是現在被皇帝這樣捏親昵的打趣了一句,這口氣竟然神奇的消了大半,連帶著稍稍有些繃著的身子也放鬆了下來。

  她哼了一聲,旋即卻也忍不住笑了:「誰狹促了,這不是人家比我孝順嗎?」

  皇帝陪著她一起笑:「那朕可就下旨了?」

  邵循眼角瞥到鄭氏神情緊張,打著哆嗦,帶著哀求的目光朝自己看來,稍稍一頓,接著那口氣散了出來:「罷了,他們想請,淑妃娘娘還不一定樂意去呢,大冬日的都樂意窩在房裡,誰願意到處亂跑。」

  鄭氏幾乎要聳起來的肩頭驟然一松,就像是渡了一次劫似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冒了一層冷汗。

  看她的樣子,邵循抿了抿脣:「母親坐罷。」

  說來也怪,以前邵循事事依著他們,日常請安,病時侍疾,細心周到噓寒問暖,晨昏定省無一不至,反倒沒人拿這些當回事,現在明明是她的一巴掌即將扇到鄭氏臉上,但是這一巴掌止住時竟然讓鄭氏在畏懼生出了一點點感激。

  還真是難得,鄭氏當初也有病的起不來床的時候,英國公忙於公務,關心是關心,但是卻沒什麼時間親自照顧,兩個兒女年紀小,都不中用,還是邵循忙前忙後捧飯喂藥,日夜不離,當時她也只是有點感慨這孩子教的好會做人,要說多麼感激卻是沒有的。

  孩子侍奉長輩,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或許巴掌後的甜棗就是格外好吃吧。

  鄭氏有些站不穩的坐了下來,恍惚的聽著皇帝跟邵循說話。

  「這怎麼又要歪著……」

  邵循辯解道:「我剛才睡著了還沒醒全呢。」

  「胡說,這都多長時間,早該精神了。」皇帝用手上的濕帕子幫著邵循擦了擦臉,想讓她精神一點:「果然睡久了就容易沒精神,說了沒幾句話就沒精打采的犯困……」

  鄭氏還有些恍惚,聽到「犯困」兩個字,立即抖了一下,幾乎沒經過思考話就說出了口:「是有孕了?!」

  邵循一怔,皇帝的手也猛然頓住,下意識的向她的腹部看去。

  邵循反應過來,好笑著拍了一下他的手:「陛下想什麼呢,太醫五天一診脈,前兩天剛來問過診,要是有什麼能不說嗎?」

  鄭氏渾身一松,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卻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是個什麼心態。

  反倒是皇帝,手中不自覺的捏緊了巾帕,垂下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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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6:58:47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鄭氏當然沒有在宮中留膳,因此回到英國公府的時候不過才中午。

  她從回房後就一言不發,下人們拜膳添茶也不理,只覺得那口氣頂的她看見什麼都想吐。

  直到英國公聽說她出了宮,特地趁著中午回了府。

  「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邵震虞將脫下來的皮裘仍在一邊,見鄭氏並沒有來接著,有些疑惑但也沒細問,直接挑了自己最關心的話題:「宮裡阿循怎麼說?」

  鄭氏木著一張臉:「不用想了,人家不願意。」

  邵震虞的動作一頓,「唔」了一聲。

  鄭氏轉過頭:「你聽見了嗎?我說她不願意回來!」

  邵震虞最坐在椅子上,手裡捧了熱茶暖了暖手:「我聽見了,用不著這樣大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不像是個被女兒毫不留情拒絕的父親,他這種任別人怎麼生氣,自己都穩如泰山,萬事似乎都不能動搖的姿態,讓鄭氏瞬間聯想到了邵循。

  這是她頭一次這樣清楚明白的感覺到了這兩人是一對血脈相連的親父女,在這樣能氣死人的漠然上,真是如出一轍。

  這樣的聯繫讓鄭氏更加難受,但是就像她在宮裡已經不敢對抗邵循一樣,這個做了她十幾年丈夫的男人她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宣泄心裡的怒氣,只能不可置信的問一句:「她這樣一點情面也不留,當面就拒絕了省親的事,你就一點兒不生氣,一點兒不吃驚?」

  邵震虞捧著茶盞喝了一口熱茶,感覺到五臟六腑似乎都暖了起來:「這不是早有預料的事麼,她要是真的一口就答應下來,也就不是阿循了。」

  「早有預料……」鄭氏喃喃的重複了一句,抬起頭:「那你還讓我去碰這個釘子?」

  邵震虞理所當然道:「總得有人去試探一下……」

  聽了這話,鄭氏的牙齒咬得緊緊的,生怕一不小心就順著心意破口大罵出來。

  「不來就不來吧,本來就是錦上添花……」邵震虞看了鄭氏一眼,見她臉色泛著青白,便隨口問道:「怎麼臉色這樣不好?是不是在外邊凍著了?」

  什麼凍著了,分明是要被他們父女倆輪番上陣給氣死了!

  鄭氏憋了好半天才硬生生把這口氣咽下去,讓出口的話恢復了平時的柔和:「還不是大姑娘進宮之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我說一句她堵一句……」

  說著說著除了故意之外,倒真有些委屈,拿著帕子沾了沾眼角,「我之前只當她想得多些,誰知道竟對我有這麼些不滿……我這麼多年戰戰兢兢當後娘的,從不敢虧待她一星半點的,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

  眼見著邵震虞的頭轉過來,鄭氏斟酌了用詞,捏著帕子繼續道:「這宮裡竟真的能讓人變得這麼多,之前大家明明那樣和睦,一旦成了貴妃……竟也能說出我不是她生母這樣的話……」

  她確實是真的有些難受,邵震虞不知道邵循究竟說了什麼讓鄭氏這樣不滿,也不好放著不管,剛想張嘴順著她的話安慰兩句,就聽到她繼續道:「……或許是讓陛下寵了幾天就有些昏頭……她小孩子家家,當著陛下的面可能確實容易忘形,我也不怪……」

  「陛下寵愛?!」邵震虞安慰人的話一下子從腦子裡消失了,還沒等鄭氏說完就迫不及待的打斷了。

  鄭氏愣愣的看著他:「……怎、怎嗎?」

  邵震虞呀一下子來了精神,眼神中透著莫名的光:「陛下對阿循真的親近嗎?你細說來聽聽?」

  鄭氏瞬間明白過來,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頂平了。

  邵震虞催促道:「究竟怎麼樣?」

  鄭氏抿著嘴脣,「就是那麼回事唄,不是早就聽說陛下待她不錯嗎?」

  「不錯和寵愛是兩碼事,他們兩個在外邊肯定跟在寢殿裡的情形不一樣……旁人沒有看不到,你這不是就有機會親眼見一見……」他說到這裡突然一停,抓到了重點:「不對,你進宮的時候都是什麼時辰了,陛下竟還在甘露殿中嗎?」

  鄭氏根本不想回答,但是也知道在這時候要是不配合,一定會讓丈夫不滿,因此也只能憋出幾個字:「看上去就是晨起就沒走,相處起來……也比尋常夫婦親密些。」

  邵震虞的面色微微發紅,眼睛裡也更亮了些:「果真如此?」

  鄭氏心裡堵得難受,不由得潑了冷水:「這進宮還沒幾天,要是以後新鮮勁兒過了……」

  「不,」邵震虞擺手道:「你不了解陛下,我與他自幼相識,知道他平時不放在心上的也就算了,一旦上了心,就是個極長情的人,重情重義更勝於常人,輕易不會撩開手的。」

  「後宮佳麗三千,」鄭氏撇了撇嘴道:「我沒察覺出他的長情來。」

  邵震虞搖頭道:「這不是一碼事,不能光靠傳言,比其他人多見了兩次面不叫上心,至少這麼多年下來,你也不是沒在淑妃那裡見過陛下,他的態度與對旁人可有不同?」

  不只是淑妃,連前幾年據說是「最得寵」的麗嬪,其實也就是那麼回事,只是在皇帝去後宮的次數日益減少的當時,才襯的她剛進宮時比旁人多那麼一兩次,稍有特殊而已,實際上皇帝的態度也沒見有什麼不同。

  想到今天在甘露殿皇帝拉著邵循的手坐在她身邊任她倚靠,還有親自拿著巾帕動作笨拙卻仍然一絲不苟的給邵循擦臉的那一幕,鄭氏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道:「阿循年紀小,陛下有幾分憐愛也是應當的。」

  「誰剛進宮年紀不小,不都是這麼個歲數麼。」邵震虞話鋒一轉,目光直直的盯在鄭氏:「你的意思,是不樂見於阿循得寵嗎?」

  鄭氏心裡一突,也驚覺到自己今天被刺激的心緒不穩,竟然沒繃住在邵震虞面前如此失態。

  她微微打了個哆嗦,也不敢抬頭,只是低聲解釋:「我是怕你希望越大,以後失望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

  邵震虞盯了她好半天,只把鄭氏看的心驚肉跳,這才挑眉開了口:「夫人多慮了,我本也沒報多大希望,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一切都要看陛下的心意如何,如今一切尚未明朗,尚需等待。」

  鄭氏一頓,低低應道:「老爺說的是……」

  「還有阿循那裡,」邵震虞道:「你不是她的生母,又有阿瓊阿纓兩個親生的,有時難免疏忽,阿循心裡有點怨氣也是常事,只是她是小輩,年齡小也容易氣盛,為了大家和氣,你讓著些就是了,可不能為點口角的小事斤斤計較。」

  鄭氏被這句話堵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但在邵震虞的目光下,卻也只能慢慢的應了一聲是。

  邵震虞知道這個妻子識時務,當下滿意的點了點頭:「阿揆的婚事定下來,就快點操辦吧。」

  鄭氏的突然到訪也沒有消磨邵循的好心情,她跟皇帝趁著閒暇一起在甘露殿消磨了一整天的時間,早把鄭氏說的那些不好聽的話拋到腦後去了。

  只是皇帝畢竟是一國之君,閑也只能閑那麼一兩天而已,過後又恢復了之前的節奏。

  邵循在該黏人的時候特別黏人,不該黏人的時候又格外灑脫,白天皇帝抽不出空來陪她,她也總是有其他事情做。

  倒是皇帝一直記掛著一件事,雖然嘴上不說,其實也一直放在心裡。

  過了兩天,邵循正在自己宮裡和趙若桐一起做女紅。

  她的針線是當年特意下了死力氣學過的,一開始是為了邵瓊開始學習女工,嚷嚷著要給父母做衣裳,家裡下人便開始議論邵循十指不沾陽春水,說她被鄭氏嬌慣的很,連針線都拿不出手,還不如妹妹勤快。

  她那時才多大,最聽不得這些話,便特地從外面請了最頂尖的繡娘,潛下心來扎紮實實的學了有一年多。

  結果她學是學會了,妹妹邵瓊那邊卻連幾天的興頭都沒有就丟開了手,最後連個襪子都沒學會怎麼做。

  旁人便從此再不提這一茬了,但是邵循學都已經學了,下了心血的東西也不好荒廢,因此到了如今還是很能拿得出手來。

  她如今也不覺得女人就該會女工,特別是貴為公主的趙若桐,什麼都要她做,那針線上的丫鬟們做什麼。

  只是趙若桐如今精力充沛,有了機會就什麼都想碰一碰,恰好她感興趣的又都是邵循所擅長的,她便是現成的老師,正好拿來消磨時間。

  趙若桐來的很早,早晨皇帝走了沒多久,邵循剛剛感到有點無聊,她就到了。

  兩個人一邊說笑一邊拿著繡棚繡花,時間消磨的倒是十分快。

  這時,太醫院的院判張太醫來給邵循例行問診了。

  邵循便跟趙若桐對視了一眼,坐好了請他進來。

  結果太醫進來問了沒兩句,脈也沒搭,皇帝竟然也來了。

  他一進來,所有人都忙著行禮,皇帝隨意的免了禮,將邵循扶起來:「怎麼樣了?」

  邵循失笑道:「太醫還沒搭脈呢,這也勞煩您來一次?」

  皇帝是特意回來的,他搖了搖頭,拉著邵循坐下,對張太醫道:「你繼續,朕只是看看。」

  可憐張太醫,本來只是例行公事的來貴妃宮中問個診,沒想到都要被皇帝緊盯著,要不是他年紀大了經驗豐富,真是怕是得要手抖。

  「……敢、敢問娘娘,這幾日身子可有不適?」

  「沒……」

  「她這幾日進飯進的香,飲食沒有太大的偏好,也不起夜,只是即便夜裡睡足了白天也會沒精神,總是坐不多長時間就容易困。」

  還沒等邵循說什麼,皇帝就替她把她注意到的、沒注意到的仔仔細細的跟太醫捋了一遍。

  他的話很是有點指向性,太醫心裡有了數,專門問了一句:「娘娘月信可是遲期未至?」

  邵循這才知道皇帝是鬧的哪一出,哭笑不得道:「沒來是沒來,但是我的……月事總不太準,而且較常人遲一些,總歸還沒到該來的時候。」

  太醫點了點頭,又給邵循診脈,許久之後放下手,向皇帝微一搖頭,這才道:「娘娘身子康健,其它到沒有什麼。」

  皇帝吐出一口氣:「這樣啊。」

  當著趙若桐的面,邵循被皇帝的這聲嘆息弄得特別不好意思,趕忙道:「多謝張太醫,玉壺……」

  太醫結果賞賜,叩首道:「臣告退。」

  皇帝握了握邵循的手:「前頭還有閣臣在等著,朕得回去了。」

  見他竟然真的是為了盯著太醫診脈特地見縫插針抽空來這一趟,邵循無奈道:「您快些去吧,這要是人知道了,像是什麼樣子。」

  皇帝出了殿門,步子稍快,果然不多會兒就趕上了老態龍鍾,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慢走的張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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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發表於 2022-2-20 06:59:07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張太醫已經年近八十,是這宮中資歷最老、醫術最高的大夫。

  之前整個宮裡需要他日常問診的只有寧壽宮和兩儀殿,自從邵循進了宮,便又多了個甘露殿。

  他自己倒沒嫌辛苦,畢竟貴妃是個年輕的姑娘,被皇帝管束的這不能吃那不能吃,身子健康得很,每每不過走個過場,這個把來月,連張方子都沒開過,還白拿一份賞賜。

  他自先帝入主太極宮時就已經是太醫院的院判了,當時便負責太子和秦王並諸公主的醫案,也算是從皇帝十幾歲看他看到了如今,幾十年的情分,倒也不淺了,皇帝對這位老人也頗為敬重。

  張太醫慢悠悠的走著,果不其然就被皇帝喊住了。

  「陛下?」

  皇帝和張太醫算得上老熟人了,說話也沒繞彎子,「張老怕是知道朕的心思,朕就直接問了——貴妃最近一次月事是上月初十,她信期雖然不準,但是總不過三十八到四十五日一至……你看,真的沒有可能是……」

  他原本可以在甘露殿問的,只是怕一味的追問容易讓邵循誤會,也增加她的壓力,估計張太醫也明白他的意思,君臣這才心照不宣的在此處交談。

  張太醫掐著仔細算了算,道:「倒真有幾分可能……只是日子實在太淺了,把脈是不準的,只得再等上至少近一個月。」

  皇帝點了點頭:「朕想著也是這麼回事。」

  張太醫為人謹慎,沒有八分準的事是不會輕易出口的,況且這個事關重大,更是需要十成的把握,若是到最後發現弄錯了,才是真的誰都下不了台,因此皇帝雖然看他在邵循面前沒有透露分毫,但是這私底下一追問,果然是有點影兒的。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沒有表現出特別明顯的情緒,但是張太醫卻發現對方右手的拇指與其餘四指相互摩挲。

  這事一個人內心忐忑,難以心靜的表示。

  皇帝這樣的人,能讓他將這種忐忑外露這麼一點,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事了。

  張太醫勸慰道:「貴妃娘娘才進宮不過一個月出頭,今後有的是機會,就算這次不是,總有緣份到的時候,您又何必著急?」

  皇帝靜靜地搖了搖頭,看著宮墻之外的天空中,那輪冉冉的金色太陽遠遠的掛在天邊,好半晌才嘆息道:「張老,朕已經不年輕了……」

  「怎麼會呢。」天子口吐不祥之言,難免讓張太醫惶恐:「老朽行將就木,年逾古稀,尚且不想服老,陛下正值壯年,讓娘娘孕育子嗣不是難事,您如日中天,何必說這些呢?」

  現在還不到午時,那輪金日已經灼灼明亮,皇帝出神的看了半天,才道:「如日中天,下一步可能就是日薄西山了……」

  「陛下……」

  張太醫勸阻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皇帝擺手制止了:「朕比貴妃年長許多,總得為她做好打算,朕在一日,便能護她一日,可人有旦夕禍福,先帝那樣魁梧健壯,誰也不知道一場普通的風寒也能使他引發舊傷,最終不治駕崩,誰又知道朕的運氣如何。」

  他手中的權柄再重,也不過是個凡人,生老病死一樣也不能避免,可是邵循還那樣年輕,更是還遠不到能讓他放心撒手的年紀,皇帝一方面覺得自己仍然能陪她很長時間,另一方面卻也不得不考慮,如果一旦有了意外,必須得讓他的姑娘有所依靠。

  一個孩子。

  不拘男女,至少可以在最低限度上保證她的未來不會被虧待。

  至於更深層次的東西,他卻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這個尚且只在心裡暗暗打算,還不好跟任何人透露罷了。

  皇帝那邊前腳走,趙若桐便坐到了邵循身邊。

  邵循因為剛才的事,在她面前仍有些不好意思,捂著臉道:「你快別看我了。」

  趙若桐雖然比邵循稍小一點,而且尚未出閣,但是從小到大聽各宮娘娘,包括恭妃談論最多的話題不是皇帝的盛寵,而是皇嗣,因此雖還是個姑娘家,對這個說不定比邵循知道的還多。

  她開始還若有所思,見到邵循羞愧,便連忙安撫道:「這有什麼好害羞的,不都是人之常情麼。」

  邵循道:「我進宮才這麼短的時間,作什麼就要急這些事了。」

  趙若桐想了想,罕見的沒有附和邵循的話,而是認真道:「其實陛下沒有錯,你必須得盡快有個孩子。」

  這話幾天之內邵循已經聽了兩遍,但是前一遍鄭氏說的時候,她能從中清楚的聽出對方的不懷好意,也察覺不到半份真心。但是差不多的話從趙若桐嘴裡說出來,就是另一番感受了。

  倒不是邵循區別對待,而是她又不蠢,自然能分辨出誰是真心替她擔憂,誰又是想看她的笑話,故意拿話刺她。

  趙若桐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循兒,我知道孩子不是想有就有的,後宮這麼多娘娘,膝下有兒女承歡的不過寥寥數人,足以說明皇嗣難得。只是你也不要因此怪陛下心急,他的心思我清楚,都是為了你好。」

  邵循聽了這話倒笑了:「這可真難得,你也有為陛下說話的時候?」

  趙若桐一愣,接著撅了撅嘴巴:「只要他為你打算,我就一直說他的好話又有何妨。」

  邵循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她這個時候仍然認為孩子是個很遙遠的概念,總覺得她跟皇帝能夠相伴足夠長的時間,子嗣的事情順其自然,什麼時候都可以。

  她現在已經擁有了所有曾經想要而求之不得的東西,幸福到總覺得自己要是再多想更多,說不定就會遭報應,因此就算沒有孩子,她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了。

  但是趙若桐不這麼想,她想勸邵循,但是也知道要是拿皇帝的壽命說事,保不齊會惹她生氣,因此另闢蹊徑,低聲在邵循耳邊道:「還是要早些打算,我聽說男子年紀……」

  邵循一開始以為她要說什麼正經話呢,結果越聽越不像那麼回事,到最後實在聽不下去了,瞪大了眼睛捂住趙若桐的嘴:「阿桐,你在說些什麼呀!是誰跟你說亂說這些話的,我要撕了她的皮!」

  趙若桐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仍然忍著羞怯細聲說:「我以前的奶娘……談論起夫妻間的事並不避諱我。」

  邵循一聽,倒也不臉紅了,擰著眉道:「原來是她,罷,真是處置得好!」

  趙若桐小心翼翼的看著邵循的神情,握著她的手放下來,「你生氣了嗎?」

  「不是生你的氣,」邵循道:「只是……你原不該聽到這些的,以後就算是當著恭妃的面也千萬不要說。」

  趙若桐松了口氣,笑了:「我明白的,只跟你說。」

  邵循輕嘆了一聲,接著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你們的意思,但是這事有九分靠命,誰知道老天是如何安排的……」

  邵循原本有些擔心皇帝會對這件事太上心,她自己覺得有沒有都無所謂,但是卻也怕讓他失望。

  但是皇帝那晚回來,似乎已經放下了,對這事隻字不提,邵循便也放了心,緩解了壓力,生活也恢復了以往的節奏。

  她入宮的日子還短,不常去外面招搖,眾妃也在觀望中,邵循除了偶爾去太后宮中請安,遇到淑妃等人,被夾槍帶棒的酸幾句,日子過得一如往常。

  只是恪敬公主產期將近,不出意外,應是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太后難免擔憂掛念,邵循有時候陪著她說笑聊天,打發日子,竟也能緩解一二。

  另有一件事,大皇子妃齊氏的月份比恪敬公主還大一點,德妃嘴上不說,其實已經急得起了一嘴燎泡,一天七八遍的往兒子宮裡打探消息,恨不得自己住在那裡,連皇帝也親自派了兩三個御醫常駐皇子們居住的謹芳所,以備不時之需。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齊氏的肚子上,即使太后更關注恪敬公主也不能例外。

  這是皇室主枝裡頭一個第三代,要是男孩就是皇長孫,自然牽動著所有人的心,連淑妃都沒空盯著邵循,一邊拼命想探聽大皇子院中的消息,一邊加快為三皇子挑選正妃,以期使兩位皇子在子嗣年紀上的差距縮小。

  邵循也對齊氏這一胎有點關注,因為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夢裡」這個孩子是沒能出生的。

  在邵循和大皇子被淑妃帶人堵在暖香閣的時候,齊氏其實已經有了身孕,只是為了更穩當一點,沒有往外說罷了,後來邵循的事情讓她勃然大怒,生了好大一場氣,她本來就心窄,許多事情不容易想開,這一下就讓胎氣變得不怎麼穩了。

  後來邵循無可奈何之下被迫被送進吳王府,齊氏其實比邵循反對的更加激烈,據說當時大吵大鬧,她又有著身孕,旁人不好制止,連大皇子臉上都挨了兩下,直到德妃見傷到了兒子,出言斥責,才勉強壓下齊氏的怒火。

  後來的事邵循沒怎麼記清楚,只是在她進府沒多長時間,齊氏的頭胎就悄無聲息的流產了,有傳言說是男孩兒的,也有說是女孩兒的,只是那時候月份還小,沒有引起一點波瀾,旁人提起也就是為齊氏嘆息了一聲罷了。

  當時邵循便有些惶恐的猜測,這個孩子的死亡是否是跟自己的事有關,其實總是有著愧疚和不安的,因此每每面對齊氏滿懷恨意的刁難,她連反抗和怨恨都顯得站不住腳。

  今生這孩子在齊氏腹中的順利成長,無疑證實了邵循的猜測。

  一旦沒有她和大皇子的那檔子事,英國公的女兒沒有做吳王的側妃,齊氏也不會被壓力和恐懼弄得失去理智,這個孩子,果然就存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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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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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寧熙十八年冬月十四,大皇子妃齊氏於太極宮謹芳所誕下一子,是為皇長孫。

  齊氏發動的時候是在半夜,邵循睡的熟,根本沒有聽見動靜,到了第二天皇帝都去上朝了,才有人來傳了消息,說大皇子已經在生產了,德妃已經守了一夜太后那邊也聽說了,估計也要往謹芳所去。

  邵循嚇了一跳,趕忙穿上衣裳,以她的身份倒也不是非去湊這個熱鬧不可,只是太后年紀大了,受不得勞累,邵循怎麼也要去陪著她一道才是。

  結果齊氏生這孩子雖然花費了不少時間,但總體上還是順的,並沒有撞上難產之類的倒霉事,就在這天下午順利生下了皇長孫。

  孩子抱出來的時候,德妃的眼睛都要笑的看不見了,接過襁褓怎麼看都不夠,要不是太后也在,恐怕還舍不得放手。

  那男嬰被傳到太后手中,邵循便也借光看了兩眼。

  只見不過前臂長的新生兒渾身紅通通的,齊氏胎裡把他養的不錯,生的健壯,也很有勁兒的小模樣,身上的褶皺也不算多,緊閉著的眼皮很長,應該能長一雙大眼睛。

  太后見邵循也在向自己懷裡看,便笑著道:「你要不要抱抱?」

  邵循能看見德妃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前傾了一下。

  她當然不會自討沒趣,便搖頭道:「我可沒抱過這麼小的孩子,看上去軟綿綿的,我可不敢……」

  太后得了曾孫,心情暢快的很,「你現在躲懶,早晚有讓你抱個夠的時候,看看還能推給誰。」

  邵循睜大了眼睛,接著悄悄拽了拽太后的衣角。

  太后一愣,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只見德妃的笑意已經不如方才明顯了,她這才才自知失言,平時也就罷了,今天是德妃的好日子,太后也不欲在這時候給她添堵。

  便忙轉移話題道:「不過小孩子是嬌嫩些,你就仔細看看就是了……瞧這生的多招人愛呀。」

  這孩子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頭蹭了蹭襁褓,也不哭,只是小嘴咂吧了一下,看上去確實十分可愛。

  邵循有點愣怔——這個在她記憶中沒有出生的孩子,竟然本該這樣健康可愛。

  她的那個夢,原來也不止救了自己。

  這樣想著,她的目光柔和下來,「這孩子,看上去就是會有福氣的樣子。」

  德妃原本一直盯著邵循,怕她對自己的孫子做什麼,但是聽了這句話卻也高興,當即帶著隱隱得意道:「這倒是不假,從他娘懷上他就從沒吃過什麼苦,能吃能睡,要不怎麼把這小子養的這麼壯實……瞧這小胳膊小腿壯。」

  邵循看著孩子點頭:「在娘胎裡乖巧,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很穩重呢?」

  德妃一想自己兒子跟齊氏的性格,深深覺得這孩子無論隨誰都不可能穩重了,八成得要皮得斷腿。

  太后上了年紀,不一會兒就覺得手酸,便將皇孫交還給了德妃,最後叮囑道:「仔細些照料,也讓齊氏好生將養,月子最輕忽不得。」

  等德妃應了,太后就帶著邵循回了寧壽宮。

  剛坐在了榻上,太后就說:「怎麼樣,看著乖乖巧巧的小孩子討人喜歡吧?」

  這話一出口,邵循就知道接下來老太太要說什麼,一邊替她將茶斟上,一邊無奈道:「您別哄我,他們不哭鬧的時候是可愛,但是小孩子又怎麼能真正乖巧,等大一點怕是屋頂都能鬧得掀開。」

  太后「嘖」了一聲:「你還是個孩子心性,等真當了母親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你看看這麼多當了娘的女人,有幾個嫌棄孩子鬧的。」

  邵循猶豫道:「……您前幾天不是還抱怨陛下小時候調皮嗎?」

  太后噎了一下,強自辯解道:「那是皇帝太出格,讓人管都管不住,這怪得了誰。」

  邵循便禁不住笑道:「那我要是生得比陛下還調皮百倍,管不住的時候就送到您宮裡,看您還怎麼說。」

  太后一聽這話,倒真有點犯怵,但是轉頭看一眼邵循,便又重新放下心來:「那不能夠,要是能有你一分文靜懂事,我就保管受得住。」

  這話雖然不是刻意的,但是確實也扎紮實實地誇了邵循,她便笑著行了個禮:「那就謝娘娘誇獎了。」

  惹得太后也是一陣笑。

  不過邵循又回憶起了方才齊氏那痛苦的嘶喊,便又不自覺的有些凝重,太后察覺道,便問:「怎麼了?」

  邵循踟躕了一下,輕聲問:「方才大皇子妃叫的那麼慘烈,生孩子究竟有多疼呢?」

  這下即使是太后,也不能誇口說生孩子不疼了,她頓了頓:「女人都要過這一遭的,只要懷孕的時候保養好了,生產時再忍一忍,等孩子生下來,就覺得什麼都值了。」

  邵循聽了這話,靜默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道:「我娘就是生我的時候難產去的……」

  太后一怔,接著把邵循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好孩子,都說女人生產是道鬼門關,我們能做的只有平時小心些,盡量降低風險而已,但也不說所有人運氣都這般不好的。」

  「我知道,這種事情是看天意的,」邵循其實是想到自幼喪母的事,有些傷感,倒也沒有真的害怕,聽到太后一個勁兒的安慰,便笑了笑,輕聲道:「瞧我,連影兒都沒有的事,竟這樣杞人憂天起來……您可別笑話我。」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到底是嘆了口氣。

  皇長孫的誕生讓平靜了一段時期的政局重新泛起了波瀾,不說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就連打定主意不摻合立儲之事的大臣也不免暗自猜測這孩子會不會成為大皇子爭儲位的新籌碼。

  後宮更是人心浮動,數日之內,淑妃和德妃的人就發生了兩次不小的衝突,起因不過小事,先是口角,後是衝突,到最後居然動起手來,第二次言語間連邵循都扯了進來。

  就有那等好事嫌熱鬧不夠大的人將這事捅到了甘露殿,竟然還有臉讓邵循評理。

  她們大多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來的,認為邵循八成會因為事涉兩位正一品,就縮手縮腳不敢處置,大概率就是再推回德淑二妃那邊去。

  但是實際上邵循的處置根本沒那麼麻煩,而且她也壓根不覺得夾在兩家之間有多為難。

  先叫人將犯事人等包括幾個推波助瀾的宮人鎖系,再分別著人詢問當時的情景,以單純目擊者為主,當事者為輔,兩下口供一對比,不過一刻鐘多的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翻了個清清楚楚。

  誰主動挑事,誰先出口罵人,誰又率先動手打人,最後是誰語涉貴妃。

  按照宮規該打的打,該發的罰,該寬恕的便寬恕,德妃淑妃還沒得到信兒,這邊就已經處置完了。

  德妃還好些,單論這件事而言,她的人其實屬於被動的反擊,沒受多大罪就放了回來,但是淑妃卻是實實在在的損兵折將,丟了好大一回臉。

  明明是她暗地裡派人捅到了邵循這裡,想看她為難之下是怎麼不得不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但是被人家一巴掌打回來之後,卻顯得非常惱怒。

  但是這件事邵循查得太清楚明白了,放在誰眼前也只能說個公道二字,她本就占理,淑妃又知道皇帝太后的心生得就是偏的,實在沒必要自討沒趣去找人評理。

  正心情極差的當口,前朝傳來了一個不知道讓她該喜還是該憂的消息。

  ——寧熙帝正式下旨晉長子言栒為吳王,賜金萬兩,著工部建親王府邸。

  雖然同樣是封王,這跟邵循夢裡的那次意義可截然不同。

  皇孫出生,其父被冊立為王爵,這代表著皇帝承認這個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可以獨當一面,雖然本朝的王爺只封爵食俸,不能臨民賜土,到底也算是個好事。

  但是在風傳冊立太子的當口,這個親王之位又顯得有些微妙,難免讓人疑心這是不是有什麼暗示。

  有人認為這是封太子的前兆,也有人認為這是皇帝對長子失去儲君之位的補償,總之眾說紛紜,猜什麼的都有。

  然後馬上就有人發現剛剛破土的吳王府不遠處,另外兩座親王規格的府邸竟開始動工……

  得,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次封爵看來就是皇帝認為兒子成人之後的例行封賞,接下來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誰也落不下,跟屬意誰當太子沒什麼關係。

  皇帝雖然一道封王的旨意就將前朝的風波按下去了,但是他本人卻在為另一件事緊張。

  邵循在羅漢床上坐著,手腕輕輕搭在炕桌上的脈枕上,皇帝坐在她身邊,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張太醫凝神閉目為她診脈。

  這次搭脈的時間尤其長,張太醫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來,許久之後,才收回手,跪下回奏:「恭喜陛下、娘娘,這脈已經準了。」

  皇帝驟然捏緊手指,嘴上平穩卻鄭重地問道:「果真確定嗎?」

  張太醫看著皇帝,終於真切的露出笑來:「千真萬確。」

  邵循還在發愣,就見皇帝轉過頭來,眼睛裡帶著隱約卻掩飾不住的笑意:「姑娘,你聽見了麼——你要做母親了。」

  邵循眨了眨眼,下意識摸了摸平坦沒有任何變化的肚子,不可置信道:「這就是有了?懷孕了?」

  雖然她的月事遲遲未至,甘露殿上下都有了猜測,服侍她比之前小心了百倍,連皇帝都小心翼翼,晚上不敢動她,邵循自己也有所察覺。

  但是當確定的診斷從張太醫口中說出來,她還是覺得很不真實——這就有孩子了?

  未免太輕易,太快了。

  不過,等最初的那一陣不可置信過去,她感受到皇帝克制又溫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小腹上,那種被驚訝所掩蓋的欣喜終於一點點的涌了上來。

  她手下的肌膚仍然平坦,但是裡面確確實實孕育了一個生命,雖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卻與她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身上一般的血液來自於皇帝。

  兩個毫無血緣的男女,竟然以這樣奇妙而隱晦的方式血脈相連。

  腦海中慢慢也能描繪出與皇帝相似的孩童的長相,邵循漸漸也露出了笑意。

  她抬起頭看向皇帝,目光仍然清澈:「陛下……」

  皇帝本來心裡高興的幾乎克制不住,但是當看到邵循以這樣的依賴又純然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心卻慢慢靜了下來,他握著邵循的手,溫聲安慰道:「別怕,一切有朕呢。」

  邵循笑了:「我不怕,陛下。」

  她的手掌溫熱,和皇帝的體溫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您也不要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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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6:59:57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邵循的感覺十分敏銳,特別是有關皇帝的事情上,或許比他本人還要敏感。

  皇帝確實是有些擔心的,甚至說擔心還略有不足,應該說是恐懼害怕說不定還更貼切才對。

  這種說法如果讓德妃、淑妃聽到怕是都要笑掉大牙,甚至就連身為生母的太后,說不定都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皇帝是那麼的穩固強勢,他坐在皇位上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在此期間國家政務、外交藩臣、軍事戰略種種大事都盡在掌中,輕易不會動搖分毫,穩定到只是站在那裡時就已然是一尊神像,如同太極殿上放的那個御座,更像是一個標誌,而不是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活人。

  神像可以供人朝拜,仰視,愛戴,甚至也可能招惹畏懼或是憎恨,但是祂本身卻不會愛慕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事物抱有恐懼之心,祂不能——也不配擁有世俗間的情感。

  但是實際上人就是人,但凡體內生長著真心熱血,就會有喜怒哀樂,也會恐懼擔憂,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會例外。

  皇帝的心中自然是喜悅的,邵循能早些有個孩子,這是他一直期望的事情,但是當她真的懷了身孕,除了高興,他卻也不可避免的害怕起來。

  等到宮人們退下,二人獨處時,皇帝便坦然的道出了內心的想法。

  「這孩子本是朕日夜所求,但是一想到生育之苦不可避免,心裡難免……」

  邵循這時候已經從初聞有孕的錯愕之中回過神來,母親鄭氏雖是因難產去世,但是她也知道並非每個女子都會遭遇這樣的不幸,即使真的運氣不好,也只能怪天意如刀,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不怕,皇帝卻有了顧慮。

  「你這樣年輕。」皇帝摸摸她的臉頰,欣喜中帶著憂慮:「能承受的住嗎?」

  邵循取笑他:「當初迫不及待想要孩子的是您,現在怕這怕那的也是您,這孩子來與不來怕都要受您的埋怨。」

  皇帝搖頭道:「這其實並不矛盾。」

  想讓邵循有個孩子傍身是從長遠來考慮,但是等到她有了身孕,又擔心她受不了這個苦楚。

  況且,生育子嗣……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皇帝這樣所思所慮都是為了邵循,以至於顯得有些患得患失,搖擺不定,她又怎麼能不領情。

  邵循也不玩笑了,靠著皇帝輕聲道:「前些天吳王妃剛剛生了小皇孫,不也順順利利的嗎。」

  那孩子是皇帝的長孫,為他的出生,皇帝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這跟為邵循有孕的歡喜和擔憂是兩碼事。

  他不是第一次做父親,自然知道生育的不易,遠的不說,他第四個兒子的生母就是因為生產喪得命,那過大的胎兒硬生生的將他的母親連同他自己拽入了黃泉。

  如果說那次正逢皇帝出征在外,印象不夠深刻,那他唯一一次守在產房前焦急等待的結果也是慘烈異常。

  那是前太子妃鄧氏生產。

  那天他同時失去了父親和兄長,頂著滿朝大臣們催促他盡快登基的聲音,和同樣喪夫喪子的太后一起守在東宮寢殿門口,壓下一切複雜和負面的情緒,期待著大嫂好歹能平安產下兄長遺留的血脈。

  但是沒用,早產和母體的虛弱讓這孩子註定夭折。

  那個男嬰不過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全身青紫,呼吸異常困難,剛生下來還能喘氣,但是幾個時辰之後,不論御醫們怎樣施救,鄧氏和太后如何祈求,那孩子最終還是慢慢停止了呼吸,統共在這世上活了不到兩個時辰。

  皇帝其他的孩子生的都還順利,讓他漸漸遺忘了那晚的慘烈,但是邵循的身孕,讓他瞬間回憶了起了那場悲劇。

  即使知道邵循的情況與之全然不同,也知道盡快懷孕對她更好,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總是害怕有個萬一。

  皇帝擺了擺頭,將那些不好的回憶驅走,輕輕將手覆在邵循的小腹上,垂下眼睛:「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就是說呀,孩子在我的肚子裡,我都不擔心,」邵循不知道他的想法和經歷,倒依舊很坦然。

  接著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眨了眨眼,話鋒一轉又道:「話又說回來,我一直以為男子對產育之事所知甚少,您這看起來好像還挺懂的……」

  邵循笑吟吟的:「是不是因為經歷的多了,所以懂得多呀?」

  皇帝一怔,立刻從回憶中驚醒,接著眼皮一跳,本能的慎重起來,他慢吞吞地開了口:「唔……倒也不是,是常聽太后跟幾個老王妃家長裡短的聊多了,自然知道一些,這些事一般都是太后在管……」

  這話他答得很猶豫,原因是說深了涉及到其他女人,怕邵循心裡不舒服,說淺了的話又怕邵循覺得他這個父親當的不稱職。

  最後便也只能實話實說。

  他跟邵循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多少也了解到邵循看待父母對孩子關不關心的事情格外有心結。

  皇帝說實話實在並不算是什麼好父親,兩人剛認識的時候邵循就對這個表示過不滿,當時皇帝對她的感情已經有點苗頭了,下意識的想討她的喜歡,因此之後多多少少對孩子們上了一點心,日常也會多問幾句,這一點幾個孩子都能感覺到。

  但是小一點的,比如六皇子和四公主還算受用,其他子女面對父親稍微多了那麼一點的關愛之心表現的則是惶恐居多,就像英國公面對皇帝的客氣不敢往好處想,皇子皇女們差不多也是同樣的想法。

  但是還好,皇帝表現出了態度,就算是難得的進步了。

  邵循聽到這樣的回答,果然忘了方才一閃而過的醋意,她抿了抿脣,哼了一聲:「你們男人啊,都是管生不管養的,就好像孩子都是旁人逼著你們生得似的。」

  皇帝無言以對,只得說出那句大多數男子都會找的藉口:「朕……前朝事忙,有時候顧不了那麼多。」

  都是藉口!

  邵循嘆了一口氣:「什麼忙不忙的,難道平民百姓每日墾荒種田不忙,還是經商賣藝不忙?又不叫你們日日相伴,不過問候一句又能費多長時間……就像我父親,活像是多問一句就妨礙到他當這個超品國公了一般……還有您,當皇帝和當父親究竟是有什麼衝突?」

  皇帝理虧,實在無法辯解,乾脆長臂一伸,就像是抱孩子一樣,在邵循的驚呼聲中利落得將她抱在了膝上。

  邵循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去摟皇帝的脖子,回過神來之後嗔怪的去錘他的胸膛:「陛下,您做什麼!」

  「是朕錯了,」皇帝環住她不讓她亂動,低聲道:「朕不知道好的父母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是朕會去學。」

  邵循抬頭看他。

  皇帝握著邵循的手,兩人一起去觸碰那已經在孕育胎兒的腹部:「朕承認想要他只是因為想要保護你,但是你可以教朕……朕會學著去愛他。」

  邵循怔怔的看著皇帝誠摯而溫柔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閉著眼反手緊緊地抱住皇帝,惶恐道:「陛下,我、我也不會……我也不懂得如何做母親……」

  邵循只知道為人父母應該關愛孩子,餓了添飯,冷了添衣,要什麼就給什麼,但是除此之外呢?

  她的母親在她生下來時就已經死了,而幼年時撫養她的祖母對孩子的愛充斥著的是「點到即止」這四個字,對每個人都公公正正,不偏不倚,非常規範的給了兒孫她作為母親和祖母應該有的合乎禮節和體統的愛護,但除此之外卻也絕不會多給哪怕一分一毫。

  她的繼母對待妹妹阿瓊確實是個慈母,幾乎有求必應,但是事實證明,這樣的縱容和慈愛卻似乎並沒有對孩子起到什麼好的作用。

  那真正好的母親該是什麼樣子呢?

  邵循曾經無數次幻想過生母鄭永晴的模樣和性情,並且本能的認為如果她在,那必定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親。

  但是實際上這也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從沒有人跟她說過她的親娘為人母是個什麼樣子,外祖母說過她少女時有多麼漂亮,多麼溫婉,多麼招人喜歡,但是她作為一個孩子的娘呢?

  是慈愛還是嚴厲?是平和還是急躁?

  沒人說過,也沒人提起,似乎一個女人一旦死去,又已經有人接替了她的位置,那她從嫁人到生下一兒一女的時間是不存在的。

  邵循對皇帝身為人父的不稱職多有微詞,但是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原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母親。

  孩子已經在腹中孕育,她才驟然發現這個令人驚恐的事實。

  邵循緊緊抓住皇帝肩頭的衣服,語氣是不安和憂慮:「我不知道,更沒辦法教您……」

  皇帝輕柔的拍扶著她的脊背,溫聲道:「那咱們就一起學,朕陪著你……」

  皇帝可以手把手的教她任何事,唯獨這個,他和她一樣需要從頭來過。

  皇帝的話總會給邵循帶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這次也不例外,緊緊地靠在他肩頭,邵循鄭重的點了點頭:「我會的……我會的!」

  邵循的身孕不過兩個月,皇帝便命人暫且瞞下來,等到再穩一些公開。

  這個時候正趕了巧,齊氏的小皇孫出生的日子已經在這一年的末尾,等到新年將近,人人都忙著要過年,對其他事的關注自然不足。

  邵循懷孕的反應也出奇的小,除了比平常睡的多些,既不害喜,飲食偏好也沒怎麼變,甚至不需要避人,大大方方的出面,也沒人想過她已經懷了孕。

  直到除夕之前,這孩子差不多到了三個月,這件事才正式透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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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貴妃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就像是涼水倒進了油鍋,四面八方都在沸騰。

  延嘉宮中,淑妃正在對著一幅幅畫像比來比去,「劉家的女兒美是美,就是她父親是個庶出,即使在仕途上壓了嫡支一頭,名頭到底也不好聽。」

  珍珠在一旁湊趣,出主意道:「陳王妃娘家的侄孫女怎麼樣,勛貴人家,也有爵位,在軍中掌著兵權,再好也不過了。」

  淑妃打量了幾眼這女孩子的畫像,挑剔道:「這模樣兒……著實普通了些,再說她家裡近來被陛下訓斥過兩回,怎麼看都不太穩當。」

  珍珠聽了便有些為難——家世到罷了,至於女孩子的長相,就算再美又能美過那一位嗎?三皇子怎麼都不可能滿意的。

  不過這話她可不敢說,剛想再挑出別的女孩子來,就有宮人來傳了消息。

  ——這可真是個不能再壞的壞消息。

  珍珠小心翼翼的安撫道:「娘娘,您先別急……」

  淑妃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急,不就是懷孕嗎?跟誰沒懷過一樣……只是,未免也太快了,她才進宮幾天啊……」

  「您生三殿下的時候不快嗎?當初可是滿宮的人都羨慕呢。」

  提到這件事,淑妃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就冷靜多了:「你說的對,只要是女人就能生孩子,這不重要,再拿些畫卷來,彬兒……該有個正妃了……」

  珍珠放下了心,以為她已經想開了,結果過了許久,那一卷卷畫像快看完了,低著頭的淑妃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懷得是男是女?」

  珍珠愣了一下,勉強道:「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貴妃長得好……不生公主就可惜了。」

  淑妃聲音柔和:「生個女孩子多好……也不用旁人費事。」

  一邊說著,她的手指在畫紙上劃過,畫中秀麗的美人臉上被尖尖的指甲留下一道深刻的劃痕。

  這邊是宮妃們反應各異,那邊太后倒是覺得驚喜:「真有了?幾個月了?」

  太后平時出門也就是逛逛御花園,難得到宮妃的住處,這次聽到邵循懷孕的消息居然特地到了甘露殿來看望她,也可見真心實意了。

  邵循道:「快三個月了,前幾天其實就診出來了,只是陛下說不好張揚,便壓了一段時日。」

  「他說的很是!」太后連連點頭:「頭三個月是不許往外說的,不然容易驚動了胎神。」

  邵循倒是沒聽說這話:「還有這樣的說法?」

  「你這孩子,」太后佯裝責怪道:「都要當娘了,這些事還一無所知呢。」

  邵循笑了:「怨不得吳王妃和恪敬公主都是等月份大了才往外說的,可見都是得了您的真傳了,可憐我就沒那個福氣,您也不傳授傳授。」

  太后樂不可支,銀發上的步搖直晃:「我哪裡跟她們說過這些,都是人家自己打聽的。不過這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當時還有人說有了身子不能吃兔肉,不然孩子會豁脣呢,結果我吃都吃了,他們兄弟生下來不都是齊齊全全的。」

  正說著,被母親背後談論的皇帝恰好趕來,邵循剛聽了那些話,便下難以自製的想去瞄他的嘴脣。

  皇帝見她盯著自己神色有異,便遲疑的摸了摸嘴角:「朕……嘴上有東西?」

  他的神情是罕見的迷茫和不知所措,邵循能忍住不笑,太后卻無需忍耐,當即指著皇帝的鼻子哈哈笑出了聲:「這孩子是看你的嘴漏不漏風呢……」

  皇帝仍一頭霧水,太后便將那則傳言說給他聽,他這才明白,無奈道:「難怪你們笑得這樣開心,原來是在拿兒子取笑呢。」

  太后忍著笑意搖了搖頭,轉頭叮囑邵循:「阿循,你別聽外頭那些不著四六的傳言,懷著孩子本就辛苦,不能委屈了自己,除了太醫列出的容易活血的東西,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你現在害口嗎?」

  邵循搖頭道:「沒有,還是跟以前一樣。」

  「那這孩子倒是乖巧,」太后沉吟道:「這倒像個皇子……不過也說不準,我懷著皇帝的時候什麼都吃不下,恨不得黃膽都吐出來,都說男孩子疼母親,可見也不是都準的。」

  邵循摸了摸肚子,還是仍是沒什麼感覺:「他倒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有時候懷疑太醫是不是診錯了,其實根本沒有孩子。」

  太后道:「那你就知足吧,要都像皇帝小時候那麼搗蛋,讓我八九個月一口好飯沒吃進去,那就是等著遭罪吧。」

  皇帝這是第一次聽太后講這些事,不由有些出神:「您……那時候那樣辛苦嗎?」

  太后看著皇帝:「其實你們哥倆都不消停,阿瀛也只是比你略好一點兒而已……所以說女子懷孕不容易,你多上點心,這丫頭年輕,還什麼都不懂呢。」

  皇帝含笑應是:「……勞煩母后掛念了,您放心就是。」

  太后點點頭,拍了拍邵循的手:「你好生養著吧。」

  說著起身,就要回寧壽宮去了。

  邵循想去送,被壓了回去,還是皇帝將老母親送出了甘露殿。

  太后坐上輦車,正要吩咐走的時候,皇帝在下面突然道:「母后,齊氏那邊已經生產完了,那幾個善於此道的太醫和穩婆,朕便差人送到公主府,恪敬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后一愣,當即喜形於色:「你提醒的很是……難為你想的周到。」

  皇帝溫和一笑:「那您慢些走,朕陪貴妃說會兒話。」

  太后高興之情溢於言表,「你去吧。」

  這樣的高興持續了許久,老太太前一陣剛做了曾祖母,即將要做曾外祖母,邵循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孫子或是孫女,她年紀大了,圖的就是個兒孫滿堂,而宮中自從最小的皇子出生,已經六年沒有新生的孩童了。

  最後再加上兒子對孫女久違的關心,也不怪她這一整天都笑呵呵的。

  直到公主府的消息傳來。

  「什麼?楨兒不是眼看就要生了嗎?做什麼非要湊這個熱鬧?」

  伍氏也皺緊了眉頭:「外頭傳的話不清不楚的,只說公主想您了,也許久不曾進宮,除夕宴是難得的家宴,她無論如何想來一趟。」

  「胡鬧,」太后只覺得那股子愁勁兒又翻了上來:「除夕哪一年都有,孩子可是頭一回生,要是有個閃失可怎麼好……」

  伍氏沉吟了一會兒,猜得居然八九不離十:「您說她是不是知道貴妃的事了?」

  太后一愣:「不是等到分娩之後才跟她說嗎?」

  伍氏道:「這世上哪裡有不透風的墻啊,公主不出府,也保不齊有人在她耳邊嚼舌根子。還有貴妃有了身子的事情肯定也瞞不住,公主對這些一向有心結,著急也是常事。」

  「她還是個小孩子嗎?」太后甚至有些動氣:「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什麼能有平安生產重要!」

  「過年這幾個大宴,是一年到頭少數幾個皇后必須出面的場合,公主……會不會擔心貴妃恃寵而驕,仗著懷有身孕,欺辱皇后呢。」

  太后想都沒想就擺了擺手:「阿循不是那樣的人,她一向知道分寸,要說這宮裡誰還能看在國母的名頭上不去落井下石踩上兩腳,那必定就是她了。」

  「你知道這些,」伍氏苦惱:「公主不知道啊,她之前還跟貴妃起過一次衝突……」

  「沒什麼商量的,」太后直接搖頭道:「答應了才是害她,傳我的話,把大公主牢牢的看在公主府,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之前,哪裡也不許去。」

  她難得對一向疼愛並且有求必應的孫女動了氣:「別說是『怕』皇后受委屈,就是那個女人立即死在宮裡,也不許她出府!」

  伍氏對太后的態度倒有些樂見其成,畢竟要是她還跟以前一樣,被恪敬公主歪纏著說兩句就什麼都肯依她,那對太后、對公主本人都不是什麼好事。

  太后本來的好心情不出意外已經所剩無幾了,倒是余怒遲遲未曾消散,到了鄧氏來請安的時候,還能從臉上看出一二來。

  鄧妃是個心細的女人,立即察言觀色看出了什麼,她跟太后一向親厚,也不需要避諱什麼,直接開玩笑道:「娘,您這眼看就要再做一回祖母了,怎麼反倒沉著臉呢?難道是貴妃娘娘惹您不高興了?」

  太后搖頭:「貴妃哪裡會惹人生氣。」

  鄧妃笑著,聲音細弱但是悅耳:「我說呢,貴妃長得漂亮,做事周全性子也好,把我們這些人都比到墻角去了,您怕是看一眼都覺得舒心,哪裡會生她的氣呢。」

  太后想笑,但是心裡的隱憂又讓她實在笑不出來:「還不是楨兒,總是讓我有操不完的心。」

  說著將恪敬公主死活要挺著大肚子進宮的事情說了:」也不知道是哪些小人,生怕熱鬧不夠大,閑得沒事跟楨兒說些有的沒的,這幾個月都好好的,偏要到了最後關頭就生事。」

  鄧妃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十分稀疏,顏色也淺淡,顯得不太健康:「楨兒這爆脾氣也不知道像了誰,但是好歹是為了她娘考慮,也是一片赤子之心,這世上像她這麼有孝心的孩子也是難得,我倒是對皇后……頗為羨慕呢。」

  太后犯愁:「孝順是好事不假,但是……好歹皇后也得值得她孝順啊。」

  「這又是怎麼說的,」鄧氏想了想,像是明白了:「您還在介意當年那事兒?唉,到底妯娌一場,不是我為她說話,只是當初她要做的未必就有那麼狠了,德妃自己推波助瀾添油加醋也少不了。

  太后張了張嘴,又咽了下去,重新道:「她要自己不起壞心,誰也陷害不了,自己這枚雞蛋縫子裂的有拇指大,難道能怪人家蒼蠅去叮……罷了,不提她了,左右我是不許楨兒進宮來湊這個熱鬧的。」

  鄧妃咳嗽了幾聲,拿著帕子掩了掩嘴,也點了點頭,眼中透著溫婉柔和:「您說的是,平安把孩子生下來,以後怎麼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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