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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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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9:11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邵循並沒有因為懷孕而變得豐腴,除了隆起的腹部,還是這樣小小的一團窩在皇帝懷裡,輕易激起他這所有的喜愛與憐惜。

  「那我們說好了,」邵循悶悶的說:「走到哪裡帶到哪裡呀。」

  皇帝心中所有所感,抬起她的頭看著那雙美麗的的眼睛:「告訴朕,你在想些什麼?」

  邵循一怔,接著眼睛微彎,露出一個笑來:「我在想,您走到哪裡我都跟著,讓您想甩也甩不掉。」

  「誰捨得甩開你呢?」皇帝放下心來,捏捏她嬌嫩的臉頰:「我們姑娘是世上可愛的女孩子。」

  「嗯……」邵循的眼睛轉了轉:「陛下也是世上最可愛的男人。」

  兩人相視而笑,小別勝新婚,相擁著溫存了許久。

  邵循側著身子在枕在皇帝腿上,乖乖的讓他摸摸肚子,皇帝手下是胎兒輕微又有活力的律動,他看著邵循長而濃密的睫毛隨著笑意上下煽動,心裡的心思轉了好幾次,猶豫了許久,還是問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邵循的臉上的笑頓住,過了一會兒,才抱著肚子輕聲道:「記得……」

  「你當時說,自己酒後亂性……」

  邵循的眸子垂下來,聽皇帝繼續道:「朕當時不是特別相信。」

  邵循沒有解釋,只是「嗯」了一聲。

  「朕那個時候十分混賬。」皇帝握著邵循的手,在手背上輕吻了一下,帶著歉意道:「與你有了肌膚之親,卻也不曾上心去查過,到後來想去查了,卻已經無從查起。」

  邵循低聲道:「查這個做什麼。」

  皇帝道:「朕一直沒有問你,是以為你一個小孩子,自己說不定也稀裡糊塗的,未必知道些什麼,可是……說不準是想當然了——朕問一句,你……是不是知道其中的內情?」

  提起這件事讓邵循覺得難堪,特別是一想到皇帝知道當初她應該和大皇子一起被……就難受的有點想嘔,但是他不問也就罷了,既然他問,她就不會向他說謊,於是邵循沉默了一會兒,蜷起身子點了點頭。

  皇帝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你竟真的知道……」

  他當時能察覺出這孩子狀態有些不對,但是只是有點點懷疑,過去也就過去了,又關係到女孩子的名節,大張旗鼓的去查反倒不如睜隻眼閉隻眼讓它過去。

  到後來邵循真的喝醉了一次,那時候皇帝已經很喜歡她了,自然也更加上心,馬上發覺她真正喝醉時確實會失態,但是跟主動求歡仍是有著很大的區別。

  這才認真想要讓人查一查。

  但那都過去個把月,想也知道什麼線索都磨平了,底下只報上來一件事,那就是同一天大皇子酒後失德,跟淑妃宮裡的宮人有了尾首。

  他當時心裡就有了一點猜測,只是沒什麼證據而已。

  若是那猜測是真的,有好幾種可能。

  趙言栒自己行事不端——按他的作風來說,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德妃有意毀人清白以打擊淑妃,卻反套住了自己兒子;或是淑妃用侄女的名節陷害趙言栒;再就是皇后和恪敬公主這邊出手。

  總之人人都有可能。

  他沒有特意懷疑淑妃,理由就是當時淑妃對邵循還有幾分真心的喜歡,言談間提及這個優秀的侄女不免帶著與有榮焉,當時也隱有風聲傳出,說她想要為兒子求娶英國公的長女。

  皇帝到底是個男人,在沒有證據和指向性的時候,不免低估了內闈的爭鬥和女人心思的複雜性。

  比如淑妃喜歡邵循也欣賞她,但是也不礙著她就算毀了這個侄女也要為兒子掃清障礙的決心。

  再後來這件事就再沒起過波瀾,幾乎讓皇帝以為根本沒什麼陰謀,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

  邵循入宮之後,淑妃跟她的關係變差,這是正常的事情,畢竟尊卑易置,淑妃心存不滿也不奇怪,她一旦表現出了敵意,沒理由邵循還要貼上去。

  但是這次淑妃下手後邵循的反應有些不同尋常,讓他不免有些想起早些時候的懷疑。

  就算兩人關係早就不比從前,淑妃仍然和邵循有著一層親戚關係。

  皇帝了解邵循,知道她是個熱心腸的姑娘,被親人從背後捅這一刀她不可能這樣平靜,就算不傷心難過,起碼的悵惘應該是會有的。

  但是沒有,邵循的態度讓皇帝有些熟悉——那是發現被迫擱置不提的敵人自己出了大錯時的樣子,冷靜之中帶著一點興奮。

  什麼樣的事情能讓對親人分外在意的她表現出這樣的態度。

  除非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舊怨。

  皇帝便從中隱約推測出兩件不算多麼確定的事情當初的事情是淑妃主謀。

  邵循自己竟然是知情的。

  他知道邵循很能在心裡藏事情,即使再親密也不見得會吐露分毫,但是他沒想這姑娘竟這樣的事也能憋在心裡不提。

  皇帝啞然,過一會一手拉她的胳膊,一手去托她的身子將她提了起來,兩人面對面坐著,沒有去問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而是說:「你該告訴朕才是。」

  邵循低著頭沉默不語。

  皇帝頓了頓,去摸摸她的腦袋:「不是說你不能有自己的心事,而是這太危險了,你該早告訴朕,朕有了防備,可以提前處理危險。」

  邵循緊緊抿起嘴巴,這是一種從心底裡抗拒某件事的表情。

  皇帝拉著她的手試探道:「是因為顧及你家裡不敢說,還是覺得沒有證據?」

  他溫言勸道:「要是前者你不用擔心,你父親現在怕是巴不得淑妃有什麼不好,至於後者,你是知道的,不論有沒有證據,朕都會相信你。」

  邵循有些憋不住了,她扁了扁嘴角,向前傾身靠在皇帝懷裡:「都不是,我、我……」

  她只是太抗拒跟皇帝提起任何跟那個夢有關的事了。

  她不知道該不該將淑妃陷害的實情說出來,也隱約有感覺這或許也不可能瞞著皇帝一輩子。

  但是就是一個勁兒的往後拖,只要想到那件事的另一種走向,是自己和皇帝的長子滾在一張床上被人……

  想到這裡,邵循下意識緊閉起雙眼,似乎想將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畫面關到外面。

  皇帝見她的樣子,不好再問什麼,他思索了片刻,抱著她搖晃了一下,柔聲道:「你不想提就不提,左右她這次罪證確鑿,有沒有之前的事都是一個下場。」

  邵循低聲道:「您……也不要跟別人提這件事……」

  「朕自然知道。」皇帝用手指去碰了碰她的臉,沒有感覺到有濕意,多少松了口氣,笑道:「朕還以為又把你弄哭了呢,還掉不掉金豆子了?」

  邵循本來確實有點想哭,但是聽了這話卻又覺得哭不出來了,經不住破涕為笑:「誰總掉金豆子?我在家裡從來不哭的,都是您,隔三差五就要招我難過。」

  這話是在故意冤枉皇帝。

  她在家裡從來不哭,是因為哭了也沒人心疼,並不是沒有傷心的事。

  反而跟皇帝在一起,就變得莫名嬌氣了起來,難過時想哭,開心的時候居然也能莫名其妙掉幾滴眼淚,真是十分莫名其妙。

  皇帝輕輕一笑:「朕要道歉嗎?其實有些時候,帶幾滴淚水反而更有意思……」

  邵循想了好久才琢磨出這句話的深意,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又羞又惱又不解,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能在剛剛那樣讓人感動的時候,想出這樣的葷話。

  皇帝被錘了兩下也不覺得痛,摟著他的貴妃笑著道:「這樣就好,高興些,這世上哪裡有事配讓你難過。」

  皇帝騎了一夜的馬還精神抖擻,一點看不出疲憊的樣子,但是邵循還是有些心疼,左右那些人插翅也難逃,要處置也不急於一時,便強壓著皇帝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再做別的。

  消了心結,邵循也覺得心裡松快,親自幫皇帝沐浴更衣,又替他蓋上被子:「您要多睡一會兒才成啊。」

  往常總是皇帝哄著她入睡,如今反過來,邵循竟然還模仿的有模有樣,挺像那麼回事。

  皇帝有些忍俊不禁,又道:「你來陪朕一起?」

  他雖神情未變,但是邵循在這方面十分了解他,總覺得他這個「陪」可能不是真的單純睡覺,當即警覺道:「我要去寧壽宮一趟,您還是老實睡好了。」

  皇帝難得有這樣躺在床上,從底下仰視著看向邵循的時候,覺得十分新鮮,此時挑眉一笑:「這又想到哪裡去了,你懷著身孕,朕能做什麼?」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這樣說反而讓邵循確定了他確實是動了點心思。

  「呸,」邵循嗔道:「哪個信你!」

  他能做的分明多了去了,她又不是沒經過。

  隨後皇帝在邵循的催促聲中閉上眼睛,他雖不覺得多累,但是到底一夜沒睡,被邵循握著手躺在床上不多久竟然也真的有了困意,接著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邵循小心翼翼的將手抽出來,格外注意不去吵醒他,接著輕聲吩咐丫鬟們給她穿衣梳妝。

  她要去寧壽宮一趟。

  大白天的這麼多人圍著,像往常一樣散步似的走過去,這裡又像過篩子一樣篩了無數遍,當然出不了事,只有秦氏對這條路有了心理陰影,時刻不停的看著腳下,隨時感覺會突然冒出不該有的東西。

  邵循去見太后,主要是要親自跟她解釋這兩天發生的事的,即使康李曾經來過一次,但那時候真相尚不確定,太后知道的消息也零零碎碎,難為老太太忍著沒有多問,只說讓邵循放手去查。但今天要是再不去說清楚,太后怕是要急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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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6:33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邵循到了寧壽宮的時候果然受到了一致歡迎,伍氏忙不迭迎上來攙扶她:「您可還大安?」

  邵循笑答:「我一切都好,嬤嬤放心吧。」

  伍氏嘆道:「這又是出了什麼事,咱們只知道您平安無事,其他的兩眼一抹黑,太后怕出去打聽反而給您添亂,都不許我們出門呢。」

  「娘娘還好嗎?」

  「怎麼可能好,」伍氏搖頭道:「先幾天為了小公子病重的事情操心,後來聽說了消息又擔心您和小皇子的安危,飯也吃不了幾口。接著你那邊傳信說一切都好,她這才剛放下心沒多久,又聽說事情跟恪敬公主有關,真是又驚又慌,還得忍著不去瞎打聽……」

  邵循點點頭,「我知道了,會跟娘娘說清楚的。」

  她進了殿內,果然見太后坐在榻上,滿臉愁容,人也憔悴了不少。

  一看邵循進來,太后一下子提起了精神,還沒等她行禮就招到了自己身邊,上下打量了半天,這才鬆口氣:「看來沒有受傷,人也精神……」

  邵循小心的坐在她身邊:「這次有驚無險,娘娘不必擔心,還有,事情已經查清楚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太后剛剛放鬆的表情驟然僵硬了起來,緊緊拉著邵循的手,脫口而出:「是不是楨兒?」

  「……什麼?」

  太后幾乎要急得老淚縱橫了,硬憋著壓了下去,閉了閉眼道:「你直說好了,不必顧忌什麼,我、我撐得住——這是不是楨兒做下的事?」

  邵循真是被問懵了,心裡想的是難不成太后跟皇帝商量好了嗎?一個上來就猜皇后,一個也是一樣,明明什麼內情也不清楚,下意識就以為是恪敬公主。

  該說不愧是親母子嗎?

  邵循無奈過後,認真的將事情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太后的那口氣一散,幾乎要倒在榻上:「是淑妃……」

  邵循心裡其實很疑惑,皇帝厭惡皇后,一有壞事就往她身上想也就罷了,可是太后分明那樣偏愛恪敬公主,為何也會把她往壞處想呢?

  太后搖頭道:「皇帝恐怕不會輕易干休,楨兒這次恐怕也要吃次教訓才好。」

  她放下了心事,又開始罵淑妃,問邵循該如何處置她。

  「這個還是交給陛下吧,」邵循道:「她到底是一品妃,要是由我處置,怕是會有人不服。」

  邵循陪著太后坐了沒一會兒,還沒等她多說什麼,就聽說外面不少嬪妃正往寧壽宮來。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沒到給太后請安的日子,再說要請安也不會快到中午頭才來。

  邵循心知肚明,這是追著自己來的。

  這兩天她住在兩儀殿,就算她們想問什麼也進不去,因此估計邵循在寧壽宮呆久了,就被打聽到了行蹤,這才一個接一個跟下餃子似的往這邊跑。

  邵循登時覺得頭都要大了,馬上向太后提出了告辭,在她哭笑不得的目光中趕緊離開了。

  結果卻在路上碰上了德妃。

  德妃看見邵循愣了一下,邵循有些尷尬,但是卻沒有表現出來,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向她點頭致意:「德妃娘娘也來看望太后嗎?」

  德妃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邵循松了口氣:「那就不耽誤你了,我回宮去……」

  兩人擦肩而過,德妃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轉身叫住她:「貴妃!」

  邵循撐著有些沉重的肚子,回過頭來不解的看著她。

  之間德妃面色僵硬,神情也十分複雜,抻了好半天才用低聲道:「阿煜的事,齊氏都跟我說過了,多虧了你幫忙。」

  邵循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呢,聞言道:「啊,這個倒沒什麼。」

  德妃比皇帝還要大上一兩歲,以前對著邵循陰陽怪氣的時候沒覺得怎麼樣,現在要道謝了,才覺得面對這個比兒子還小的女孩子格外尷尬,她咽了咽口水,「總之,這次多謝你不計前嫌出手相助。」

  話一旦說出口反而好些了,德妃繼續道:「還有齊氏身邊的那個人,雖然我們並不知情,但是確實是被利用,險些傷了你,這個……也該道歉。」

  邵循其實並不太喜歡跟皇帝的妃嬪們來往太多,一般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真正的朋友她只需要趙若桐一個就已經滿足了,但是德妃破天荒的道謝又道歉,她也不好冷臉,只能說一句:「今後多教教齊氏,她有些太莽撞了。」

  德妃點了點頭,兩人之間氣氛沉默異常,就在邵循有些不耐煩時,德妃終於開了口:「我生下來就沒服過誰,這一次卻是真心跟你道謝的,我之前跟你對你說不上好,你卻能不計前嫌幫忙,你是個好人,比旁人都強……也大度寬容……」

  邵循聽到這裡,忽然笑了笑:「娘娘,我一點都不大度。」

  德妃一怔。

  「你今後就知道了,我既不大度也不寬容。」邵循道:「我沒有一點想幫你的意思,也沒有熱臉貼冷臉的習慣,只是阿煜還是個孩子,他懵懂無知,跟誰的恩怨都牽扯不到他頭上,更何況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總主要的是——他是陛下的皇孫,我絕不會為了一點小口角,就做讓陛下傷心的事。」

  她怎麼會大度呢,若是將自己的心事公布於眾,怕是全天下都會罵自己是妒婦吧。

  遠比吳王妃貪婪百倍的妒婦。

  ——她竟妄想獨占九五至尊完完整整的愛,並且絕不想分享給其他女人一分一毫。

  皇帝之前問過她想不想當皇后,想來是有想過將這個天底下女人中最尊貴的寶座送給她。

  但其實她想要的東西遠比皇后之位還要難得,就算得到一時也不代表就可以擁有一世。

  邵循捧著這份愛意就像捧著最稀世的珍寶,願意用自己全身心的心血去澆灌它、維護它,以期完全占有並且拒絕跟任何人分享。

  德妃看了她好半天,沒有被這番話激怒,反倒笑了起來——不是那種冷嘲熱諷的笑:「你真是奇怪的孩子。」

  邵循忍不住看向她。

  「我原本以為陛下就像天下所有男人一樣,被年輕和美色迷昏了頭腦,還頗為不服氣,」德妃道:「現在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你真奇怪,但是也足夠有趣,我想,就算沒有這張臉,說不定一樣吸引人。」

  這已經是她嘴裡誇人的最大限度了,之後搖搖頭,蹲下身子行了一禮,最後看了邵循一眼便轉頭往寧壽宮的方向去了。

  柳心扶著邵循,看著德妃遠去的背影,有些遲疑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化敵為友了?」

  邵循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呀,之前算不得敵,現在更是稱不上友。」

  頂多也就是點頭之交而已,彼此不主動找事,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邵循回到兩儀殿時,皇帝還沒有醒。

  她想了想,反正也沒有別的事,乾脆換了衣服,穿著寢衣打開被子鑽進皇帝懷裡。

  皇帝立刻就醒了,緊了緊攬在她腰間的手臂,將她圈在身前,輕笑道:「怎麼,自投羅網?」

  「什麼呀,」邵循往他懷裡鑽了鑽,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勢,然後將他另一隻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看看您的孩子,您捨得折騰我嗎?」

  皇帝自然是不捨得,只是嘴上逗逗她而已,言罷就用手蓋上她的眼睛:「覺得累就睡吧。」

  邵循在他的手掌下眨了眨睫毛,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邵循一旦睡著,就不容易醒,等她醒來時,皇帝已經不在寢殿內了。

  她揉著眼睛喚了璃珠進來將自己扶起:「陛下呢?」

  她一睜眼就找皇帝,這些丫頭們都很習慣了,聞言道:「在前殿呢。」

  兩儀殿分了前後,前頭是處理公務,接見臣工的地方,後殿自然就是寢宮。

  邵循本以為他在處理前朝的事情,不欲去打擾,卻聽璃珠道:「陛下好像派了人去審問淑妃,現在正聽范提督奏報呢。」

  邵循聽後便去了前殿。

  何晉榮聽說邵循來了,連忙親自來迎,也沒有向裡面通報,直接帶著邵循進了正殿。

  皇帝此時正坐在御案之後,蹙著眉頭聽范柯將審問過後的事情一一奏明,見到邵循時才神色稍霽,向她伸手道:「到朕這兒來。」

  邵循聽話的走上前,很有眼色的何晉榮搬了個椅子過去,邵循便坐下:「是在說淑妃的事嗎?如何了?」

  范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帝的臉色,才道:「回娘娘的話,其他人俱已招認,楊昭媛是最早認的,沒怎麼用刑就招了,承認自己知道甘露殿起了火,一時衝動便起了壞心思。

  至於蔣婕妤,一開始抵死不認,用了刑也不招,直到我們在宮外找到了她被關起來的父母,將信物帶到了她面前,這才松了口,她供認是淑妃逼迫她出面收買了甘露殿的人,從而縱火迫使貴妃娘娘離開,還有那個淹死的內侍也是從她的關係聯繫的……」

  皇帝冷哼道:「逼迫?要是人人都用這個理由脫罪,那天下就沒有罪人了。」

  范柯道:「陛下說的不錯,雖然蔣婕妤只肯承認自己是被逼無奈,但是據我們查證,她應該早就唯淑妃馬首是瞻,父母之所以被監禁,只是淑妃以防萬一而已。」

  現在淑妃已經是罪人了,按照范柯以前的習慣,這時候就該毫不客氣的稱她為「罪人邵氏」,但是由於她與貴妃同姓,這樣一喊顯得有些歧義,因此他才沿用了之前的稱呼。

  邵循忍不住搖了搖頭。

  「至於淑妃本人……」范柯有些為難:「雖然證據確鑿,不論是謹芳殿宮人的口供,還是蔣婕妤,都明明白白供述了是受她指使,甚至她的貼身宮人也已經招認,在何時何處定計,收買甘露殿宮人用了多少銀兩,收買內侍用了多少銀兩,還曾在不久之前試圖探聽過貴妃的脈案……一切明明白白,絕對不容狡辯,但是……」

  「她始終不認是不是?」邵循沒有任何意外。

  「……是,」范柯停了一下:「不止不認,還一直喊冤,說是被人陷害,要求見陛下,她身份特殊,臣上的刑也不敢太重,稍一使力她哭訴著要見陛下,之後又喊三皇子……」

  其實她的原話以三皇子來威脅他們,要他們小心。但是這些在口供裡都有,就不需要在貴妃面前複述了。

  皇帝生氣的也是這個,知道淑妃這是被逼急了,目的不是拿三皇子逼迫范柯,而是在拿父子之情逼迫皇帝本人。

  他仿佛有千鈞重的目光落在范柯身上,直盯得他雙腿戰戰,才淡淡的開了口:「她有什麼特殊的身份朕怎麼不知道,竟能讓范提督如此忌憚,不妨說出來讓朕和貴妃一起聽聽?」

  范柯本來面白無須,算得上十分英俊,此時鬢角眉梢都布滿了汗水也不敢去擦,直接跪在地上請罪:「臣有罪。」

  皇帝道:「連朕的話你也敢折半來辦,莫不是真的在忌憚誰?」

  范柯閉了閉眼:「臣絕不敢敷衍聖意——臣願意將功折罪,定將差事辦好。」

  皇帝讓他跪了好半天才準平身,讓他退下了。

  范柯走的時候在門口絆了一下,甚至沒有站穩,雙膝重重的磕在殿前堅硬的地磚上,卻一聲痛也沒敢喊。

  邵循也猜到了:「范提督這是怕三皇子知道後報復嗎?」

  皇帝放緩了神情:「這也是一方面,另一點就是他想要聽朕親口說出讓他放手施為的話,他才好放開手腳去審。」

  邵循道:「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確實,」皇帝笑了:「但是他們這些人不能輕縱,就像是手裡的利劍,若不攥緊了,傷人之後怕是會傷己。」

  他伸手將邵循拉坐在自己腿上,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有點小心思確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得時時敲打,讓他們害怕,盡力克制這種『常情』,不然,這份私心肆意增長,就會越來越大,最終無法控制,明白了嗎?」

  邵循先是點點頭,隨即好笑道:「要我明白做什麼,您要用他們,還擔心他們欺負到我頭上嗎?」

  皇帝搖頭:「計多不壓身,朕教你,你就聽著。」

  邵循也只能答應,之後又道:「他顧慮的是三殿下……」

  皇帝捂著她的手,眼睛眼眸垂下,淡淡道:「不用擔心,那是朕的兒子。」

  范柯認真起來,怕是死人也能撬開嘴,淑妃養尊處優了這麼多年,卻不會比蔣婕妤楊昭媛等人更堅強,沒過多久就什麼都招了。

  她這邊一鬆口,那邊在司禮監有意放縱下,滿後宮的人都知道了淑妃做的好事,驚恐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後怕者也有之,總之眾生百態,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是共同點在於,所有人都在等,看看這幾人究竟會被怎麼處置,會有什麼下場。

  聖旨下來的那一天德妃正在謹芳殿看望大病初愈的孫子,順便教訓教訓兒媳。

  齊氏雖然被狠狠罵了一頓,但是她險些害了親兒子,自覺的理虧,也就默默聽著,一句話不敢頂。

  就在這時有宮人傳來了消息,戰戰兢兢的回稟:「陛下已經下了旨意,這次凡是涉事的人一概處死。」

  德妃拿著撥浪鼓逗孫子,漫不經心道:「合該如此,這起子小人不死,宮規豈不是擺著看的麼……」

  蔣婕妤和楊昭言德妃根本不屑於問,直接道:「淑妃呢?她怎麼樣了,陛下是怎麼處置的?」

  來人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德妃露出了疑惑不滿的表情,才動了動嘴,無比緩慢的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陛下有旨,凡涉事人等一律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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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德妃的手一松,撥浪鼓一下子脫手而去,摔在了搖床裡,差點砸到了趙煜,嚇得小孩子「哇哇」的哭起來。

  可是他的祖母和母親一時都顧不上他。

  齊氏重重的的打了個寒戰,揮手叫奶娘把孩子抱走,忍不住向德妃處靠了靠。

  德妃的喉嚨動了動,叫那宮人進前來:「你、你仔細說來,剛剛那是什麼意思?」

  宮人沒辦法,只能直言道:「司禮監已經傳了陛下的旨意,這次涉事的宮人凡知情者賜大杖一百,楊昭媛和蔣婕妤意圖謀害皇嗣,褫奪品誥,廢為庶人,另賜……毒酒一杯。」

  雖然這兩人一個是自主動手,一個「據說」是受人指使,涉及的程度也不一樣,但是皇帝顯然沒那個耐心一一辨別誰輕誰重了,反正都是死罪,乾脆就一起好了。

  至於主犯淑妃……

  「主謀淑妃謀害皇嗣與皇孫,罪大惡極,但是念其生育了三皇子,便格外開恩……」

  德妃的身體不自覺的前傾:「怎麼樣。」

  宮人道:「準其以昭儀之禮入葬。」

  德妃道:「……這是開恩?」

  「娘娘,另兩個可沒有這樣的禮遇,席子一裹,還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呢。」

  德妃心想,死都死了,誰還管屍體去哪裡,這恩典淑妃聽了還不知道怎麼噁心呢。

  等讓宮人退下,齊氏面色發白:「母妃,您、您說陛下會不會連我也一起處置,畢竟當初要不是貴妃機敏,我恐怕……」

  德妃道:「現在知道怕了?告訴你,要是當時你真的把貴妃撞出個好歹來,誰也不會去想是有意還是無意,陛下必定一口認定你是故意衝撞她,要是再說的嚴重些,說不定最後就成了我因嫉生恨,指使你去謀害貴妃了。」

  「我沒有……」

  「誰管你有沒有!也別想著陛下會看在阿煜的面子上開恩,這只是他的孫子而已,你瞧他的親兒子,面子也只夠給母親留條全屍,賞口棺材而已,這區區一個小兒,還指望他救你的命?」

  更嚴重的是,由於她的不謹慎,當時趙煜已經高熱不退,危在旦夕了,要是貴妃真有個好歹,誰去開宮門救皇孫,指不定連孩子都留不下。

  想到這裡,德妃也不是那麼害怕了:」該!陛下處置的好,那毒婦連不滿周歲的小孩兒都下得了手,活該去死!」

  她只是有點驚訝於皇帝的果斷,本以為怎麼著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也會留淑妃一條命的,誰知道……

  德妃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後宮其他人的想法,甚至大部分人的感想比她更要激烈。

  許多人聽到皇帝要賜死淑妃時都是不可置信的。

  淑妃已經在正一品位上坐了十來年了,又因為執掌公務,其實給她們的影響和壓力比皇帝還要大些。

  這次罪證確鑿,淑妃確實有死罪的理由,但是……怎麼說呢,貴妃畢竟還好好的呀。

  她沒有死,也沒有流產,連謹芳殿皇孫都已經恢復了健康,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淑妃頂多是被降位,或者打入冷宮之類的,因為貴妃雖受寵,但是腹中之子畢竟還未出生,分量沒那麼重,可是三皇子已經成年,馬上就要成親封王。

  兩者一對比,總是大的那個更重要……吧?

  但是顯然皇帝不是那麼想的,淑妃招認和他下旨幾乎差不了幾個時辰,說明皇帝甚至沒有費心糾結淑妃和貴妃哪個重要,三皇子和還未出生的孩子哪個分量重,就不假思索的選擇了按宮規處置,沒有讓人有任何僥倖的期待。

  皇帝早年間行事還有些暴躁,近些年修身養性久了,處理事情的手段不再那樣激進,多了些懷柔的意思,特別是涉及生死的大事,總要格外慎重。

  因此宮妃們大多都以為她們的陛下性情溫和,文質彬彬,不輕易動怒,也多了些人情味。

  ……看來都想多了。

  皇帝這次確實也沒表現出多麼憤怒,給太后請安時跟貴妃手拉著手,說笑間也很溫柔,提起淑妃之事語氣很淡,並不是雷霆震怒的樣子,這才讓大家產生了一種他會法外開恩,從輕發落的樣子。

  但是皇帝偏偏就是用這樣輕描淡寫的神態,沒有任何糾結和猶豫的賜死了淑妃。

  這才讓人知道,也不是那種滔天怒火才會令人畏懼。

  第二天皇帝有早朝,邵循梳妝時,見到秦氏臉色不好,不禁問她原因。

  秦氏搖頭道:「後邊傳來消息,淑妃掙扎的厲害,拒不就死,偏偏陛下賜的又是白綾……這自己留點尊嚴不好麼,明明知道不可能有用。」

  「瞧你說的,」邵循笑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她呢。」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秦氏皺眉道:「司禮監的人悄悄跟奴婢說,淑妃在獄中言語對您頗為不敬,言語辱罵不說,還嚷著說您忘恩負義,全然不顧一點親情,呸,她當時設毒計的時候也沒想過顧念什麼親情。」

  邵循正在梳頭髮的手一頓,想到了夢中事發之後,淑妃摟著她哀嘆「這就是你的命」時的樣子,那種憐憫和心疼也不像是假的,讓人完全看不出毀了邵循一輩子的陷阱,就是眼前這位耐心安慰,處處為她心痛的堂姑一手策劃。

  她跟自己原來也是有過感情的嗎?

  那為何下手時沒有半分猶豫?

  邵循想到這裡,突然開口問道:「陛下那邊一是半會兒還結束不了吧?」

  秦氏道:「看樣子是有不少事。」

  邵循點點頭,將梳子放下站起身來:「叫柳心來,跟我一起去刑房看看。」

  秦氏吃了一驚,連忙要勸,被邵循抬手制止了。

  她這是打定了主意,就是皇帝來勸都沒有用。

  邵循打從前院走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素衣的少年遠遠的跪在側門邊。

  「那是……三皇子?」

  秦氏嘆道:「可不是麼,天還沒亮就跪在殿外,陛下上早朝時御駕經過都沒理他,宮人打掃庭院,他怕礙事就自己挪到側門那邊去跪著了。」

  側門也是邵循的必經之路,避無可避,她也沒想過要躲著這位表哥。

  趙言彬跪了數個時辰,即使極力克制,但是已經完全直不起身子,歪歪扭扭的跪在那裡垂著頭。

  這時突然有雙丁香色的繡鞋出現在眼簾中。

  趙言彬一愣,抬起頭來看見的就是邵循精緻明麗卻又神情平靜的臉。

  他脫口而出:「表妹……」

  接著在秦氏不贊同的目光中低聲改口:「貴、貴妃娘娘。」

  邵循的臉色一松,「殿下,你在這裡幹什麼?」

  趙言彬的嘴動了動,一時沒有說話。

  邵循道:「你是想為你母親求情是不是?」

  趙言彬抿起嘴,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邵循道:「淑妃是被我陷害的,或者雖然是她做的惡事,但是陛下仍然處刑過重?」

  「不是!」原本沉默的少年皇子立即反駁:「我知道事情是誰對誰錯……」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陛下不是那種隨意冤枉人的人,他甚至准許我去翻閱檔案,昨天那些證據口供我也翻過了不下一百遍。」

  邵循問:「那就是覺得一切都該怪我,是我讓你母親一朝行差踏錯,方落得如此田地。」

  趙言彬聞言看了她半晌,方才苦笑道:「表妹,我在你眼裡是個什麼人?竟可以無恥到如此境地。」

  邵循嘆道:「原來如此。」

  怪不得皇帝說不用擔心三皇子報復,說他是「朕的兒子」,即使不親近,皇帝對他的孩子仍然是了解的。

  「但你仍然跪在這裡為她求情嗎?」

  三皇子眼神黯淡:「娘娘,我知道這樣說很無禮,但是……她畢竟為父皇養育皇子,操持六宮這麼多年,如今萬幸你與阿煜都平安無事,讓我卑鄙這一次——請求你也請求陛下,從輕發落,降位也好,冷宮也罷,怎麼處置都行,至少、至少放她一條生路吧……」

  邵循有些嘆息的看著這個性情與父母全沒有一處相似的少年。

  「殿下,你看看我。」邵循道:「你看我腹中之子,他也是皇嗣,是你的弟妹,你要保護你母親,我卻也要保護自己的孩子,這麼說吧——如果我果真為淑妃求情,免其一死,你能保證她從此真心敬服,安分守己,再也不想著生出事端嗎?」

  趙言彬瞳仁緊緊縮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邵循搖頭道:「你不能,因為你了解你母親,知道她是什麼人,就算還剩一口氣,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可以關住她限制她,但是事無絕對,誰知道又會出什麼『意外』?」

  趙言彬動了動嘴脣,似乎想要辯解什麼,但是最終卻無言以對。

  邵循沒再說什麼,放他一個人跪在這裡,自己帶著人轉身走了。

  柳心扶著邵循,輕聲道:「三殿下倒還像個好人。」

  諷刺的是,這竟還是淑妃的功勞。

  她控制著兒子,讓他做什麼就必須做什麼,一切不幹淨的、不該看的就捂住他的眼,這才養成這樣的性子。

  世上的事,果真是有利有弊。

  到了刑房中,裡面的內侍宮人一見是貴妃來了,全都惶恐不已,一邊著人將裡裡外外規制乾淨,一邊著急解釋不是他們不上心,是淑妃太過固執,死到臨頭了仍不認命,嚷著要見皇帝要見三皇子,要見……貴妃。

  邵循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接著讓人帶自己去見了淑妃。

  那間屋子竟然出乎意料的不算簡陋,可能是不怕犯人自盡的緣故,該有的都有,甚至女子梳妝用的東西也有一套,可惜如今淑妃只是簡單的梳理了頭髮,想來無心打扮。

  房間門口有鐵欄隔著,邵循就站在欄外,淑妃見了她卻仍然坐在椅子上沒動:「瞧這是誰來了,不是我的好侄女嗎?怎麼把我害的如此田地不說,還要來看看笑話?」

  有人搬了一把椅子,邵循也坐了下來,讓眾人退下,只留了幾個心腹在身邊。

  淑妃見她不急不緩,相當從容,當即冷哼一聲:「還真有貴妃娘娘的派頭,只是不知道你當時在我膝下奉承討好的時候,是不是就想到有這一天了。」

  「為什麼這麼說?」

  「我是動了手不錯,可你又是什麼好東西?」淑妃冷笑道:「一直到發現陛下居然把能動兵權的東西送給你,我才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為太后侍疾才被召進宮?怕不是把我當傻子糊弄?要不是你們在宮外就有了尾首,短短數月,就迷的陛下暈頭轉向?奸……淫婦!」

  邵循歪了歪頭:「我很好奇,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可是兵符的事也是在火燒甘露殿之後了,怎麼,你未卜先知?」

  淑妃哽了一下,並不回答,只是搖頭譏諷道:「阿循,我是你的姑姑,自問從小帶你不薄,你小時候怕你受到繼母苛待,閑下來就招你進宮來住幾天,吃穿住行都是我親自挑選,幾乎和自己的兒子一般看待……」

  是的,邵循小時候淑妃對她真的沒得說,她年幼喪母,繼母又不能親近,而淑妃溫柔貼心,也喜歡小女孩,在很長時間裡,小邵循都一直在遺憾為什麼淑妃娘娘不是她的母親,還因此偷偷羨慕過三皇子。

  直到她漸漸長大,美麗的出人意料,能讓所有年紀不算大的女子心生警惕,再加上淑妃又被晉位,野心漸生,而英國公始終不願意全力支持三皇子,這才漸漸疏遠了邵循,雖然面上仍然親切,但都是表面功夫了。

  但是邵循在繼母的「慈愛」下長大,如何不知道真心假意的區別?

  她察覺時很是傷心了一段時間,但是她那時到底已經習慣了旁人的虛情假意,父母至親尚且如此,更不會去強求淑妃的真心了,漸漸也就丟開手不去想了。

  淑妃提起小時候的事,確實讓邵循有了一瞬間的動容,但是緊接著她繼續道:「我甚至想要讓你做我的兒媳婦,讓你和彬兒配成一對,長長久久的留在我身邊……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勾引你姑姑的丈夫、你表哥的父親?」

  原本就不算多的動容瞬間冷卻,邵循的臉色越發平靜。

  ——世上真有這種人,自己做的事情只要沒被拆穿,只要當事人不跟她們理論,就真的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那些下作的、惡毒至極的手段,沒人知道就好像真的認為自己沒用過。

  理直氣壯。

  淑妃的用詞甚至帶上了羞辱的意味,但是邵循並沒有如她所願表現出驚慌或是羞愧的醜態。

  邵循甚至沒有接她的話,而是提起了別的:「你知道你的死後哀榮是怎麼保全的嗎?」

  被賜死的嬪妃說明犯了大錯又極度惹皇帝厭惡,一般來說用美人才人之類的規格,一口薄棺就算是好的了,但是淑妃是保留了三品昭儀的名分和哀榮。

  淑妃哈哈笑了一下:「不會是你提的吧?假惺惺的可真噁心,我對你好了一場,就換了個華麗點的棺材?」

  邵循輕輕笑了:「您領不領情是您的事,但是我這麼做的意思是想表示一下感謝——當然不是感謝您那要真不真的姑侄之情,是感謝您撮合了我跟陛下,娘娘,這是天底下最好的禮物,我實在感激不盡。」

  這當然是假話,實際上給她留了一點體面主要是顧及三皇子,想讓他不至於淪落成廢人之子,面上也稍微好看些。

  但是這不礙著邵循拿來氣氣淑妃。

  淑妃的表情漸漸沉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我和陛下確實早有瓜葛,」邵循坦白道,還不等淑妃咒罵,就繼續道:「但絕不是我主動勾引,到頭來還是得感謝您的神來一筆,我和陛下結識於去年六月初二——娘娘,這樣說,您總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嗎?」

  淑妃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宛如晴天霹靂——六月初二,正是她自己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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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7:09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淑妃的腦中嗡嗡作響,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而邵循也表現的相當體貼,她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給了淑妃足夠長的時間去消化這些話中暗含的意味。

  而淑妃越想臉色越差,最後就連紅脣都失去了血色,她面色慘白,喃喃道:「不可能,你在胡說!」

  邵循輕輕勾了一下脣角:「我是不是胡說,您說不定都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不過惹旁人發笑而已。」

  淑妃都嘴脣顫抖著:「你那天碰到了陛下?你們做了什麼……當真無恥!」

  「這可奇了,」邵循不解道:「使出下流手段陷害別人的人都不覺得自己無恥,我們又算得了什麼?」

  淑妃之前一直撐著那股架子,不肯在她眼前示弱,此時卻真的有些撐不住了,不禁又恨又悔,被邵循頂的都要嘔出血來:「你、你……」

  邵循道:「我與陛下相知相遇,都是您的功勞,把世上最珍貴的事物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塞進了我的懷裡,所以我才說,我非常、非常的感激您。世上若是真的有人壞心卻辦了好事,那必定就是如此了。」

  邵循的語速很慢,到最後一字一頓,力求每個字能讓淑妃聽的清清楚楚。

  淑妃當初設想中邵循和大皇子在一起的畫面涌上腦海。只是男子換成了皇帝,心情便完全反轉,一時之間無法接受,讓她的頭部仿佛被巨斧鑿穿,痛得幾乎要裂開。

  她不禁用力的捏住了額角的皮肉,面上終於流露出強烈的悔恨。」別說了……我叫你不要說了!」

  這樣的悔意不是懺悔,而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才有的後悔,讓邵循覺得沒意思透了。

  她臉上故意擺出來的笑意消失,平靜而漠然道:「不要辜負我特意給你留的好棺材,反正早晚也逃不了這一死。」

  淑妃驟然抬頭,狠狠的盯著她。

  邵循道:「謝也謝過了,勸也勸過了,一切隨你好了,」她站起來:「我告辭了。」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淑妃突然啞聲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

  邵循微微側頭:「什麼時候?好像就在當天,就讓我發現我的姑姑是個什麼人了。」

  「當天……」淑妃沒有追問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左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她是在想另一件事:「邵循,可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我記得那天過後你還與我相處過好幾次,次次都是表現的一無所知,仍是那個溫柔順從的好侄女,你可真能忍真會忍呵……我十分好奇,當時你的鐵石心腸裡頭,想得是什麼。」

  真正的鐵石心腸再說別人心硬,何其可笑。

  邵循頓了頓,實話道,「我當時再想,你為什麼會這麼容易收手呢,若是你在堅持幾次,我也許就不需要忍著噁心和你這樣的人虛與委蛇,咱們幹脆玉石俱焚來的痛快。」

  淑妃咬了咬牙。

  沒等她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說,邵循想起來什麼似的:「三殿下是個孝子,現正在兩儀殿外,已經跪了有數個時辰,看樣子是還準備在跪下去。」

  淑妃一愣,那一番譏諷的話咽進肚子裡,眼中劃過水光,緊接著閉緊了雙眼。

  「你有個孝順的好兒子,」邵循道:「只是不知道你配不配做他的母親。」

  說罷,她轉身離開,身後的淑妃尖聲喊道: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我做的一起都是為了他!」

  邵循不為所動,連頭也沒回。

  門邊柳心迎上來扶住邵循,和其他人一起跟著她離開。

  路上,柳心半帶著猶豫道:「娘娘可不該來趟這渾水,牢中血腥氣重,若衝撞了您腹中的皇子可怎麼好,若陛下知道,定是要擔心的。」

  方才幾人都站在門邊,除了淑妃高聲說的那幾句話,剩下的應該都沒聽清,只有柳心耳力驚人,怕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了幾句。

  她說這話不是為了勸諫,而是在隱晦的問,若皇帝問起,她是否要據實以告。

  邵循拍了拍她的手,答道:「沒關係,我知道。」

  柳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皇帝下了朝沒多久,就回到了後殿。

  邵循正靠著炕桌描花樣兒,見到他來了便衝他一笑。

  皇帝挨著她坐了,抽出她筆下的絹紙,問道:「這是在畫什麼?」

  邵循道:「是卷雲紋的花樣兒,我現在不方便動針線,這是畫給若桐的,她如今繡的有模有樣,給張不算難的圖都能繡的不錯,只是樣子畫不好。」

  「繡什麼用的?」

  邵循笑了,指著肚子道:「給這孩子繡的肚兜,若桐特意叮囑過不許旁人動手,她要自己全包了。」

  皇帝看著手中工筆精緻的畫,之後悄悄抬起頭看邵循的側臉,有些踟躕道:「你……」

  邵循歪頭問道:「您想說什麼呀?」

  皇帝斟酌了用詞,特地無視了大皇子的那部分:「當初遇見朕的時候……是不是很害怕?」

  他還記得那天自己在奉麟閣中隨意挑了個房間,剛坐下沒多久就聽見了櫃中有輕微的響動。

  他當時本來就是為躲清靜去得哪兒,身邊只帶了何晉榮還被打發出去了。

  皇帝久經陣仗,也不懼什麼危險,乾脆連人都沒叫,自己打開了櫃門。

  之後邵循就直接撲倒在了他的懷裡。

  他現在一想,邵循當時的心情,該是多麼恐懼。

  邵循聽到他這麼問,認真想了想,搖頭道:「大概是怕的,但是現在知道遇見的是您,再回想起了,倒是不能複述當初的感覺了。」

  「我剛剛跟淑妃說自己感激她,雖然是有意氣她,但是細想起來也有那麼幾分道理——若是她不起這壞心思,我也不會跟您有交集。」

  現在保不準已經嫁給鄭雲喬了——這句話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皇帝將絹紙放下,轉而去握她的手:「那可說不準,你這樣與眾不同,便是沒有這樣巧合的交際,朕一樣會注意到你。」

  邵循轉了轉眼珠:「那也不成,如果淑妃不是陷害在前,我肯定不會理您的。」

  有淑妃這層關係在,在她眼裡皇帝就是長輩,如何能與扯上關係,一旦真的扯上了,她也會避之不及的。

  皇帝輕笑著搖搖頭:「世上哪有這麼肯定的事,姑娘,不論如何,你總會到朕手裡的。」

  他的語氣輕柔,但是含義卻非常有攻擊性,他愛邵循,就篤定不管怎樣她必定屬於自己,並且完全不需要用到強迫的手段。

  但是皇帝這話卻讓邵循聯想到了那夢中發生的事,當即感到自己心臟中最柔軟的一處地方被用細小的尖針戳了一下。

  說多痛也不至於,但是卻讓她有些難以忍受。

  邵循沒有表現出這樣的痛苦,她就當自己沒感覺到,只是順著皇帝的話輕笑道:「若我顧及淑妃,執意不肯,您要怎麼樣?強取豪奪?」

  「怎麼會?」皇帝忍不住笑了,他輕輕敲了邵循的額頭:「你會顧及淑妃,不過是因為一開始必定將她看的比朕重些,但是朕也會對你好啊,會比淑妃,甚至你的父母家人加起來還要好百倍,早晚你會將朕看的比他們都重的。」

  「朕不缺耐心,你會有充足的時間來喜歡朕。」

  邵循道:「若我要嫁人呢?您要是攔著,可就不是我自願了。」

  皇帝挑眉道:「朕也沒說要攔啊,你只管去嫁好了。」

  邵循先是錯愕,之後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其中關竅——皇帝說隨便她去嫁人,她就真的可以沒有絲毫負擔的找人成親麼,皇帝愛她必定也了解她,知道她絕不會、也不敢這麼做。

  邵循被這樣的想象刺激的寒毛直豎,忍不住去擰他的胳膊,嗔怪道:「陛下,您這人好可怕。」

  嘴上說不強求,但是他的愛意和追求存在本身就已經是一種逼迫了。

  他這是在篤定自己非他不可。

  雖然讓現在的邵循來看,這也是事實,但是若真如皇帝假設的那樣,這故事中的邵循恐怕要經歷比她多得多的糾結了。

  不過這只是玩笑話罷了,實際上上天既然安排了那樣的巧合,那就何須糾結「若沒有」怎麼怎麼樣。

  皇帝跟她說完了這一段,就想起了仍然不知悔改的淑妃,當下也沒了耐心。

  他原本跟邵循一樣,不派人了結她,也是給趙言彬一點臉面,但是既然淑妃不願意配合,那也沒什麼好顧及的了。

  但是還沒等皇帝下令,刑房那邊就已經傳來了消息,說是罪人已經就死。

  連邵循都愣了一下,問道:「她自願的?」

  來人恭敬道:「回娘娘的話,您走後不久,她便一動不動,許久之後叫人打了熱水,淨面梳妝後,便用那條白綾自盡了。」

  邵循回想起自己跟她的對話,也不知道是告訴了她真相帶去的打擊,還是三皇子為了她長跪不起的事讓她散了那口氣,最終決定放棄了。

  皇帝反倒沒想的這樣複雜,聽完後立即招來康李:「言彬還在側門跪著,你去把這件事跟他說了,叫他去給他母親把身後事辦了。」

  邵循一驚,拉住了皇帝的手,卻被他翻手捏住了,他安慰道:「你放心,他自己心裡有數,總不至於因此就受不住了,若是瞞著他,還不知道要跪多久,到頭來反要怪朕隱瞞。」

  邵循這才猶豫著沒有說什麼。

  三皇子得到消息,果然沒有太過激動,只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就踉蹌著起了身,期間非常低落沉默,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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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7:30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這次的事件就以淑妃之死落下了帷幕,但是造成的影響卻遠不止於此。

  子以母貴,淑妃因罪被賜死,三皇子在前朝的聲勢一落千丈,除了真正關係好的幾人,登門的寥寥無幾,稱作門可羅雀也不為過。

  大皇子的支持者相對增加了一些,但是卻也沒有完全一邊倒。

  首先二皇子先於三皇子被封爵,得以踏入朝堂參政,新冊封的魏王做事偏於保守,但是卻也穩定,禮賢下士,遇事願與臣下商量,較之大皇子的驕縱傲氣更要討人喜歡,而他與魏王妃蕭氏看起來相敬如賓,感情不錯,後院裡也不像大皇子那樣有許多亂七八糟的人,私德上又勝了一籌。

  但是還不止於此。

  在這次的事情中,眾人已經發現皇帝對邵貴妃的寵愛異於尋常,甚至能在自己出宮時以兵符相贈以保全他們母子,這份愛重與信任可以說相當罕見,說不是真心的都對不起那道重逾千鈞的令符。

  而皇嗣若不是生來即為嫡長,或是本身資質遠超眾兄弟,那其母的位分和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將對他的地位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不巧,邵妃之子在這上面的優勢幾乎無人能比。

  母為諸妃之首,又占盡了幾乎全部的聖眷,唯一的劣勢就是年紀太小和資質心性難以把握。

  但是這也不是問題,皇帝看上去身體好得很,春秋鼎盛,有時間等著他的愛子長大,不管貴妃懷的這一胎是男是女、資質如何,看她懷孕的速度,也必定不會只生這一個。

  到時候只要其中有一個男孩天分過得去,就足以讓眾人趨之若鶩。

  因此不同於前一陣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儲位之爭那樣激烈,許多人都捂緊了自己的籌碼,做好了再等上幾年再下注的準備。

  一時之間,朝堂上關於太子之位的爭議幾乎銷聲匿跡,只有少數幾個腐朽不堪的老臣,鍥而不捨的求皇帝盡快立儲以固國本外,但凡是機靈點的都對此事保持了緘默。

  另一方面,後宮中因此事的產生影響也不比朝堂上少多少。

  淑妃一朝獲罪,乾脆利落的丟了性命,她那已經養成的、眼看就要封王的兒子並沒有起半點用處,這實在讓後宮所有人為之膽寒。

  甚至因為恪敬公主這次處事也不當,險些連累了皇孫,因此皇帝特地下旨斥責了一番,連帶著皇后也背了個教女不嚴的罪名。

  但是說實在的,公主是太后養的,就算教導的不好,跟被皇帝一關十幾二十年的皇后沒什麼關係。

  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代表了皇帝對皇后更進一步的不滿,就算對方老老實實的縮在咸寧宮中,硬挑也要挑出毛病來。

  以往羨慕邵循獨得聖寵,雖不敢當面說什麼,但是背後總要嘀咕幾句的人也徹底噤了聲,真是做到了睡夢中都不敢說她半點不好了。

  一時間後宮中隱隱的暗流驟然平復,人人都像只縮頭烏龜似的,老實的過分。

  最恐懼的除了以前暗暗動過小心思的幾人,就數六皇子的生母宜嬪。

  原因很簡單,她只是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這宮裡生育過皇子的一共有六人,除了她和德妃還健在,其餘一人難產而死,兩人獲罪而死,二皇子的生母生子之後鬱郁而終。

  總之六個已經死了四個,環顧四周,除了德妃以外,竟然只有宜嬪自己膝下還有皇子,這樣的情況讓她很輕易的有了各式各樣恐怖的聯想。

  一時之間簡直就是驚弓之鳥,甚至連兒子都不敢親近了,牟足了勁兒去討好貴妃,直到發現邵循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才漸漸恢復了正常。

  皇帝自從平溪回宮,就仍然跟邵循住在一處。

  邵循到了孕晚期百般不適,恰逢前朝事忙,每每都要藉口先睡,讓皇帝去兩儀殿獨居,但後來她占了兩儀殿的龍床,實在是不知道該把皇帝往哪處趕,這才被他發現邵循因為腿腳浮腫抽筋,又要一晚小解數次,已經相當長時間沒有睡過整覺了。

  這可真是龍顏大怒,連張太醫都因為隱瞞不報被罰了俸祿,甘露殿寢室內伺候的人個個都挨了罰,雖然邵循抱著肚子又裝可憐又撒嬌求了好半天情,到最後還是小懲大戒每人被賞了兩下手板。

  雖然不重,但是下到璃珠上到邵循本人都被皇帝的發作狠狠嚇了一跳,邵循被皇帝用罕見的嚴厲語氣訓了得有小半個時辰,聽的她精神不振,整個人蔫蔫的,最後還要被毫不心軟的皇帝掐著下巴逼問以後還敢不敢隱瞞。

  邵循忙不迭地點頭,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皇帝的氣似乎稍微消了些,便試探著去樓了他的脖子,又貼上去吻了吻他的臉,「我再也不敢了,陛下,您看看我嘛……」

  皇帝本來板著臉,打定主意要給她個教訓,誰知道被軟玉溫香貼著又是抱又是親,怎麼也不肯撒手。

  這誰還能生的起氣來呢?

  那一口氣繃不住,皇帝最終還是緩了臉色,捏著女孩子的臉頰道:」下次再犯,你看看這宮裡的人朕能繞的了誰。」

  邵循連忙保證,以後任何不適難受一定誠實的跟他講,再也不敢瞞著,這才讓皇帝松了手,將她拉進自己懷裡靠著。

  從此以後,邵循一旦有了什麼不舒服,可再沒一個人敢再做她的幫凶幫忙隱瞞了。

  就在後宮空前的平靜中,邵循也漸漸迎來了臨產的日子。

  太醫推算出她臨盆應該在七月中。

  這日子並不算好,趕上了末伏,雖然錯開了一年到頭最熱的幾天,但是暑氣猶存,算不上舒適。

  另外將產房設在哪裡也引發了一次爭論。

  按皇帝的想法,反正現在邵循都已經在兩儀殿住下了,乾脆就在這裡生好了,把側殿改成產房,也方便皇帝時時探望。

  但是幾位太醫都有不同的想法,紛紛建議還是在甘露殿生產。

  他們的理由又有很多,但是真正讓皇帝鬆口放人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兩儀殿離後宮再近,也到底是前朝,前殿常常有人議事,激動起來很容易吵架,動手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倒時候小孩子在後殿養著,邵循坐月子需要靜養,新生兒更是受不得驚嚇。前頭吵嚷的聲音時不時傳過來,實在不利於修養。

  於是邵循臨近生產時還是搬回了已經修繕好的甘露殿。

  隨著產期的臨近,皇帝漸漸焦躁了起來,在朝堂上也表現的遠沒有之前寬容耐心,不說動輒得咎,總也讓人感覺很不好說話。

  大臣們也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不敢在這個時候捋虎鬚,一個個格外乖巧,平時喜歡挑事和進諫的幾位御史也很識時務的選擇了暫時閉嘴,免得刺激到了皇帝如今格外敏感的脾氣。

  進了七月中,不止皇帝,整個皇宮都緊張了起來,所有人都盯緊了邵循的肚子,等待著她生產的日子來臨。

  皇帝每晚睡著覺都要睜隻眼睛,邵循稍微有一點點動靜他都會驚醒,以為是要臨盆了。結果一連數日過去,仍是沒有動靜都道孕婦發動在半夜的居多,但是邵循卻不是那麼回事。

  最近一個月邵循已經不敢走的太遠了,以往給太后請安的日子也停了下來,要是散步也就是圍著寢殿轉一轉或者到前頭去陪陪皇帝。

  她去不了寧壽宮,太后便十分掛念,隔幾日便乘著轎輦來甘露殿看看她。

  邵循沒有親娘,唯一還算親近的外祖母因為鄭雲喬和邵瓊的婚事臨近,忙的頭昏眼花,是抽不出空住進宮來照顧邵循的。

  她身邊少了女性的長輩,心裡其實很不踏實,有曾經生育過兩個孩子的太后時常來探望,也多少能讓她安心一些。

  這日太后到了甘露殿,看邵循因為過了產期仍然沒有消息,顯得有些不安,便安慰道:「太醫說的那不過是大概的日子,又沒說一定准,我生皇帝的時候足足遲了十天,生下來還不是活蹦亂跳。」

  邵循神情鬆動了些,撫摸著肚子輕聲道:「我倒是還好,只是這幾天把陛下拖累的睡都睡不好……我只在想,不然我現在就挪到產房裡睡,讓旁人服侍著,也省的陛下夜間總是驚醒……」

  「可別,」太后一口拒絕:「他長了這麼大把年紀,好不容易學會怎麼疼人,就隨他去吧,也好知道知道當娘的生個孩子有多不容易。」

  邵循苦笑,還沒說什麼,突然敢接腹部一緊,不由得抱著肚子叫了一聲:「哎呀。」

  她的腹部突然疼了起來,感覺到不是很嚴重,但是太后神情嚴肅,將手放在她肚子上摸了一會兒,當即道:「來人,扶著你們娘娘去產房躺著——她這像是要生了!」

  整個店內寂靜了一瞬間,接著人人驚起,該去叫穩婆的叫穩婆,叫太醫的叫太醫,秦氏扶著邵循往產房走,但是邵循握著太后的手不撒,驚慌失措道:「娘娘!」

  她這是害怕了。

  太后握著她的手跟秦氏一起帶著邵循往產房中走:「我不走,你離真正生產還有一會兒呢。」

  說著又去囑託玉壺:「你快叫人到英國公府去說一聲,讓他們在家裡把該供的都供上,一起保佑你們娘娘順利生產。」

  這時英國公府的大小主子們剛剛討論完了邵瓊婚禮的章程,便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午膳。

  其中世子夫人沈氏肚子已經大了起來,鄭氏也沒叫她立規矩,一家人沉默著吃完了一餐。

  結束後鄭氏擦了擦嘴道:「阿瓊的事一了,怕就要操心阿輝的終身了,陳姨娘,你有沒有什麼章程?」

  要說成親講究長幼有序,但這是指兄弟和兄弟間,姐妹和姐妹間,因此因為鄭雲喬的年紀已經不能再等,邵瓊嫁人的日子便近在咫尺,而比邵循還大的邵輝卻連個影兒都沒有。

  陳姨娘恭敬道:「二少爺是老爺夫人的兒子,自由您二位做主。」

  鄭氏點了點頭,往上首看去,卻見邵震虞捧著茶盞,目光卻無神,也不知道再想什麼。

  「老爺?」

  邵震虞回過神來:「唔……你做主就是了。」

  他顯然沒有聽見妻妾的話,自顧自的道:「這都七月二十了……怎麼還沒到日子?」

  鄭氏臉色一僵——這話出口她就知道是什麼意思,這幾日邵震虞魂不守舍,日思夜想的都是他的女兒和不知是男是女的外孫,連邵瓊的婚事都是草草聽過,不往心裡去。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氣喘吁吁的進來通報,滿臉欣喜道:「老爺,宮裡來了消息,說咱們家娘娘發動了!」

  邵震虞手中的茶杯一歪,滾燙的茶水一股腦的落在了他的前襟上,他卻察覺不到燙似的:「果真?」

  「千真萬確,太后娘娘還特地提醒,說供神時不要漏了誰,一定要妥當些才好。」

  邵震虞雙眼生光,鬍子都像是要興奮的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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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發表於 2022-2-21 04:07:53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邵震虞的興奮也只表露了一瞬間,在眾人還沒有看清的時候就被壓了下去。

  他鎮靜的摸了摸鬍鬚,道:「去回宮裡的話,就說我等省得,必定准備妥帖,以迎皇子……公主誕生。」

  等人領命離開,他便迅速看向鄭氏。

  鄭氏嘴角一抽,一旁沈氏便道:「父親請放心,一應物品都已經備齊,觀音娘娘、碧霞元君等早已供好,催生姥姥的香火也擺在哪裡,就等娘娘生產了。

  這時候佛道除了真正修行的人,基本已經不分家了,英國公府為了預備貴妃生產,真的是沾點邊的都供上,生怕少了哪個虧了他們的小皇子。

  邵震虞點點頭:「快、快,該供的都供上,你們隨我一起去上道香火,阿揆,你去祠堂,再祭一次先祖,還有,你母親那裡也不要忘了。」

  這裡說的母親必定指的是邵循的生母原配夫人了。

  鄭氏的嘴動了兩下,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邵揆的心緒複雜,說是激動,但是更加擔心妹妹的安危,聞言點了點頭,一刻也不耽擱,轉身去了祠堂。

  邵纓和邵瓊面面相覷,又看向鄭氏。

  但是邵震虞根本不理會旁人,扭頭就往供堂走。

  等一行人上完了香,邵震虞便帶著邵纓退了出去,還不忘吩咐留守的女眷們:「你們一定虔誠些,等到阿循順利將孩子生下來再說其他。」

  沈氏大著肚子,但是仍然是最從容的一個,主動接話道:「娘娘的事我等怎敢不上心?一定虔心祝禱,保佑娘娘平安生產。」

  鄭氏這時才回過神來,連忙道:「老爺放心吧,這兒有我娘兒仨在呢。」

  邵震虞的頭點到一半,想起來什麼道:「兒媳已有身孕,怕是受不得久跪,過一會兒就回去吧,夫人,辛苦你和阿瓊了……」

  沈氏歪著頭去看鄭氏,只見不管她心中作何感想,臉上笑意未變:「我知道了……」

  邵瓊整個人一直不太精神,聽到這話抬了抬眼,見父親壓根就沒往這邊看,便繼續耷拉下頭,也不說話。

  沈氏便摸了摸肚子,感激的一笑:「謝父親體恤。」

  英國公府平靜之下存著的是什麼且不表,宮內為備貴妃生產的產房早已準備妥帖,眾人演練了也不下十遍,此時有條不紊的將邵循安頓好,一直在耳房中待命的太醫也已經到了。

  邵循這一次生產可能從一開始就不慢,這時她已經能察覺出疼痛間隔的時間慢慢在縮短了。

  太醫看過之後答道:「確實是要生產了,貴妃昨晚開始就已經有了徵兆,只是一直不甚明顯,現在可以確定臨盆已近在眼前了,請太后娘娘在外等候吧。」

  邵循這時候被突如其來的腹痛弄得分外難受,聽到這話立即更緊張了。

  太后一見皇帝可能再等片刻才能趕來,便坐到一邊,拉著邵循的手安撫道:「我先不走。」

  邵循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睜開後低聲道:「娘娘、娘娘,我有話跟您說……」

  太后安撫道:「我聽著,你不要緊張。」

  「人人都說生產是道、是道鬼門關,」邵循的肚子又疼過一陣,等挨過去了才道:「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出來……」

  「胡說,」太后板起臉來訓道:「你養的很好,胎位也正,不會有什麼萬一的。」

  邵循輕輕搖了搖頭:「我、我娘生我的時候也是人人都說好,生的快也沒有難產,可是偏偏等我生下來,她就突然不行了……」

  太后啞然,隨即道:「那是意外,你娘運氣不好,但是一定會跟祖宗一起保佑你的,你別害怕。」

  「我不是害怕,」邵循的眼睛裡泛著微涼的水光,語氣稍有急促:「我、我是舍不得陛下啊……」

  她抓緊了太后的手:「我舍不得他,也、也擔心他……」

  太后被她幾句話說的鼻子也開始發酸,撇過頭去輕斥道:「這個時候還是顧顧你自己罷,皇帝要什麼沒有,有什麼可擔心的。」

  邵循有點急切的搖著頭:「不是的,娘娘……您答應我一件事,我、我才好安心。」

  太后轉過頭來,抽了抽鼻子,聲音也有點沙啞:「你說。」

  邵循道:「若我真的跟我娘一樣運氣不好,沒有……沒有……」

  太后忍不住打斷道:「這個時候不說不吉利的話!」

  邵循感覺自己鼻子犯酸,將眼淚都頂了上來,她攥著太后的手都在發抖:「您多疼疼他……母親……」

  她第一次這樣稱呼太后:「求求您,多疼疼您的孩子吧……」

  她這樣忍著痛含著眼淚哀哀懇求,真是能讓鐵石心腸的人都為之動容,更何況太后本就不算什麼冷漠的人,當即眼睛一眨,忍不住掉下淚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自己的兒子,能不疼嗎?」

  邵循的心放了下來,手上的力道也松了,還是忍不住補充道:「天冷了要勸他添衣,公務太多也要勸他吃飯,烈酒不能多喝……他不喜歡吃甜的,但是山藥卷卻總能多吃幾口……還有、還有他其實會嫌棄絲絨的被子太輕,只是嫌麻煩從來不說,換上棉的總要睡的更香些……」

  太后一個勁兒的點頭:「知道了知道了,好孩子,你安心生產,我都應了……」

  這時候皇帝終於趕了過來,三兩步箭步到了床前,直接從太后手中將邵循的手搶了過來:「覺得怎麼樣?痛不痛?是不是開始生了?」

  邵循吸了吸鼻子,換上了笑容:「現在不痛,可能過一會兒才開始生,陛下……」

  她去摸了摸皇帝有些汗濕的鬢角:「多虧了太后娘娘在身邊,我才沒有慌張。」

  皇帝聞言,側過頭去語帶感激道:「多謝母后。」

  太后心情相當複雜,看著邵循衝自己眨眨眼,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忘了方才的承諾。

  小廚房將雞湯煨的兩個荷包蛋端上來,皇帝將邵循半撐起來,一口一口的喂給她吃,明明動作不算生疏,偏偏手還微微顫抖。

  邵循這時候反而顯得異常鎮定,還有力氣笑著安慰他:「陛下,太醫說我身體不錯,孩子也不大不小剛剛好,您不用擔心……」

  吃完了飯,邵循將太后勸了出去,在皇帝的陪伴下迎來了真正的臨產。

  這時候穩婆便硬著頭皮請皇帝出去,非常尷尬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還是邵循道:「您還是出去吧,過一會兒真的痛起來,您若在旁邊,我都不知道怎麼用力。」

  這才把皇帝推了出去。

  生孩子,特別是生第一個孩子,過程總是十分漫長的。

  一直等到晚上都沒有消息。

  邵循疼過簡直讓人難以忍受的一陣,聽說皇帝和太后還在外等著,便喘息著道:「把、把我的臥房收拾出來,讓太后娘娘在那裡休息,還有、還有陛下……」

  玉壺明白她的意思,連忙出門將太后勸去休息,直言要是勞累到她,娘娘在產房裡都沒法子安心。

  好不容易將太后安頓好,皇帝這裡卻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皇帝道:「你就說朕在偏殿休息了,讓她安心。」

  話是傳進去了,皇帝本人卻像是在產房外扎了根,壓根沒往別處移。

  玉壺無法,只得瞞著邵循,好讓她放心生產。

  皇帝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就是早朝,但是何晉榮格外乖覺,都不等皇帝吩咐,一早就傳了話出去,幫著把早朝停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德妃等幾個妃子也到了,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孩子還沒生下來,也不敢多說什麼話刺激不知心情如何的皇帝,各自找了角落保持沉默。

  二公主所住的地方消息很不靈通,她又是個姑娘家,邵循沒有特地通知她,直到第二天恭妃都去了甘露殿,她這才知道消息,著急忙慌的頭髮都沒用心梳,跟在恭妃後面到了。

  趙若桐這個人性格有些古怪,以往不見邵循時,是個拿針戳都不見的動一動的人,但是一涉及最好的朋友,反而比常人膽子要大上十倍。

  她一進甘露殿,眼睛掃過恭妃跟掃過德妃惠妃的神情沒什麼區別。

  太后也已經在了,她招過孫女道:「你還是個女孩子,這裡很不該你來。」

  趙若桐只是唯唯應是,看上去有幾分笨呆呆的,但是腳卻動也不動,見到有倒班替換下來的宮人,連忙抓過來仔細問裡面的情況,從貴妃痛不痛、還有沒有力氣,到孩子怎麼樣,大約什麼時候才能生出來,事無巨細。

  恭妃在旁邊不敢說話,但是卻十分想叫女兒閉嘴,生怕她招惹皇帝厭煩,到頭來連累自己挨罵。

  但是德妃卻發現本來閉著眼養神,端坐在那裡像尊雕像的皇帝聽到趙若桐的話,慢慢睜開了眼睛,也跟著看向那個宮人,眼神專注,可不像是被打擾的樣子。

  她這就有些明白了。

  皇帝這是早就著急著想問了,但是他是男子又是這時候的主心骨,顯得太慌張急切容易讓人心不定,所以只能做出一副冷靜的模樣,詢問也表現的異常克制。

  這時公主問的這些可能正好問到他心坎兒上了。

  德妃便道:「公主問得話,你慢些一個個答來。」

  那宮人便強自鎮定,哆嗦著答道:「娘娘如今痛得厲害,不過太醫說一且都很好,她仍有力氣,孩子也正常,要生也就是這一時半會兒了。」

  這話說的沒多久,邵循難抑痛苦的喊聲傳來,皇帝抿著嘴,緊緊的攥著時刻掛在腰間的玉佩。

  好在這孩子並不算磨人,羊水破的晚,隨著胎兒一起流下,讓邵循少吃了不少罪。

  嬰兒的哭聲響起的那一刻,似乎帶著什麼魔力,一下子將整座宮殿凝固的氣氛打破,所有人都重重呼出一口氣。

  皇帝從椅子上坐起來,忍不住走到產房門口。

  又過了無比漫長的時間,門終於被打開。

  秦氏帶著不易察覺的興奮,懷抱著襁褓走了出來,還沒等她說什麼,兩道音色迥異的聲音同時響起:「貴妃怎麼樣!?」

  秦氏一愣,隨即笑著一起回答了皇帝和趙若桐的話:「陛下和公主放心,娘娘一切都好,現在還醒著呢——孩子也相當健康。」

  德妃插言問道:「是個男孩兒?」

  秦氏的嘴角都要兜不住笑意了,便把孩子往皇帝面前放,便道:「是,是個漂亮的小皇子。」

  皇帝匆匆低頭看了一眼襁褓中緊閉雙眼的嬰兒,語氣比平時稍微急促:「裡面能進去了?」

  秦氏就知道他會有此一問,聞言也不說什麼血房不吉的話,只是道:「您且等一會兒吧,好歹讓娘娘收拾乾淨了,不然多難為情啊。」

  皇帝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喉頭上下滾動,面上十分淡定:「朕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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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8:05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邵循剛剛把孩子生下來時還是清醒的,後來被人翻來覆去的料理了一番,清理乾淨後反而昏昏欲睡,真的小憩了片刻,等又一次清醒過來時,皇帝已經在床旁守著了。

  邵循的眼睛輕輕一眨:「陛下……」

  皇帝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的手:「太后看過你之後已經回宮去了,你覺得怎麼樣?」

  「累……」邵循嘟囔著:「生個孩子好累啊。」

  她不說疼只說累,但是還是讓皇帝心疼壞了。

  這時趙若桐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走上前來:「循……娘娘,你看沒看過孩子,他長得好可愛。」

  「真的嗎?」邵循其實昏睡過去之前瞅過一眼,只覺得非常的不好看,到現在還有些擔心,此時聽趙若桐情真意切的一說,便懷疑自己是不是疼昏了頭看錯了。

  結果趙若桐將孩子抱到邵循和皇帝面前時,邵循就震驚了:「怎、怎麼這麼醜?!」

  這孩子雖然已經洗的乾乾淨淨,但是皮膚仍然發皺,黑紅色的皮膚,雙眼緊閉,眉頭還皺在一起,頭頂有點尖,像個小老頭似的。

  邵循近來見過的新生兒只有皇長孫趙煜,那孩子胎裡養得壯些,也要胖一點,看上去比這白也不如這個孩子皺,邵循當即就被自己生的孩子丑到了。

  趙若桐嗔怪道:「怎麼會醜呢,多好看呀,你瞧瞧這眼睛,長得跟你多像啊。」

  皇帝也低下頭,認認真真打量著新出生的小兒子,然後贊同道:「確實生的不錯,眼睛最像你。」

  邵循不敢置信的看著父女倆個你一言我一語的誇這孩子長得好看,還都斬釘截鐵的認定這孩子的眼睛「生得跟他母親一模一樣」。

  她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剛才生孩子生的眼睛壞了。

  趙若桐跟自己這個弟弟看上去格外投緣,怎麼看也看不夠,孩子在她懷裡揮舞一下小胳膊,咂咂小嘴都能引起她一陣驚嘆,最後邵循跟她一起觀察著孩子的每一分動靜,倒真的覺得不是那樣醜了。

  趙若桐待了一小會兒,當然還想繼續,但是就只一刻鐘的功夫已經被皇帝不動聲色的盯了好幾眼,生怕再留下去自己要變篩子,最後也只能跟邵循道別,萬般不捨的把孩子還了回去。

  新出生的七皇子最後被傳到了邵循懷裡,她的動作比皇帝生疏多了,手臂十分僵硬,被秦氏教了半天仍然十分彆扭。

  秦氏笑道:「幸好咱們小皇子生來就穩重,被穩婆拍了一下屁股才多少哭了兩聲,要不然您這姿勢,早就招得孩子哭了。」

  新生兒的身體十分柔軟,抱在懷裡跟沒有骨頭一樣,邵循十分小心,生怕一個用力就把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兒子捏壞了。

  血脈相連的嬰兒被抱在懷中,邵循看著他攥的緊緊的額小拳頭,還有肉嘟嘟的腮頭,竟然也開始覺得這孩子有他的可愛之處了。

  邵循不自覺的微笑了起來:「雖然長得不漂亮,但是……確實好可愛呀。」

  皇帝坐在她的身邊,目光柔和的看著這對母子,聞言輕聲道:「才落地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不是朕貪親,咱們的兒子確實生得很漂亮,不信,等過幾天你再看看。」

  邵循雖然半信半疑,但是看著懷裡的兒子,仍然忍不住滿腔柔情:「不管好不好看,我一定好好對他,要讓他開開心心的長大。」

  她抬起頭看向皇帝:「您還記得之前我們彼此承諾過的話麼——要一起學著怎麼做最好的父母,我會努力的,陛下,也請您不要食言。」

  小小的男嬰生著烏黑的胎發,皇帝看著這個他與邵循血脈連接與延伸所結合而生下的孩子,只覺得再柔軟溫熱不過的心緒在體內翻滾,他萬般小心的伸手碰了碰兒子的頭髮:「朕不會食言的,這是我們的孩子,生來就該擁有一切……」

  宮裡是不興生母親自哺育孩子的,七皇子光奶娘就千挑萬選出了四個,個個都是初產婦,身體健康奶水豐沛。

  但是邵循仍然十分有好奇心,到了孩子下生後的二天,已經感覺有點漲奶了,越發想要親自嘗試給孩子喂奶是什麼感覺,於是對著皇帝軟磨硬泡,希望能親自試試。

  但是皇帝不為所動:「不行,哺乳十分辛苦,你好不容易生完了可以睡個好覺,若是要喂孩子,就又是半夜三更不得睡……況且奶娘們吃的東西都是油膩下奶,並且缺鹽少味,諸多禁口,你能受的住嗎?」

  邵循有點退縮,但是仍然想要爭取一下:「我、我就喂幾天而已。」

  皇帝搖頭:「你沒看恪敬的樣子嗎?她也只是好奇想要喂幾天,結果那孩子後來根本不認奶娘的奶水,如今白天黑夜的都要他母親親自照顧,恪敬做什麼都脫不開身,精氣都要被孩子吸光了,你也想這樣?」

  但是像藺博那樣黏人的孩子並不常見,邵循想了想,最後道:「可是……我覺得難受嘛……」

  她悄悄看了看周圍,見宮人們都自覺已經迴避了,才握著皇帝的手將之放在了某處:「您瞧,真的漲極了。」

  皇帝的瞳仁劇烈的緊縮了一下,手掌一瞬間變得僵硬,好半天才艱難的將手抽了出來。

  他的喉嚨微動,視線也移了開來,無比緩慢道:「不、不用的話,慢慢就會恢復的……」

  邵循此時一心想著孩子,並沒怎麼察覺皇帝的腦子裡出現了什麼稀奇古怪的畫面。

  她見皇帝死活不肯鬆口,便轉了轉眼珠,決定等他走了,自己背著人悄悄嘗試,一定不會有人發現的。

  而皇帝這時候也罕見的沒有察覺邵循陽奉陰違的小心思,他現在管不住眼睛,總是往不該看的地方看,不禁在心裡唾棄自己是個禽獸。

  這孩子才剛分娩沒多久,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啊……

  皇帝心緒不寧,乾脆換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孩子的名字我已經選好了,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其實他在邵循孕中就已經擬了不少字,男孩兒女孩兒的名字加起來不下十幾個,邵循只是將其中不喜歡的字眼去掉,就又交還給了皇帝。

  直到今天才百般鄭重的定下來。

  皇帝從袖中拿出一張疊好的大紅箋遞給邵循,邵循展開後,看見其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是個「樞」字。

  她微微一愣,聽皇帝沉聲道:「言樞,言行者,君子之樞機……」

  邵循歪著頭接道:「……樞機者,榮辱之主。」

  她點頭道:「這也不錯,我原本以為您會定那個『棠』字。」

  皇帝解釋道:「『棠棣之華』總要二字連用才妙,這孩子是你我的長子,總要特殊些,後面兩個,留給他兄弟吧。」

  邵循笑道:「這一個才將將落地,您就連之後的都開始預備了?」

  皇帝眉眼也含著笑意道:「這全看你的意思。」

  「明明是看您的意思,」邵循啐了一下,但是轉頭又道:「『棠』字其實也挺適合女孩子,我想再要個女兒。」

  木字旁的字其實很多都不分男女,兒子女兒都可以拿來用。

  皇帝摩挲著她的鬢發:「還說朕呢,生產的痛全都忘乾淨了?」

  「當時痛是當時的事,」邵循半趴著去看放在床上的小皇子,「您別說,他還真的漂亮了一點兒,皮膚不那麼皺,太可愛了,我們叫阿樞對不對?」

  被命名為趙言樞的小男孩兒似乎能聽見母親的讚揚,咂著嘴微微轉了一下腦袋,臉衝著邵循的方向,用力動了動眼皮,眉頭皺起,緊閉的雙眼竟然掀開了一道縫。

  邵循連忙喚皇帝:「陛下,陛下!您快來看,他的眼睛睜開了!」

  皇帝也湊過來,兩個人四隻眼睛緊緊的盯著一個小小的嬰兒。

  有些孩子胎裡養的好,甚至生下來就能睜眼,但是皇帝擔心把胎兒養的太大,邵循生產時會吃苦頭,所以盡量的節制她的飲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趙言樞生下來的時候眼睛是緊緊閉著的。

  等孩子的眼睛完全睜開,邵循驚喜到:「哎呀,他的眼睛跟您好像!」

  原來趙言樞的眼珠顏色較一般人有所區別,是種稍淺的茶棕色,真的跟皇帝生的一模一樣。

  皇帝倒是有點失望:「他眼睛的形狀像你,朕還以為也會有雙烏黑的眼眸呢。」

  邵循就鬧不明白之前孩子閉著眼睛,這人和二公主是怎麼看出形狀的,但這不妨礙她跟他完全是相反的想法,看著和皇帝一樣的眼珠,當即有了興致,把兒子抱在懷裡,親了親他嬌嫩的臉蛋兒:「阿樞,來看看娘親,娘在這兒呢。」

  趙言樞雖然現在看不清東西,但是聽覺卻十分敏銳,大眼睛向著母親聲音的地方轉去,看上去就像是跟邵循對視似的,惹得她驚喜不已,抬頭向皇帝笑著道:「陛下,這孩子在看我呢。」

  皇帝忍不住前坐了坐,讓邵循的背倚在自己的胸膛上借力,而他則低下頭看邵循懷裡的嬰兒。

  說來也奇怪,皇帝並沒有發出什麼動靜,但是趙言樞仍然向上轉動著眼珠,那雙淺茶色的眼睛正對上皇帝,父子兩個對視了一眼,皇帝的心驟然柔軟下來。

  這……是邵循給他生的孩子啊……

  他們的孩子。

  七皇子生下來不到一天,就被皇帝賜了名字昭告天下,預示著這確實是極得聖寵的皇子。

  這孩子一出生就得到了萬眾矚目的待遇,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甘露殿,似乎能隔空看出這孩子的性情人品和資質,又或者他迎風就長,過幾天就能站在朝堂上參政了似的。

  但事實是趙言樞還是個正在學著吃奶的嬰兒,被他的父親密不透風的保護在殿閣中,在母親的懷裡安睡,不愛哭,也不怎麼鬧,完全不知道外界因為他的出生掀起了多少暗潮。

  皇帝說的沒錯,新生的嬰兒一天一個樣子,剛出生被母親嫌棄長得醜的趙言樞沒有辜負他英俊卓越的父親和姿容絕世的母親。

  他每天都在變得更好看,皮膚越來越白也越來越光滑嬌嫩,本來稍有點尖的頭頂也飽滿了起來,挺直的小鼻梁,薄薄的櫻色的嘴脣,圓圓的眼睛裡淺色的眼眸像是琉璃一樣清澈,盯著人看的時候可以將人心融化。

  隨著他漸漸長開,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孩子總體上長得更像邵循一點,比一般的男孩子更加精緻,但是嘴巴和鼻梁又是照著皇帝的模子長得,不至於漂亮的像個小女孩,總之是個集了父母優點於一身的小男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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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8:35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趙言樞是個相當乖巧的孩子,其實皇帝和邵循小時候都算不得多老實,皇帝就不說了,邵循現在看著端莊,其實小時候為了搶東西也幹過就地打滾的事兒,不過是後來開竅了學乖了而已。

  可是他們倆的兒子確實真的一點兒都不調皮,不應該說是文靜,應該稱作穩重更加合適。

  他從生下來就不愛哭,能看清東西之後,想要什麼就盯著什麼看,他身邊伺候的也盡是些機靈人,不消一會兒就會雙手奉上,旁人實在沒辦法領會他的意圖時才會哼唧兩下。

  他認人卻不黏人,幾個月大時能在非常嘈雜的環境中準確的辨別出母親的聲音,立即轉頭去看她,但是旁人陪著卻也不挑剔,晚上餓了吃奶也是小聲哭一會兒,被喂飽了之後馬上就能睡著。

  總之見過趙言樞的人無一不承認這孩子相當好帶,最讓人省心,加上生的又特別的好看,真是讓人看了就忘不掉,特別的討人喜歡。

  這時孩子剛滿了百日,現在已經近四個月大了,奶娘趁著晴天,帶著他到院子裡曬太陽,一群宮人都圍上來:「看咱們殿下生的多好啊,」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孩子呢……」

  邵循低頭將他的小衣服扣的緊一些,這孩子就咕嚕咕嚕轉動著眼珠,在一群人中認出了親娘,伸著手嘴裡「啊」、「啊」的叫著,要抱抱。

  邵循笑著將他從搖床裡抱出來:「阿樞,想要出來是不是?」

  趙言樞在邵循懷中格外老實,蹬蹬小腿兒也不用力,低著頭一個勁兒的拽母親胸前的金絲紋。

  他也不沉,邵循抱著他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兒,他的注意力就落在了門口的松樹上,用手指著要去看看。

  這時有宮人通傳,說是鄭老夫人已經到了。

  邵循抱著孩子坐在椅子上,「請她進來吧。」

  前幾天鄭雲喬和邵瓊成親,因為和趙言樞的百日離得太近了,作為男方的長輩,鄭老夫人根本騰不出手來,因此沒有入宮。

  反倒是鄭氏被邵震虞逼著,再忙也得硬著頭皮進宮跟邵循聯絡感情。

  那邊邵瓊嫁進了門,鄭老夫人就騰出手來看一看曾外孫。

  鄭老夫人進來時先行禮,被邵循差人扶起後,迫不及待的去看端端正正坐在母親懷裡趙言樞。

  「呦,咱們小皇子比滿月的時候更標緻了,瞧這小臉兒長得。」

  邵循笑著請她坐下:「他生下來的時候黑黢黢的,我都沒想到長著長著倒是好看了不少。」

  鄭老夫人挨著邵循坐了,伸手逗逗趙言樞:「殿下,還認不認得我?」

  趙言樞定定的看了鄭老夫人一眼,接著抬頭看向邵循,邵循便笑著拿起他的小手去碰碰鄭老夫人的手:「這是曾外祖母,阿樞讓她抱抱你好不好?」

  上次鄭老夫人進宮,還是這孩子滿月呢。

  鄭老夫人見他歪著頭,竟像是真的在思考似的,不禁好笑道:「這孩子比你小時候有意思,丁點大的人,竟像是懂事似的,他能聽的懂嗎?」

  「八成是聽不懂的,還太小了。」

  看著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慢悠悠的向鄭老夫人伸出手去要抱,邵循便把孩子遞了過去:「阿瓊和表哥一切可都還好?」

  鄭老夫人本來抱著懷裡的寶貝蛋很是稀罕,一聽這話臉色瞬間落了下來。

  邵循挑了挑眉:「她這不是才嫁進去半個月嗎?就能惹著您了?」

  鄭老夫人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抱怨了起來:「你這個妹妹,當姑娘是還看不出什麼,一旦嫁了人……真是做什麼什麼不會,你母親不是挺精明嗎?生的女兒真是出人意料。」

  邵循道:「……不是還有舅母嗎?且還用不著阿瓊上手吧。」

  「我這不是瞧不上公孫氏那點子手段,想要讓孫媳婦早些學學麼,誰知道……」鄭老夫人額角隱隱跳動:「阿循,這是你的妹子,別怨祖母說的難聽——真是一塊爛泥扶不上墻。」

  是!她是一早知道邵瓊不擅長料理家事,但是總想著嫁進來調教幾天也就好了,還怨鄭氏溺愛女兒,不好好教,但是自己親自來了才知道,遇上這種笨學生,真是孔子也要抓瞎。

  邵循咳了一聲,輕聲道:」您再耐心些,反正日子長著呢,也不急於一時……」

  「你之前教過她沒有?」

  邵循一愣,實話實說道:「教過啊……」

  「她學會了什麼?」

  邵循不說話,鄭老夫人就道:「你已經是我這麼大歲數見到難得有耐心的孩子了,連你都教不會,我哪裡還能指望……

  哎,要不是這是你那個母親的親女兒,還不至於此,我都要以為我這個嫡母哪裡苛待她了,讓她這麼多年念念不忘,故意把閨女養的這麼不著調,然後再削尖了腦袋嫁回娘家來故意折磨我這老婆子的。」

  邵循有點尷尬,雖然她和邵瓊的關係差到什麼程度大家心裡都有數,可是畢竟是一個府裡出去的親姐妹。

  鄭老夫人可能沒這個意思,但是聽在她耳朵裡真的挺像是他們家把一無是處的女孩子嫁出去禍害別人家裡似的。

  雖然這麼說嚴格意義上也沒錯。

  懷裡的趙言樞見沒人理會自己,抓著手指頭自己玩了一會兒,到底有些不耐煩了,嘴裡咿咿唔唔的不知道念叨著什麼,張開手臂衝著邵循讓她抱。

  老夫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心疼的抱著曾外孫哄了起來,一邊搖晃一邊道:「算了,我們不提那些糟心事了,說說你吧,在宮裡過的如何?陛下好不好?」

  提到這個,邵循的眼裡就不由自主的盈滿了笑意,嘴上卻謙虛道:「也就是還好,沒什麼特別的。」

  其實老夫人看她氣色不錯,就知道她過的很好,一點也沒有進宮之前大家議論的那個樣子,說她一入宮門深似海,恐怕要忍受一輩子孤寂。

  可是現在一看,過的真是比外邊那些個嚼話頭的婦人們舒心百倍。

  老夫人見左右離得都不近,不由貼近了邵循,問道:「我在宮外只聽說陛下寵愛你,那他可還有別的內寵?」

  「嗯?」

  老夫人急道:「就是你不方便時……」

  邵循明白過來,哭笑不得的搖頭:「沒有!沒有!外祖母,陛下不是重欲的人,他、他……」

  說著壓低了聲音道:「他也不知道從哪本道經上聽來的,說房欲傷身,在這上面一貫很克制。」

  只是這個克不克制都是由他自己說了算,忍不住的時候倒是居多——這個就不跟老太太說了。

  「果真嗎?」老夫人一臉嚴肅,外人看上去還當她們是在聊什麼國家大事呢:「你可不能掉以輕心……男人不管多大年紀都一樣。」

  邵循敏銳的察覺到老夫人這話裡有話,不禁問道:「您緣何有這樣的感慨?」

  老夫人一頓,接著想邵循都已經出嫁了,聽聽這些也無所謂,便低聲道:「你們府裡出的新鮮事,沈氏不是有孕了嗎?那位就從底下挑了個模樣好的丫頭放在房裡,預備過幾天給你哥哥,結果還沒等說出口,那丫頭就被旁人受用了……」

  大家族內若是正妻有孕,確實是有長輩為了怕虧待兒子,是要送個丫鬟過去的,邵揆身邊也不是沒有妾室,這都是不算怎麼新鮮,只是旁人……

  「是阿纓?」

  子淫母婢,夠新鮮了吧?

  鄭老夫人搖了搖頭,將懷裡趙言樞的耳朵捂住,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是你父親。」

  邵循睜大了眼睛。

  「他、他不是一貫都……」

  邵循難以置信,從邵瓊邵纓之後,府裡甚至都沒有孩童降生,怎麼這麼大年紀了,反而……

  鄭老夫人忍不住笑了:」我的好阿循,你在家裡是小姐,如何能知道長輩房裡的事,那些女人盡有呢,只是不許她們生育而已。」

  她說著撇了撇嘴,不屑道:「不過這次稍荒唐了些,他自己說是因為喝了酒,呸,左右你娘沒了,我也不用為了旁人的女兒管這些事,我們阿揆又不缺這一個兩個丫頭。」

  怪不得前一陣子趙言樞的百歲宴上,鄭氏的臉色一直不好看,她還以為是著急女兒的婚禮呢,原來還有這檔子事。

  「那之後呢?」

  邵震虞壓根就不是為了侍妾和妻子爭執的人,叫他寵妻滅妾怕比登天還難。

  「你父親根本不在意,就說遂你母親處置,結果她那個人你還不知道,最是要臉,要是你父親護著,她說不定想辦法把人打發了,可是這樣一來,她就只能好聲好氣的把人安置下,想賺個好名聲,結果好了,沒兩個月,人家懷上了。」

  感情前面都是開胃小菜,這才是重頭戲。

  邵循知道自己父親相當看不上庶出,二哥邵輝在家裡跟透明的一樣,後來又不許妾室生子,可見對這個孩子的到來恐怕不是報以歡喜的態度。

  「要說我看不上你母親那個人,這次可真有點同情了。」鄭老夫人搖頭道:「你父親還在埋怨她沒把事情料理好呢……」

  邵循無語,因為這確實是邵震虞能做出來的事,他天生就認定內宅的事情就該主母一應料理,他給了支持,那對方就得事無巨細的處理好——此處是指不要讓他煩心。

  看來這個意外得來的孩子,確實是讓他很不喜歡了。

  「這些您是如何得知的,母親向您訴苦了?」

  「怎麼可能,她還要臉呢……是跟她閨女略提了幾句,好讓她心裡有個數,結果阿瓊那個人……嗐,嘴上沒個把門的,不出幾天不就傳到我耳朵裡了。」

  邵循本來覺得好笑,但是聽到這裡,目光便是一凝。

  鄭老夫人還在逗趙言樞笑,邵循的思緒卻開始往外散了。

  等孩子咿咿呀呀的叫著,想要引起親娘注意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連忙從老夫人手中接過來。

  老夫人見她神情有異,不由道:」說那些不過閒聊而已,左右也亂不到你身上,可千萬別為了外邊的事煩心。」

  她點了點曾外孫挺直的小鼻梁:「你顧好這個就行了。」

  邵循摸著兒子的臉蛋兒,半晌之後眨了眨眼,笑了起來:「沒什麼,您說的很是,外邊的事……也不用我管。」

  這時候外面有人傳消息,說是皇帝議完了事,正往這邊走了。

  鄭老夫人嚇了一跳:「這、這可怎麼好,這才不到午間,陛下怎麼來了,我還是出宮去吧。」

  邵循連忙按住她:「陛下也要進午膳啊,這個點兒也到時候了,您不用急著走,留下來吃頓便飯好了。」

  鄭老夫人更是惶恐:「這怎麼成,陛下駕到,你得好生伺候著,我在這裡算個什麼事……」

  邵循好笑道:「不過吃頓便飯而已,陛下天天都要吃飯,一天三頓,要是我次次都像您說的那樣戰戰兢兢的伺候,可不就成上刑了。」

  她看了看外邊:「況且,這也來不及了,又沒兩步路,您現出去保管迎面撞上他。」

  話音剛落,皇帝的腳就已經踏進了甘露殿的院門。

  鄭老夫人一個激靈,立即屈膝行禮。

  皇帝早就知道今天邵循的娘家人來,見狀也不驚訝,走到旁邊的時候,順手就將老太太扶了起來:「都是自家人,老夫人不必多禮。」

  鄭老夫人勉強一笑,也不敢多說話。

  倒是皇帝看向邵循:「聊得高興嗎?朕有沒有打擾?」

  邵循道:「我們正說午膳的,您來的不巧。」

  鄭老夫人咽了一口口水,聽皇帝極為放鬆的笑道:「怎麼不巧?這不是正趕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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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發表於 2022-2-21 04:08:48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就在鄭老夫人愣神時,皇帝對著邵循懷裡的小兒子拍拍手,很順利的引得了他的注意力:「阿樞,到父皇這裡來。」

  趙言樞一直養在甘露殿,皇帝若是前朝不忙,幾乎到中午見完了外臣就會回來,有奏摺也都是搬到甘露殿書房來批,日日都能見到這小子,每天抱在手上的時間比邵循這個當娘的也差不了多少,如此一來感情自然不同尋常。

  更重要的是,這是心愛之人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他又怎麼能不疼不愛?、果然,趙言樞一點猶豫也沒有,就蹬著腿往皇帝懷裡掙。

  邵循無奈,只得把兒子抱給皇帝,還不忘在他的小屁股上輕拍了一下:「這小白眼狼。」

  邵循力氣有限,抱孩子玩一會兒就累了,並不能讓趙言樞盡興,反倒是皇帝抱著他玩,可以一直舉著直到孩子自己玩累,自然更討小孩子喜歡。

  皇帝抱起兒子熟練的顛了顛:「這小子一天比一天重,朕是怕你勞累。」

  邵循上前去把他身上的披風卸下來,順便俯身在兒子腦袋上親了一下,卻突然被趙言樞一下子抓住了衣領。

  邵循怕傷了孩子,輕輕的將他的手打開,就趁著這個時候,皇帝垂下頭,像是方才她做的一樣,飛快的在邵循的頭頂上吻了一下。

  邵循立即感覺到了,她連忙直起身子,往鄭老夫人那邊看去,見她仍是恭敬的垂著頭,所處的角度也應該不會看到剛剛那一幕,這才松了一口氣。

  邵循仰起臉來嗔怪的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忍不住低頭笑了。

  皇帝偕著邵循,帶著鄭老夫人一起進了殿內,三人坐下了,便對鄭老夫人道:「老夫人年事已高,卻還能進宮來看望貴妃,實在是辛苦了。」

  鄭老夫人已經從驟然面聖的驚恐中恢復了常態,至少面上不卑不亢,看不出什麼失態了。

  但是她的一顆心卻始終提著不敢放鬆,一邊口稱不敢,一邊在心裡飛快的考量皇帝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嫌她進宮進的太勤招人煩麼,還是覺得她關心貴妃關心的不夠,抑或是自家兒子在山東辦砸了什麼差事?

  她這邊腦子轉的都要生煙了,但是其實皇帝不過是覺得邵循能說得上話的娘家人不多,因此對她格外客氣而已。

  「老夫人便留在甘露殿用午膳吧。」

  皇帝開口就不是詢問而是命令了,鄭老夫人只得道:「臣婦榮幸之至。」

  邵循倒是仍能看出外祖母的拘謹,便開著玩笑道:「陛下,方才外祖母還擔心她留下,便使我無法專心伺候您呢。」

  皇帝好笑道:「究竟是誰伺候誰,你快別讓老夫人笑話了。」

  鄭老夫人見二人相處起來有說有笑,果然心底一松,不再那樣緊張了。

  午膳擺上來時,邵循伸手去摸了摸趙言樞的肚子:「餓了沒有?」

  小孩子可能肯本聽不懂,於是用手去抓母親的手指,還睜大眼睛無辜的看著她。

  邵循便喚了奶娘來:「去帶他喂喂奶。」

  眼看著奶娘把皇子抱下去,鄭老夫人道:「不知七皇子挑不挑人呢,娘娘小時候嘴最挑,只肯吃其中一個奶娘的奶。」

  皇帝看了邵循一眼,道:「這個倒是能看出來,不過阿樞不在意這個,他跟貴妃不是一樣的性子。」

  邵循此時忍不住低下頭去,都沒空去怪皇帝嫌她挑食的事了。

  只是為這個,實在是有一樁很令她窘迫的事。

  雖然皇帝當初一口回絕了邵循想親自哺乳孩子的請求,但是邵循到底還是沒忍住,想要試試親自喂喂兒子,挑了一個皇帝不在的時間,藉口要跟兒子單獨待一會兒,把宮人們都支了出去,偷偷解開衣帶,給趙言樞喂了一次奶。

  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母親都這樣,從肚子將這孩子生下時,總感覺這孩子已經與自己分離,雖然仍然疼愛,但是已經能明白這是個獨立的個體。

  但是當她體內孕育的乳汁哺育進孩子的口中時,那種血脈相連,母子一體的感覺又回來了,似乎是回到了靠著臍帶能感覺到和孩子聯繫在一起的孕期。

  邵循原本只是好奇想要試一試,但是看著兒子趴在胸前大口吞咽,十分香甜的模樣,讓她本能的想要付出更多,因此便瞞著所有人又喂了幾次。

  不過說是瞞著,她的身體和皇子的食量都是甘露殿最重要的事之一,有了變化大家都心裡有數,只是想著她過幾天癮就停了,因此都心驚膽戰的幫著瞞著皇帝。

  結果就是這麼不巧,還沒等她主動停止,就意外被皇帝撞了個正著。

  當時邵循躲在內室的床上,衣衫半褪的抱著孩子,聽到身後動靜時反射性的轉了身,就看見皇帝目光沉沉的站在身後。

  那場面之尷尬,讓邵循估計這輩子都忘不了。

  邵循本以為皇帝會大發雷霆,甚至做好了裝死挨訓的準備,誰知他卻……用了另一種方式懲罰她。

  過後邵循就認了錯,硬挨了幾次之後就悔的腸子都青了,發誓再也不喂了,誰都不喂了,甚至掉了不少眼淚才讓皇帝放過了這一茬,總算告一段落。

  現在一提起哺乳這個話題,邵循的腦海中就會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系列……不堪入目的畫面,簡直是羞愧的頭都抬不起來。

  但是始作俑者卻絲毫沒有什麼慚愧之情,提起這事來相當坦蕩,似乎一點也沒聯想到他們兩個背著人偷偷做的那些……奇怪的事似的。

  等菜品上齊了,鄭老夫人看到皇帝動了筷子才肯動手。

  接著她便發現皇帝和貴妃私下裡吃飯和想象中不同。

  菜品雖比較豐富,但是量都很少,每道也就是三四口的量,以素菜為主,葷菜略少些,燉菜也多於炒菜,油炸烤炙的更少,完全沒有旁人想的那樣全是油膩膩的大魚大肉。

  兩個人吃飯時雖不多話,但是竟也不是完全按照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偶爾也會說兩句話,要知道就算是在鄭府,要是一大家子湊在一起吃飯,都要講究個鴉雀無聲才顯得有規矩,到了皇帝這兒,卻顯得與普通人家無異了。

  再就是,鄭老夫人終於明白那句「不知道誰伺候誰」是什麼意思了。

  邵循著一頓飯下來不僅不站著布菜,甚至連菜都沒主動給皇帝夾兩次,反倒是皇帝硬往她碗裡塞了幾次絲瓜——這個老夫人曉得,邵循最不喜歡吃的菜之一,小的時候見到就要從碗裡跳出來扔掉。

  邵循愛吃鹹甜口味的,並且尤為鍾愛油炸過的東西,未出閣時,在英國公府沒人管她,到了鄭府老夫人又溺愛她,要什麼就給什麼,因此她想吃什麼都有。

  這時進了宮,鄭老夫人才發現終於有人治得了她了。

  滿桌子的菜,一共就三道油炸的,一道油炸春捲,一道油炸茄子和一道軟炸醬肉,邵循當然最偏愛最後一個,可惜一共就幾片,夾了三次之後還被皇帝制止了。

  邵循忍不住撇嘴道:「一共就這麼兩口,吃不盡興還不如不上呢。」

  皇帝垂著眼,平靜道:「好,那朕吩咐他們不許再上這道菜了。」

  「別、別……」邵循忙道:「少些就少些……」

  皇帝眼中含了些不明顯的笑意。

  邵循只能低頭去吃乾淨碗裡留到現在的絲瓜。

  皇帝這才將最後一片醬肉夾到了邵循的碗裡。

  邵循忍不住嘟囔「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卻一刻不耽誤把醬肉吃完了。

  那委屈的小模樣,連鄭老夫人見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這一餐飯吃完,鄭老夫人看上去已經完全不緊張了,她主動向帝妃二人請辭。

  皇帝想帶著邵循消消食,之後一同午睡的,此時便很滿意鄭老夫人的識趣,當著邵循的面又要客套兩句:「夫人不如再留一會兒?」

  鄭老夫人從這簡短的輓留裡沒聽出什麼真誠的意味,連忙婉拒道:「臣婦家中還有事要料理,就不打擾娘娘了。」

  皇帝便點了點頭,抬手招了人來:「好生送老夫人出宮。」

  鄭老夫人原本還想叮囑一些話給邵循,當著皇帝卻也不能再說什麼。

  不過,以方才的情景來看,似乎也不需要多說什麼了。

  眼看著鄭老夫人走,邵循便想起了她說過的家裡的事,不由自主的輕皺了皺眉頭。

  皇帝一眼便看到了,問:「怎麼,老夫人說了什麼讓你為難的事?」

  邵循將吃飽喝足正「啊」「啊」叫著要母親抱抱的趙言樞從奶娘手裡接過來,聞言一愣,接著緩緩搖了搖頭:「……也不是什麼大事。」

  「那就似乎仍是有事了?」

  皇帝就著她的手,摸了摸兒子的小腦瓜:「說來聽聽。」

  雖然家裡的醜事有些難以啟齒,但是對著皇帝,似乎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於是便將那婢女的事一五一十跟皇帝說了:「這件本來只是內闈私事,以我父母的性子,原該將之按在家中不外傳才是,但是卻不慎告訴了……嘴不算嚴的人,連外祖母都知道了,可見鄭府中大概都傳遍了,國公和夫人怕是還不知道呢。」

  皇帝果然沒有當作小事,他半眯了眯眼睛:「就是這兩天發生的事?」

  「不是,阿樞百日之前怕是就出了,只是這兩天那婢女診出有孕,這才傳了出去。陛下,事情倒不大,但是……」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當即擺了擺手,又低頭去看在親娘懷裡不知愁滋味的兒子,緩緩說:「朕明白了,這件事不是小事,得盡快料理才是。」

  邵循擰著眉頭:「還要您處理他們的事嗎?依我看,我父親怕是因為阿樞出生樂昏了頭,有些飄飄然了,您若再幫著周全,他怕是更得意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這事,讓那邊吃吃虧,也好敲打敲打那一兩個發熱的腦袋,但是聽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出手幫著按下去了。

  要是沒有邵循和趙言樞,皇帝確實很有可能借此事來施一次威,順便將所有勛貴都敲打一番,緊緊他們的皮。

  但是此事有些微妙,被人來指桑罵槐,東拉西扯,一不留神就容易牽連邵循母子,讓他們跟著受非議,這是皇帝想一想都覺得不能忍的事。

  「這點你倒不用擔心。」皇帝拉著兒子的手輕輕搖了搖,看著他歪頭衝自己笑,也微笑了起來,接著慢慢道:「朕就算幫了忙,也有法子讓他警醒……」

  自己在家裡做什麼都好。

  怎麼能連累他的姑娘呢……

  皇帝若無其事地繼續逗兒子,笑容溫和沉靜,任誰也猜不透他心裡想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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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1 04:09:04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既然皇帝說過一切交給他辦,那邵循也就沒什麼好不放心的,轉頭就將這事放下,不再多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當時杞人憂天,過了許久都風平浪靜沒什麼消息傳出。

  直到差不多得有半個月過去,才有人開始動作。

  這天早晨皇帝去上朝,趙若桐便來甘露殿給邵循作伴,她抱著趙言樞好一陣親熱,姐弟倆咿咿啊啊的說話,喜樂融融,倒像是彼此真能聽得懂對方的話似的。

  邵循手裡的荷包都繡了完了,那邊趙若桐還沒動手呢。

  邵循將線頭咬斷,不由得好笑道:「瞧瞧你,是來看孩子的還是來做針線的?」

  趙若桐輕輕捏著趙言樞的臉蛋兒:「我們阿樞這麼可愛,我是怎麼都看不夠的,你都不疼他。」

  「還要我怎麼疼啊。」邵循笑道:「我在你這兒都退了一射之地了。」

  趙若桐哈哈笑著,將趙言樞舉了起來,惹得他一個勁兒的驚叫,放下時都不依了。

  邵循看著她對著趙言樞愛不釋手的樣子,若有所思,過了一會,一邊繼續將針穿上線,一邊道:「阿桐,你其實也到年紀了,若是這麼喜歡孩子,我們可以給你早做安排啊。」

  今時不同往日,以往趙若桐在宮裡沒有依仗,中規中矩的等到將近二十歲成親,可是現在這種劣勢明顯不存在了,就連恭妃也在慫恿女兒多奉承貴妃,可以盡快找個好駙馬。

  「我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歡……」趙若桐的手一頓,隨即笑了笑,左頰上若有若無的出現的一個小酒窩,「怎麼,我在宮中陪伴你不好嗎?」

  「自然再好不過,只是,我也不想耽誤你啊……」

  「怎麼不算耽誤?」趙若桐拿起一隻布老虎逗著趙言樞:「嫁一個不知是好是歹的男人嗎?我總覺得自己運氣不好,這男人是個好的的幾率並不算大。」

  這話讓邵循陷入了思考,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說的似乎是有道理,人是為了過得更好才成親的,又不是因為必須要成親才成親,你是陛下的女兒,嫁出去了我們給你撐腰,就算不嫁又能怎麼樣呢?只要你覺得高興,又不是做不到。」

  趙若桐心裡高興,便開玩笑:「我還當你是被陛下的柔情蜜意泡久了,有情飲水飽,以為成親的女子就一定會幸福圓滿呢。」

  「呸,」邵循被她打趣的有些羞惱,但是轉念又理直氣壯:「那是因為陛下是世上最優秀的男子,無人可比,但是並非每個人都是這樣的。」

  趙若桐嘖了一聲,被邵循的誇讚弄得酸倒了牙,摟著趙言樞跟他臉貼著臉:「阿樞,瞧瞧你娘,眼睛裡除了陛下都看不見別人,我們都好可憐呀。」

  趙言樞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抱著姐姐的脖子,嘴裡跟著她「呀」「呀」的叫。

  就在兩人彼此之間開著玩笑的時候,甘露殿的太監總管段鵬繃著臉進了殿。

  邵循斂了笑:「如何?」

  「回稟娘娘,今日朝會之上,御史台呂達等人聯名彈劾英國公行事不端,有違倫常。」

  邵循便明白這是開始了,她坐正了些:「具體怎麼說?」

  段鵬略帶難色,但見邵循神情平靜,並不因其父被彈劾而憤怒慌張,便也松了口氣道:「參英國公父……父淫子妾,並致其有孕。」

  邵循早就所預料,只是這話聽上去仍然有些刺耳。

  當初她聽鄭老夫人提及此事已經被邵瓊透露出去之後,便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出,她如今生了皇子,英國公府的氣勢也見長,正是烈火烹油,最引人注目的時候。

  後宮中被之前淑妃之死嚇得龜縮不前,短時間之內恐怕不會生事。但是前朝的鬥爭卻才剛剛開始,支持吳王、魏王,甚至是楚王的大臣勢力不強,都在暗地裡觀望,希望能撿個漁翁之利,而邵震虞的政敵八成才是這場風波的重頭戲。

  邵震虞久居高位,自然有不少敵人,之前他對淑妃之子並不親熱,矛盾還在水底下,但是當邵循進宮,還產下了皇子,除非邵震虞公開與邵循斷絕關係,那他在眾人眼中就是七皇子的支持者。

  如果七皇子被立為儲君,那英國公府必定水漲船高,這是他的政敵所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事。

  事情總是有兩面的,得到了英國公府的支持,就必須共擔他的敵人。

  平時無懈可擊都要給你潑一盆髒水,更別說這次真的有了破綻。

  邵循知道其實府中的家風還算嚴謹,一般這種事絕不會往外傳,但是架不住邵瓊那邊就跟個漏勺似的,什麼話都敢往外漏。

  她就猜鄭氏一定叮囑過女兒這件事不要往外說。

  但是……怎麼說的,邵瓊的腦子有的時候異於常人,她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一定不會想到這是家裡的醜事,首當其衝受到影響的是她的親爹,而會迂迴一下子。

  父親、兒子、女人,再加上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別人也就算了,邵瓊一定會聯想到邵循身上。

  要說她想使什麼壞心也不至於,因為她就壓根沒有那做壞事的腦子,因此有意無意跟身邊的人說點什麼影射點什麼就十分正常。

  她或許有點分寸,知道這事涉及父兄,估計只跟近親的丫鬟們提一提過過嘴癮。

  但是她不是鄭氏,對身邊人的把控遠不如她母親,一說二說,婆家人就全都知道了。

  這些都是邵循從鄭老夫人口中拼湊出來的,雖說算不得十分準,但是八九分應該不差。

  邵循也不去管她,這次的事一出,自有英國公和鄭氏去教訓女兒,只是國公府到底是她的娘家,旁人以此來彈劾英國公,未嘗不是劍指甘露殿,以此來影射七皇子母家家風墮落,想要稱一稱趙言樞的斤兩。

  至於邵瓊想的那件事,倒應該起不了多大的風浪,一來當初淑妃也只是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來暗示想要將邵循配給三皇子,別說正式的婚約了,連口頭明說都沒有,就這樣要強行把二人牽扯到一起,未免有些牽強。

  二來就是這件事的主角兒是皇帝,要是真要以此來放在檯面上攻擊邵循立身不正,就要想彈劾邵震虞似的,公開指責皇帝……父納子妻。

  這個……滿朝文武應該找不出這麼勇敢愚蠢的人了。

  最後就是,皇帝當初沒有直接招邵循入宮,而是費了不少功夫和時間請太后出面,到底是起了用處。

  頂多被人在私底下嘟囔幾句,傳不到自己耳朵裡,邵循就當作不知道。

  現在就是英國公府怎麼應對才能保全名聲,不會累及皇子了。

  「陛下怎麼說?」

  段鵬道:「陛下讓英國公上摺子自辯,呂達又請命將那婢女相干證人關押,以防英國公殺人滅口。」

  「想得倒是周到,」邵循笑了一下:「陛下準了?」

  「是。」

  邵循點點頭,讓段鵬下去,段鵬猶豫道:「咱們不跟英國公囑咐些什麼嗎?」

  邵循搖搖頭:「他自己知道要做什麼,你退下吧。」

  等段鵬一走,趙若桐分就皺著眉道:「這又是什麼事?會不會連累到你?」

  邵循安撫道:「不用擔心,讓他們鬧去吧,早晚砸自己的腳。」

  趙若桐歪了歪頭,品著邵循輕描淡寫的話語,竟一時分辨不出這是在說那些御史還是說英國公。

  皇帝和邵循就此事早就有默契,也不會再多說什麼浪費時間,就算皇帝回了甘露殿,兩個人也是該做什麼做什麼。

  事情卻在進展中,邵震虞本來對這件事惱怒異常,畢竟是家中床笫私事拿到了朝堂上任人評論,自然十分丟臉,但是要說驚恐卻也沒有多少。

  畢竟鄭氏當初的打算只有幾個人知道,那婢女孫氏並沒有真的被送給邵揆,那她說到底也就是夫人房中的丫鬟,伺候男主人天經地義,頂多讓人家說兩句好女色。

  但是當他正親自草擬自辯的奏摺時,才發現原本好端端被關在後院的孫氏連同她的父母家人一起不見了蹤影。

  邵震虞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峻性——呂達前腳說了怕他殺人滅口,後腳這麼多人一齊丟了,這讓人知道,會是怎麼個想法?

  要說權貴子弟草菅人命,自古就有而且屢禁不止,但是這都是私下裡的勾當,明面上的律法仍然明文規定了殺人者死,更何況鬧到了御前的案子,一旦被扣上了殺人滅口的罪名,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這人一消失,要不就是已經喪命,要麼就是被人收買,等再出現時也絕不可能再站在英國公府一邊。

  這下好了,當父親的有沒有強要兒子的小妾再沒人提了,朝堂上吵了數個來回,全都在分辨英國公有沒有藐視聖躬,有沒有這樣的膽子把已經在御前留過名姓的人滅口。

  這罪名可不小,就算皇帝再寵愛貴妃,也不見得就能容下這樣的過錯,英國公不死也要脫層皮。

  這樣來來回回吵了好幾輪朝會,證人就死活找不著,就連邵震虞這樣的人有些坐不住了,這拖的越久,能證明清白的機會就越小,況且皇帝始終不置一辭,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偏向。

  這對英國公府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因為若是皇帝有心偏袒,早就應該有所表示才對。

  但是拖到現在,邵震虞都已經不指望皇帝能顧及貴妃的面子對自己從輕發落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為了這件私事而連累女兒和皇子!

  沒錯,在現在的邵震虞眼中,外孫身上寄託著邵氏滿門的希望和未來,皇子的名聲和所得的聖寵自然比邵震虞本人還要重要。

  如果皇帝對他的不滿牽連到七皇子,以至於讓他們母子聖寵不在,那才是真正的大事,比那狗屁的父淫子妾和殺人滅口嚴重的多。

  英國公一想到這個,真是悔到腸子都青了。

  就在事情發展到最焦灼的時候,該下場的人都下了場,以衛國公府為首的一眾大臣,終於拋出了手裡的王牌。

  婢女孫氏終於被人發現,給送往刑部後寫下了供詞,指認英國公強納子妾,並且在事後企圖殺人滅口,被他們發覺不對趁亂逃跑後還派人追殺等等等等,總之一切罪名都扣到了邵震虞頭上。

  孫氏回來了,她的家人必定還扣在旁人手上。

  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邵震虞反倒是覺得靴子落了地,正思考究竟若是斷尾求生能不能損失小些時,事情到底有了反轉。

  司禮監的提督太監范柯親自下了大獄去提審犯人,還什麼都沒做,就一眼就看到了被旁人忽略了的細節,他轉過頭,語氣柔和,好聲好氣的問跟在身旁的御史呂達:「呂大人,這懷了孕四五個月大孕婦腰身纖細至此,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呂達先是一愣,往孫氏腹部看了一眼,繼而面色大變——他扣住孫氏時自然是派人診過脈的,那大夫信誓旦旦的說這婦人確實有孕,後來打擊英國公的重點已經不在房內私事上了,因此大多數人都忘記了這婢子是懷了孕的,連呂達都沒有再確認過。

  呂達的臉色在牢中昏暗的火光下變得慘白——壞了,英國公那老匹夫竟奸猾至此,著了他的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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