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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一寸方舟] 不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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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0:50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京裡的年味兒其實已經很濃了,太極宮中也張燈結彩,到處都是燈籠窗花,宮人太監不拘身份高低也換上了新衣服,人人看著都喜慶了起來。

  反倒是甘露殿這幾日都在為了邵循的身孕忙碌,招呼著改擺設的位子,添些早生貴子、百子千孫的布置,再按照古時候流傳下來的規矩一一裝點好,也是想取個好彩頭,過年的事倒是往後推了些。

  皇帝前幾日就已經封筆,不再上朝,只是偶有重要的政事才傳召大臣商議而已,因此比平常閑了不少,也有時間在甘露殿多待一會兒。

  邵循有了身孕,終於可以放心大膽的睡個好覺,不擔心被皇帝叫起來了,前一段時間便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床上睡著的,直睡到頭昏腦脹才會清醒一會兒,讓皇帝看的心驚膽戰,每次太醫來了都會問一遍。

  結果就在臘月末尾,一天夜裡邵循突然睜開眼,怎麼也睡不著了。

  將她牢牢圈在懷裡的皇帝敏銳的醒了過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邵循睜著眼迷茫道:「不知道,突然不困了。」

  平常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一旦發生在孕婦身上,總是讓人更鄭重些,又過了半個時辰,邵循竟然還是沒有睡意,皇帝便當機立斷,起身披上衣裳,傳人來掌了燈,連夜召了當值的太醫。

  結果太醫診了許久的脈,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結果,最後不得道:「這……也許就是貴妃娘娘睡足了,沒什麼大事。」

  為著自己的一點小事,把一殿的人,上到皇帝,下到宮人都半夜三更的吵起來,邵循很是不好意思,但是皇帝卻放了心。

  送走了太醫,兩人重新躺在床上後,邵循道:「以後一點點小事,就不要興師動眾了,您看鬧得人仰馬翻的,其實就是睡的多點少點而已。」

  皇帝閉著眼把她按在自己懷裡:「他們的職責就是伺候你,再說關係到你的身體,再謹慎也不為過,以後身上的任何一點異動都不要瞞著,太醫就是專門做這個的,不比你自己琢磨強?」

  「還有,後天除夕宴,朕給你挑些人,多帶幾個宮人進殿,走到哪裡身邊都不能離人,聽到了沒有?」

  他的語氣比較強硬,不容反駁,邵循只得應了,卻忍不住嘟囔道:「那天那麼多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能出什麼事嗎?」

  皇帝道:「宮中越大的場合,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就有那等人喜歡渾水摸魚,一切按照禮儀走的大朝宴也就罷了,怕的就是這種人多卻比較隨意的私宴……

  說著皇帝慢悠悠的問道:「你……知不知道在宮裡,一年到頭哪天最容易出意外?」

  邵循遲疑道:「難道……就是除夕嗎?」

  皇帝用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幽幽道:「你說對了。」

  黑夜裡,皇帝的聲音帶意味深長的感覺,讓邵循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一個勁兒的往皇帝皇帝懷裡鑽。

  直到感覺緊貼著的胸腔似乎是在無聲的震動,邵循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羞惱道:「您、您又故意嚇唬我?!」

  皇帝到底忍不住笑出了聲,還是怕邵循當真惱了,這才解釋道:「朕是怕你不長記性,雖然有點誇張,但也不算騙人。」

  邵循哼了一聲,要推開他:「我又不是那樣魯莽的人,在您眼皮子底下,動不動說不定都能被您瞪一眼,能出什麼事。」

  皇帝摸了摸她的頭:「你說對了,朕時刻都有一隻眼睛盯著你……所以,聽話些,你現在身子特殊,也不許吃外邊那些個還不知道經了幾道手的東西,要是餓了,就叫御膳房或者你這裡的小廚房準備點心,渴了也不許喝酒。」

  這嘮叨聽得邵循的困勁兒都快要上來了,連忙一個勁兒答應,才讓皇帝停了下來。

  其實以前皇帝對後宮的事都是撒手不管的,總是有太后坐鎮,德妃和淑妃掌印,幾個妃位協理,管成什麼樣子他也不上心,但是這只是他懶得管而已,一旦上心了,宮權也就說收緊就收緊,立即就能從宮妃手中下移到底下二十四衙門,以司禮監為首,可以輕易架空後宮的權柄。

  當時邵循即將進宮,皇帝也不放心將她的安危交到其他女人手中,便一早開始布置。

  現在德妃和淑妃仍然掌握著宮權,但是卻不像之前那樣可以獨斷,命令照發,但是決策需要受到多方摯肘,一旦遇上大事,還得上報貴妃及太后,總之就是看似仍然可以處置後宮中事,但是其實上面多了能壓製她們的上司,下面執行的人也不是直屬,做起事來束手束腳。

  她們覺得不如以往踏實,但其實宮務倒是清明了起來。

  但是清明歸清明,這也是相對而言,後宮的女人一多,自然容易生事,況且邵循現在所受的寵愛越多,集怨也不少,偏偏資歷不夠,時間太短在宮中的地位還不穩,難保有人腦子一熱就鋌而走險。

  平時皇帝相信邵循是有自保之力的,但是現在她肚子裡還有一個小的,格外脆弱,要是真有個萬一他也承擔不起,乾脆也就不冒那個險,不管有沒有危險,統統當作危險來看待。

  皇帝這麼想了一會兒,本以為懷裡的人已經睡著了,便也閉上眼睛,結果不一會兒就感覺邵循有點泛涼的指尖輕輕在碰自己的臉。

  他不動聲色,接著果然被一個柔軟的事物非常輕緩的貼了一下嘴脣。

  皇帝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用手捧住邵循的後腦,吻住了她即將要離開的的脣,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怎麼,睡不著就來招惹朕?」

  邵循眼珠動了動,輕聲道:「您要是困了就睡嘛。」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接著又低頭吻了吻她的脣角,伸手一邊解開她的系帶,一邊將她環抱在懷裡撫慰:「想要什麼都可以,但是你不許動,驚動了孩子就不好了。」

  邵循便閉上眼睛,暈紅著臉聽話的靠在他懷裡,果真乖乖地,到最後難耐地都快把嘴脣咬破了,也當真一動也沒有動。

  除夕的晚上是皇室的家宴。

  這一天能進宮赴宴的都是趙氏的宗親,連帶著出嫁的公主及其夫婿子女,有一個算一個都要出席。

  皇帝唯一的親兄弟就是同母的懷憫太子趙瀛,他既已經早亡,那麼跟皇帝血緣關係最近的就剩下了幾個庶出的姐妹,具已被封為長公主。

  先帝的兄弟姐妹也很少,但是堂兄弟倒是很多,只是這些關係就遠了,只有一個陳王,因為年紀大掌了宗人令,跟皇帝這一支還算是親近。

  所以邵循到了席中,發現自己認識的人並不多。

  後宮的妃子和皇子皇女已經悉數入席,按照身份都有自己的地方,再往外就是各位長公主,眾親王、郡王和王妃,王子和郡主縣主等,人數雖不少,但其實除了個別幾個,都是些生面孔。

  邵循是陪著太后一起入席的,她下意識的觀察眾人,在場其他人的視線也隱晦的交織在她的身上。

  英國公的嫡長女,淑妃的堂侄女,最後成了皇帝的貴妃娘娘,還有本事得到了太后的愛重。

  最重要是的,她現在腹中還懷著皇嗣。

  其實滿打滿算,從太后生病招邵家的女兒侍疾,到如今也不過才幾個月的功夫,人家竟然連皇子都快生了。

  這又讓後宮其他的女人們怎麼能不又妒又羨。

  邵循雖然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麼,但是其實猜也就能猜出來,但是她現在沒空想這些,自從公開孕事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只覺得眾人的視線灼灼,各有意味,若要化成實質,怕都要把她的肚子灼穿。

  但是她並沒有理會,陪著太后將她送到座位上之後,手搭在秦氏的胳膊上不緊不慢也坐了下來。

  今天是家宴,皇帝的御座仍然高高在上,兩邊則是太后和皇后的位子,太后身後特地留了一個單獨的小桌,坐的是先太子的遺孀鄧氏,而太后的下首則是邵循,邵循的下首是淑妃。皇后的位置下面則是德妃。

  宮妃的後排就是各位皇子公主,或是年長一輩的長公主。

  自從邵循進宮以來,從未見過皇后,她的咸寧宮一直緊閉著大門,對外總稱皇后身體不適,不願見客,但是除夕宮宴雖只是皇室的私宴,相對來說不如明天元旦大朝宴那樣隆重正式,但其實對女眷們來說更加重要,是屬於那種只要有一口氣就必須參加的場合,因此這次屬於皇后的位置還是被留了下來。

  帝後尚且沒有入席,邵循就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所在,即使私下裡熟人交談,也總是會不自覺的談及貴妃如何如何,幸好時間不長,不然邵循就算再淡定,也難免會覺得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皇帝自兩儀殿而來,也已經坐到了御座上,所有人的話題不再是邵循,這才發現竟然少了一個人。

  ——皇后居然還沒有到。

  歷來宮中宴會,按照規矩最後出面的必定是身為天子的皇帝,皇后一般和太后一起,或者還要稍早一點,但是這次太后和貴妃一起入場,要是到的比皇后晚,未免太打她的臉,因此兩人特地早到了一會兒。

  但是無論如何,在皇帝已經入席的情況下,皇后居然還沒到……

  在場的都是宗室,不像外臣那樣謹慎,議論聲不可避免的響了起來。

  德妃挑了挑眉,對身邊的心腹宮人低頭道:「皇后怎麼回事,終於要咽氣了?」

  那宮人嚇了一跳,見確實沒人聽到她的話才放下心來:「您別在外邊說這種話啊——咸寧宮前幾天還在準備禮服,今天怎麼也不可能突然就下不了床了吧……是不是陛下不讓她出來?」

  德妃看向上首,之間皇帝眉間微凝,像是也在向何晉榮吩咐什麼,便道:「陛下該不會也不知道吧,那可真是醜人多作怪,總想著做些什麼來引人注意,也不瞧瞧誰還記得她。」

  她說的有些偏頗,即使皇后平日裡存在感再低,也是一國之母,這樣的場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人們忽視。

  皇帝剛剛派何晉榮去咸寧宮請皇后來,殿外邊傳來的通報聲:「皇后娘娘到——」

  雖然在皇帝之後才到,但是到底是來了,除了皇帝和太后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禮。

  邵循低下頭,按照規矩不去直視皇后,等著她從面前走過。

  結果中宮的儀仗甚至還沒有進來,邵循就先聽到從上首太后桌子上傳來幾聲清脆的動靜。

  邵循愣了一下。

  ——那是茶杯被太后用力擲在桌子上,又滾到地上摔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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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邵循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想,皇后大紅鑲金邊繡著金龍合鳳的繡鞋就在她不遠處停下了。

  「臣妾給母后、陛下請安。」

  皇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氣息不足,並非那種健康人中氣十足的聲音,但是也沒有外界傳聞的那樣虛弱。

  太后遲遲沒有應聲,最後是司禮的太監,在皇帝的暗示下唱到:「免禮——」

  眾人隨即起身,在看到皇后時不由得紛紛吃了一驚——不為別的,正跟在她身邊那位身著盛裝,卻身懷六甲、大腹便便的女子,居然正是許久不曾露面的大公主趙若楨。

  邵循也沒有料到,她常陪在太后身邊,對恪敬公主的事情還算了解,知道她的孩子只比齊氏小一個月左右,臨盆的日子也就是這兩天了,無論如何也不該出現在宮中才是。

  她下意識看向太后,只見她面無表情的坐在位子上,身前的茶盞已經從桌面上滾了下去,斜斜歪歪的躺倒在猩紅的地毯上,留下一路茶漬。

  皇后站在御座前,緊緊抓著大公主的手。

  這不是邵循第一次見皇后,畢竟她雖然不常露面,但這麼多年下來也不是完全就呆在自己宮裡,什麼人都不見的,只是之前那些都是遠遠的看上一眼,知道宮中還有皇后這個人,並不曾細看過。

  她穿得仍然是皇后該穿的那套禮服,層層疊疊的金飾與寶石堆疊在髮髻上,很美,但是她強自涂了胭脂仍然不算健康的臉色,在這樣的盛裝下更顯的單薄。

  皇后若是健康時,五官應當是明艷美麗的,深邃略寬的眼窩帶著鋒利的氣勢,眉骨稍高,眉毛斜長,眉眼間的距離比常人稍短,看上去容易讓人感到壓迫感。

  但是她現在瘦多了,臉頰上中和那種鋒利的肉感消失,顯得眉骨和顴骨過分突出,那種與眾不同的美感反倒不明顯了。

  邵循也終於知道大公主那張揚的眉眼遺傳自誰——分明和她的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是公主年輕,保養的又好,養尊處優的生活下體態優美,顯得比其母要美麗得多。

  此刻皇后眉心微蹙,似乎不太舒服,她福了福身子:「陛下,若楨身子不便,請恕臣妾來遲。」

  皇帝的神色平平,也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甚至都沒有對女兒的突然到來發表一句意見,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皇后坐罷。」

  皇后環顧了一下四周,跟不遠處的邵循撞了個正著,她的眼神在邵循臉上定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拍了拍恪敬公主的手,被人攙扶著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恪敬公主的孩子其實已經足月,圓滾滾的肚子仿佛一口鍋扣著,每走一步都叫人心驚膽戰,她被侍女攙扶著走到太后身邊,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忐忑,她試探道:「皇祖母……」

  太后的嘴脣緊抿著,似乎下一刻就會說出呵斥的話,但是看著孫女小心翼翼的神情,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氣,明顯是在壓抑什麼。

  場面有些尷尬,宮宴上的每個座次都是有講究,提前安排好的,誰都沒有想到眼看就要生了的恪敬公主會突然現身,因此壓根就沒準備她的位子。

  太后一時沒有發話,還是鄧妃笑著道:「楨兒大著肚子,可不敢久站,來這兒和我一個桌吧?」

  鄧妃這話其實是替趙若楨解圍,但是她明顯不算多麼領情,仍然抿著脣站在太后面前,固執的不肯動。

  這般僵持了許久,眾目睽睽之下極其尷尬,直到趙若楨捧著肚子站都站不穩,靠在侍女身上,太后才撐不住松了那一口氣,她嘆道:「這樣辛苦還想著我和你父皇,難為你了……去跟你伯母一起吧。」

  趙若楨這才露出一個笑意來,她眼睛發亮,「多謝祖母!」

  鄧妃的位子在邵循和太后的斜後方,趙若楨不可避免的路過邵循所在的地方,她腳步微微一頓,臉上的笑也收斂了些許,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太后余怒未消,她沒敢再生事,到底也沒說什麼。

  等到她安安穩穩的坐了下來,這場風波才算是勉強告一段落。

  皇帝提都沒提這件事,只是端起酒杯,語氣都跟往常一模一樣,十分平靜:「今天是除夕家宴,沒那麼多規矩,希望諸位盡心。」

  所有人都忙不迭的端起面前的酒杯,先口稱謝恩,再陪著皇帝共飲了這一杯。

  在皇帝隱晦投注過來的目光中,邵循只是拿起杯子在脣邊碰了一下,並沒有真的喝進去。

  接著鼓樂聲響起,司樂坊的歌姬舞女也在殿中央翩翩起舞,飲宴正式開始,本有些凝重的氣氛漸漸松了下來,宗室們彼此熟悉,又都是一個姓的族人,沒多長時間就三三兩兩的聊起天來,仿佛都忘了剛才那一茬意外。

  就在這時,馮昭儀帶著四公主起身,向皇帝皇后行禮道:「臣妾祝陛下、娘娘新春安泰。」

  皇帝的目光轉過來,但是是皇后開的口,她彎起眼睛:「馮昭儀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了,」這是德妃突然說了話,她挑眉一笑:「越過貴妃和嬪妾幾個,頭一個出頭,還真是有心。」

  皇后和德妃的舊怨人盡皆知,又因為實在占著理,有時候當著面也敢給皇后沒臉,但是她將話頭挑向邵循,也必定是不懷好意的。

  「這……」馮昭儀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貴妃娘娘一直沒有動作,所以……」

  「說起來,貴妃進宮這麼長時間了,按理應該跟皇后請安才是……」淑妃對著邵循道:「就是不知道你踏進過咸寧宮的大門沒有?」

  其實自從皇后閉門不出之後,後宮的新人要給她請安見禮的規矩已經名存實亡了,除了少數幾個依附皇后的妃嬪,還從沒有誰主動去過。

  邵循就知道今晚不管誰挑起話頭,挑起什麼話頭,肯定都要往自己身上扯的,她沒有意外,反駁的話也是現成的,便立即就要開口。

  「按照規矩,所有的嬪妃都該跟去給皇后晨昏定省請安。」

  出乎意料,說這話的竟是從剛才開始一直板著臉沉默的太后,她此刻垂下眼睛,花白的頭髮在燭光下閃著銀色的光,顯得比平時冷淡十倍。

  太后抬了抬眼皮:「淑妃這麼重規矩,以後就日日去咸寧宮請安,再拿別人說嘴的時候才能有底氣。」

  淑妃的笑意僵住,她沒想到會是太后出來打她的臉——明明之前太后一直很注意維護皇后的威嚴,私底下不管,誰要在公開場合冒犯皇后,她就算嘴上不說,面上也不會好看。

  這次她雖然是在擠兌邵循,但明面上好歹是在維護皇后啊!

  她不知道的是,太后以往就十分厭惡皇后,只是因為大公主的面子,每每不得不捏著鼻子維護她,甚至為了讓她能多幾分面子,還差點跟皇帝翻臉。

  但是什麼都可以忍,這次公主不顧馬上就要生產的身子硬是違背她的命令進宮來,實在是觸及到了太后的底線。

  太后也不會去想這件事是不是皇后攛掇的,總之結果已經擺在眼前,讓女兒不顧危險來替自己撐腰,實在是太后絕對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憋了一肚子火,偏偏趙若楨這個樣子,又舍不得朝她發,淑妃在這當口撞上來,恰巧就讓她那股子火氣有了發泄的地方,乾脆明著駁斥淑妃,其實主要是想敲打皇后。

  邵循的反擊咽回了肚子裡,殿中遠一點的沒有聽到,近處的宗室已經察覺到了氣氛微妙,紛紛停下了話頭,除了歌舞聲,一時沒有人說話。

  皇后低著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趙若楨原本在看邵循的笑話,沒想到不過眨眼的功夫,為難的就從貴妃變成了皇后,當即有些急了,手撐在桌子上就要起身,結果卻被鄧妃壓了回去。

  她不滿的轉頭,就聽鄧妃低聲道:「皇后娘娘自己有分寸,楨兒,你不要去火上澆油。」

  趙若楨一愣的功夫,就被她按回了座位中。

  果然,沉默了片刻之後,皇后抬起頭,緩慢道:「臣妾身子不爭氣,一年到頭也起不來幾次,便是姐妹們來看望,臣妾也不一定有力氣接待,便早說過還不如省了這檔子事,兩邊都有益處。」

  太后敲打了一句,雖還是覺得完全不解氣,但是趙若楨就在身後坐著,實在不好再往深裡說,只得勉強咽下了這口氣,哼了一聲,不再理論。

  還沒等趙若楨松一口氣,就聽德妃道:「皇后娘娘看來是厚此薄彼,方才說讓貴妃去的時候不言不語,換做淑妃卻說沒力氣招待,這兩位邵妃,您怎麼還區別對待呢?」

  皇后看了德妃一眼:「新來的妹妹年輕漂亮,本宮想多看兩眼,怎麼,德妃連這都要管?」

  這下所有不算年輕的妃子們都被噎了一下,德妃冷笑道:「嬪妾是比不得貴妃青春年少,只是不知道人家領不領您這情,願不願意見您呢。」

  皇后的視線終於落在了邵循身上,她神情不算刻薄,但是始終始終有份冷淡:「貴妃說呢?」

  從邵循踏進大殿開始,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但卻被一堆人來來回回的提起,她們指桑罵槐陰陽怪氣,也不忘把心腹之患挑出來做筏子。

  但是這就是後宮,你多拿了什麼東西,就要承受怎樣的惡意,更別說她現在獨占的是無價之寶,要想人人都對自己抱有善意,就未免也太自大了。

  邵循心裡暗嘆了一聲,站起來大大方方的舉杯道:「都是嬪妾疏忽,現在便以茶代酒,向皇后娘娘賠罪。」

  皇后把玩著酒杯,「以茶代酒?」

  邵循道:「嬪……」

  馮昭儀適時道:「貴妃娘娘現下身懷龍子,金貴得緊,可能不想喝酒。」

  皇后點了點頭:「正該如此……」

  馮昭儀笑道:「不過咱們都是生育過的,知道只是一點點果子酒沒什麼大事,貴妃第一次拜見皇后,不妨多少沾沾嘴,也沒人會怪您喝得少。」

  說著將自己面前的酒壺交給宮人,示意她往邵循桌上送,一邊笑著道:「這是陛下早年賞的桂花露,淡得像是水一樣,甜味倒是重,太醫也說過孕婦飲一點反倒有好處,陛下也是知道的……」

  話還沒說完,皇帝的聲音便插了進來:」你是在說朕嗎?」

  馮昭儀一怔:「……是。」

  那宮人還要往邵循桌上遞酒,被秦氏當即攔住,接著就有內監將酒壺提到手裡,另有人堵住那宮人的嘴,無聲無息的將她拖了下去。

  馮昭儀明顯有點不知所措,還要強笑道:「臣、臣妾沒有惡意……」

  皇后微微皺眉:「貴妃是懷疑誰起壞心思嗎?不妨叫人驗驗那酒?」

  「不必了,」一直沒說話的皇帝開了口,他漠然道:「是朕不許貴妃飲酒,馮氏醉了,讓人帶回宮中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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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1:28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氣氛驟然變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巴。

  馮昭儀的臉色泛白,但是在皇帝略顯不耐的神情中卻實在不敢說話。

  而四公主也在母親身邊感覺到了畏懼,被這嚴肅的氣氛嚇得瑟瑟發抖,不過眨眼間就紅了眼圈,忍不住抽噎了起來。

  在寂靜的鴉雀無聲的當下,這一聲抽泣就顯得格外明顯。

  馮昭儀一把捂住四公主的嘴不許她哭出聲,將她禁錮在懷裡,額上不自覺的滲出了點點冷汗,抬頭向皇后看去。

  皇后的眼神稍冷,沉默的盯了她一眼。

  馮昭儀的汗水流下來,再也不敢解釋哪怕一聲,當即跪下請罪:「是嬪妾無禮,情貴妃娘娘恕罪。」

  所有人都看向邵循,想看她怎麼處置,但是皇帝沉聲斥道:「朕要罰你,求貴妃做什麼?」

  馮昭儀這次是真的冤枉,皇帝一開口的意思就好像是她有意攀扯貴妃,但其實她現在已經真的慌了,本能地察覺到能救她的就只有邵循,這才下意識就去求她,殊不知在皇帝眼中,這才更是罪加一等。

  鬧大了。

  德妃淑妃等人閉口不言,其實心中也有一份驚懼。

  方才其實主要爭執的點並不在邵循身上,而是德妃與皇后的交鋒,這已經是常事了,只因為近來邵循風頭正盛,因此有意無意間,各人話頭裡就總是會帶上她,其實這不痛不癢,並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壞處,甚至嚴格意義上來說,那話中也沒有說她的壞話。

  妃嬪們提及邵循,只不過是不想放她置身事外,想要牽扯她一下,以試探她的處事習慣和性情——當然,也有一點試探皇帝的意思。

  但是這都是點到即止,就連淑妃那句稍微過火的話都被太后立即頂了回來,差點令她下不來台,而德妃則更是隱晦,幾乎聽不到什麼惡意,讓人就算不耐煩這樣的事情,也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

  可是誰知道馮昭儀眼見邵循不理論,皇帝也暫時沒有動靜,竟然一下子將事情弄得過火了。

  貴妃懷著孕,你是什麼人,也敢勸酒?

  皇帝一開始沒有說話,以至於讓本來謹慎的人一時忘了形,當他驟然發難時,所有人這才悚然而驚,意識到馮昭儀一時沒把握住分寸,能將她們都牽連進去。

  這事竟然不好收場了。

  淑妃還好,她方才的話已經被太后斥責過,算是過去了,德妃看似平靜的閉了閉眼,心裡卻已經有些慌張了。

  這時馮昭儀跪伏在地,聽皇帝道:「沒聽見朕的話嗎?」

  這要是真的在除夕宴上被趕出去,那就臉面全無,今後見誰都抬不起頭來了,馮昭儀不敢解釋也不敢求饒,只得悄悄抬起頭,哀求地看向邵循,明白如今只有貴妃有這個面子求皇帝饒她這一次。

  可是邵循又不是泥捏的,如何會為馮昭儀求情?

  她靜靜地望著皇帝,沒有去看皇后或是馮昭儀,神情專注又平靜,似乎地下跪的女人不是因為她即將顏面盡失。

  不說馮昭儀自己主動挑釁,就說皇帝如今是為了她才大動干戈,若此時她出言求情,那豈不是拿皇帝的面子去做人情。

  馮昭儀並非真的不識時務,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在意識到貴妃不會做這個好人之後,並不敢多做糾纏,在皇帝失去耐心之前,叩首請罪道:「臣妾酒後失儀,謝陛下訓誡。」

  說著用力掐了懷中的公主一把,將她推出去,自己慢慢起身,帶著已經被冷汗浸濕的妝容和搖搖欲墜凌亂的髮髻,狼狽地獨自退出了殿內。

  在沉默的可怕的氛圍中,她留下的宮人忍著恐懼,將四公主抱起來悄悄捂住嘴,退回了她該坐的地方。

  德妃低著頭,在皇帝目光看過來時,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一瞬間就像一年那麼漫長,直到他的視線移開,她強撐著沒有動,但其實冷汗流了一筐,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情知這次幸運就幸運在方才她並沒有真的說什麼不好聽的話,頂多是在跟皇后頂嘴的時候,連帶著貴妃一起,明面上還是和她站在一邊的,這才讓皇帝找不到什麼理由去處置她。

  殿中的歌舞早就停下了,舞姬樂師們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人人屏息凝視,不敢多發一眼,就連太后都一時無話。

  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貌似平靜道:「繼續吧,」他對著眾宗親道:「好不容易過年團圓的日子,別為了幾個不守規矩的人掃了諸位長輩的興。」

  宗親們也紛紛松了口氣,口稱不敢——即使不是針對他們,也並非那種懸於頭頂的雷霆之怒,但是皇帝這樣壓抑而沉默的怒火還是讓人覺得難以招架。

  歌舞重新開始演奏,只是樂人明顯心有餘悸,一開始甚至談錯了幾個音,過了片刻才鎮定下來,恢復了應有的水準。

  邵循從方才起沒有對馮氏的處置多說一個字,讓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此時才重新將酒杯端起來,對皇后道:「還請娘娘恕罪。」

  這次皇后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緩下語氣寬慰道:「你不用將馮昭儀的話放在心上,有孕的人自然該謹慎,龍嗣為重。」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貴妃隨意吧。」

  邵循的杯中其實早就空了,此時作勢也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皇后的面子。

  這一出下來,場面頓時不再那樣緊繃,連德妃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了。

  這宴中的歌舞都是最頂尖的,大家也盡力忘記方才那一幕,氣氛漸漸鬆散了下來,低聲交談的,點評歌舞的,還有彼此敬酒的,雖然顯得有些刻意,從表面上看好歹正常了起來。

  皇后喝了那一杯酒之後,臉色就不可以抑制的泛起了紅暈,看起來多少健康了一點。

  她眼睛看著舞蹈,似乎是在專心欣賞,嘴巴微動,用再低不過的聲音道:「臣妾沒有指使馮昭儀做什麼。」

  皇帝分明聽見了她的話,卻連眼神都沒有動一下。

  「臣妾想看看邵家那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錯,」皇后也不管皇帝有沒有回應,自顧自道:「但是不管您信不信,臣妾是真的沒有讓馮氏向貴妃勸酒。」

  她看向太后:「母后那邊定是惱了,但是若向她解釋也不是我鼓動若楨進宮的,她也不可能信。」

  皇帝將一杯酒飲盡,平靜道:「但是她來了,就是你的原因。」

  「是啊,」皇后呵呵一笑:「臣妾都是這副模樣了,還有價值讓人家算計這一把,真是榮幸。」

  皇后的性子自來有些執拗偏執,能主動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就是在主動示弱了,但是皇帝並沒有接茬,他的視線甚至從始至終沒有碰觸過她。

  皇后神色黯淡,看著不遠處邵循正轉頭跟太后說話,神態親昵而自然,本來板了一晚上臉的太后注視著她的神情都是柔和的。

  「您的眼光不錯……」皇后喃喃道:「這孩子很討人喜歡。」

  皇帝的視線也在邵循身上,她似乎若有所感,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正巧跟皇帝對視。

  女孩子克制不住對他露出笑容來,看的他心底裡甜得似乎要滴出蜜來。

  皇帝的目光一下子溫柔了起來,毫不避諱道:「你說的不錯。」

  算一算,這是皇帝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附和皇后的話,竟然還是為著稱讚其它女人,這讓皇后不由自主微微皺起眉毛,「陛下……」

  等皇帝好不容易賞臉看過來時,皇后的話便像被堵在了喉嚨眼兒裡,硬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帝後的座位在上首,兩人短暫的交流無人得知,但底下的暗潮涌動、思緒紛飛卻一點不比上面少。

  皇帝這陣子寵愛貴妃其實大家都知道,畢竟雖然甘露殿離前朝更近些,跟兩儀殿又只隔了一道墻,眾人打探起來束手束腳,但是這三個多月下來,皇帝幾乎日日都在甘露殿過夜,總有那麼幾次是被人知道的。

  一個近來少進後宮的皇帝,頻頻寵幸一個妃嬪,說不寵愛也沒人信啊。

  但是這樣的寵愛中寵有多少,愛有多少,實在是未知數。

  畢竟連淑妃、麗嬪都當過一段時間的「寵妃」,其中水分有多重,其實各人心知肚明。

  但是從今晚看來,這次實在不同於以往。

  之前皇帝對後宮的態度很分明,就是放任妃嬪自治,處置不了的事就歸太后,實在是鬧大了,比如謀害皇嗣之類的,他才會插手干預,其他諸如口角,打嘴仗這類的小事,壓根連往他耳朵裡傳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今晚的事說白了也就是芝麻點大的麻煩,幾個妃子並皇后打機鋒,稍微殃及到了貴妃的衣角,馮昭儀雖然看似無禮,但是那酒只是送過去而已,貴妃要是不喝,誰也沒辦法給她灌進嘴裡,說是多嚴重也不見得。

  原本皇帝遇到這種事通常都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除了偶爾會抱怨一句太吵,幾乎不會干涉後宮中事,但是他今天卻實實在在的動怒了,甚至貴妃自己都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親自插手將馮氏趕了出去。

  這樣的舉動……要說他對貴妃沒有點真心,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妃嬪們心中的滋味各異,諸王公主那邊倒是對這事很感興趣,私底下不免傳些眉眼官司,想要弄明白貴妃到底有什麼魅力,能叫鐵樹開花。

  但是一看見邵循的臉,這樣的疑惑又仿佛是多餘的——生成這個樣子,陛下定力再大,動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有了共同的話題,這話題有意思的同時還隱晦不能明說,反倒更讓人精神。

  這次宮宴讓在場的宗室很是滿足了好奇心,興奮之餘就不免多喝了些酒,酒意上頭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皇帝今晚被來來回回的敬酒,也著實喝了不少,雖然沒醉,但是已經有些微熏的狀態。

  宴至大半,歌舞也差不多結束了,皇帝要說什麼,但是寬袖一擺,卻不妨蹭倒了酒杯,將他衣衫上用金線繡的龍紋打濕了。

  皇后見狀,連忙想替他擦拭,嘴上道:「臣妾扶您去更衣吧?」

  皇帝搖頭,揉了揉額角:「不必,叫大家散了吧。」

  皇后要去扶他:「臣妾送……差人送您回去?」

  皇帝推開她的手,揚聲道:「……姑娘。」

  所有人側目,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有邵循猶豫著站了起來:「陛下?」

  皇帝睜開眼,意識到自己叫錯了,改口道:「貴妃過來。」

  邵循見他似乎是有醉意,連忙上前去攙扶:「陛下,您哪裡不舒服?」

  結果一接觸,她便發現皇帝雖然挨著她,但其實是他自己在用力,並沒有將重量壓在她身上。

  皇帝搖了搖頭:「朕有些乏了,咱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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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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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邵循去扶皇帝的手臂:「您醉了。」

  皇帝身材高大,斜斜的倚在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還要多的邵循身上,看得太后心驚膽戰,不免擔憂道:「快、快來人去攙著皇帝——貴妃還有孕在身呢。」

  陪侍在側的何晉榮帶著幾個宮人,連忙上前想去從邵循手中把皇帝接過來,但是皇帝卻緊緊的拉著邵循,不許她離開。

  旁人沒奈何,只得去扶他另一邊的手臂,這才沒被推開。

  皇帝撫著額頭,至少看上去確實是醉得狠了,他轉身看向太后:「……母后,朕……有些頭痛,恐怕不能相陪了。」

  他說話雖仍有條理,但是明顯比平常要慢半拍,太后怕他真醉的厲害了,明天要不舒服。

  這熱鬧了一晚上,看了看外面都要外頭寅時了,太后便點頭道:「這也差不多到時候了,咱們也不興強留著守夜……只是貴妃現在身子嬌貴,你該離她遠一些才是。」

  皇帝嘴上答應得快,但是手裡絲毫不放鬆,讓太后覺得很是無奈,只得溫聲向邵循叮囑道:「你陪著皇帝,多勸著些,不要輕縱了他。」

  邵循道:「娘娘放心罷。」

  皇帝喝醉之後似乎添了那麼一點點任性,等邵循剛一說完,就手中用力,想要拉她走,跟旁人都不肯有半分的寒暄。

  這時被鄧妃拘在座位上的趙若楨有些著急:「伯母,我有話對父皇說。」

  鄧妃眼看著皇帝帶著人已經從側門中離開了,輕輕撒了趙若楨的手,嘴上道:「你身子重,有什麼話改日再說也是一樣的。」

  可是要是真的那麼容易被說服,她也就不是趙若楨了。

  二公主就在兩人身旁不遠處,她看著趙若楨被人攙扶著向門外走去,又看太后正跟一個王妃在說話,一時沒顧上這邊,就下意識皺了皺眉:「鄧妃娘娘,大姐姐這是要去哪裡?」

  鄧妃低頭抿了一口酒,「可能是去更衣了,有孕的人,都是這毛病……」

  趙若桐眉心一跳,但轉念一想,有陛下在邵循身邊,那就什麼也不必擔心,至於其他人……

  管她們去死。

  那邊邵循被皇帝拉著走到殿門口御輦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當著眾多侍從宮人的面被抱了個滿懷。

  邵循被皇帝密密實實的抱在懷裡,冬天的冷氣似乎都被他的臂膀阻隔在外,淡淡的酒香從他懷中傳出,讓她這個今晚滴酒未沾的人都似乎有些醉了邵循貪戀這樣的暖意,但是卻不習慣在這麼多人面前親密,就算他們低下頭像是擺設一樣動也不動。

  她動了動,想掙開皇帝的懷抱,但是皇帝卻沒放開,他在她耳邊念叨:「今天要陪著朕一起乘轎輦。」

  邵循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他還能想起這一茬,費力的轉了轉頭,見殿內一時半會兒似乎還沒有人退席,便道:「您先放開我……我答應就是了。」

  皇帝這才鬆開手,為賀新年,宮中四處都掛上了精緻的大大小小的紅燈籠,即使在夜裡也顯得昏暗,邵循清楚的看見了男人眼中太過明顯的欣然愉悅。

  他可能真的喝多了,邵循想,不然情緒不可能如此外露。

  這樣的皇帝讓邵循覺得跟往常不同,有種很微妙的新鮮感。

  等兩個人並肩坐上御輦,轎夫們剛要抬起來,就聽到恪敬公主帶著喘息的聲音傳來:「父皇,父皇稍等……」

  邵循吃了一驚,示意宮人稍等,接著看向皇帝。

  皇帝半閉著眼睛,此時慢慢睜開:「是恪敬?」

  邵循點頭:「我們要不要下去?」

  皇帝搖了搖頭。

  邵循便將一面的簾子撩起。

  只見趙若楨在宮人的攙扶下,用手撐著腰費力的走了過來,她原本眼含期待的看向這邊,但是卻先看到了邵循。

  她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

  但是她今晚的目的不在邵循,因此勉強壓住了看著父親跟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共乘一輦的憤怒,轉而盡量平靜地看向微閉著眼似乎在養神的皇帝。

  「父皇,女兒有話想跟您說。」

  皇帝睜開眼,微微側頭看著趙若楨,「……你說。」

  趙若楨愣了一下,寒風吹來,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用手去攏了攏狐裘大衣的衣襟,她的肚子已經足月了,渾圓碩大,這樣厚的衣服也掩蓋不住,現在瑟瑟發抖的站在風口上,沒有了平時的張揚跋扈,看上去很是有幾分可憐。

  「今晚是除夕夜,」趙若楨吸了一下鼻子:「女兒求父皇,能不能、能不能去咸寧宮一趟,跟、跟我們說說話。」

  她話裡的「我們」自然是指她本人、皇帝還有皇后一家三口。

  這位恪敬公主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有了太后撐腰,似乎可以壓服後宮中的所有庶母和弟妹,而且對他們的敵意甚至不屑於掩飾,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又是這樣的弱勢,大著肚子在寒風中苦苦哀求,就是希望她的父親能給這個面子,去跟皇后放下心結交談,期待著他能夠原諒她的母親,從此冰釋前嫌。

  說實話,恪敬公主自己都知道要讓夫妻關係破鏡重圓,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是那種執念仍然支撐著她放下尊嚴和面子,當著邵循的面去哀求皇帝,希望至少可以多少緩和一下父母的關係,不求使之多麼親密,至少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皇帝看她挺著個大肚子,被人扶著也站不太穩,艱難地站在地上,微微嘆息道:「你即將生產,就好生歇息,不必多思多慮,反而傷身。」

  他的話說的還算溫和,但仍然掩飾不住其中的拒絕意味,趙若楨心中悲愴——她沒想到這樣的情境下,皇帝都不願意給這一個面子。

  明明那是他的的髮妻,明明自己是他的長女,究竟有什麼仇怨讓他記恨至今,這麼多年都不能釋懷。

  就因為母后當年一念之差犯下的錯麼,這錯誤的代價未免太沉重了。

  趙若楨看著邵循穩穩當當的坐在皇帝身邊,坐在屬於自己母親的位子上,想到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如今這樣狼狽,心裡指不定怎麼嘲笑鄙夷,她就從心底裡泛出深切憤怒和怨恨來。

  公主幾乎克制不住想要質問皇帝——是因為她嗎?就是因為美人在懷,就這樣置結髮妻子於不顧,連即將臨盆的女兒苦聲哀求都可以視若無睹。

  但是皇帝今晚發的火讓趙若楨尚有恐懼留存在心裡,她的這種怨恨不滿,不僅不敢說出口,甚至都不敢表現出來,只能盡力克制自己的脾氣,不去看邵循。

  「父皇,只是去說幾句話……我和母后已經許久不曾跟您說說話了……用不了多久……」

  這樣低聲下氣、不顧尊嚴的恪敬公主是以往趙循從未見過的,她看上去也確實可憐,只是……

  邵循下意識的攥緊了皇帝的衣袖。

  仿佛察覺到了她的不安,皇帝不動聲色的去握住了她的手。

  邵循怔了怔,沒有轉頭去看他,只是緊緊的反握住那隻帶來安全感的手掌,心裡翻騰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

  趙若楨帶著微弱的期待,看著皇帝:「就今天這一次……」

  皇帝的視線落在女兒的臉上,片刻之後移開:「夜深天冷,今晚你不要回府了,就在寧壽宮留下陪陪太后吧。」

  說著握著邵循的手,重新闔上眼睛,敲了敲扶手示意起轎。

  趙若楨沒想到皇帝說走就走,連一點念頭都不給人留下,不由焦急的揚聲道:「父皇……父皇!我不走,您要是不答應我就站在這裡等您!」

  皇帝仿佛是有鐵石心腸,他不為所動,垂下眼吩咐道:「將公主送去寧壽宮。」

  當即便有宮人應是,頗有技巧的擠開趙若楨身邊的侍女,在不傷到她的情況下將她攙扶著控制在了手中。

  趙若楨現在力氣都使不出來,掙扎了幾下一點用處都沒有,眼看著轎輦已經抬走,忍不住想要下死力氣掙扎。

  剛動了沒兩下,就感覺腹中發出一陣抽痛,她捂著肚子呻吟了一聲,停了一會兒才恢復了過來。

  此時她抬起頭,眼前卻哪裡還有御駕的影子?

  直到回了甘露殿,皇帝也沒提起方才的事。

  他不提,邵循也不想提,兩人便默契的當這事已經過去了。

  皇帝方才在大殿上顯得有些醉,但是到了這裡,除了眼神稍顯倦怠,倒是看不出和平日裡有什麼不同了進了內室,邵循幫皇帝將披風脫下來,又去解他胸前的衣扣,剛解了兩顆,就被他攥住了手。

  邵循剛剛疑惑的抬起頭,就被人牢牢地抱在了懷裡:「不許動。」

  她忍不住笑了:「你這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啊。」

  皇帝低頭用力在她耳畔親了一下:「你說呢?」

  邵循偏過頭去吻了吻他的脣角,眼睛彎起來:「我瞧您是裝醉。」

  皇帝去吻她的眼、鼻尖,最後落到脣上,兩人極其親密的交換著每一寸氣息,直到皇帝的呼吸難以抑制的沉重了起來,他這才抬起頭長嘆了一聲,放開了她。

  邵循忍不住笑著咬了咬殷紅的嘴脣,繼續幫他換衣服,卻又被制止了。

  「陛下?」

  皇帝摸了摸她溫熱的側臉,道:「你也累了,叫何晉榮進來伺候吧……朕今晚去榻上睡一晚,你好好休息。」

  「嗯?」邵循不解,摟著他的腰不撒手:「做什麼不睡在床上?」

  皇帝搖搖頭,語氣貌似平靜:「朕今晚酒意到底有些上頭,可能不如以往節制,萬一再被你招惹兩下,若是分寸把握不到傷你就不好了。」

  他說話的語氣非常正常,以至於這一番……的話讓邵循乍一聽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甚至還下意識的點了兩下頭,過了片刻她才愕然明白過來,皇帝方才用鎮靜自若的口吻說出了什麼樣的話。

  邵循當時就懵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又羞又惱,將已經替他解下來的腰帶丟回到他身上,啐道:「呸,誰招惹你了。」

  皇帝忍不住揚聲笑了,接著再次吻了吻她的發頂,又伸手摸了摸她尚且沒有起伏的小腹,這才施施然去了外間,留下邵循臉紅的都要滴出血來,直到被伺候著梳洗完還沒有平復。

  這天皇帝果然睡在了外間,但是其實也只跟邵循隔了一道隔扇而已。

  邵循難得獨占一張大床,卻反而睡不著覺了。

  明明已經暖好的被褥極其柔軟,湯婆子裹了細緻的絨布放在腳後,被子裡暖洋洋的,一點也不冷,她總覺得缺了什麼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過了好半天,邵循煩躁的睜開眼,經不住有些委屈的開口:「陛下……您是不是睡著了?」

  「還沒有……」皇帝聽了她的話,立即翻身起來,披著衣裳一邊趕到床前俯下身查看,關切地問道:「怎麼了,那裡不舒服?」

  邵循半撐起身子摟住了他的脖子,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睡不著。」

  皇帝護著她的脊背將她環在懷裡,聞言一愣,接著無奈道:「是誰說不招惹朕的?」

  「我沒招惹您,」邵循好半天睡不著,聞言更是委屈,語氣經不住帶了嗔怪和撒嬌的意味:「誰要您做什麼了。」

  皇帝好笑,像捏小貓一樣捏了捏她的後頸,接著掀開被子上了床,摟著邵循遮住了她的眼睛:「好了,朕陪著你,快些睡。」

  邵循這才滿意了。

  說是睡不著的女孩子不過片刻就沉沉睡去,反倒是本來有些醉意的皇帝徹底沒了睡意,只能無奈的摟著懷中的寶貝,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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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發表於 2022-2-20 07:02:22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邵循的身體畢竟不如以往,又加上到了大半夜才歇下,因此在皇帝懷裡睡的很沉,在睡夢中隱約聽到有誰進來說話的聲音也醒不了。

  她只斷斷續續的的聽到「要生了」「寧壽」等等字眼,想要睜眼卻困的睜不開。

  皇帝察覺到她的動靜,向來人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又揮手讓他退下,接著輕柔的拍撫著邵循的背,安撫了她片刻,直到她重新睡熟了才停下。

  邵循因此沒有被吵醒,一直睡到快臨近中午才醒過來。

  她知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各宮昨晚上守歲守了至少有大半夜,特別是太后,她年紀大了,到中午不一定能起身,她也不需要去請安,因此賴起床來格外沒有負擔。

  等她睡夠了慢慢睜開眼之前,手臂先胡亂摸了摸,發現皇帝沒睡在身邊,這才完全清醒了過來。

  玉壺等人端著衣服水盆巾帕等物進來,進門先道:「娘娘新春大吉!」

  邵循被玉壺拿了溫熱的毛巾擦著臉,一邊飛快的說了回了一句「新春大吉」,一邊往外間望瞭望:「陛下呢?他什麼時候起的?是去前邊兒了?」

  玉壺見她像是晨起找不到父母的雛鳥一樣左顧右盼,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嘆息。

  「陛下一早就醒了,應是陪您躺了好半天才起的,」玉壺道:「方才去了寧壽宮,不知道還在不在那裡。」

  邵循一愣:「太后已經起了嗎?」

  玉壺有些猶豫,皇帝走時說過不許拿這些打擾貴妃的,但是她都問起來了……

  秦氏在一旁直接道:「太后娘娘哪裡是早起,分明一晚上沒睡——昨兒除夕宴剛散場,恪敬公主就在寧壽宮發動了。」

  邵循的瞌睡這下子全都醒了,「什麼?!」

  柳葉在一旁幫邵循穿衣服:「可不是麼,驚得皇太后險些昏過去,回去時走急了,在宮門口險些摔著,幸好被伍嬤嬤及時攙住了,就這還把腳給崴了呢。」

  邵循聽得目瞪口呆,她昨晚走得時候一起還正常,在皇帝懷裡睡了很安穩的一覺,完全沒想到就一夜的功夫,外面居然起了這樣的風波。

  她催幾個丫鬟快些給自己洗漱:「快些,我要去寧壽宮!」

  玉壺和秦氏對視一眼,勸道:「娘娘,那邊還不知道如何呢,這大過年的見了血,您何不當做不知道,等孩子生了再去道個喜就是了。」

  「別人也就算了,昨天陛下在甘露殿過夜,我還能說我不知道嗎?」邵循將衣服換好,漱了漱口,坐在妝檯前:「把頭髮輓起來就行——而且太后受了傷,我怎麼也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保險起見,她去寧壽宮還是帶了不少人,大都是皇帝特地放在她身邊的。

  之前齊氏生產費算是短的,到了當天下午才生下來,邵循也知道恪敬公主同樣是頭一胎,自然也不可能太快。

  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到了寧壽宮,氣氛竟比齊氏那時還要緊張。

  皇帝並不在這裡,皇后和駙馬都尉藺群倒是在產房外守著,都繃著一張臉。

  邵循進門先向皇后行了禮,皇后抬頭看了她一眼,「免禮吧,難為你你還記得來看一眼。」

  太后傷了腳坐在榻上撐著頭沒有動,已經能看出極其的疲憊了。

  其他人還好,太后慘白的臉色很是讓邵循嚇了一跳:「娘娘……」

  太后在產房外扎紮實實的守了一夜,她已經是年近古稀的人了,不比年輕人經得住折騰,此時兩眼通紅,面容頹敗,連平時保養的閃閃發亮的銀發都灰暗了下去。

  她聽見邵循的聲音抬起頭,疲憊中透著吃驚,伸手沙啞著聲音道:「阿循……」

  邵循上前去握住太后的手:「娘娘,我才知道……」

  「不礙事,」太后搖頭道:「是我不讓皇帝告訴你的,這裡離產房近,你還懷著一個呢,別再撞克了。」

  皇后聞言抬起,略帶驚訝的看了兩人一眼。

  邵循雖然知道皇帝說要把自己叫過來八成也是客氣一下,就等著太后拒絕的,但是平時一心只念著公主的太后,這次在這種情況下還記得為著邵循考慮,她自然也是領情的。

  她握著太后的手,只覺得冰涼徹骨:「娘娘該不會從昨夜到現在都沒休息吧?午膳進了沒有?」

  這當然沒有,就連皇后都撐不住在中途歇息了片刻,起來和藺群一起倉促的吃了幾口。但是太后完全沒有休息,別說午飯,怕是連早飯都沒吃進去。

  她身邊最得力的伍氏在裡頭陪伴趙若楨,其他人沒那麼大的面子,提了一句被太后拒絕之後就不敢再勸了。

  邵循皺起眉頭——她擔心的是公主那邊還沒有消息,太后倒是先撐不住了。

  她起身到一邊吩咐秦氏道:「你去叫小廚房……罷了,傳給御膳房吧,叫他們準備些好克化的吃食送過來。」

  秦氏動作快,沒過多長時間,幾碗清粥配上幾碟清淡精緻的小菜就從外邊一路送了過來,帶著厚重的食盒,還是熱騰騰的。

  當食物擺上炕桌,邵循便勸太后多少吃幾口。

  太后下意識的搖頭:「楨兒那邊瞧著不順利,我吃不下。」

  「不成,」邵循難得強硬的堅持道:「臣妾也還沒進膳,這次想跟太后一起,您要是不用,臣妾就陪您一起餓著。」

  她對著太后早就不用這種生疏的自稱了,這次換上,就是說明這話相當認真,加上她又有孕在身,讓太后不得不重視。

  太后本也不是多麼強勢堅定的人,見邵循這樣堅持,便不自覺要退一步,於是婆媳二人對坐著在炕桌上就著小菜各自吃了一碗粥。

  吃了東西,太后的臉色好歹緩了過來,也有力氣跟邵循說話了。

  她這才知道,皇帝陪著太后在這裡待了一會兒,因為前朝要準備元旦大朝宴,又匆匆趕回去了。

  「這孩子來的時候太不巧了。」太后憂愁道:「趕上正月初一,又是大朝宴,又是……」

  「對了,下午還要在後宮還要宴請諸位命婦夫人,」太后現在才想起還有這一件大事,她搖搖頭:「罷了,我是沒心思去了,皇后,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別誤了大事。」

  這元旦的重頭戲就是兩個,一是前朝朝宴,宴請王公大臣和各國番邦屬國使者,有象徵萬國來朝的意思,除非皇帝駕崩,是重要到就是抬也要抬上去參加的場合。

  二就是後宮宴請所有有品級的命婦公主等女眷,在婦人看來,也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場合,可偏偏趕上這時候恪敬公主生產,在太后眼裡,每年一次的宴會即便再重要,確實也不如孫女和外孫子的命重要。

  皇后的獨生愛女在鬼門關還沒出來,她心裡頭難免慌亂,聞言掙扎道:「母后,您說若楨這個樣子……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一刻也離不開啊。」

  她這話作為皇后來說很不合格,但是作為母親卻也讓人同情理解,沒人能說出什麼不是,藺晨也在一旁紅了眼圈,感激的看向岳母。

  太后雖對她諸多不滿,但是聽到她關愛公主的話卻也能理解,聞言皺緊了眉頭:「宴會取消不得,不然……」

  她說著靈光一現,看向邵循道:「貴妃代皇后主持也未嘗不可啊。」

  饒是皇后原本一心為了恪敬公主在糾結擔憂,此刻也不禁眼皮一跳,下意識去看向了年輕的貴妃。

  邵循心下緊了緊,甚至連猶豫都沒有就拒絕了,她面帶無奈:「娘娘您這是病急亂投醫,出得是什麼主意啊,我進宮才幾天,連流程都是一知半解,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還不如一開始就取消的好呢。」

  說著她抬頭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您還是去撐一撐吧,太后這邊我來照顧,若是公主有什麼變動也立即差人想您稟報,您要是覺得實在走不開……也不知道德妃和淑妃對宴會的流程熟不熟悉……」

  皇后愣了一下,低頭思索道:「貴妃說得很是……她們沒辦過,也不一定能辦好,那……時候這邊有什麼事,一定要要及時通知才好。」

  說著她對身邊的藺群道:「駙馬守在這裡不要動,若楨知道你在,心裡也會多幾分安心的。」

  藺群的妻子正在生產,長子或者長女即將誕生,正是又激動又恐慌的時候,壓根也沒想那麼多,聞言胡亂的點點頭:「娘娘放心。」

  倒是一開始勸皇后回去的太后非常微妙的頓了頓,想了想還是直接道:「你去吧,這裡不缺人。」

  皇后看了一眼產房,最後還是一咬牙,離開了寧壽宮。

  邵循拒絕太后的提議當然不只是因為她自己做不來,因為後宮的宮宴不分大小,都是差不多樣式的,就算有什麼不懂,旁邊有個女官時時提點,只要不是太笨,一般也出不了什麼錯。

  一是因為她眼看著太后這邊人雖然不少,得用的卻不多,皇后身為人媳,她的女兒被太后奉如掌珠,無所不應,她本人竟然意外的和太后不算親近。

  太后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傷了腳守在這裡,從半夜離開宴席到現在,四個來時辰不睡不休息,還粒米未進,竟連個能勸的人都沒有,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事,偏生就是沒人上心,這也未免太離譜了。

  再就是她若是替代皇后的位子,名義上是因為皇后脫不開身,權宜之計,但是看在外人眼裡名不正言不順,還不一定能說出什麼話來,暫代後宮之主固然出風頭,但是也難保會有人會猜測這是她有意僭越,覬覦後位。

  反正這在邵循眼裡也不是什麼好差事,乾脆一推四五六,誰愛去誰去好了。

  等皇后一走,藺群是男人,在太后和貴妃面前不是很方便,就角落裡一個人坐著。

  太后不願意去休息,只說自己睡不著,邵循便著人拿了幾床厚厚的墊子塞到她身旁,讓她倚坐著還舒服些,又將炕桌搬走,伺候太后脫了鞋,將腿抬到榻上,蓋上了毯子,邵循拿了棉錘,有一下沒一下的幫她錘著腿。

  這樣下來,四周都是柔軟的布料,把太后夾在中間,身上暖和又舒適,即便她嘴上說睡不著,但是身體卻著實承受不住,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了許久,睡醒之後,太后睜開眼看見邵循正半趴在自己身邊,閉著眼睛眉毛還隱隱皺起,似乎也睡的不怎麼舒服。

  產房內仍然沒有動靜,遠處傳來的是陣陣樂聲,不知是前朝還是後宮的大宴歌舞的聲音,隔了這麼遠還竟然還能傳過來。

  她怔愣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將身上蓋的毯子張開,分了一半蓋在邵循身上,將她裹嚴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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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2-20 07:02:51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邵循醒來之後發現太后已經醒了,正坐在自己身邊,一粒粒的數著佛珠。

  她連忙下了榻,抱歉道:「對不起,娘娘,我睡著了。」

  太后搖搖頭,眼裡是複雜到說不出來的意味:「你……唉,你該再好好歇歇才是。」

  邵循明明是來照顧婆婆的,若是反被照顧了,那像什麼話,便打起精神陪著太后,等待公主生產。

  邵循從沒見過這樣的情景,明明齊氏生產的時候都一切順利,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就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可是到了趙若楨這裡,卻似乎一卻都那樣艱難、不順。

  又是一盆被血染紅的水被端出來,連端盆子的宮女身上雙手都是血。

  太后一個倒仰,有些承受不住,但是邵循見得比她還要少些,第一次見到這樣多的血怎麼能不害怕,下意識的貼到到太后身邊,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娘娘!」

  太后下意識握住她的胳膊,那一口氣竟然奇妙地又緩了過來。

  她往四處一瞧,眼前就只有自己和邵循兩個主子,要是自己撐不住,留下邵循一個年輕沒生育過,偏巧還懷著孕的女孩子,誰來管她?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本來自己覺得自己挺脆弱,但是一旦有了更加脆弱的在身邊,反而能撐住了。

  太后定了定神:「別怕,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她這樣告訴邵循,自己仿佛也找到了安慰,到底是穩住了。

  可是,直到夜裡,前後兩處大宴都結束,皇帝皇后也前後腳趕過來時,這孩子竟然還沒有生下來。

  皇帝進來一眼就先看到了邵循,倒是也不意外,他走到太后身邊將邵循拉到身邊:「怎麼樣?」

  邵循忍不住去握他的手,搖頭道:「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其實皇帝是想問她辛不辛苦,覺不覺得累,但是當著太后的面也不好解釋,只得撫了撫她的頭髮,沒再說什麼。

  他和邵循坐在太后身邊,見有太醫出來,直接問道:「如何了。」

  太醫擦了擦汗,面色難看道:「殿下的羊水流的太快了,再拖下去恐有不測,微臣請示陛下,可否用重藥催產?」

  太后的手將邵循握得緊緊的,偏生不敢下決心,反是皇帝道:「朕是大夫還是你們是大夫?若是覺得必要,就快用!」

  當然是必要的,這麼下去胎兒容易憋死在子宮內,大人也要沒命,可是催產也是有風險的,太醫不過是想要拿個主意,好分擔風險而已,聞言也不再猶豫了。

  又是個把時辰下去,原本沒什麼動靜的產房中傳來了陣陣呼痛聲,這就是要生了。

  這個時間原本該是不長的,但是不知如何,許久之後,公主的聲音從凄厲轉向衰弱,最後寂靜了下來,竟然仍然沒有把孩子生下來。

  就連邵循都隱約明白了——這是要糟了。

  果不其然,太醫和穩婆都出來的跪下,身上手上有不少的血漬,哆哆嗦嗦的只說了一句:「胎位不太對!」

  皇后一聲驚呼,幾乎要站不穩,太后更是兩眼一翻就要倒下,還是皇帝用勁將她撐住了,他沉聲道:「是個什麼章程,有什麼辦法施救,快說!」

  太醫猶豫道:「也不算事全然山窮水盡……」

  太后緩過那一陣,仍然說不出話,藺群熬的兩眼通紅,聞言忍不住道:「那要怎麼樣?」

  「就是、就是請拿個主意,要是真到了那個份上……是保大人,還是孩子?」

  這聲音雖小,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太后閉緊了眼睛,留下兩行渾濁的淚來,藺群作為丈夫和父親更是呆立在當場,下意識道:「兩個都救!太醫!求求你們兩個都救下來吧!」

  太醫面露難色,不敢開口保證什麼。

  但是皇帝沒有猶豫,他的聲音穩而沉著:「保公主。」

  皇后流著淚,聞言驟然抬起頭來:「陛下……」

  皇帝根本沒看她,「盡你們最大的能力,讓他們母子平安,若是……如論如何,救下公主。」

  他看向藺群,緩緩問道:「駙馬可有什麼意見?」

  藺群性子比較軟弱,但是也知道好歹,聞言抽泣著點了點頭:「臣也要救殿下……」

  太后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的點頭。

  這一家人都同意了,太醫心裡有了底,轉身去了產房。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家人的鼓舞,趙若楨多少提起了勁,到了半夜,終於無比艱難的生下了一個男孩。

  這孩子不如皇孫康健,但是好歹還是活了下來。

  公主在裡面不顧勸阻,執意要將這孩子生下來,之後經歷了一次大出血,險些丟了命,最後勉強止住了些,好歹把踏進鬼門關的一條腿拉了回來,代價是以後生育上可能會有困難。

  可是這和性命一比卻又不算什麼了,倒是沒有一個人在意。

  太后也被這一天嚇掉了半條命,親耳聽到趙若楨性命無礙之後,那股子勁兒徹底松了下來,只來得及看了一眼新生的曾外孫,就撐不住休息去了。

  皇后留下來陪著女兒,皇帝則帶著邵循回了甘露殿。

  這一天可是讓邵循開了眼界,可以說心有餘悸,直到睡下還仍然不能平靜,要不是著實有些累了,怕是要失眠。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宮內宮外都沒什麼事情,邵循起來便也沒叫人伺候,坐在妝檯前懶懶的梳頭髮。

  梳著梳著發現皇帝也已經醒來,正坐靠在床邊看著自己。

  她眨了眨眼:「您在看什麼?」

  皇帝道向她張開手:「過來……」

  邵循便放下梳子,就這麼散著長髮到了皇帝身邊,窩進了他的懷裡。

  皇帝摸了摸她像緞子一般柔順的頭髮,「還覺得害怕嗎?」

  昨晚上她睡的不安穩,明顯是驚魂未定的樣子,今天早上也心不在焉,他就擔心她是被嚇到了。

  邵循倒是也沒有那麼脆弱,要是昨天大人孩子真的有一個出了閃失也就罷了,可是雖然周折多了些,最後的結果總算是好的。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您別見怪,我平日裡看大公主行事十分張揚,也不像是吃過苦的樣子,但是生產時明明那般危險,還是不顧勸阻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索性她賭贏了,可是若真的因此喪命……她就不怕嗎?」

  皇帝想了想:「這個問題倒真是把朕問倒了,朕不是女子,畢竟體會不了十月懷胎時對孩子的感情,只是覺得勇氣可嘉而已。」

  也是,問一個男子這樣的問題,可不是在為難人麼。

  邵循沉默了片刻,道:「也不知道為人母是否都是有這一番孤勇,可以為了孩子犧牲至此。」

  她的母親是這樣,大公主平時看起來並不怎麼顧及旁人,竟也是如此。

  尋常婦人生產,可能還有保大保小的爭議,可是身為天家之女,下嫁於駙馬,能冒著風險生孩子已經是給面子了,真到了危急關頭,誰也不會說讓公主去換一個未出生胎兒的性命,這一點從昨晚就可以看出。

  但是趙若楨聽到了要以她為重的決定,卻死活不願意遵從,一定要堅持再試幾次,直到勉強將孩子生下來為止,為此大出血險些就沒了性命。

  別人沒有選擇也就算了,可是趙若楨分明是有的,她可以選擇自己活下去,她就不怕嗎?

  邵循低下頭摸了摸肚子,哼哼唧唧的在皇帝懷中蹭來蹭去,摟著他的腰卻不說話。

  皇帝無奈將她往上提了提,直視她的眼睛,輕笑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有心事?」

  邵循自覺矯情,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後才撐起身子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陛下……在您看來……我和孩子,哪個……更重要?」

  她覺得問出這話的自己簡直莫名其妙,心中翻騰的是羞愧的情緒,可是面對皇帝似乎可以包容一切的,溫柔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將心裡話誠實的問了出來。

  邵循心中是糾結又搖擺的,但是皇帝聽到這個問題,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毫不猶豫的說:「你。」

  「嗯?」邵循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皇帝這是已經回答了她的問題,她的喉中似乎是什麼東西哽住了,過了一會兒才重複道:「我……更重要嗎?」

  皇帝笑了,他愛憐的捧著邵循的臉,「傻姑娘,這是什麼問題?答案不是明擺著嗎?是我的喜愛表現的還不夠嗎?讓你有這樣沒有道理的不安。」

  邵循撲過去埋在皇帝的胸前,聽到他的心跳聲就像他這個人一般沉穩有力,眼裡不自覺的有些發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矯情的過了頭,都快趕上邵瓊了,因此硬生生又把淚意咽了下去:「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和大公主一樣難產……」

  皇帝撫慰她的動作一下子頓住,邵循忍不住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果然下一刻就被他從懷中挖了出來。

  皇帝的眉眼沉下來,顯得有些嚴厲:「是誰跟你說過這樣混賬的話?那個秦氏?還是柳心,或者說……是太后?!」

  邵循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有感而發,自己嚇唬自己的……」

  皇帝有著稍顯淺淡的眸色,但是此時卻像是黑沉沉的海水,一眨不眨的盯在邵循身上,一字一頓道:「恪敬是自己作死,要臨盆了還不老實,自找的難產,你如何會同她一樣?」

  他和顏悅色的時候居多,特別是對著邵循時,更是一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現在冷不丁沉下臉色,若讓外人看到,倒讓人能回憶起他登基初時的性情。

  邵循登時又是驚嚇又是委屈偏還帶著一點心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我、我不過問一句……又不是說一定會……」

  皇帝見自己的脾氣似乎嚇到了她,忍不住皺了皺眉,接著勉強放緩聲音,抱著她溫言哄道:「好了,是朕錯了,朕不該亂發脾氣……只是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們小姑娘這樣乖,如何會同恪敬一樣?」

  邵循現在也只有在性情上才能看出是懷了孕的人——她的情緒起伏變大,也更容易多愁善感,被凶了便克制不住想哭,被哄了幾句又覺得哭不出來了,現在要哭不哭,眼淚卻消了下去,當真尷尬得緊。

  皇帝看她這樣子,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乾燥的眼角,打趣道:「像小孩子一般,乾打雷不下雨。」

  邵循覺得下不來台,氣得往他身上擰了兩下,到最後自己的手倒是酸了,人家連動都沒動。

  到最後只得消了氣,道:「我也不是一定要說不吉利的話……只是……」

  皇帝看著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倒是明白了什麼,「朕知道你想問什麼了……你看,恪敬遇上這種事,朕也是要保大人的,何況是你,再說孩子什麼時候都可以有,命只有一條。

  朕瞧著昨天恪敬就是太過莽撞,也不想想要是真有個萬一,她自己倒是自覺生下了孩子,算是圓滿了,也不想想一向疼愛她的太后能不能承受的住。」

  他方才明明說恪敬公主的舉動是「勇氣可嘉」,到現在要勸說邵循時,卻又說人家莽撞不知孝心,可真是前後兩套說法,把邵循都逗笑了。

  皇帝看她神情輕鬆下來,眼睛微垂,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方才問朕的問題,朕也想問——在你心裡,朕和這孩子,哪個更重些?」

  他知道女人一旦為人母,怕是都把孩子看的更重些,這答案不言而喻,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這樣毫無懸念也沒什麼意義的問題,卻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催促、在慫恿一樣,讓他忍不住抱著幾乎沒有的希望問了出來。

  邵循倒是愣了一下,接著便笑了:「您又是問的什麼呢?」

  她把皇帝的方才回答大致原封不動的挪了過來,「是我的愛意表現的不夠明顯嗎?讓您也有這樣的不安?」

  「當然是您……世上怎麼會有人比您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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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恪敬公主之子生在正月初二凌晨,日子很大,可能也帶給了這孩子逢凶化吉的福氣,因此能在被幾乎所有人放棄的情況下,最終還是在母親的堅持下誕生了。

  公主的情況不是很好,雖然沒有再大出血,但是下紅仍然淋漓不盡,元氣也被抽乾了大半,月子裡也斷斷不可能移回公主府了,因此太后就特許趙若楨暫時在寧壽宮中住下,直到孩子滿月。

  除了身為駙馬的藺群無法時常來看望妻兒,其他倒是沒什麼不方便的。

  期間太后年事已高,一直是皇后在照顧女兒,她這十幾年間從沒有這樣長的時間逗留在咸寧宮外過,以至於後宮中不免非議,以為皇后要借此「病愈」。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謀害皇嗣」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況且那件事還未遂,德妃和大皇子活蹦亂跳的直到現在,如今連皇孫都有了。

  後宮內闈之間的傾軋本屬尋常事,連德妃當時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重要,一次對他們母子不算成功的謀害——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德妃添油加醋,誇張得來的效果,居然就真的能讓一國之母徹底失寵,被半軟禁在咸寧宮這麼多年。

  德妃一開始只以為可以借此讓帝後離心,至於失寵冷落,頂多頂多也就是半年的功夫,然後皇后在憑藉別的理由,例如必須要出席的國宴,女兒的身體,或者太后求情之類原因的復寵,雖然地位不如之前穩固,但是好歹能維持中宮的尊嚴。

  她都想好了,之後再用細水長流的水磨工夫,一點點的讓她徹底翻不了身,德妃自己做不到,這還不是有滿宮的「姐妹」嗎?

  可是誰也沒想到,皇帝的懲罰竟然是這樣的曠日持久,久到讓旁觀的人看了都頭皮發麻的地步。

  整整十八、不應該是十九年了,名義上因為生病修養,不宜走動,皇后固定能從自己宮中走出的日子一共就四天:千秋節,除夕夜宴,元旦朝宴和上元宴,其中還有三天集中在過年的這幾天。

  其餘時間想要出來,總是要有特殊情況——像這次公主懷孕或者坐月子,要不然就是太后病重。

  可是這次為了照顧虛弱不堪的趙若楨,皇后從除夕到十五都可以去寧壽宮待著,時間已經超過過往兩年的總和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后是不是要借此機會徹底解禁了,沒有人樂於見到此事,但是想一想卻也只能認命——這麼長時間的冷落已經是超乎想象了,她們總不能期盼可以關皇后一輩子。

  接著事實證明所有人都低估了皇帝的記性,他還真就可以將自己的髮妻關上一生一世。

  恪敬公主身體慢慢康復,徹底脫離了危險,在上元宴的第二天,皇后便猝不及防的又「病」了,理由就是皇后體弱,侍奉太后也不周到,就在想要照常去看望女兒的當口被攔在了咸寧宮內,從此又是漫長的養病的日子。

  這一手可以說給了人希望之後又給了絕望,任誰也不敢猜測皇帝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更微妙的是,太后這次始終保持了沉默。

  恪敬公主自然不依,但是她已經不是剛生產完,一受刺激就下血不止的情況了,怎麼請求怎麼發脾氣都沒有效果,甚至連太后的說服不了,這反對甚至壓根沒傳到她父親耳朵裡去。

  加上她身子虛弱,但是卻仍有奶水,藺小公子喝了一次親娘的奶之後,就不再親近奶娘,每日需要公主自己親力親為去喂奶,為了兒子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再去鬧了。

  她這次實際上算得上一次難產,大人和孩子都算不上好,太后硬是將她的月子延到了兩個月,連小公子的滿月宴都沒有大辦,專等到了公主月子坐完了,這才體體面面的在寧壽宮擺了一次家宴。

  「喲,瞧這小模樣生的,」德妃上下打量了兩眼:「像公主倒是多些。」

  恪敬公主穿著一襲正紅色的宮裝,頭上戴著金絲嵌八寶鳳簪,口脣用胭脂涂得鮮紅,兩頰也薄施粉黛,看上去整個人十分精神,險些難產而死的陰霾也似乎離她而去。

  太后怕損了小孩子的福氣,除了有體面的後宮嬪妃,趙若楨的幾個弟妹,就只請了宮外幾個相熟的長公主和王妃,人不多,倒是不顯得那樣嘈雜。

  恪敬公主見了德妃慣常沒有好臉色的,聞言根本不搭腔,只指了坐在下首的吳王妃齊氏道:「你家的孩子,怎麼不抱過來瞧瞧,看生得像誰?」

  齊氏如今有了兒子,什麼都滿足了,就連大皇子慣常拈花惹草都不能消減她見到孩子時的好心情,更何況大皇子近幾個月也不知道是不是轉了性子,比往常收斂的多。

  換了以往,齊氏面對公主的問話怎麼著也得暗生生的跟她頂兩句嘴,可她現在自覺已經是皇孫之母,不願意失了體面,聞言只是勾了勾脣:「大哥兒前些天剛學會了抬頭,每天新奇的不得了,可有勁兒了,我們就把他留在家了,免得到時候衝撞了太后娘娘。」

  太后聞言,驚喜道:「這就會抬頭了?大哥兒生的可真壯實,你可要好好養著。」

  齊氏笑著應了,又道:「大哥兒皮著呢,很不用我們細養,我瞧著藺小公子倒是乖巧。」

  太后下意識的看了眼襁褓中的嬰兒,有些犯愁:「這孩子身子骨不算強健,但是也算不得乖巧,夜裡要哭醒好幾次呢,不見到他娘就一刻也不安生。」

  皇帝的的一位妹妹,安慶長公主插話道:「這麼說近來生的兩個都是皮小子了?」

  淑妃慢慢道:「不是還懷著一個嗎?指不定貴妃就生個乖巧的。」

  安慶長公主一愣,接著訥訥道:「貴妃的性子和順,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怕都是極乖巧的。」

  太后在邵循面前一直嫌棄皇帝小時候調皮,每每嘴上都說希望她能生個聽話的好孩子,但是此時當著眾人的面卻道:「乖不乖的都是我的孫子,我還嫌寧壽宮不夠熱鬧呢,到時候一個活潑機靈的小皇子放在這裡,多讓人喜歡啊。」

  嘖,這時候不論是德妃還是淑妃,倒是想法一致,都在心裡撇嘴——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到了貴妃的孩子就什麼都好了……

  還小皇子……這就知道一定是男孩兒了?

  正在腹誹著,說曹操曹操到,外面唱到的聲音就響起來了。

  原來是皇帝攜貴妃聯袂而至。

  雖說是開了春,這天依舊有些冷,人人都還沒換下冬裝。

  進門的皇帝身材頎長高大,沒有穿的多厚,只在便服外頭披了一件寶藍的披風,一進門就摘下來扔給了內侍,露出十分輕便的長衫,看上去非常年輕,著實風度翩翩,儒雅俊美。

  反倒是貴妃穿的一層一又一層,夾襖外面還有銀灰色的狐皮大氅,裹的嚴嚴實實的,被皇帝攬在懷裡,像個圓滾滾的團子。

  太后一見邵循便笑了,指著她樂不可支道:「這是誰給你打扮的,哈哈,這還能走路嗎?」

  室內溫暖如春,邵循一進門,額上就滲出了汗水,聞言一邊解下大氅,一邊嗔怪的看了眼皇帝。

  就說打扮成這樣子會被取笑的。

  皇帝也不覺得理虧,反而覺得她這樣穿十分可愛,隨手接過她脫下的衣裳掛在臂間,還順手摸了摸她被兜帽蹭的有些毛躁的腦袋。

  兩人越過眾人,坐到了太后身邊,皇帝知道近來邵循跟太后好得很,也自覺不想礙事,這也不是什麼謹守禮儀的正宴,就特地把中間挨著太后的位子挪給了她。

  宮妃們怎麼想先不說,皇帝的幾個姐妹瞧這樣子倒都覺得有趣極了,他最小的妹妹和昌長公主笑眯眯的道:「皇兄可是來遲了,要是不說出緣故來,可要把賞賜都拿出來補償我們才是。」

  要說皇帝做父親的本事不怎麼樣,當兄弟倒是合格的,他對這些庶出的姐妹們都很和氣,比之對子女的嚴厲,在這些公主們面前總是個溫和的好哥哥。

  因此聞言便是一笑:「自然是有緣故的,但是賞賜也少不了你們。」

  幾位皇妹都追問起來,但是皇帝只是往邵循身上看,笑而不語。

  今天是恪敬公主的主場,邵循也不願意搶什麼風頭,想把話題拉到新生的孩子身上,還是太后一再追問,她才憋不住說了。

  邵循心中也有些興奮,眼睛十分明亮,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娘娘,剛才我去兩儀殿坐著,他冷不丁的就動了,之前從沒有過……」

  德妃淑妃聞言都卸了一口氣,心想不就是胎動麼,誰還沒有過似的。

  但是太后不那麼想,她蒼老的手放在邵循已然隆起的小腹上,馬上就感覺到似乎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激動道:「對,沒錯,是胎動了!」

  老太后笑得眼睛都快沒了:「我說你這一胎顯懷晚,長得也不快,一直懸著心呢,現在看,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她的喜悅是這樣情真意切,以至於幾位公主都有些訝然。

  她們都是太后的庶女,未出嫁時慣常服侍嫡母,在太后身邊的日子遠比皇帝多得多,自然知道她雖不難伺候,但是也實在不容易討好,只有恪敬公主不知哪裡投了老太太的眼緣,才生下來就待之格外親厚,其他人她雖然也笑臉相待,但要說多真心怕也不見得。

  可是現在看太后對貴妃的樣子……怎麼也不能用逢場作戲來形容吧?

  這真是……難道人跟人的緣分就這麼奇妙?

  恪敬公主看到這一幕心裡也不舒服,她之前是寧壽宮唯一的小主人,太后疼她遠超那些庶出的弟妹,除她之外,皇帝都要退一射之地。

  可是她坐月子的這些日子,太后雖說對她的關心一如往昔,但是口中總是阿循長貴妃短的,有什麼好東西都不忘往甘露殿送一份,也不想想皇帝那邊指不定早就挑了最好的送去了。

  恪敬公主一旦心裡覺得吃味兒,身邊的宮人總是說她杞人憂天,畢竟太后偏心孫女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現在不過為著貴妃的肚子這才對她青眼有加,本算不了什麼,反倒是公主若是再不滿足,就未免顯得太貪心了些。

  但是恪敬公主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她離太后最近,只靠本能就可以洞悉祖母的愛憎,她能明白太后對貴妃是真心喜愛的,這份喜愛也在一寸寸的侵占著恪敬公主自己的領地。

  要是之前,恪敬公主說了誰的壞話,太后雖不致於當場發作,但是免不了對那人的印象下調三分;可是現在,一旦她抱怨貴妃點什麼,太后總是會先沉默,之後找機會狀似無意的一遍遍跟她說貴妃的好處。

  她的這種喜愛是遠不如對公主的偏愛這樣張揚,似乎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要為孫女撐腰,而是下意識的將十分的喜歡只表現出七分甚至五分,恪敬公主不知道這是不是怕自己不高興的緣故——但是事實上,太后越是遮遮掩掩,她卻反倒越是不高興。

  若是不特殊,又何須隱藏?

  偏偏她也不是全然沒有眼色,知道這種被搶了東西似的不滿在太后這裡不好表現出來,在皇帝面前就更是一個字也不能透露,當真是憋屈的難受。

  邵循和太后為她腹中孩子的第一次胎動都有些激動,不免多說了幾句之後。

  接著邵循便笑著道:「說起來今天還沒見這我們小公子呢,娘娘,不叫人抱出來讓陛下看看嗎?」

  太后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的看了眼趙若楨,見她似乎沒什麼不滿,就覺得有些欣慰,吩咐奶娘將孩子抱了過來,自己親自抱著,想給皇帝看看。

  但是她自覺年老,怕摔了曾孫,不由得稍一猶豫。

  今天的場合鄧妃自然也在,她最先明白太后的想法,便笑著起身過來:「娘,我來抱著吧。」

  她的手還沒有碰到襁褓的邊兒,就被太后下意識的避開了。

  鄧妃的手一僵,再看太后的表情時,卻見她也一臉茫然。

  太后自己都愣了一瞬間,接著醒過神來便道:「你、你身子不好……不能勞累。」

  鄧妃緩緩收回手,微微一笑:「還是娘想得周到,是我思慮不周了……」

  太后明顯為自己下意識的舉動有些歉意,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轉移話題般轉頭對邵循道:「阿循,你來抱去給皇帝看看。」

  願意把孩子給跟公主不算和睦的貴妃,卻在潛意識中不願意給跟公主相處的不錯的自己。

  鄧妃愣神了片刻,眼中的笑意加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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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鄧妃看上去一點都不介意,反倒說:「原就該仔細些的,有娘在一旁看顧著,這孩子一定會健健康康。」

  說著她便坐回了原處,微笑道:「到時候,這樣可人疼的孩子,必定讓皇后娘娘和楨兒愛到……心坎上。」

  太后松了一口氣。

  而那邊,邵循還年輕,本就還不到那種很喜歡孩子的年紀,齊氏生的皇孫跟她其實有著不淺的淵源,她都不會去抱,更別說恪敬公主的兒子跟她毫無關係,更是不想趟這趟渾水。

  她低頭看了看孩子,笑道:「他生得這樣嬌嫩,您倒捨得給我,皇孫我都不敢碰,更別說這孩子了。」

  太后剛要說什麼,皇帝便主動走了過來,伸手道:「朕自己來吧。」

  太后有些驚喜,驚喜過後難得又有些踟躕,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到皇帝手上。

  皇帝畢竟是有幾個兒女的人,手法不算生疏,抱起來也不回原本的座位上,直接坐在邵循身邊,跟她擠在了一處,往襁褓中看了幾眼。

  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也看不出來對這孩子喜不喜歡,只是淡淡的點評道:「看著白淨,似乎仍然不算壯實。」

  恪敬公主忙接道:「正是這樣,不過都說小孩子長長,再大些可能就好了。」

  皇帝點了點頭,將孩子往邵循那邊湊了湊:「你瞧一眼吧。」

  邵循果然看了一眼:「您說的不錯。」

  皇帝見她沒什麼興趣,便招呼奶娘將孩子交了回去。

  太后見狀,便趁機道:「這孩子一生下來就不算太順,皇帝給起個名字,也好壓壓他……」

  這個時候邵循突然在衣袖下按住了她的手。

  在太后愣住,停下話頭的那一刻,邵循若無其事無比自然地接了上來:「是啊,娘娘前幾天還念叨著,說小皇孫都三個來月了,也該有個名字,又說這兩個孩子就差了一個月,想請陛下一起賞個名字。」

  太后頓了一下,順著道:「貴妃說的不錯,正是這個話。」

  齊氏立即來了興致:「我們大哥兒的大名一直沒有取,本想著等周歲了再來勞煩陛下,沒想到太后娘娘這樣惦記著。」

  德妃看了看邵循,又看了看太后,眉宇微微展開,露出一個笑來:「這是孩子的福氣。」

  既然邵循開了口,那皇帝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況且長孫的名字本就該他親自取,如今只是提前了而已,便點頭道:「朕已經擬了幾個名字,回頭再斟酌一番就定下來。」

  這下子皆大歡喜,兩家子都有了體面,雖然彼此都覺得對方的孩子是沾了自己孩子的光才得以蒙上賜名。

  淑妃在一旁冷眼看著,對兒子的婚事越發著急了起來,忍不住出言試探道:「德妃姐姐含飴弄孫,真是讓人羨慕,陛下,老三的年紀也不小了,他的婚事……」

  「說起來,」恪敬公主見縫插了句話:「二弟比三弟還要大,要考慮婚事也該先是他才是。」

  淑妃停頓了一下,不得不道:「大公主說的是,兩個孩子都到了年紀,我平時留意了不少品格上佳的女子,想請您的示下,看什麼時候能相看一二?」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豎起耳朵來聽皇帝的回答。

  宮妃們如德妃等人,是因為兩位皇子的婚事與她們自身的利益息息相關,長公主則是已經外嫁,但是她們也有女兒,或者丈夫也有侄女,家族中再出一個王妃,更能加深和娘家的關係,只有各位王妃,沒什麼摻合進去的理由,純是為了看熱鬧才興奮的。

  皇帝仿若沒有看見眾人各異的眼神,端起茶盞慢慢的飲了一口,放下來才平靜道:「這事朕已有了章程,過幾天就有旨意,你不用忙了。」

  淑妃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聞言大驚失色,但是偏還要硬壓下來,強笑道:「臣、臣妾已經打聽了不少女孩子……但是、當然陛下的眼光自然比我們深宮婦人要長遠,只是不知道是……是哪家的小姐?」

  皇帝將茶盞放下,漫不經心道:「唔……過幾天旨意下來了你自然就會知道。」

  公主們一聽就知道自家是沒戲了,畢竟皇帝對她們姐妹還算不錯,要真挑她們家的女孩兒做兒媳,怎麼著也得支會一聲,這一聲不吭的就定下,明顯跟她們都沒關係。

  至於德妃,在幸災樂禍的同時也不免有些驚心——這就是皇室,明明她們身為生母,不僅沒有親自挑選兒媳的權利,甚至竟連兒媳婦是誰都只能跟其他不向乾的人一樣,從聖旨上才能得知。

  想到這裡,德妃又多少有了一點安慰——定下齊氏的時候,雖然也是皇帝一個人的主意,但是他那時好歹記得在賜婚之前徵求過自己這個當娘的意見,即使只是走個過場,她必定是不可能真得有意見的,也起碼比淑妃有體面。

  這樣一想,似乎她在皇帝心裡的地位說不定高於淑妃呢?

  應該感到榮幸麼……

  德妃勉強勾了勾脣角,然後發現自己並不能笑出來。

  同時給兩位皇子賜婚的聖旨在幾天后果然下達了。

  來報消息的內侍彎腰退下,二公主在錦緞上補了一針,抬頭問道:「這兩位皇子妃你事先知道嗎?」

  邵循自從肚子大了,端坐著就總覺得不舒服,聞言不是很在意的回答道:「聽陛下提過一嘴……針腳再錯開些。」

  趙若桐一邊點頭,手上的動作不停,一邊輕聲道:「蕭氏和苗氏出身都不高,皇后和淑妃心裡怕是要不舒服了,等入了夏,他們大婚的同時就要封王開府,比大皇兄還要倉促些。」

  邵循其實也琢磨過這件事,因為她當初雖沒有「夢到」二皇子妃是誰,但是卻知道三皇子得封楚王,娶得是王妃陳氏,其祖父是朝廷三品副都御史,也是世代官宦之家,只是父輩不太入流而已。

  結果這一次未來的楚王妃苗氏的家世竟然比之陳氏更低了一層,簡直是名不見經傳。

  這樣的改變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邵循並不清楚,但是一想到淑妃將滿朝文武家的小姐都比來比去,跟挑菜似的東挑西揀,最後竟然一個都沒用上,她就覺得有些好笑。

  上一次的陳氏淑妃尚且有十分的不滿意,更何況苗氏的出身還不如前者。

  邵循微微閉上眼,只覺得大半年之前,淑妃當著眾妃的面暗示要自己做她的兒媳的場景,就像是隔了一百年那麼遙遠。

  趙若桐盯著針線盯的眼睛疼,索性放下來,專心陪邵循聊天:「太醫有沒有診出這孩子是男是女?」

  邵循回過神來,摸了摸已經隆起的腹部,搖頭道:「太醫們不到十拿九準不會開口,但是隔著一層肚皮,把脈到底也不是眼睛,隔腹斷男女能有個六七分準就可以稱是神醫了,他們如何會說呢。」

  趙若桐看著她的肚子,想摸又不敢摸,還是邵循笑著將她的手拿過來放上去:「前些天剛剛有了胎動,我可新奇了,結果之後這孩子就不怎麼願意活動了,好久才能感覺到一次。」

  趙若桐本身就是個有無窮耐心的女孩子,更何況是對著邵循,守著她的肚子等了許久,到底讓她等到了一次短暫的胎動。

  她依依不捨的將手放下來:「這孩子看來十分安靜。」

  邵循點頭道:「我就在想,會不會是個文靜的女孩子。」

  趙若桐眼神微凝,抬頭道:「陛下有沒有提過他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嗯……」邵循想了想:「似乎是沒有,你也知道的,陛下喜怒不常顯於人前,但是我猜測與他男女都可吧,畢竟皇子皇女他都有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發現眼前的好友就是皇帝的「皇女」之一,不由有種微妙的錯亂感,便糾結道:「之前咱們聊天的時候還談起過,彼此都出了閣,將來的孩子應該叫對方姨母,沒想到……」

  趙若桐在這方面心大的異於常人,聞言笑道:「我倒是覺得十分奇妙,循兒,你腹中之子是我的弟妹,你能想象得到麼——他跟我流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再親近不過的血緣為紐帶,沒有比這更緊密的聯繫了。

  趙若桐笑了笑,回到了剛才的問題:「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循兒,你該去問問陛下,這對他……說不定是不一樣的。」

  邵循怔忪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等到這天下午,皇帝帶著一大摞奏摺回到甘露殿的時候,邵循果然問到了這個問題。

  皇帝一愣,接著坐到邵循身邊,一旁服侍的宮人見狀,非常自然熟練的退了下去。

  「怎麼想到的要問這個?」

  邵循自然不會說是趙若桐提醒的,便道:「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朕也是許久沒有被人問過這個問題了。」

  邵循一抬眼,無比敏感的問道:「那就是曾經有過了?」

  皇帝無奈道:「朕是不是說錯話了?」

  邵循烏黑的眼珠輕輕轉動:「那到沒有……」

  說是這樣說,但是話音未落她便追問道:「您之前被誰問過?皇后娘娘?德妃還是……淑妃?」

  她難得吃一次醋,這醋意還一點都不隱晦,頂風都能酸出十里去。

  「你想什麼呢,」皇帝忍不住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她們可沒有你的膽子大——是太后問的。」

  「是太后娘娘啊……」邵循的背重新依靠回去,一下子失去了興致,轉而想到剛才的話題,「那您是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皇帝一時沒有回答。

  這在邵循面前是挺少見的事,她更加好奇:「怎麼,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不。」皇帝將手輕輕放在邵循的肚子上,緩緩道:「正相反,自從你有孕的這幾個月以來,朕只要一閑下來,這個問題就會在腦中縈繞不休,幾乎沒有停止過。」

  邵循實實在在的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什麼?」

  明明他一句都沒有提過,每日都風輕雲淡,也不曾追問過太醫,邵循便以為他已經有兒有女,對這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了。

  原來不是嗎?

  邵循是他的枕邊人,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這個男人可真是……能忍啊。

  邵循不自覺的調整了一個更加正式的坐姿:「我還以為……那您希望它是皇子還是公主呢?」

  「兒子還是女兒其實朕都喜歡。」

  邵循撇嘴道:「您騙人。」

  「朕這是實話。」皇帝道:「其實能生個長得跟你很像的小公主朕也一定視若掌珠……」

  聽到這裡,邵循就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了,因為這之下必定會有轉折。

  「只是,」果不其然,皇帝最後道:「朕……還是想要你生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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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皇帝的話說的緩慢但是堅定。

  邵循看到他的眼神,心中的某一根弦像是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並不笨,皇帝這樣的態度,讓她多少明白了對方的打算。

  這可不是玩笑,邵循有些惶恐道:「陛下,您……」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搖搖頭:「朕也沒說現在就要怎麼樣,再說是男是女也不是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你安心待產,不要想太多。」

  「不是我想得多,」邵循不自覺地皺起眉道:「分明是您想的太早了……」

  皇帝停了片刻,隨即道:「你說的不錯,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尚早,只是……咱們既然有了他,朕多少抱有期待也是人之常情啊。」

  肚子裡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是有個小泡泡頂了一下肚皮,皇帝感覺到了,不自覺的笑起來:「你得有個依靠才好,但凡這孩子爭氣……」

  「做什麼要他爭氣?」邵循抿著嘴:「我的依靠……不是您嗎?」

  皇帝手下的動作一頓,接著抬起頭來,溫和的看著她:「朕……是不可能一輩子看顧你啊……」

  邵循一下子用力握住了皇帝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掌,眼睛睜大:「為什麼不能……您答應過我的!」

  她的語氣有些激烈,但是皇帝卻仍然很冷靜,他看著邵循的眼神平和中有著說不出來的意味,溫柔的幾乎帶上了一點點的憐憫:「姑娘……你知道朕大你多少歲嗎?」

  邵循緊緊抿起嘴角,並不說話。

  皇帝輕嘆道:「那是將近十九年的光陰啊,朕御極初時,你甚至還沒有出生……」

  「所以呢?」邵循的眼中泛起了微弱的水光:「這我們早就知道了呀,你又說這個是要做什麼?」

  皇帝知道邵循未必不知道自己話中的意思,她只是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承認罷了。

  但是不論她承不承認,這都是事實,非人力可改的。

  邵循懷著孩子,情緒本就比常人更容易起伏,皇帝看她都要委屈的掉眼淚了,實在是不忍心再逼她什麼,就無奈地張開手臂將她抱在膝上哄道:「朕確實是說錯話了,跟你道歉好不好?」

  「本來就是!」邵循抽了抽鼻子:「您說的好像把我騙進宮來之後,就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似的。」

  「……朕可沒有騙你,朕當時說的是有生之年一定……」

  話還沒說完就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狠狠擰了一下,皇帝只得停下:「好,朕不說了……」

  邵循那一陣情緒過去,也漸漸冷靜了下來,頭抵在皇帝肩上,「陛下,您說好了要一直陪著我的。」

  皇帝抱著她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朕也想答應你,可是……有些事卻並非想就能做到的。」

  邵循這次沒有怪他:「您只要盡您的力就好了,這孩子將來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他有他自己的路,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無論是男是女。」

  至於您做不到的事……我卻可以做到。

  就像剛才皇帝說那些話邵循聽了會不滿一樣,她知道這話自己說了也一定會惹皇帝生氣,索性就咽回了肚子裡,只說給自己聽罷了。

  兩位皇子年紀相仿,又一同賜婚,怎麼也算是個大事,可惜皇子妃的家世都不怎麼出彩,倒讓人摸不清聖上的意思。

  前有大皇子封王建府,後有二皇子、三皇子賜婚,這一樁樁事無不表明皇帝對於立儲還沒有什麼意思,多少讓那些被從龍之功迷昏了頭的大臣們清醒了起來。

  這時他們再用好不容易清醒的腦子一思考,陡然發現皇帝的年齡還遠不到行將就木的時候,他要是再有十年聖壽,六皇子就能長成,再有二十年,邵貴妃肚子裡的孩子說不定都也已經娶妻生子了。

  而那個時候,皇帝也不過五十歲出頭。

  再一看,大皇子私德不休而文采不著,三皇子性情文弱,為政時又極易感情用事,而二皇子……各方面都還過得去,可惜生母只是個宮女出身,又為君父所惡,反倒是三人中最沒可能的一個。

  這麼一看……太早將寶壓在年長的幾位皇子身上,似乎不是那麼靠譜。

  這個念頭讓官員們不免有些驚心。

  除了確切表明過支持哪個皇子,實在下不了船的人,其他稍有偏向,或者還沒下定決心的人都一個激靈,把自己的屁股坐的正了些,一時間勤懇辦差,不敢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恪敬公主帶著孩子搬回了家,和駙馬好好親熱了幾天,便又被太后召進宮來了。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著孫女:「怎麼樣了,在家裡住的舒心嗎?駙馬好不好?」

  恪敬公主臉色好看了許多,不涂胭脂也雙頰泛紅,但是仍比未生產之前消瘦不少,聞言不由一笑:「駙馬麼,您是知道的,對孫女從來都是好的,只是阿博還小,未免磨人,夜裡給他喂奶,真是太難熬了。」

  皇帝已經給兩個新生的小輩賜了命,分別是「煜」與「博」二字,皇長孫即趙煜,永興伯世孫即為藺博。

  她嘴上抱怨,眼中卻滿是甜意,由此可知對孩子真是愛得不行,初為人母親自哺育的辛苦,反而讓她與孩子的感情更加親近。

  太后見她提起駙馬和孩子,眉目間都是舒心,便也將心放下了大半,整個人都愉悅了起來:「你過得好,祖母就放心了。」

  恪敬公主笑了笑,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凝重了起來,揮手叫眾宮人退下,在太后不解的目光中湊過去:「祖母,二弟的未來的妻子是個什麼人,您清楚嗎?」

  太后搖搖頭:「我向來不管這些,你父皇也從不要旁人來插手。」

  恪敬公主不滿道:「那個蕭氏出身微寒,其父只是個國子監的祭酒,怎麼配做皇室的媳婦。」

  太后一聽,便道:「你管那些做什麼,言栒和言彬的正妃也不是大族出身,想來你父親有他的考量。」

  「哎呀祖母……」恪敬公主拉著老太太的手撒嬌:「孫女之前不是還求您留意一下各家的閨秀麼,您怎麼不上心呢。」

  太后拍著孫女的手背:「不是我不上心,是上心了也沒什麼用處,你看淑妃倒是有心,滿朝文武,三品以上的閨秀怕都翻來覆去挑了個遍,結果你父親決定好了,她再挑一萬個,有用嗎?」

  「淑妃怎麼能和您比,」恪敬公主撇撇嘴:「再說當年為我擇婿,不全都是您做主麼。」

  太后搖了搖頭:「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摸了摸恪敬公主的側臉:「孩子,你是我養的,又是個女孩兒,我只求你一輩子無憂無慮,榮華富貴,可是男孩子不同啊。」

  恪敬公主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聲道:「您說二弟當太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后的眉頭一下子收緊,道:「這可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該管的事。」

  恪敬公主仍不放棄:「其他幾個連我都看不上,不過妃妾之子,只有二弟文采武藝都沒什麼缺點,為什麼不能是他?!」

  「這裡誰又不是妃妾之子?」太后反問。

  「二弟不同,他被母后養過……」

  「你是說他剛出生的那幾天嗎?還不到三天就被你父皇差人抱回了謹芳所,那叫養過嗎?況且……」太后哼道:「他才是真的『婢妾之子』,又安能託國?」

  恪敬公主啞口無言,堵了半晌之後只能嘟囔道:「可是……其他幾個當了太子,我……」

  太后知道她的顧慮,便換下聲音安撫道:「你們只是小孩子之間吵過架而已,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言栒不拘小節,根本不會跟你計較,言彬她娘,只要你不跟她撕破臉皮,她也不會拿你怎麼樣;小六還小呢,再說宜嬪位低,討好你還來不及……」

  「至於貴妃,」提起邵循,太后眉心的褶皺不自覺的鬆開,眼中也含上了笑意,讓恪敬公主看著著實刺眼:「她就更不用擔心了。」

  恪敬公主嘴脣抿成了一條線,咬著牙道:「上面幾個也就算了,貴妃雖得寵,但是她生的要長成還要好些年呢,要真的立邵氏之子,到時候主少國疑……」

  「楨兒!」太后厲聲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是罕見的嚴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在妄議你父皇的壽數!」

  恪敬被嚇的打了個哆嗦,但是太后卻沒有安慰,而是繼續嚴肅道:「平日裡你要什麼都有,唯獨這個……涉及廢立,你怎麼敢如此輕慢?」

  恪敬公主少有被太后責備的時候,現在猝不及防被厲聲呵斥,登時又委屈又害怕,不由賭氣道:「我、我不過私下裡說兩句……」

  太后看她的樣子又經不住心軟了起來,雖然想繼續硬起心腸再教訓她一番,但是出口的語氣卻已經和緩了許多:「我是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這種事不是我們這些對朝政一竅不通的婦道人家可以摻合的,人總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被安撫了幾句,恪敬公主自知理虧,硬把方才被嚇出來的淚意咽了回去,心中尤有不甘:「若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也沒這些麻煩事。」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太后全身劇烈的抖了一下,眼神也有一瞬間的驚恐,連忙關切道:「祖母,您怎麼了?」

  太后怔怔地看著孫女,半天才勉強鎮定下來,喃喃道:「女孩子好,還是女孩子好……」

  看到恪敬公主歪著頭有些疑惑,便勉強笑道:「女孩子是祖母的小棉襖,你要是皇子,怕就不跟祖母這樣親了。」

  「怎麼會呢,」恪敬公主親昵道:「我怎麼樣都是和祖母最親的,母后都比不上。」

  說到這裡,想到皇后的她又有些發愁,眼神稍微暗淡:「方才那些,我也不是為了自己,只是……二弟跟母后還有幾份情誼,其他人……將來兩宮並立,讓她如何自處呢……」

  太后又是一怔,想到皇帝可能有的打算,不由得移開視線,沒有去看孫女憂慮的眼神,甚至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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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恪敬公主被太后難得的訓斥了一番,即使太后自覺話已經非常委婉了,她仍然有些蔫蔫的,只在宮中待了沒多久,就在太后的輓留聲中回家了。

  太后也知道她心裡頭不自在,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要是真讓她繼續朝那歪路走,那還真不如多罵兩句,讓她知道厲害才好呢。

  一直到邵循到寧壽宮時,太后的心情都算不得太好。

  邵循在一群比她要小心百倍的宮人的簇擁下進了殿內,將外套脫下來,露出隆起明顯的腹部,問候道:「娘娘今天覺得如何?」

  太后打起精神,揮手讓伍氏親自去將她扶過來:「我能有什麼,自然是好的很,倒是你,走在路上小心些才好。」

  邵循一邊小心翼翼的坐下來,一邊道:「是張太醫囑咐的,讓我一定要每天走上一段路,不能在屋子裡悶著,不然到時候不好生……現在他說什麼陛下都聽,每日都逼著我出門,偏生又不放心,一定要我帶上這許多人,被人撞見了怕不得笑掉大牙……我就想著,還不如每日到您這兒一趟,也省得在宮裡亂走讓旁人看見了笑話。」

  說著她見太后雖然沒說什麼,神情中卻難掩郁色,便奇道:「這是怎麼了,誰惹咱們老太太不高興了?」

  太后忍不住露了個笑臉,隨即又嘆道:「也沒什麼,只是人老了,就用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來,好的、壞的……」

  邵循側著耳朵傾聽,太后道:「我想起皇帝小時候的樣子,想起他父親、他哥哥,有時候也會想到楨兒還在襁褓中時的樣子……」

  邵循好奇道:「是因為大公主跟陛下小時候很像嗎?」

  「不、不像,」太后搖搖頭:「她甚至不像趙家的任何一個人……她像皇后。」

  「公主的長相和皇后娘娘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不是說長相,」太后垂下眼睛:「——是性子,她越長越大,就跟皇后越有說不出來的像處。」

  鑒於太后跟皇后處得並不怎麼好,邵循一時分辨不出來她這是在讚揚還是……旁的什麼。

  但是她想到太后對恪敬公主的偏愛,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太后看著她已經不算小的肚子,振奮了一下精神,伸手去摸了摸:「不說這些了,那丫頭方才還進宮跟我鬧了頓脾氣,再說我就又想起來了……說些高興的讓我的乖孫聽聽。」

  邵循笑道:「哪有什麼高興的……不過,這月末倒是有件事。」

  太后想了想,道:「三月二十,你的生辰是不是?」

  邵循吃了一驚:「您竟是知道?」

  太后笑而不語,直到被邵循撒著嬌纏了好半天,才松了口:「皇帝叨念過幾次,說是本想帶你出去逛逛,可巧你又大著肚子不方便,他可是遺憾的緊吶。」

  邵循當即有些不好意思,「這也不是什麼整生日……」

  「可也是你進宮頭一次過生日,當天按制是要有命婦進宮祝壽的,皇帝特地托我把流程縮短些,怕你勞累……他平日裡不愛在這些事上上心的,能為你想到這裡,也已經是不容易了。」

  邵循靜靜聽了,之後輕聲說:「陛下的好,我是知道的……也絕不會辜負。」

  若是一般人說這話,必定要帶上或是羞澀驚喜或是猶疑不定之類的情緒,可是邵循出口時卻是十成十的堅定,一句話重的像是千鈞的巨石,讓聽的人都能夠感到其中分量。

  這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太后看著這個比恪敬還要小上兩歲的女孩子,半晌之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邵循一愣,道:「娘娘因何事嘆息?是我說的不對嗎?」

  「只是……有些感嘆罷了,你這樣年輕,卻知情知義又知冷知熱,實在是難得,」太后搖搖頭:「也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你的……」

  這話是相當過分的誇獎,叫邵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

  太后反倒笑了,她擺了擺手:「瞧你,不過被誇了這兩句,倒是臉紅起來,這有什麼,你的好處盡有呢,我要挨個說了,你豈不是要抬不起頭來。」

  看到邵循捂著臉,真的有要抬不起頭來的樣子,太后忍不住順著她的肩背輕輕拍撫:「……這懂事體貼、知分寸難道也是天生的不成,你妹妹我似乎也有些印象,言行舉動也不算出眾,還是說你是長女,你父母教的格外上心?」

  邵循漸漸忘了赧然,她將手慢慢放下,想了想,答道:「我妹妹是幼妹,父母難免嬌慣些,至於我倆性情各異,竟也說不清是天生如此,還是家裡人的溺愛所致。」

  「嬌慣、溺愛,」太后若有所思的重複著這兩個詞,隨即自嘲道:「年輕時還知道對孩子溺愛並非好事,臨老臨老,倒是連『慣子如殺子』的老話都忘了一干二淨了……這也罷,倒除了自己,誰也怨不得了。」

  她老人家也就只溺愛過一個孩子,邵循想到方才她說跟恪敬公主起了爭執的事,就猜到可能是因為這個有感而發。

  可是別的邵循還能幫她排解,唯獨公主的事,疏不間親,她還真就不好插話,只能把話題扯到別的事情上,讓太后不要再低落下去。

  如太后所說,沒過了多長時間就是邵循十七歲的生日。

  這天皇帝有早朝,天還濛濛亮就早起去上朝了。

  這幾日漠北的異動已經有要被壓下去的動靜,朝堂上都是在討論這些事,為著給諸將分功吵得不可開交,一早晨下來,皇帝也難免倦怠。

  下了朝,又照慣例在兩儀殿宣官員覲見議事,快結束時皇帝看了看時辰,竟已經快到中午了,便問道:「還有誰在外頭?」

  何晉榮答道:「回陛下,是英國公最後遞得條子。」

  這不是巧了,他在想人家女兒,當爹的就到了眼前了。

  旁人也就罷了,就算他再急著回去陪邵循吃這一頓飯,也不好耽誤朝政,但是既然是邵循的父親,那就好辦了。

  於是等到邵震虞進殿,恭恭敬敬的準備行禮時,還沒出口就被皇帝打斷了:「邵卿來的正好,」皇帝從御座上站起來,邊走邊說,「今天是貴妃的生日,朕在馥芳亭擺了小宴,你想來也有日子沒見她了,乾脆便趁此機會一起吧,你所奏之事朕已有了章程,在路上咱們再說說。」

  皇帝雖說的很有條理,但是動作卻快,邵震虞尚且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著跟在了皇帝後面,連同一堆太監、女官和侍衛,一同往太液池邊的馥芳亭走去。

  路上邵震虞已是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看著皇帝的態度,不禁滿腦子浮想聯翩,也多虧了他確實有幾分本事,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還能靠著本能在皇帝面前回答的說得過去,好歹沒有丟醜。

  他所奏軍餉一事皇帝確實早有腹案,兩人邊走邊說,到了馥芳亭沒多久就結束了。

  邵循還沒到,兩人也沒進亭子,就在假山旁的水邊站著說話。

  朝政談完了,皇帝不免要與臣下聊些家常,何況涉及邵循,真是有滿肚子的話,不愁沒有事聊:「朕已經派人去請貴妃,只是她現在身子重,腳程慢些,可能需多等等。」

  邵震虞納悶為什麼皇帝都在這裡等了半天了,邵循還能「腳程慢」,這不應該坐著轎輦飛奔過來,免得讓聖駕久等嗎?

  不過他十分精明,心裡這樣想,嘴上去道:「這是陛下愛重貴妃,您尚且等得,臣如何會急呢?」

  要說前朝官員能進後廷的機會實在不多,女兒的壽辰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今年邵循始終沒有提起這件事,雖然下午的宮宴中仍是請了鄭氏,但是邵震虞到底仍想要親自看一眼。

  畢竟眼見才為實嘛。

  皇帝則是知道邵循和英國公的父女關係不甚親密,但是就像他不會在邵循面前細說太后的短處一樣,邵循也不怎麼常提起家裡的事。

  英國公更偏寵幼女的事情他倒是聽邵循講過,因此私下裡不免覺得他沒什麼眼光,眼瞎心瞎,簡直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因此下意識的想讓他知道邵循的好處。

  皇帝跟邵震虞說是聊家常,其實十句有八句都是他在誇邵循,剩下兩句就是邵震虞的訥訥附和,總之說到哪裡都能扯出邵循來稱讚兩句。

  總之他的貴妃這兒好那兒好,就差沒說從頭髮絲到腳後跟都是完美無缺,用詞之誇張遠勝於太后,聽的邵震虞從一開始的欣喜漸漸轉變成了疑惑,開始懷疑皇帝說的是不是自己在家中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兒。

  邵循在某些時候臉皮實在很薄,經不住人誇,皇帝這滿腹的話也沒人吐露。

  也就是邵震虞,偏巧既是邵循的父親,又是他的臣下,皇帝又清楚對著他說這些話,他除了附和和傾聽之外也不能有任何意見,這才一氣說了個夠。

  直到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皇帝這才停下,微笑道:「是貴妃到了。」

  那邊邵循散步散到了寧壽宮,出來時便見到大太監康李在外面侯著,說是皇帝召她在馥芳亭一同用膳。

  邵循也沒有多想,當即帶著人去了。

  也確實是巧,她到的時候,皇帝恰好站在了假山不遠處,而邵震虞在他身後,身型被完完全全的的遮住了。

  邵循看到皇帝背著手,側過頭像是在吩咐著什麼。

  他可能是聽到了動靜,抬頭看見邵循,眼中立即就盛滿了笑意。

  皇帝下了朝雖換了輕便些的衣服,仍然穿著的是一件明黃色的龍袍,猙獰璀璨的金龍和他的頭頂嵌珠的金冠一起在午間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他整個人無比挺拔英俊,眼中偏又帶著比常人更佳柔和真摯的情誼,實在是異常動人。

  邵循看的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好幾拍,不禁加快了步伐,三兩步間將在旁扶著她的幾人甩在了身後,到了皇帝面前時甚至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他身側一眼,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使勁兒摟著他:「陛下……」

  皇帝愣了一下,也沒有推開她,而是就著這姿勢扶著她的腰,給她借力。

  他也是促狹,旁若無人的任邵循在自己懷裡磨蹭了許久,才若無其事笑道:「好姑娘,也不看看這裡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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